“少爷,听说新世界附近新开了一家翡冷翠,正跟新世界打擂台,两边互不相让,要不要去看看?”
闻言漫不经心:“新世界不是据说有背景吗?翡冷翠敢跟它掰头,也有背景?”
小吴:“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新世界的背景说起来也不算什么,老板好像说是市政府里某位政要的姨太太,又跟青帮有些关系,那个地段寸土寸金,翡冷翠敢打擂台,想必有些背景吧?”
闻言不想去听舞厅里那些老掉牙的歌,也不想去跟什么舞女进行身体互动,他只要一想到距离月底大事发生的倒计时,就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那是迫在眉睫的危机,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
到嘴边的拒绝忽然停住。
闻言:“去翡冷翠。”
能跟青帮打擂台的势力,上海滩不多,闻言觉得死马当活马医,去看看也无所谓。
在去翡冷翠的路上,他已经把一个稍微完整的计划构思好了,准备在那里大展拳脚,大闹天宫。
反正丢脸的是沈魄,关他闻言什么事呢?
国都要破了,沈魄的名声还能值几个钱?
哈哈哈!闻言在心里大笑三声,决定破罐子破摔。
沈魄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懵。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也不记得过了多久。
天色是蒙蒙亮,半黑不白,空气中还有湿润的草木味道,也有风风火火,人来人往的喧哗。
“醒了醒了!闻老师醒了!”
“闻老师没事!”
“我就说他这是饿的!”
“赶紧抬那边帐篷去,有床位吗?”
“有有,志愿者刚搞了几个简易床位过来!”
众人七嘴八舌,吵得沈魄头更晕了。
但他总算搞明白一个事实,自己从废墟下面被救出来了。
能捡回一条命当然是好事,但沈魄想起晕过去之前还跟他一块在听歌的学生,下意识抓住旁边救援人员的胳膊。
“班长,班长,我学生,还在下面……”
“他比你先出来的,也在那帐篷,过去就能看见,放心吧闻老师!”
对方听明白他要说什么,给了沈魄一个满意的答案。
这里不是震中,但受灾也很严重,出事之后,隔壁县市马上就有救援队过来,随后是离得更近,就在隔壁镇的志愿者,毕竟是民间组织的队伍,临时拉起来,速度还是比官方要稍慢一些。
可这已经比沈魄想象的要快很多了。
一小时后,当他接受完初步检查,确定一些外伤和脱臼,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就被暂时安置在临时救援点,因为许多更重的伤员需要被紧急送出去做手术,沈魄这样的情况还能往后放放。
因为床位很快不够,沈魄就把自己的床位让出来,捧了杯热水坐在旁边发呆。
他终于搞明白大概的情况了。
他还在废墟下面绝望的时候,救援队就已经到了,一些被埋得不深的伤者陆续得救,只有小班长家,地形比较低,正好又在山边,地震加上泥石流,导致孩子一家连同过来作客蹭饭的沈魄都被埋得比较深,给救援工作增加了一定困难,人们在外面挖了一夜,终于把人给救出来。
但很不幸,小班长的爷爷奶奶,因为伤势过重当场去世了,他妈妈紧急被送往市里做手术,小班长自己断了肋骨和腿骨,也是要送去市里医院的,但现在去市里的道路又被临时坍塌的石头堵住了,正在连夜抢修。
沈魄脱臼的胳膊很快被接回去,皮外擦伤划伤打个破伤风就好,比起其他人,已经不足为道,他成为这一波里的幸运儿。
但让沈魄呆住的不是自己没事,而是眼前的东西。
“这些,方便面,哪来的?”他问旁边一个年轻人。
除了方便面,还有矿泉水,火腿肠。
年轻人是村子里的,在县里上中学,正好放假回来,就倒霉催的赶上地震,他伤势比沈魄重一点,胳膊骨折,但在一干灾民里也不算重伤患者。
“镇政府送过来的啊,还有部队的!”
闻言在村子里颇有名声,虽然年轻人觉得他问了个傻问题,还是回答了。
沈魄皱眉:“这么多,就堆在这,也没人看着,不怕被哄抢吗?”
年轻人:“……谁会抢这个?”
