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出国日期的临近,他变得焦虑,暴躁,整夜地失眠,一看不见梁鹤洲仿佛就要哇哇大哭。
梁鹤洲慢慢也发觉他的反常,做了很多,逃掉自己的课去陪他上听不懂的医学理论,每天晚上都早早借了火锅店的后厨做好他喜欢吃的东西带回学校,除了晚上不能和他在一起,白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形影不离,百依百顺。
有次在食堂吃午饭,他在窗口排队的时候,遇到几个女生,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议论他,他没特意去听,遥望着坐在桌边摆弄手机的燕惊秋,直到被她们叫了声“学长”才回过神来。
“有事?”
“没、没有……”
另一人抢着说:“我们就是想跟学长说,我们支持你。”
她拿出一把糖,二话不说塞进梁鹤洲手里,几个女孩子就跑走了。他没反应过来,再看向燕惊秋时,只见他怒气冲冲跑过来,一把打落了他手里的糖,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要和她们说话?为什么要拿他们的糖?你不是我的吗?你不是说只喜欢我吗?”
餐厅里小小的骚动起来,梁鹤洲抱着他道了歉,把糖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那天燕惊秋午饭晚饭都没吃,水也没喝几口,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显得很焦躁,把书翻得哗哗响,又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又捧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打完又删掉。
期间他说想喝水,梁鹤洲去倒了回来,发现书桌上堆满了带血的纸巾,握住他的手一看,大拇指的指甲被他撕咬得裂开,半截手指都被血染红了。
他匆匆带燕惊秋去医务室做了简单的包扎。
走出医务室已经很晚了,绿荫道上的路灯都灭下去一半,燕惊秋必须得回家,依偎着他,两人往校门走去。经过校门前那个巨大的日晷雕像时,燕惊秋突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梁鹤洲搂着他,发现他在发抖,而且抖得厉害,脸色煞白。
“不舒服?胃疼?”
燕惊秋摇头,缓缓靠着雕塑坐下来,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鹤洲,我、我好害怕……”
梁鹤洲蹲下,捧着他的脸亲了亲,“我不是在这里吗,不要怕。”
“可是你很快就不在了,我去国外,你就不在了,我、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我看不到你,你会别人抢走的,你喜欢别人了怎么办呢?”
“不会的,我不会喜欢别人,也没有人会抢走我。”
燕惊秋茫然看着他,边摇头边说:“你不懂,我说的你都不懂……你是我的小鹿,就好像、好像我知道陪我睡觉的小鹿要丢了,但是我没办法留住它留住你,鹤洲……”
“我不会丢,”梁鹤洲心中酸楚,却又无可奈何,握住他的手,又亲亲他受伤的拇指,“我去看你,每天都给你打电话。”
燕惊秋垂下眼帘,把头靠在他肩上,紧紧抱住了他。
“……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我知道,我也会,每天都会梦见你。”
梁鹤洲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他慢慢冷静下来,伸出小指要和他拉钩,说:“撒谎的人吞一千根针。”
“小秋哪里舍得,他肯定每晚都来梦里找我。”梁鹤洲勾着他的小指晃了晃,又给他一个吻。
燕惊秋轻轻地笑了,赖在他怀里,被抱着出了校门。
第50章 独占
受伤的拇指花了两三天才痊愈,指甲缺了一块,露出里面的肉来,看着有些可怖。燕惊秋仍然焦虑,不安被无限放大,看到梁鹤洲身边站着别人就崩溃得想尖叫。
他渐渐也发现自己有时候可以变得非常不可理喻,但总也控制不住,不好的念头像寻着味儿来的秃鹫,啄掉他的眼睛,又啄去他的心脏。
他给梁鹤洲拍很多照片,也和他一起拍,想要到时候打印出来带去国外。
