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是、正义的化身,但事实上,我不过,也只是一个、自命清高的,刽子手。”
十九岁的天之骄子开始自我怀疑。
“这是‘我’的,第一桩罪。”扎西次仁复述道:“为了赎罪,‘我’自欺欺人地、放走了001……”
所有的实验体都被向导方直接判处了死刑,除了001,格雷。
他是最特殊的,在哨兵眼中是这样,在向导眼中亦然。
他的存在令向导高层和接收小组感到恐惧,又无比好奇。
“他们、既想从他的身上,得到点什么,又害怕,001的能力会害死他们。”
经过上层管理几天的拉锯讨论,最终,接收小组得到命令:重复试验,确认哨兵对001号实验体研究数据的可信度与正确性,然后,将这颗定时炸弹处理掉。和早先那些实验体一样。
向导有着比哨兵更加先进、完备的监测器材和实验条件。
他们只花了三天,就将哨兵这么多年来关于001的研究数据全部重验了一遍。
包括那个吞噬精神力的能力。
但与哨兵不同,这样的实验结果让整个向导高层震动恐慌。
001能够吞噬哨兵的精神力,是不是也能吞噬向导的?
这个实验不能够再继续进行下去!必须完全封锁相关消息!不论是哨兵还是向导,都不能得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
处理掉001的死刑,必须立刻执行。
曲珍白玛依旧是那个负责审查、甚至亲自执行处刑的人。
“我的手在、颤抖。我杀了,一百八十四个,和那个孩子、拥有一模一样面孔的,人……我知道,真正的001、已经被人、掉包,我知道,有人私自藏起了,那个孩子。我知道,昏睡着的那个‘男孩’,并不是001。”
但她没有声张。她是军方的人,她应该坚决服从上级的所有指令,但她的良知在痛苦中挣扎,那是一个孩子,一个人。
所有被打上了处理标签的“实验体”,都是人!
她默许了。
“我曾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我杀了,那么多人,但我悔过了。我救下了过的最苦的那个孩子……”
曲珍白玛说着,摇了摇头。
扎西次仁继续翻译道:“但罪业、就是罪业,救了一个人的功德、是无法抵消残杀了一百个人的恶的。沾了血的手,已经永远,都无法再次、被洗净了。”
“就在‘001’被、处理掉的第二天,我被重新调,去整理试验资料……我发现了、那份罪恶的资料。”
年轻的曲珍白玛在这一天,发现了那份有关兰提的信息。
那是哨兵们在研究“为什么黑暗哨兵的基因与其他向导基因结合会失败”的原因时的最新发现。
“他们发现了、一种只有001体、内,才具有的、特殊产物,他们认为,这东西与那位、与黑暗哨兵相结合的向导,的基因有关。他们将那个,东西称为‘Light’,兰提。”
“我曾以为那是一种名为‘兰提’的产物。”
“研究所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三百年前那次、大规模注射事件。与兰提相关的,最初的资料,早就、不见了。”
“但,看过分子式、后,我发现,那很可能,就是三百年前的、兰提。那个分子式,看起来,真的可以、让向导获得进化,同时,也可以促进,哨兵的潜能。”
“那东西,会带来更多的死亡。我已经,杀了太多的,人。”
少女下意识地将那份与兰提相关的资料藏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我藏匿了,兰提的信息。”
“我以为我救了、很多人。我以为,我赎了罪,我救下的人、比我杀死的更多。”
但现实却是,在曲珍白玛完成接收任务,离开接收小组后不久。她就得到了消息:即便没有得到兰提的相关信息,向导高层仍旧开启了那项名为E级向导培育计划的实验。
曙光计划所透露出的哨兵的“野心”让向导高层害怕了。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他们宁可让三百年前的大规模医疗事故再次发生,也一定要找到增加向导数量的办法。
“一项、没有任何基础信息和、资料的实验项目,会、牺牲多少,无辜的性命?”