沈魄从对方语气里察觉自己问了个很弱智的问题,但在他的认知里,民国天灾遍地,灾民数不胜数,就连上海这样的地方也有,只要去贫民区散点东西,那些贫民——都不算灾民了,肯定都会一哄而上,抢个精光。
但在这里,这个山区,明明也不算富有,怎么东西堆在这里,就没人上来占便宜?
过来拿的人也不是没有,但都是一两个人,顶多拿碗面,再去开水供应处加水,还大多是干活干累了的救援人员,村民过来拿的几乎没有。
难道这里人人看上去穷,实际上很富裕?
这个疑惑等到天色大亮,沈魄非但没能得到解答,反倒更加惊诧了。
闻言刚踏入翡冷翠的地界,就开始放飞自我。
“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舞女叫出来,别怕爷出不起钱!”
迎上来的舞女被他捏住下巴左右看看,推开,鄙夷。
“这种货色也好意思出来迎客,你们难道就没有长得稍微能看一些的?”
说话的时候,闻言努力回忆自己看过的电视剧里那些纨绔少爷,努力模仿他们的行为模式,怎么浪就怎么来。
“怎么回事,就一个?看不起我?出去打听打听,少爷我姓甚名谁,能到你们这里来,是你们蓬荜生辉,别给脸不要脸啊!什么预约,我来了还需要预约?!”
“这什么破酒啊,就你们这,还想跟对面新世界打擂台?告诉你们老板,赶紧关门歇业吧,不然倒闭也是迟早的事儿!”
“少爷我不喝这种烂酒,拉菲听过没,拉图听过没,不懂就好好学学,连客人都招呼不了,一问三不知,这还做的哪门子生意?”
“看什么看,没看过少爷我这么风流倜傥的人?!”
这一天,传闻翡冷翠舞厅来了个奇葩。
此人一来就砸场子,满脸嫌弃,口出狂言。
要知道翡冷翠虽然是新开的舞厅,但这里的舞小姐不乏拥趸,此人言行直接将在场客人都激怒了,差点遭到围殴,最后还是大班出面,将他及时带走,方才避免一场流血事件。
奇怪的是,这种狂徒非但没有被赶走,反倒被迎入小包厢里,后来又陆陆续续传出此人身份,据说这人还真有点来头,乃是上海富商沈氏之子,上海副市长之侄,名副其实的官宦子弟,也难怪如此嚣张跋扈。
又据说这沈魄之前是对门新世界的常客,还是名舞女玛丽的裙下之臣,如此一来,他看不惯翡冷翠,跑来帮忙出头,好像也就顺理成章。
只不过这位沈少爷说聪明也不太聪明,这翡冷翠能开起来,背后岂能没有点背景,他急吼吼过来,难道能讨得了好?
闻言当然知道翡冷翠的幕后东家肯定有两把刷子。
他从小到大都是老实孩子,没干过这么疯狂的事情,现在大马金刀坐在人家场子,面前是几个面色难看的看场马仔,这感觉不得不说——
还是有点爽的。
但他此来,就是为了闹事,闹得越大,效果才有可能越好。
眼下好像还不够。
“沈少爷,以您的身份,想要哪位舞小姐作伴,只需说一声便是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这不也是坏了您的兴致?”
沈魄的玩名响彻大半个上海滩,这会儿经理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的来历,亲自过来安抚。
他笑容满面,微微弯腰凑近,将姿态和礼数摆得很足。
可惜,他的分量还不够,闻言要见的也不是他。
“你叫什么名字?”闻言问道。
“沈少爷,鄙人何亭,长亭外古道边的亭。”
“什么东西,我是文盲,没听懂。”闻言掏掏耳朵。
何亭看出闻言在装傻了。
换成别人,早就被何亭下令丢出去,但沈家少爷还真不行。沈魄大伯虽然只是副市长,但据说他是来帮委员长盯着上海的,俗话说,是钦差,过几年任期到了,是要回南京升职的,这就不能不打狗看主人了,沈少爷面子不值钱,但他背后的沈家,还是不能轻易得罪。
想及此,何亭捏着鼻子继续赔笑脸。
“是我不好,就是给人休息的那种小亭子的亭。三少,您今天也是来寻高兴的,何必为了我们这几个不长眼的坏了心情,不如我把这里最漂亮的几个当红舞小姐喊出来,让您一个个挑,挑到高兴了为止,您看成不成?”