收到签名足球那天已经是六月了,快递是舒琼签收的,等他回到家,盒子已经被拆开。
舒琼很愤怒,斥责他不务正业,又说什么不知廉耻,叫他死心。他浑浑噩噩,左耳进右耳出,只留意舒琼说她马上就要结束交流出国,回过神来舒琼已经带着快递盒子带出了门。
他趴在阳台上看着,确定盒子被扔在了距离公寓大楼最远的街角垃圾桶,过了午夜悄悄出门,把球找了回来,藏在书包里,第二天带去了学校。
他以为梁鹤洲会很喜欢的,但梁鹤洲一开始没有收,见他皱着眉要生气才收下来。
惶恐和不安又来了,他忍着没有发作,听梁鹤洲说起过几天要和俱乐部签合同,心思又被他提起晚上要吃什么拽走。
放学后他本来是要待在图书馆,但今天实在没心思看书,和梁鹤洲一起去火锅店,干脆点了一桌子菜。
上菜的服务生个子小小的,男孩子,大约也是个兼职的学生,一口一个“哥”的叫梁鹤洲,还悄悄送了好几扎冰啤酒来。
他把手搭在梁鹤洲肩上,倒啤酒的时候又碰梁鹤洲的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燕惊秋感性的眼里,这些通通变成对他的冒犯。
紧握着筷子想要闹脾气的时候,梁鹤洲又会夹他最喜欢吃的菜到他碗里,关切地拉过他的手亲指尖,问是不是不舒服。
理智又占了上风,他只好默默吃东西。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家里莫名地安静,他盯着天花板发呆,慢慢心跳快起来,一看手机,早晨五六点舒琼就发了短信来,说已经走了,让他好好复习考试,出国的时候会再来接他。
他打电话给梁鹤洲,要他立刻过来。
两人都逃课,拉着窗帘,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做爱。燕惊秋迫不及待,衣服脱了一半,高潮时浑身发颤,犹如被捕猎的天鹅不住地抖动着翅膀,没有欲望,只有无助和期艾。
荒唐纠缠了大半日。
梁鹤洲煮了些速食,但燕惊秋没有胃口,什么都没吃,恹恹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晚上九十点了,又说想出去散步。
梁鹤洲向店里请了假,陪他在附近街道转悠。已是早夏,六月初的月亮浅浅一梳,并不是个赏月的好时候,但燕惊秋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一看。
他看月亮,梁鹤洲看他,月光泼下来又很快从他脸上滑下,他眼里也闪着月华,不是很亮,暗沉沉的晦色。
燕惊秋发现他在看自己,转头对他笑,眼睛又亮起来。他轻腻的笑声,梁鹤洲觉得已经很久没听到了,心里发紧,低头和他接一个吻,再慢慢地往前走。
难得的平和的夜晚。
梁鹤洲去俱乐部签合同那天,燕惊秋也跟着一起去了。球队经理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戴眼镜,拎着公文包,伸出手来要握手。
梁鹤洲想去握,被燕惊秋拽住了衣袖,气氛有些僵,但经理没有说什么,坐下来拿出合同,一板一眼地读着条款里的注意事项。
燕惊秋意外地听得认真,梁鹤洲反而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燕惊秋的不安,连握手都不可以,以后要怎么办?
他草草翻过一遍合同,签上名字,起身和经理道别。
晚上他在火锅店打工,那会儿已经凌晨一两点,突然有店员说燕惊秋来找他,他出去,看见燕惊秋衣着凌乱,T恤一半塞在裤子里,上面又露一半肩膀,揉着眼睛,无措地站在门口。
“鹤洲。”
梁鹤洲也不多问,将他拥入怀里,他说:“我做噩梦了,想见你……”
“我去跟经理请假,我们回去睡觉。”
燕惊秋点头,但抱着他不放,又说:“我想一直在这里,和你待在一起。”
他希望梁鹤洲能说点儿什么,但梁鹤洲拍着他的背沉默,他也知道如今出国这件事其实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是情绪需要一个出口,即便做不到,说说总能行。
“我不想出国,我和妈妈说,我不出国了。”
梁鹤洲叹了口气,“小秋,现在不是出不出国的问题,是你妈妈她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所以她要送走你,让我们离得远远的,就算你不出国,以后她还是会想别的办法让我们分开,你明白吗?”
