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着盐粒和伤口融合,刀割一般的蛰痛感猛烈加剧,他明显感觉到视野愈加清晰。
废了老命终于把掌心裹上,猫咪抬手揉了揉自己哆嗦到抽筋的耳朵,又在伤口上呼呼两下,就强撑着站起身往外走去。
队员不知道怎么样了,粗略估计中毒的至少有十五个。
罗莎琳现在的情况一定比自己还糟,当务之急是先去甲板上看看那个娃娃脸还在不在,他被罗莎琳连抽二十几个巴掌,一旦脱困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报仇。
快步走到厨房门口,刚要伸手拉门,季庭屿指尖蓦地一顿,耳边传来一道老旧铁门被推开的“嘎吱”声,在空无一人的密室里挑动着他的神经。
闭上眼睛,声音还在,是真的。
之前贺灼说过找船长来帮他,所以进来的会是船长吗?
季庭屿把脸贴到门上,通过狭窄的竖窗往外张望,漆黑一片的楼道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只能看到楼道尽头幽绿幽绿的逃生通道指示牌,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散发着诡计的光。他不敢冒险,想了想,踩断一根木棍横住门把,转身关掉排气扇。
排气扇外周不够宽敞,季庭屿爬上去一拳干碎两片扇叶,才有足够的空间爬出窗口,外面一臂远就是方便工人维修的竖梯。
小猫不敢轻举妄动,先支棱出两只耳朵,滑稽地上下左右抖动一圈,确认只有海鸥的嘎嘎声后才敢小心翼翼把整个人钻出去,顺着竖梯往上爬。
边爬边往下看,海水里突然闪过一条老长的黑色触手,眼看就要钻出海面冲上来!
“卧槽!”小猫吓一跳,脚下一滑险些掉进海里,可是定睛一看黑色触手又消失了。
他不可思议地抖了抖耳朵。
“啥幻觉这么牛逼,能看到尼斯湖水怪。”
正想着头顶上空突然传来“刺啦”一道拉开电锯的声音,有女生在惊声尖叫。
是罗莎琳!
顾不得会不会打草惊蛇,他握紧竖梯快速爬上三楼甲板。上去就看到七八名队员在地上躺倒一片,伸着两只手在虚空中一通乱抓,栏杆上只剩一条带血的麻绳。
娃娃脸拖着仅剩的一条手臂,拿着嗡嗡作响的电锯和罗萨琳对峙。
而罗萨琳双手交叉成十字放在胸前,兢兢业业地扮演奥特曼:“老娘拿无限光波射死你!”
猫咪嘴角一歪:“……”
行吧,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
他突然不想撅断贺灼的老二了。
比起幻想自己是奥特曼“biubiubiu”地发射无限光波,还是被贺灼砍要酷一点。
小猫左右看看,注意到不远处有一根高尔夫球棍,他弓腰爬上甲板,捡起那根球棍,贴着船舷一点点往娃娃脸身后突进。
马上要到达适合攻击的距离,他直起身把球棍一抡!
罗莎琳大叫一声:“啊!老大!”
娃娃脸握着电锯猛然转过头,猫咪随手就把球棍扔进了海里,一双眼睛深情款款又透着几分好骗:“贺灼,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吓死了……”
娃娃脸嘴角一抽:“……”
看到他嘴巴上那一抹代表已经毒发的青色指甲印,饶有兴致地试探道:“小屿?”
“嗯,我在。”猫咪脸上写满真诚。
娃娃脸嗤笑一声,用力一扯电锯对准季庭屿的胸口,循循善诱:“亲爱的,到我怀里来。”
猫咪疑惑地看向他手上的东西,伸手指了指:“那是什么啊,我看不清楚。”
“玫瑰花啊,我刚给你买的。”
小猫喜笑颜开:“嘿嘿,你对我真好。”
“当然,我是你男朋友啊。”娃娃脸又将电锯向前递了一些,继续骗他:“过来亲爱的,向我跑过来,我想拥抱你,亲吻你的脚踝。”
小猫点点头奋不顾身地向他跑去,奔向电锯,甚至张开双臂做出迎接的姿势。
娃娃脸满眼兴奋,癫狂大笑,把电锯拉得火花直冒。
然而就在季庭屿的胸膛被电锯割开的前一秒,小猫虚晃一枪弯腰抱住他的腿,转手就把他扔进了海里,整套动作丝滑得像把大象放进冰箱一样容易。
拍拍手吐出两个字:“傻——”
第二个字还没出来,一条大花尾巴就从后甩过来一把砸上他后背,季庭屿当场被拍飞出去,胸口直直撞上栏杆,又“砰”地一声滚落在地,低头吐出一大口血。
这力道、这准头,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死丫头……回去我就拿雄黄给你泡澡……”
罗莎琳的幻觉不知进行到哪一步了,看着季庭屿的眼神满是敌意,拍了刚才那一下还不够,看他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又要拿尾巴甩他。
“你还没完啦!”