他以为自己态度这样谦卑,对方应该见好就收了,谁知闻言还更来劲了。
“怎么,前倨后恭?听见爷的来头就认怂了?那之前的就一笔勾销了?就你们这还开门做生意?对门新世界起码也要让自家老板亲自出来赔罪的,你们这呢,就你?”
说完,他还上上下下打量何亭,摆出极度轻蔑的表情。
何亭心头火起,快要七情上面的时候好悬忍住,勉强扯出笑脸。
“我们老板今日有事……”
闻言:“什么事能比出来见我更重要?”
你算老几!何亭腹诽,仍笑道:“您自然是贵客,但这位是之前约好的,您看?”
闻言:“约好的?那就一起见见,正好我还没见过你们老板,总不会不敢出来见人吧?”
何亭心想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可他只能忍气笑道:“那我得去问问老板,您稍等。”
实在是这恶客太难缠,何亭只能真去请示老板了。
他喊了几名当红舞小姐给闻言作陪,一排左右分头坐下,劝酒的劝酒,撒娇的撒娇,还有的拿出扑克想要陪闻言玩,更有想要给闻言单独唱歌,让他点歌。
软玉温香,左拥右抱,这就是古代皇帝的体验吗?
但闻言只觉得——
好吵啊!
他满脑子都在猜测翡冷翠幕后老板,哪有空跟这些舞小姐玩耍,但又不能表现出不耐烦,那样就跟沈魄本来的人设不符了,闻言只好强颜欢笑,一边推开舞小姐递来的酒,一边假装去跟舞小姐讨论歌曲。
闻言此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逼翡冷翠的幕后老板出面。
既然小吴说新世界背后有张啸林的股份,而闻言又知道张啸林以后会跟日本人合作,那么找青帮合作偷书的计划就行不通,因为青帮内部肯定有日本人的眼线,消息很容易走漏风声。
翡冷翠敢跟新世界打擂台,必然是有背景的,而且不是青帮的背景,但可能是漕运,或者某位国党大佬,总之只要钱到位,未必不能合作。
别人穿越过来呼朋引伴大开金手指称霸上海滩,他穿越过来想保护几本书,一座城市,都困难重重。
闻言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可行性稍微高一些的办法,能砸钱解决的事情,有时往往简单很多。
就在他烦不胜烦,差点把几个女的都赶走时,何亭终于姗姗来迟。
但这次主角显然不是他。
一名长衫男人缓步走来,他样貌平平,却有种难言气质,让旁边的何亭瞬间成了陪衬。
他手里拄着拐杖,不是因为身有残疾,而是因为那象征某种身份地位,时下确实有不少士绅,喜欢以拐杖出场,来彰显稳重。
“听说沈家少爷大闹翡冷翠,就为了让我出来见面?”
男人微微一笑,笑容却没有到达眼睛。
“不知我是否有荣幸听听沈少爷非见我不可的原因?”
这男人似乎看上去挺有来头。
闻言面上不显,依旧拽拽的,甚至没有起身。
“你,高姓大名啊?”
“鄙人冯云。”
闻言想了一下,很陌生。
“不认识。”
何亭再也忍不住了:“冯先生是社会名流,早年跟过中山先生,如今是国民政府资政,连你大伯见了也要喊一声冯兄的!”
闻言一愣,来头这么大?
何亭冷笑,终于知道怕了?
闻言却大喜,起身握住冯云的手:“久仰久仰,难怪我一看冯先生就觉得亲切,原来我大伯也要喊你一声哥,那我就喊冯伯父了!”
何亭:……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不是害怕自己先前砸场子失礼,不怕被告状,还敢死皮赖脸贴上来?
闻言这态度,不是前倨后恭,而是前倨后热情。
冯云什么人没见过,也不像何亭这样气愤,笑笑道:“沈少爷气消了没有?”