“为什么,为什么……”燕惊秋只是这么喃喃地念。
“不要怕小秋,几年很快就过了,而且去国外读书也没有什么坏处,到时候你回国,找了工作,我也工作了,我们不需要依靠你妈妈,可以有更大的底气和她谈我们的事情,谈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我不会喜欢别人,我就在这里等你。”
燕惊秋似乎是没听进去,抿着唇,手臂从他肩上滑下来,眼神空洞洞的。
回去的路上,燕惊秋异常地沉默,到家躺在床上仍是一言不发,梁鹤洲和他道晚安,他闭着眼睛不回应,把头埋在胸前,躲进被子里闹别扭。
梁鹤洲说了些话哄他,没什么效果,只好关灯睡觉,可哪里睡得着,天将亮的时候,燕惊秋总算动了动,说想喝水。
去厨房倒了水出来,他看了眼外头,晨光泛着忧郁的紫色,收回视线时瞧见那盆文竹,放在茶几上,舒琼大约不知道这盆栽意味着什么,把它养得很好,多长了好几片叶子。
他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回到卧室,把水杯递给燕惊秋,说:“小秋,我不去打工了,我辞职,到你出国之前,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燕惊秋愣了愣,一杯水全洒在身上,扑进他怀里,“你说话算话。”
“我保证。”
辞去兼职后,梁鹤洲变得很清闲,俱乐部目前还不需要他踢比赛,学校里课也很少,训练也很少去了,所有事情通通靠边,燕惊秋成为生活的重心。两人平和地过了几天,签约的俱乐部突然要梁鹤洲去参加一场表演赛,地点在隔壁市。
收到消息时临近傍晚,他正在超市买东西,还没来得及去接燕惊秋放学。队里说有个球员受伤,让他替补,要求他在一小时内赶到火车站,起先他说自己去不了,那边挂了电话,不一会儿球队经理打了来,说了些不履行义务就是违反合同的话,他没有办法,只好给燕惊秋留短信,匆忙赶过去。
晚上刚在酒店安顿好,燕惊秋的电话就来了。对话很普通,问吃饭了没有,住在哪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梁鹤洲一一回答,隔着电话,实在听不出燕惊秋的情绪,有些忐忑地挂断,第二天的表演赛踢得一塌糊涂,马不停蹄又回到桃湾。
还没放学,他去教室门口等着,一下课,燕惊秋看见他就扑上来,笑盈盈的,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或是焦虑。
燕惊秋的话突然变多起来,一路上都讲个不停,还背书给他听,晚饭的胃口也很好,吃得比平时多。
只是他的“正常”反而使梁鹤洲感到不安疑虑,仿佛飓风后的海宁静祥和,底下潜藏着更汹涌澎湃的浪。
夜晚他睡不好,醒了五六次,燕惊秋倒是睡得熟,轻轻地打着鼾,像小猫被摸下巴时发出的呼噜呼噜声。梁鹤洲怜爱地亲亲他,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已经过了九点,燕惊秋不在,外面有拖鞋踢踏的声音。
“小秋?”
“我在外面呀,我马上要走啦!”
燕惊秋的声音渐近,卧室门被推开,他探进半张脸来,笑着说:“太阳晒屁股咯。”
他这样开玩笑实在难得,眼角勾着媚意,梁鹤洲看得直发昏,下了床走到门边要抱他,他摇摇头把梁鹤洲推回去,说:“不行,你抱我我就不想去上课了。”
“亲一下。”
燕惊秋犹犹豫豫,侧过脸给他,他吻在他颊上,又握住他的下巴亲他的唇角。
“好好上课,午饭想吃什么?”
“都行。”
“好。”
“那我走啦,不用送我,不然我真的不想去学校了。”
燕惊秋笑着推了他一把,极快地关上门,“嘭”的一声响,梁鹤洲突然觉得不对劲,立马握住门把手拉门,可怎么拉得开,锁眼里传来“咔哒”声,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动静,最后是钥匙的轻响。
藏在海面下的浪到底是扑过来了。
梁鹤洲拍门,喊燕惊秋的名字,没有听到回应,但他感觉到燕惊秋就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良久,燕惊秋闷闷的声音响起。
“鹤洲,你有那种想法吗,就是想要独占一个人,独占我,把我关起来,不想让我和别人见面?”
梁鹤洲一阵心惊,他稳住心神,把额头贴在门上,轻声说:“小秋,你把门打开,我们面对面聊。”
一声细细小小的不要。
“小秋,我——”
“你明明说好了陪我的,在我出国之前都陪我的,你还保证了,可是你没做到,你去踢球。”
“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听我说,我本来拒绝的,小秋,可是——”
“重要吗,反正你没遵守承诺。”钥匙碰撞的声音又响了一次,然后是脚步声,公寓大门关上的声音。
梁鹤洲在卧室来来回回踱步。他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大约已经被燕惊秋拿走,背包也不在,房间里没有任何能和外界联系的工具。
这么煎熬了一整天,眼看天黑下来,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外面才响起开门声,燕惊秋醉醺醺的说话声飘进来。
“鹤洲……我、我给你买了吃的,你今天过得好吗?”