老人难过地自嘲。
“因为我拿走、了资料,害了更多、无辜的性命……这是我的第二桩罪。”
于是,没过多久,在E级向导培育计划中,便空降了一位十九岁的天才少女。
林辞愣愣地看着老人:原来,从来就没有凭空出现的兰提。
“我以个人、的名义拿出了,兰提的分子式,并在其、基础上,尽最大努力,进行了修正、修改,只求,降低这份药剂的、致死率。我想,既然不能阻止,那就、尽全力,救下一些人,也好。”
老人的努力说不上失败,但也不算成功。
她成功地降低了十五岁以下人类的死亡率。但并不是百分之百。
依然会有无数的生命,在实验过程中消逝。
“而且,上层对我、越来越不满。”
“我知道他们,想要从、我这里拿到分子式,然后、进行更大规模的研究实验。那会,死更多人。所以我,不给。”
此后,排挤,针对,孤立便接踵而来。
最终,她被彻底踢出了实验项目。
“这是,我的第三桩罪。我不该、再把那东西,拿出来……”
“我的一生、都在后悔,后悔对实验体做的事,后悔藏下、了那份资料,后悔又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我是个、罪人,我在等待、赎罪。”
“两年前,见到那孩子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他了!不,我本来以为、他是001的后代,我本来以为,他是来复仇的。”
“但他不是,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六十年啊!整整、六十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但我知道,上天让我、再见到他,就是为了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林辞不懂老人为什么要执着于自己的“罪”。在他看来,老人所做的其实并不能被称作“错误”。
但,想到扎西曾因杀死了一头攻击藏民的野牦牛而失去了继承活佛的可能。
曲珍白玛这样的想法,倒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兰提,那个分子式,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它本来就,只该属于哨兵和、向导。”扎西次仁说得口干,用银亮的金属手接过林辞递来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才继续道。
“这么多年来,大家都以为、兰提只是一种药剂,只是,一种可以促进向导、和哨兵进化、发挥个体能力的,特殊化学产物。但……”
曲珍白玛说着,忽然看向林辞。老人眼中的神色变得有些难以捉摸,那既不是懊恼也不是愧疚。
“孩子,你是真的、喜欢Gray吗?”
老人再次问了林辞相同的问题。
“我爱他。”林辞对老人的态度心存疑惑,却毫不犹豫地坚定点头。
“我拿到兰提很久、很久……我拼尽一生,努力地、研究着它。”
老人得到林辞的回答,重启话题。
“经过、这么多年的研究。我发现,兰提,或者说,Light,或许并不是单纯、指一种药剂、一种、化学成分。我们,人类之前所有的研究、可能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我们将Light,作用于人体后所产生的、代谢物,当成了Light本身。”
“但真正的、Light,很可能,是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存在。它可以让、向导得到进化,为哨兵提供能量。”
“它的存在,其实、更像是进化人身体中所存、在的‘精神力’。一种虚无、而飘渺的存在。”
精神力?
林辞愣住。
他忽然想起曾在白玛提交的实验体报表上看到的内容:所有那些已经完成了基因转变的向导,在“兰提生成”一栏上的填字都是“否”。
明明已经成为了向导,却为什么没有生成兰提?
只有向导才能生成兰提?
老人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兰提,这个所谓的“人类无法理解的存在”又是什么?
林辞脑中莫名地浮现出“死神”,他的精神体的样子。
虽然自从塔岛事件后,他就再也没能召唤出那个东西。
可,兰提?Light?
他那独一无二的精神体,他总是在吞噬精神力后就可以获得进化……
咚咚咚!
安静的宿舍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林向导在吗?少将请您过去一趟!”
“朴智恩醒了?”林辞跟随阿贝尔,向基地的医疗区走去。
“是的。”女人点头,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对犯人的审讯马上就要开始,唐少将让我来通知您、”
林辞打断对方的解释:“审讯犯人为什么要让我去?”