猫咪气得要死,爬起来抓住她滑溜溜的尾巴尖一把踩在脚下,把她扯过来捂住眼睛。
美女蛇疯狂挣动起来,季庭屿拼命抱住她:“好了闭上眼,闭上眼听我的声音。”
罗莎琳双手一僵,疑惑地歪了歪头:“老大?”
季庭屿:“是我。”
罗莎琳动了动:“好像有人在踩我尾巴。”
季庭屿:“也是我。”
“……你嫉妒我尾巴比你尾巴长吗?”
“……你刚才差点拿尾巴把我拍飞。”
“真的假的?我有那么大劲儿吗?那今年的自由搏击我是不是有望打败你!”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兴奋。
季庭屿无语死了。
“我真该把你扮奥特曼的样子录下来。”
他放开罗莎琳,以防她再次被幻觉迷惑背刺自己,就拿条布把她的眼睛绑上,把贺灼的催吐方法教给她。
“那娃娃脸是变态杀人狂,脑子不好但很会用毒,我们吃过早饭的都中招了,吐出来会好一点但不能根治,必须立刻下船去医院。”说完拿了一双烧烤用的筷子给她扣嗓子眼:“你先吐着,我去看看他们。”
罗莎琳看着手中半米长的木筷,一下能把喉咙捅穿:“……你确定不是在趁机报复吗?”
“就是呀,我们猫咪向来心胸狭隘。”
季庭屿走到躺成一片抓小人的队员堆里,挨个给绑住眼睛用凉水泼醒,好在大家除了中毒外没有受严重的外伤,局势慢慢明朗起来,反而是贺灼那边比较危险。
“罗莎琳,你帮他们催吐,我给贺灼打个电话。”
“贺总来了?”
“嗯,他不放心我们,开着没调试的直升机就过来了,我让他开慢点。”
“你早说啊。”罗莎琳明显松了口气:“他来就没事了,刚才真把我吓死了,那牲口想拿电锯把我削成薯塔!”
季庭屿闻言一乐:“怕什么,你不有无线光波吗?”
“哎别说别说!”罗莎琳羞愤地冲他嘘声:“别告诉别人我干了这傻逼事儿啊!”
“不说?我不拿个大喇叭广播就不错了。”
季庭屿帮他们冲了好几杯淡盐水,放在小圆桌上,手机里正在拨打贺灼的电话。
还没接通,就感觉脚下一晃。
听到海水被巨物分割开的哗哗声,然后是金属被敲击的空响:“砰……砰……砰……”
一连三下,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就像有什么东西踩着船体从下往上爬。
队员扯开眼罩站起来,往声音的来源,左侧船头张望。
“什么声音?我又幻听了?”
“好像是真的,我也听到了。”
罗莎琳放下水杯往栏杆前跑:“老大我去看看!”
季庭屿想起刚才看到的黑影,连忙喊住她:“回来!”
话音落下,敲击声迅猛提速,砰砰砰地往船上爬来,整座游轮开始猛烈摇晃,就像地震海啸发生的前兆。
凝固的海水被骤然唤醒,如同咆哮的巨兽拍打着游轮,海浪腾空而起,瞬间拔至十米多高,顶着厚厚一层滚白的沫子像坍塌的小山一般朝大船倾压而来!
船体如同失衡的天平,快速向一边倾倒。
“抓住栏杆!抓住两侧栏杆!”
季庭屿大喊着朝队员冲过去,先扯住最近的孟凡的脚脖子将他甩进船内楼梯口。
海水拍打上来,瞬间在地板上堆积,加上倾斜角度越来越大,游轮直接歪了三十度,玻璃杯砸碎一地,还没恢复力气的队员纷纷跌倒,像下饺子一样一个一个往大海里滑。
“老大救命!”
“主任救救我!”