门开了一条缝,有东西被塞进来,梁鹤洲抓着门框拉了一下,没拉开,这才发现有一根锁链挂在墙壁和门上,门只能推开这么一条缝隙,够手臂伸出去。
“小秋……”他沉沉地叹气。
燕惊秋喝得酩酊,靠墙坐着,双手抱着腿,脑袋枕在膝盖上,朝他傻傻地笑。
“鹤洲,我和庭南去喝酒了,你会生气吗?但我没有和别人玩,我就只是喝酒了,有个人要亲我,我还打了他一拳。”
梁鹤洲一点儿气都生不出来,也坐在地上,把手伸出去,说:“过来我看看。”
燕惊秋笑着,小狗似的爬到门前,把手搭在他手心。
梁鹤洲看到他手背关节红红一片,捏了捏他柔软的手,拉进门来亲了亲。
“鹤洲,你手好凉快,你摸摸我的脸,我觉得好热。”
梁鹤洲去摸他的脸,又是叹气,说:“小秋,你开门,想喝凉茶吗?我泡给你喝,我们洗个澡,看会儿电视就睡觉,好吗?”
燕惊秋摇头,“不要,你都是哄我的,你有前科,说话不算数。”
他躺倒在地上,仍拉着梁鹤洲的手,眼皮耷拉着似乎要睡过去。梁鹤洲抚摸他的头发,让他不要睡在这里,会感冒,他便揉着眼睛站起来,乖顺地问梁鹤洲要毯子,接过后迷迷糊糊走出了梁鹤洲的视线。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天,第三天中午,梁鹤洲几乎想要撞开门出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开门声,紧接着是锁链声,门被打开,站在眼前的却是程庭南。
梁鹤洲心口发沉,揉了揉倦怠的脸,问:“出事了?”
程庭南点头,把他的背包和手机还过来,说:“你……做好心理准备,你先去学校一趟,行政楼,你们院长的办公室里,小秋,还有你妈妈都在,就等你了。”
“我妈?”
“嗯。”
梁鹤洲紧皱着眉,抓起背包要出去,程庭南又拦了他一下,说:“你知道小秋的,他不懂事,他就是个孩子,想得简单做得简单,所以有时候会显得很极端……他、他不是真的想做坏事。”
梁鹤洲想象不到燕惊秋到底做了什么会让程庭南说出这种话,来不及多问,略一点头就跑了出去。
第51章 结束
太阳高悬,梁鹤洲一路跑到院长办公室,起了一身薄汗,站在门口喘匀了气,敲门进去。
燕惊秋和裴素丽坐在会客沙发上,远远隔着,听到动静都没有抬头,只有院长站起来和他交换一个眼神,指了指沙发让他坐。
他犹豫了一下,仍是站着,喊了声“妈”。
裴素丽没回应,起身打了他一巴掌。他并不意外,默默受着,担心燕惊秋又被这场面吓到,视线移向他。
燕惊秋明显地颤了颤肩膀,但还是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局促不安,额角全是汗。
裴素丽见他的目光瞟着燕惊秋,气得胸膛起伏,抬手又要打,院长赶忙站起来劝,让母子二人坐下好好说话。
“梁同学,首先,”院长顿了顿,清了下嗓子,“你和燕同学的私事,我们外人无权干涉,学校也没有要惩罚或是禁止你们。”
院长是个戴眼镜的清瘦女人,看着和裴素丽差不多大,或许怀着几分天下母亲共有的怜爱孩子的心,说话并不刻薄。
梁鹤洲的心沉了沉,脑中闪过无数个猜想。
院长叹了一声,说:“只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对学校造成了名誉损失,我们也想把影响降到最低,考虑到你为学校争了很多荣誉,也是很优秀的球员,所以学校希望你能自己申请休学一年,等舆论过去了再回来上学,这样对双方都好。”
说着,院长拿出一张表格递来,又道:“你尽快填好,周五交给我吧,正好足球俱乐部要来和你商量解约的事情。”
梁鹤洲愣了愣神,没有去接,院长便将那张轻薄的纸放在了桌上。他的思绪开始混乱。
裴素丽开口说:“老师,一定要这样吗?能不能通融通融,您也说了,我们鹤洲给学校拿了很多荣誉……”
她低哑发颤的声音、低声下气的语调在梁鹤洲耳中逐渐变得模糊,他用余光打量着自己的母亲,瘦削的身材,还没有五十岁就半白的头发,粗制滥造的衣服,袖口还留着线头,放在膝头的一只手提包边角已经被磨蹭得裂开小口子。
无论如何,他和燕惊秋之间的事情万不该牵扯上母亲,万不该把母亲推到如此境地。
他又侧头去看燕惊秋,燕惊秋终于抬头,静静凝望着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他的衣角。
脑海里一片杂芜,接下来院长和母亲说了什么,和燕惊秋说了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进去,浑浑噩噩的,身上骤然凉下来,如坠冰窖,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院长办公室的走廊外,母亲在斥责燕惊秋,差点要动手,他下意识去拦,把燕惊秋护在身后。
“妈……”
裴素丽苦笑一声,举在空中的手颓然落下。
“你还要鬼迷心窍到什么时候,为了他,学业前途名声全都不要了,你自己想想你以后要怎么办?”