“少将说,人是您抓到的。”阿贝尔回答得平常:“许多细节需要您去核实确认。”
“哦。”林辞点头。
阿贝尔见状,不着痕迹地轻轻松了口气,招呼林辞道:“林向导,我们快点走吧!送完您,我还要赶回去送组长回宿舍。而且,我听说犯人刚刚醒来,身体状况还比较虚弱,审讯最好要在她再次陷入昏迷之前进行……”
“嗯,麻烦你了。”林辞眼神一暗,随口回答。
阿贝尔替林辞推开病房门,态度尊敬地将向导让了进去,随后便立即反身赶回宿舍楼。
金属推拉门在身后关闭。
林辞静静地站在房间门口。
这是一间多人病房,不算大的屋内挤挤挨挨地放置了四张细窄的单人床。但只有靠墙一侧的床位有人使用,使用者自然是朴智恩。
女向导半年前受的伤很重。
高空坠落的巨大冲击让她全身多处骨折,Z97母体的触手更是对她的脏器造成了极为严重的穿透伤。
因为治疗不及时,女人的小肠大面积坏死,只能全部切除,这导致她极难吸收食物中的营养成分,整个人变得面黄肌瘦,眼窝下陷,颧骨突出。
另外,还有那只被发疯的S级哨兵撕掉的手——空荡荡的病号服袖管表明,那只手臂已经无法通过手术接回了。
向导不是哨兵,受到的所有伤害都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或多或少,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彻底消失。
朴智恩能够活下来,甚至苏醒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医学奇迹。
消瘦宛若麻杆的女人精神状态极差,无神的双眼里空空荡荡,像是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躯壳,行将就木,油尽灯枯。
女人麻木地躺在病床上,对外界环境的一切变化漠不关心。
要怎么审讯这样的一个人?
林辞看向站在病床边的三人——唐羽,陆博然和杰拉德。
接收到林辞投来的视线,胡子拉碴的紫发向导同他微微点了点头。
但将他唤来的唐羽和陆博然却并没有对他表现出过多的关注。
“周强,也就是张德安,就是超新星的首领,对吗?”唐羽站在距离朴智恩最近的位置,提问的语气仿若老友聊天般闲适自然,并不严厉。
但病床上的女人一动不动,没有对唐羽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
“两年前的塔岛事件是你们一手策划的,杀死向导生的也是你们。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多年,你们都做了什么?”唐羽看得见朴智恩的不配合,但仍旧淡声提问:“作为一个A级向导,我不认为超新星所宣扬的目标与理想能够吸引你加入其中。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加入的呢?他们用什么吸引了你?”
病床上的女向导却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拒不配合。
“以及,你们和这次的入侵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超新星果然与Black有关。那么,格雷的失踪也必定与Black之间存在联系!
林辞直直地看向唐羽。
衣着周正的向导说完,沉默地等待了足足一分钟,才叹气,继续道:“朴向导,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如果你不主动交代,我们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从你这里获取所需要的信息了。这对你而言会很痛苦。”
“你也知道,精神刑讯是无法只针对特定问题的内容展开的。也就是说,如果你选择让我们动手,你脑内那些与问题无关的个人隐私也会被执行者所探知。”唐羽紧盯着朴智恩干瘦蜡黄的脸,说到。
不知是被哪句话所触动,女人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瞬间的慌乱。
她松动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发现了。
“当然,你也别想只靠编几句谎话,或隐瞒重要信息,就可以瞒混过关。”唐羽适时补充道:“陆博然在这里,你没必要做任何无谓的事。”
朴智恩毫无血丝的双唇微微张开,又再次紧闭。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
“我没什么可说的。”
女人的话让唐羽皱眉。
“那就没办法了。”唐羽同杰拉德示意:“刑讯吧。”
杰拉德点头,接下指令,越过唐羽,走到病床旁。
男人惋惜地看着虚弱的女向导,最后劝说道:“自己说出来吧。没有人能在精神刑讯后依然保持自我,包括向导。”
杰拉德的话音刚落,朴智恩终于动了。
她用尽全力转动脖子,面向杰拉德站立的方向。
这样微不足道的动作对现在的女人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她自下而上,凝望着杰拉德,黑褐色的瞳子里好像什么都不存在,又好像埋藏着许多只有她自己知晓的东西。
而林辞,从那双死水般的眼睛中,捕捉到了瞬间的放松。
朴智恩忽然开口道:“刑讯吧。”
杰拉德失望地闭眼,调动了精神力。
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女向导疲惫的双眼忽然睁大,泛着青灰色的浑浊眼白上爬满了红紫色的毛细血管,整个眼球在女人的瞪视下凸起,像是要爆体而出。
林辞蹙眉,沉默地旁观着这场刑讯。
她为什么宁肯刑讯也不愿自己说呢?刑讯和自己说出答案,又有什么不同?