他们惊慌失色哀嚎一片,有人绑眼睛的布都没来得及扯,根本抓不住栏杆。
季庭屿砸开消防栓,扯出还没注水的水管缠到自己腰上,双脚一铲顺着地板向下猛滑!水管被迅速抻开变成人造栏杆,围住所有人。
队员劫后余生,大呼老大万岁,一齐扯着水管帮他承受拉力,然而就在他们以为暂时安全的时候,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那个东西爬了上来。
先是一条肉红色的触手挥舞到半空,露出下面两排整整齐齐、圆形开口的吸盘,下落时“砰”地一声砸上对面船头的栏杆,裹着腥臭热烫的黏液一圈圈缠绕上围栏。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十条……
数不清多少条肉红色的触手在短短半分钟内迅速登船,增加的重量硬是让倾斜的三十度恢复至水平。
伴随着刺耳的“嘎吱嘎吱”声,那个东西的头部突然钻出海面一跃到船头!是一只长满了肉瘤的巨型章鱼的脑袋,足有半条船那么大,“哐!”地一声砸到船上将甲板震出一道五六米的裂缝。
而他两只眼睛像要融化似的被黏液沾在脸上,叽里咕噜地转向傻在对面角落里的队员。
如果此时贺灼在场,就能认出这只变异章鱼是前世四人团其中之一,大肚子厨师。
空气凝固了半分钟,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我操……你们看到了吗……”
“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我他妈是不是中毒晚期了,有只比房子还大的章鱼哥正在瞪我……这是科幻片吧……”
罗莎琳怀疑自己毒素入脑了,抓住季庭屿的手腕头也不回地问:“老大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难道中招后幻觉是互通的吗?”
“应该不是,我没变奥特曼。”
罗莎琳心里咯噔一下,缓缓吞了下口水:“你说我闭上眼,这玩意儿会不会消失?”
季庭屿认真道:“不会,但它会让你消失。”
巨型章鱼动了起来,五六条触手同时飞向半空,密密麻麻的吸盘里还塞着没吃完的鱼虾,淅淅沥沥地滴着黄汤儿,眼看着就要砸上他们的脑袋。
“快跑!向楼梯里跑!”
罗萨琳和季庭屿合力扯着水管将众人连拖带拽塞进楼梯口,自己却在最后被季庭屿一把推进去,死死关上大门:“照顾好他们!”
“老大!”罗莎琳转身砸门,却看到季庭屿一瞬间被一条粗壮的触手照着腰部狠狠一击,直接甩出游轮。
人形在巨物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季庭屿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碎,肋骨少说断了两根,跨过栏杆腾空飞出去好几米。
就在他跌进海面前,巨鹰低飞而过,轻轻托起猫咪的身体,季庭屿忍着剧痛翻身爬起来,匍匐在巨鹰背上。
“左侧突进。”
“是。”
沙漠青绕到章鱼左侧贴着他的脑袋斜飞过去,季庭屿扔出手榴弹,炸烂他一条触手。
但章鱼没有痛感,只是轻微抖了抖,就转身朝他们甩出七八根触手。
沙漠青赶紧飘高,带他飞到安全空域。
“哥你怎么样?”
“死不了……”
季庭屿侧躺着,胸前疼得一股股地颤,嘴角全是血,顺着脸流进鹰的羽管里。
他哽着气交代:“别飞太远,绕着他飞,看不到我们他就会……会进船找别人。”
“好。”沙漠青听命行事,绕着章鱼环绕飞行。
季庭屿拨出腿包里最后一枚手榴弹:“小青你本体和他差不多大,对上他有几分胜算?”
“一分没有。”沙漠青如实回答。
“没有正常章鱼能长到这么大,他是变异种,战斗力激增百倍,而我只是普通巨型,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你的意思是只有变异种才能和他打?”
“对,我们队里就他一个变异种。”
季庭屿知道这个他是指贺灼,但他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赶到,而章鱼已经识破他们的计划。
“不能等了,拼一把。”
章鱼说到底内里还是个人,知道他们在故意吸引火力后就驱动触手开始往船里蛄蛹。
季庭屿等他蛄蛹到一半时指挥沙漠青从身后绕过去,准备用最后一枚手榴弹炸向他双眼中间,那是他的弱点。
巨鹰倾斜身体离章鱼越来越近,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最后十米,就是现在!
巨鹰飞到章鱼侧面最佳投掷点,季庭屿站起身抡圆手臂,刚要将手榴弹抛出去,就见章鱼身形未动,眼球却滚过四分之一圆转到侧面死死盯向他们。
“他眼睛会动!”
季庭屿发现时已经晚了,章鱼埋伏在身后最粗的那根触手刹那间冲天而起,像一堵墙一样朝他们全力砸来,这一击绝对能把沙漠青的骨头拍散。
“妈的!”季庭屿咒骂一句,借力跃起猛蹬向巨鹰的后背,内部冲击力让他迅速下落,触手擦着他的羽毛横扫过去,直冲季庭屿而来!