梁鹤洲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手背在身后,紧紧握着燕惊秋的,燕惊秋把头靠在他背上,轻声叫他的名字。
裴素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拽住他的胳膊拉开二人,燕惊秋再要来抱梁鹤洲,裴素丽厉声喝止,燕惊秋被吓得僵在原地,惶然看向梁鹤洲,梁鹤洲摸了摸他的头发,在他耳边留下一句“等我电话”,被裴素丽生拉硬拽着走了。
回到家的当晚,裴素丽就病了,高烧到凌晨体温才降下来。梁鹤洲一夜没睡,煮了些粥给裴素丽,看她又睡下后才给燕惊秋打电话。
接电话的人却是程庭南,说燕惊秋刚刚才睡着。
“刚刚才睡?”梁鹤洲问。
“嗯,他……他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心里不好过,喝了点酒。”
梁鹤洲捏着眉心叹气,“你跟他说没有关系。”
程庭南沉默了好一阵子,问:“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梁鹤洲想起母亲说的“学业前途名声”,垂了垂眼眸,说:“他做了什么。”
“你自己去看吧,班级群里,随便哪个课的群里,都能看到。我那天担心你要对他动手,帮他说了些好话,你就忘了吧,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他这次确实做得太过了。”
挂断电话,梁鹤洲点开班级群,发现已经是全员禁言状态,往上翻聊天记录,是一条条匿名消息,都是他和燕惊秋的照片,是燕惊秋打算打印了带到国外去的那些,有些很亲密有些很普通,还有几张糊得看不清脸,照片中间夹杂着众人的调侃和讥笑,再往上翻,污言秽语多起来,一张他的裸照映入眼帘。
照片只拍了上半身,照理来说没有什么,但他用枕头遮住了一半的脸,胸前有牙印和咬痕,岔开的大腿消失在照片边缘。这分明是做爱的时候拍的,是一张床照。
他的心颤了颤,慌忙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一瞬间,院长要他休学能解释得通了,母亲的态度也能理解了,俱乐部要解约也是理所应当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没有,看着桌面发了会儿呆,回过神后,很奇妙地,并不感到愤怒,只是哀伤和迷茫,心情像飘摇在风中的气球,飞不远就炸开,化成一片虚无。
他拿出那张轻飘飘的休学申请表格,在姓名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给燕惊秋打过好几次电话,燕惊秋都没接,一直到周五。
带着表格敲开院长办公室的门,见过一面的俱乐部经理已经在等他。从他那儿得知,起初是燕惊秋先打印了照片寄给俱乐部,后来不知怎么照片就在学校和周围都传开了,掀起很大的舆论。
说是解约,其实是违约,经理指着合同里的条款给他看,说他给俱乐部带来了不良影响,需要赔偿相应的违约金。
他握着水笔签字,数了数违约金有几个零,全程没说什么话,最后把休学申请表格交给院长,办完休学手续就离开了。
还没到中午,天气已经很热了。他走去燕惊秋上课的教学楼,没见到人,倒是收获了一众嘲讽奚落的目光,只好去宿舍收拾了东西回家。
裴素丽的病仍没好全,咳嗽咳了好几天,他买了药回来,裴素丽像是跟他怄气,看也不看一眼。
他在家附近的商超找了份兼职,有时下班回来,虽然还不算晚,但家里的灯已经灭了。他坐在门前阶下,吃一块从商超买回来的快要过期的特价面包,能听见裴素丽的咳嗽声,偶尔也会传来她没能压抑住的细小啜泣。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班经过家附近那座桥时,他遇到了燕惊秋。
那会儿天色还没完全暗,黄昏照得桥下水面迷离惝恍,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人家冒出的炊烟袅袅地飘。他停下脚步站在桥头吹晚风,恍惚听见有人在喊他,一回头,一直联系不上的恋人就站在不远处,柔软的暮光模糊了他的身形轮廓,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
燕惊秋慢慢走过来,离得近了,能看到他憔悴不堪的双眸和眼中布满的血丝。
“鹤洲。”燕惊秋怯怯地喊他。
梁鹤洲伸出双手牵住他的,俯身靠他的额头,说:“小秋,我不生气。怎么不接我电话?”