闻言:“冯伯父说的哪里话,明明是何亭不会说话,他调教不好手下,没法让客人高兴,这损失的也是伯父你的生意,我就是帮你提前检验检验。”
冯云:“那我该谢谢你?”
闻言:“若冯伯父不好意思,请我吃顿便饭就好了。”
冯云:……
饶是冯云这般人物,也给整不会了。
闻言见他还没反应,赶紧打蛇随棍上。
“择日不如撞日,要是伯父有空,不如就现在,正好夜宵?实不相瞒,我见到伯父,就想起一桩好生意,想问问伯父有没有兴趣。”
冯云知道沈魄吃喝玩乐的名声,可没听说过这家伙还会做生意,怕不是临时想出来的主意吧?
想归想,他还是伸手。
“请吧。”
冯云倒是想知道,这个平时在别人嘴里只知道玩的纨绔少爷,撒泼打滚就为了见他,是想做什么?
光看装潢风格,翡冷翠就要比新世界更胜一筹。
这可能跟冯云个人审美有关系。
闻言跟着冯云何亭两人进了小房间,在西式软背椅子坐下。
“伯父既然能在这里开翡冷翠,说明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连青帮也要给你几分面子。而我沈魄,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闻言顶着沈魄的名头,贬低起“自己”来毫无负担。
冯云哼笑:“少给我戴高帽,有话直说吧。”
闻言:“实不相瞒,我也是看见冯伯父,才萌生的这个想法。不知冯伯父对航运生意是否有兴趣?”
冯云:“你说的是外洋,还是内陆?”
闻言:“内陆。”
冯云不屑:“内陆生意有什么好做的?”
内陆利薄,现在仅有的市场,尤其长江上游,都被外国公司垄断,中国公司寥寥无几,只能负责其中某一个航段,很是寒酸,就算能开起来,经过不同地头蛇控制的两个地区,人家要是想找借口卡你,多的是借口,这就还需要广泛的人脉去协调这些事情。
闻言没什么时间绕圈子,就开门见山:“日本人已经占了东三省,不费吹灰之力,如今日本军国主义野心勃勃,连他们国家的政府官员都敢直接下杀手,更不要说面对一个毫不反抗的中国。而中国论政治中心,自然是北京,可要说经济繁荣,此时莫过于上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日本人也知道,有了上海,他们就可以长驱直入。我听说伯父生意大多集中在宁沪一带,这可不大稳妥。”
有求于人,其实最好的办法应该先套套交情,拉近关系,等混熟了再道出目的,水到渠成。
但闻言觉得自己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紧迫感,他所能利用的时间简直可以用倒计时的沙漏来计算,更何况在冯云这种人精和大佬面前,拐弯抹角反而事倍功半,还不如实话实说。
闻言知道自己的主意不算惊艳,但一时半会想跟冯云搭上关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冯云听了他的话,惊诧地挑挑眉,反应跟之前张元济差不多,好像不相信这番话是由沈魄这种公子哥自己想出来的。
“这是你家里哪位长辈让你出面的?”
闻言:“我要说是我自己想的,伯父信吗?”
冯云:当然不信,你要有这智慧,还会成天吊儿郎当喝酒泡妞?
不过他也没纠结这些。
“据我所知,沈家的确也与卢作孚合作航运,不过你们自己只有两条船,是想拉我入伙跟卢作孚分庭抗礼吗?”
闻言有点傻眼:啊?沈家真有航运生意?
他初衷只是觉得按照这种趋势下去,工业和政经中心往西南迁移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日本人一来,除非冯云愿意当狗,否则人脉再广也无济于事,生意做得再大,在别人眼里也是一块肥肉。
但闻言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出的这个主意,好像太鲁莽了。
他根本不知道冯云的背景底细,也不知道对方跟日本人有没有暗中往来,现在贸然找上门,交浅言深就说要跟对方合作生意,谁会答应?
作为现代普通人的闻言,忽然觉得自己那点子智商,别说去古代,就是放在民国,可能也寸步难行。
冯云看他肉眼可见泄气,挑挑眉。
闻言抓了抓头发:“抱歉,冯伯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其实我只是想通过做些事情,让家里边对我刮目相看,所以一时冲动想出这个主意,这事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打扰你了。”
冯云似笑非笑:“沈少爷这是在逗我玩吗?”