就在疑问提出的瞬间,林辞的脑内忽然涌入了大量并不属于他自己的画面信息。
回忆是断续的,但极为清晰。
那是朴智恩的记忆。
除了那些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E级向导,能够进入向导学院的向导生中没有真正的穷人——毕竟他们的父母双方总有一个是向导,这使得他们的生活不会毫无保障。
但向导生中有真正的贵族和富豪。
在任何地方,钱与权所构成的阶级鄙视链都不会消失。
朴智恩的原生家庭并不富裕。
她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C级向导,战斗时会被优先调派去那些艰苦危险的地区。她的父亲则是个哨兵,早已死在了与外星入侵者的残酷对抗中,身份不明。
没有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就注定只能成为被欺负、瞧不起的对象。
特别是当母亲也在某次小规模作战中丧生后。
朴智恩的亲人便只剩下了一位年迈且毫无血缘关系的Mute祖母。
她不是真正的穷人、贱民,但她在学院的日子依旧不算好过。
赖于A级向导的身份,教师和低等级的学生不会对她有太过明显的歧视和区别对待。
但那些同样身为A级的贵族子弟们却大都瞧不起她的出身。
那种影影绰绰、若有似无的鄙夷与看低,始终环绕在她的左右。
起因是一节抵抗精神力攻击的小组训练课。
朴智恩已经记不清那个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的脸了。
但她清晰地记得那个女孩的身份,她是欧洲最大的军械材料供应商的独女。
她是个比自己能力强的A级向导。
她轻松地突破了自己建立的精神域防线,探知到了自己那因为一瞬的走神而释放出的、本该永远埋在心底的秘密。
“咦?朴智恩,你竟然喜欢梁晋学长?人家可是S级男性向导!你这也,太不自量力了吧?”富商女儿毫不克制声音地大喊着,将朴智恩心底的秘密就那样随意地公之于众。
因为大部分人都在专心训练,教室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所以,同学们听到了女孩的话,负责教学的老师听到了女孩的话,前来充当辅导员的两位S级男性向导也听到了女孩的话——梁晋,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学校里喜欢梁晋的人很多。
S级向导本就是向导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更不用说,当年,整个向导学院的十二级学生中,只有两个S级向导生,还都是男性向导——梁晋和杰拉德·切斯特顿。
梁晋是当年全校学生票选出来的学生会长。他学习成绩极好,虽是亚裔血统,但身高腿长,长相文雅,不说话时,那种严谨的气质为他平添了一股禁欲与疏离感,可真的与身边的同学朋友相处起来,他却又是极温柔爱笑的一个人。
虽然朴智恩经常觉得,梁晋那副好好先生的样子其实只是一层虚假的外壳,根本没有人能真的走进他的内心。
而杰拉德则是个怪胎。
这人吊儿郎当极不着调,虽然长相与世家都不差,学习成绩也不错,甚至还加入了学生会(只是个普通成员,不少人怀疑他是靠着家庭背景被破格录取的),却总喜欢穿奇装异服,还染了一头杀马特紫发,扎了个小揪揪。
传说,他是个靠着S级身份,在学院里抽烟喝酒泡妞,无恶不作的浪荡子,康心的花心大萝卜。
于是,对于几乎和女子学校差不太多的向导学院的学生而言,梁晋就成为了广大女性向导生们第一、也是唯一的择偶目标最优选。
梁晋是大众情人,整个学院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几乎都在幻想他,但这种事不能明摆到台面上来。
特别是,朴智恩还只是个出身低微的普通A级向导。她的能力在A级向导中甚至都排不上前十位。
她没有资格幻想梁晋。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梁学长就在前面呢,她就敢臆想,真恶心……”
“丢死人了,她给A级丢死人了。”
“真不要脸!”