“……妈妈在,我偷偷出来的。”就像那年春节一样。他红着眼睛把头埋进梁鹤洲怀里。
“吃饭了吗?”
燕惊秋摇头。
梁鹤洲便牵着他去街上的小餐馆吃晚饭,面条和小笼包,或许餐馆的环境很差或是面条不合胃口,他动了动筷子就不肯吃了,全进了梁鹤洲肚子。
饭后两人散步去了公园,很快刮起大风,闷雷阵阵。梁鹤洲要带他回去,他默默望着近处的小湖泊,眼神空洞地说:“我要走了,鹤洲,我要走了,后天。”
他嗫嚅着又说“我”,后面的话却讲不出来。他是偷溜出来,来道歉的,早些时候和程庭南见过一面,程庭南帮他在舒琼那儿打掩护,要他好好跟梁鹤洲说对不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不出来,好像从来没学过那三个字该怎么念。
他听见梁鹤洲轻轻应了一声,平静地说:“路上要小心。”
雷声又响起来,仿佛在鼓动着什么,他心里陡然攒聚出澎湃的怒意,但理智还在,可是它就像离了水的鱼,头尾拍打着地面挣扎,最终还是没敌过情绪。
他推开梁鹤洲,恶狠狠瞪着他,说:“你就只说这个吗?我要走了,你就这样吗?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
梁鹤洲蹙眉,近处湖水被风掀得哗哗响,模糊得沉重,听得耳朵疲惫,后脑一下一下地阵痛。
他的沉默刺激得燕惊秋更加歇斯底里。
“你就是个冠冕堂皇的大骗子,说好了陪我,结果还不是去踢球,什么没办法和我一起出国,说得那么好听,不过是拿我妈妈当借口,其实是你自己不想走!”
一缕寒意从胸口蔓延到全身,梁鹤洲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做了那么多,到头来燕惊秋否认它们,曲解它们,把它们贬得一文不值。
顿了片刻,他轻声问道:“所以把照片寄给俱乐部吗?”
燕惊秋把视线移向别处,仍一脸怒容,但语调平静下来许多。
“你就该陪着我,我到哪里你到哪里,听我的话,除了我,你心里不能放下任何其他东西。”
梁鹤洲心里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是不是只有他自己变成一条真正的狗,才能和燕惊秋长久地、和睦地生活下去。
只是身为人,他真的已经竭尽全力,能抛下的都抛了,能给的都给了。
“小秋,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他声音喑哑,被风和雷声盖住,燕惊秋或许没听清楚,把冷漠精致的侧脸对着他。
梁鹤洲便也不再看他,目光垂在地面。
“我总是在想,你怎么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有时候我很害怕这一切都是场玩笑,我想要留住你,但我没有什么能给你,所以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怎么样,我都去做,你把照片寄给俱乐部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踢球也无所谓,学业名声我也可以不在乎……全部都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他闭了闭眼睛,按住酸涩的眼球。燕惊秋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又看向别处,他的声音在风中并不真切,仿佛雨点一样打在油纸伞上,渗不进心里,但噼里啪啦的能听得明白其中的分量。
“小秋,你体谅我一下好吗?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和你出国,是我……太弱小,我没有能力,等过几年,你要是不想回国,我就带我妈一起去找你,到时候——”
“到时候到时候……说再多全部都是空头支票,你怎么不体谅我?你有一点说得不错,你就是没能力,每一次都把你妈妈挂在嘴边,你这么喜欢她,就跟她过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