闻言起身,朝冯云鞠了个躬:“是我太幼稚了,冯伯父见谅,要不等我回家找长辈商量之后,再给你一个交代。”
冯云看着这一会风一会雨的年轻人,也觉得跟他计较没啥意思,挥挥手,“你走吧。”
闻言一走,旁边屋子推门走进一个人。
“王老弟怎么看?”冯云问他。
“这年轻人好像遇到难题了,想直接找你合作帮忙又不敢说实话。”对方笑道。
冯云冷哼:“一个富家少爷,还能有什么难题,无非是被家里人骂了,想干点大事让长辈刮目相看呗,这种我见得多了,没什么稀奇的!”
客人摇摇头:“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冯云来了兴趣:“怎么个赌法?”
客人:“冯兄派人去跟踪他,看看这位沈家少爷究竟想做什么,如果跟你所料一样,那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如果跟我料得不错,他的确是有正事犯难,那冯兄可就得欠我一个人情。”
这位客人年纪三十上下,比冯云年轻许多,但冯云却与他称兄道弟,甚至在听到对方许下一个人情时,大为高兴。
“那就这么说定了,能得到王老弟的人情,可算是我赚大了!”
王先生但笑不语。
冯云手下没有庸人,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汇报。
“沈少爷离开这里之后,没有回家……”
冯云抬手阻止手下说下去,“等等,不妨让我们来猜猜,他没回家,那是去对面新世界了?”
手下摇头:“他去了商务印书馆。”
“哦?”冯云挑眉,“这倒是好生意外,然后呢?”
手下:“他下了车就在印书馆外转圈,好像很发愁,后来又让司机开回来,在新世界门口不远处停了很久,也没有下车,最后又去了西摩路。”
冯云这下是真猜不到了:“这小子又跑去西摩路作甚?难不成是去会情人?”
手下:“他进的是林氏寓所。”
冯云愣了一下,先是啊了一声,而后又啊了一声。
前一声疑惑,后一声惊诧。
就连八风不动的王先生,也咦了一声。
“我要是没记错,这林氏寓所,难道是林桂生的住处?”
冯云:“的确是那里,但沈魄去那里干什么,没听说沈家跟林桂生有交情啊。”
林桂生是个女人,却是个大有来头的女人。
她的前夫叫黄金荣,如今上海滩青帮大佬,呼风唤雨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黄金荣之所以能发迹,正是依靠了林桂生的扶持。
结果黄金荣当上大佬之后,就看上名伶露兰春,想尽办法跟林桂生离了婚。
离婚后的林桂生一直就住在西摩路的寓所里,退隐江湖,消极避世,谁也不见,万事不沾。
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跟沈魄扯上关系?
冯云和王先生都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因为赌约,也因为闻言的异常行径,已经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过了半小时左右,又有手下来报,说沈魄非但没被林家主人赶出去,反倒是进去坐了半小时还没出来。
这就更稀奇了,要知道林桂生自从跟黄金荣离婚之后,除了一两个从前的故友,就几乎再也没见过旁人,更不要说沈魄这种毛头小子。
冯云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一件事如此好奇了,他甚至有点想把沈魄找回来,直接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但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
闻言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他去印书馆四周走了一圈,发现偷书这件事真不是自己雇几个小偷就能办到的,且不说那么多书无法成规模搬出来,万一败露,沈魄身败名裂是一回事,印书馆要是因此加强安保巡逻,搞不好日本飞机还会多炸死几个人,所以最好能一次性成功,哪怕先把书给抢出来。
刚招惹上冯云他就后悔了,此人他从未听说过,又是来历不明,闻言不敢贸然把那么多珍贵书籍交到对方手里。
闻言终于想明白了,此事最好是找一个跟各方势力没有纠葛的中立人士,又跟各方关系还不错,有一定社会地位,但也不会被注意到的角色,对方还得心肠软一些,能比别人更容易相信他的话,这才会出手帮忙。
于是兜兜转转,闻言终于想到林桂生这么一号人物。
论身份,她是昔日青帮大佬,还是青帮创始人之一。
论关系,她已经退出青帮,不问世事,却因为昔日身份,得到一些人的敬重,就连跟她离婚的黄金荣也不敢轻易招惹她。