当所有不善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当所有低声的流言蜚语砸进自己的耳膜,朴智恩颤抖的双手交错在膝盖上,一点点握紧。
她一面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马上收拾了东西夺门而出,一面又想站起身,俯视坐在下面的所有人,勇敢而大声地驳斥她们。
当然,彼时的女向导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她最终也只是干巴巴地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们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教室里,达官显贵的孩子很多,老师不会管她们。
而梁晋,朴智恩清楚,梁学长不接受女孩子的告白时便会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既不让女孩伤心,也给对方留足了面子。
大家都觉得他很温柔。
但实际上,朴智恩却觉得,那只是因为喜欢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向来懒得搭理。
“哈?同学,你刚才说什么?”
一道玩世不恭流里流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盖掉了教室里切切察察的闲言碎语。
“切斯特顿学长?”朴智恩听见富商女儿满怀畏惧的轻声嘤咛。
“妹子,你这堂练习课有点不太用心啊?”杰拉德说着,走向朴智恩,将手脚冰冷的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知恩’现在可是我的女朋友,你说她暗恋姓梁的?这不是强行给我戴绿帽子嘛!”
教室里安静了一秒,轰的一声炸开了。
但朴智恩的记忆却在这里变得模糊了。
或许是巨大的冲击和复杂感情混乱了大脑,她的世界模糊了。
杰拉德伸来的橄榄枝有头有尾,并不是一时的。
两人足足装了半年的男女朋友,才正式“分了手”。
原因是,梁晋和杰拉德那届的向导生要毕业了。
“分手”那天,紫头发的学长一边抽烟,一边装模作样地可惜道:“算了算了,我知道,不论我究竟付出了多少真心,不爱就是不爱。你爱的终究是那个姓梁的混蛋!我是个好人,不能断兄弟缘分,也不能断爱人所爱,所以我愿意放你离开我……我放你走!”
朴智恩有些无语,又有些想哭。
男人说得没错,她不爱他,她爱的始终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梁学长。
温热的液体模糊了视线。
朴智恩抿唇,用力瞪大双眼,靠转动视线将那些不该出现的眼泪留在眼眶。
但留不住的,好像终归还是留不住。
她只好强迫自己承认,自己是被眼前这个杀马特的香烟熏到了眼睛,又或者是被他蹩脚演技“感动”到了。
抽烟、喝酒、泡妞?
杀马特确实是个老烟枪。不仅是老烟枪,他还爱演戏,是个戏精上身的神经病。
“那我走了。”朴智恩猛地转身,将背影留给这位杀马特·老烟枪·戏精本精·学长。
“走吧,走吧~我的小学妹呦~”
杰拉德带着香烟味道的大手拍了拍她的发顶。
“不过,要记得抬头往上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可是个A级向导啊,虽然天分上差了点,但学习能力不错,你的目标,应该在那里。”
女孩顺着男人的手向上看去,那是一轮夺目的太阳,刺的人眼睛发痛,却灼干了她眼中的泪水。
从那天起,自卑的女向导学会了抬起头走路。
“杰拉德,你们组的新成员。”
“哦~知道了,来了来了~”
再次见到杀马特学长,朴智恩差点没认出来对方。
紫色的头发变回了金色,原本娘里娘气的小揪揪被剔成了干净利索的圆寸。
“哎呦?是你啊,小学妹!”
只有这吊儿郎当的语气,始终没有改变。
“报告!切斯特顿长官,A级向导实习生预备役,朴智恩前来报到!”
她抬手,同这个自己追逐了多年的恩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哨兵。尤希。”
加入学长的前线作战小队后三个月,朴智恩第一次见到了杰拉德的哨兵。
眼前这个男性哨兵的身高大概只有2米出头,还不到她的哨兵肩膀的位置,身材也不是想象中那样健硕,薄薄的肌肉确实流畅漂亮,但怎么看都缺乏了哨兵最应该拥有的力量与爆发力,以及那被太阳晒成的麦色皮肤,姣好的五官面容,怎么看也不可能是S级哨兵。
因为实在是太过惊讶,她没能按住嘴边的疑惑:“D级?您怎么?学院、塔岛怎么会允许您带这个等级的哨兵……”
朴智恩看到学长的脸色因自己的话瞬间难看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掐掉了那些没能说完的内容。
接着,她便听到了那句令她永生铭记的话语。
“他是我的哨兵,也是我的爱人。”
记忆中的时间可以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轰隆隆!
朴智恩在哨兵的保护下从爆炸的烟尘中扑出。
疼痛从破绽的伤口处传来,但女人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挣扎着从哨兵的保护中爬出,在尘烟弥漫的战场上疯狂地大喊着:“长官?切斯特顿长官!……学长!杰拉德学长!”
“这边!”她的哨兵招呼道。他跟了她很久,知道她在想什么。
朴智恩飞奔向那个满身伤痕的男人。
“尤希……不、尤希……”她的学长因重伤陷入昏迷,却仍旧呢喃着。
而那个名为尤希的哨兵,正躺在他的身边,胸腹部破了个巨大的空洞,那颗本该跳动的心脏,已经在火焰中化成了灰烬。
后来,尤希的遗体被捐献,为一位受伤的高级Mute研究员提供了眼角膜,用于治疗。那个研究员的名字,叫庄一鸣。
后来,朴智恩见到了大病初愈的杰拉德,他仍旧是那样的不着调,却又总让人觉得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
后来,她的学长身边跟随了一位漂亮的A级女性哨兵。她的学长递交辞呈,退出了一线作战队伍,跟随那姓庄的研究员,前往了塔岛的南岛驻地,成为了一名后勤文员。
“你不应该跟我来这里。这是流放。”杰拉德对朴智恩的选择感到气愤:“你的能力很强,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只属于你自己的未来。你可以走的更高,更远。”
但朴智恩不愿意。
她的学长是她的恩人,她的长官,她想要永远追随的人。
“让我加入你们。”朴智恩知道杰拉德私下加入了向导内部平权派的事。
他是为了他的爱人。
尤希生前,学长就一直在为哨兵的权益奔波,他抗住了外界施加的巨大压力,只为让那个D级哨兵永远站在他的身旁。
尤希死后,他仍旧在努力。如果不是因为针对尤希,如果不是上边那些人想要让他早日更换S级哨兵,而故意指派给他们那样的任务……尤希不会死。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而且,你本来也不是从心底想为哨兵平权的。对你而言,哨兵只是兵器。你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杰拉德拒绝得干脆,他已经很久没有对她摆出那副轻松浪荡的模样了。
现在的他面对她,总是苦闷而不赞同地皱着眉,神情冷淡。
但朴智恩知道,她的学长始终都是那样的温柔。
平权派和极端派的斗争了无硝烟,却实实在在是一条非生即死的不归路。
杰拉德只是不想让她踏进这滩赌上性命的浑水而已。
不只是她,还有梁晋,那个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也是对手。
他拒绝了他们所有人的帮助。
可是,她还是想帮他。
不管是什么,她都想帮他做点什么,就像当年,他站在讲台前,高喊的那句“她是我的女朋友”那样。
所以,最后,她加入了高喊着为哨兵平权的地下组织超新星。即便,正如杰拉德所说,她的内心其实并不怎么看得上哨兵——哨兵对她而言确实只是兵器,这是她从小就接受到的教育,她无法改变早已固化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