论心肠,这位女大佬没有因为跟黄金荣分手,就去报复他或露兰春,更没有发奋图强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她的下半生就此大隐隐于市,这样的人心肠应该也是比较软,比较容易被说动的吧。
再以穿越者的眼光来看,此人在建国后也没遭到清算,可见与日本人没有瓜葛,这样的人,是比冯云可靠的。
基于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闻言唐突地拜访了林桂生。
原本以为得来好几次才能见上人,没想到他只是诚恳将来意道出,说有一桩大事,不仅关系性命安危,还关系许多人的性命安危,但他自己这个年轻人又无能为力,听说林先生神通广大,只能登门求助,还请林先生大发慈悲,见他一面,哪怕听他讲讲来龙去脉,他也感激不尽。
可能是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让管家觉得好笑,也可能是这些年再也没有像沈魄这样的年轻人上门,林桂生居然真的见了他。
作者有话说:
ps,先生可以指受人尊敬的男女尊称,我知道很多盆友都知道这个常识,但为了防止有人不知道还非要杠,特此说明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见他。
也许是自己太久没有看见年轻人的朝气,也许是管家过来描述的时候打动了他。
一个走投无路的富家少爷,大半夜上门,说自己有身系数万人乃至整个上海,整个中国性命攸关的事情,林桂生只觉得好笑。
这年头的年轻人,说谎都打草稿了。
一个涉世未深,连大学都没上完一半的毛头小子,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是夸大其词,想要见见她这黄金荣的前妻,来满足一下好奇心罢了。
这种人林桂生以前也见过不少,全都被她拒之门外,这次却破例见了。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正是这一次见面,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今夜,林桂生失眠了。
不知怎的,脑海里反复想起陈年旧事。
虽已不再失望难受,却始终是一根横在心头肉里的刺,平时不显,偶尔刺得生疼。
睡不着,她索性让佣人泡上一杯茶,坐在窗边看风景,于是就看见外面徘徊的闻言。
在听管家说完对方来意之后,林桂生也很疑惑,她跟沈家人没有任何交情,这年轻人怎么会找过来的?
“林先生好。”闻言正襟危坐,客客气气道。
“先生这个称呼太重了,我担不起。”林桂生没有应下。“沈少爷深夜上门,如果没有像你说的那么重要的事,就请走吧。”
闻言也不想绕圈子说谎了,开门见山道:“我想请林先生帮我偷一批书。”
林桂生:?
她这辈子听过许多奇怪的要求,唯独没有听过闻言这样的。
林桂生都给气笑了:“你大半夜找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你是不是觉得我如今失势无助,就可以随意拿来取乐?”
闻言肃容:“我有一个很可靠的消息,您别问消息来源是什么,我不能说,也说不出来。日本人将会在月底轰炸上海,而且轰炸重点之一,将会是我表舅公所开的商务印书馆。印书馆的书,是我表舅公花费数年,从全国各地搜罗而来,包括历朝历代的珍本孤本,有些甚至根本没有影印本,一经焚毁,就不再留存于世。我不是军政要员,干不了大事,这些话,说了也未必有人相信,思来想去,只能来登门拜访,听说林先生以前在青帮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我知道您已经退隐江湖,但现在已经慌不择路了,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求助。”
听见日本人要来轰炸的消息,林桂生一下子就坐直身体了。
她仔仔细细观察闻言的表情,试图从他身上看出一丝撒谎和恶作剧。
但她只能看见对方按捺不住的焦虑和急切。
“你大伯就是副市长,你为什么舍近求远?”林桂生问。
以她的阅历,不可能贸然相信闻言,没有把人赶出去就已经很不错了。
闻言苦笑:“这话说出去,有谁相信?我大伯肯定要问我,消息从哪里来,谁告诉我的,我又怎么回答?”
林桂生:“我也想知道,你的消息从哪里来,真的不能说吗?”
闻言:“真的不能,我只能用沈家全家人的性命,包括我在内,担保,这个消息绝对真实,而且一定会发生,其余的,还请恕我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