猫咪身子一歪惊慌躲开,从巨鹰背上直直掉了下去。
底下是船不是海,三层楼的高度,他还是头朝下,脑浆子都得爆一地。
“哥!”沙漠青吓疯了,最快速度向他飞去,但被章鱼触手中途拦截,缠住了翅膀。
楼梯内的队员拼命砸门想要出来,却被章鱼脑袋抵住。
他目的明确,昭然若揭,就是要季庭屿死在队员面前。
猫咪再无力自救,看了他们最后一眼,握紧脖子上的石头,低低念了句抱歉。
周身风声四起,一股巨大的气流裹挟着海浪向他席卷,
未及分辨,就听一声近乎撕裂的狼嚎破风而出,须臾间响彻天地,刺得耳膜撕破流血。
贺灼在距他二十米的高空跳下直升机,在空中化形,银灰色的身体在生死时速内划出一道弧线,在季庭屿头部触地前的最后一秒叼住他,翻身滚进船里。
猫咪在狼王嘴里毫发未伤,贺灼的后背却重重撞上护栏,嘴巴里渗出满口血。
他吃痛地阖上眼,根本顾不上自己,站起身把小猫放下,伸出舌头舔了两下。
小猫艰难地抬起手抚上他的吻部。
“我以为我这次真完了……”
狼王狂吼一声,双眼骤然变成猩红色,周身戾气暴涨仿佛十殿阎罗:“我要撕碎他!”
巨狼带着满腔怒火冲了出去,和变异种章鱼展开搏斗。
季庭屿脑内的神经终于松懈,拖动身体到栏杆上靠着。
眼睛被贺灼的血糊得看不清东西,他抬手抹了两下,又去摸脖子上的石头,自己的血就和贺灼的血融合到一起,慢慢渗透进石头里。
眼前亮起一片诡异的红光,石头骤然变得和铁水一样滚烫,瞬间把他掌心烫掉一层皮。
季庭屿惊呼着想把石头扔出去,可伸出手的那一刻,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
噩梦般的声音和画面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因为季主任重大决策失误,致使记者部五十三名队员在酒馆爆炸事件中全部罹难,现决定将其压上军事法庭,一月后开庭审理。”
“怎么样?他认罪了吗?”
“没有,他拒不认罪,掰断了两根手指。”
“将电流调到一百五十伏,结束后拖进禁闭室,三天不准进食,加大药物剂量。”
“死者家属都在门外,要季庭屿赔命!”
“把他推出去,不信他不低头。”
“威廉先生!他自杀了!”
“打点药,别让他死。”
“终于认罪了是吗,送回国吧。”
“出去七八年,你就混了个一无是处?”
“贺少爷来求婚了,为了我们家你就嫁了吧。就你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除了他还有谁会要你?新婚夜把他伺候好,知道吗?”
“哥,别走……可以把我绑起来……”
“恶心我就说,别把自己逼成这样。”
“先生回来了,被您发疯气走了。”
“您又不好好吃药,真是让人头疼。”
“今天大雪,没有太阳。”
“小季,石头找不回来了。”
“没人记得我的名字了……”
“我找了很多模特来家里开party,你也一起吧。”
“先生,我要出差了,您能……摸摸我的耳朵吗?”
“等你回来再说吧。”
季庭屿没坚持到贺灼胜利的那一刻。
当时巨狼已经撕碎大章鱼七八条触手,甲板上都是热气腾腾的章鱼残肢,游轮下的海洋被染成了腥臭的烂红色,翻滚的海浪将它们拍出恶心的泡沫。
这一仗打得并不轻松。
贺灼和他实力相当,重创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身受重伤,满身都是血红色的伤口。
双胛处的月牙形割裂伤最为严重,黑红色的濡湿皮毛里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不知道第几次被粗壮的章鱼触手缠住四爪,像个西瓜一样被抡起来往游轮上撞。
最后一次他的后脑重重砸在铁质栏杆上,身体擦着甲板滑出去五六米,流出的血从皮毛里渗出来,在他身下托出一道又长又宽的血印子。
沙漠青和罗莎琳赶紧顶上,让他有时间喘口气。
队员急匆匆围过去,七手八脚给他上药。
医生在检查他眼睛时发现异常:“不对劲儿!瞳色很深,心跳过速,他进入狂躁期了!”
这是野兽派Alpha的通病,一旦变回本体长时间作战就很容易陷入狂躁的状态,暴虐因子和敏感情绪被瞬间放大无数倍,精神和肉体都非常痛苦,急需伴侣抚慰。
“坏了坏了,现在怎么办?”
队员们慌成一片:“贺总受伤已经这么重了,这他妈骨头都打出来了,再来一个狂躁期还能挺得住吗?”
“没事,小问题。”医生说:“有老大在,他可以安抚贺总。”说着就要去找季庭屿,却发现本该第一时间出现在贺灼身边的人现在却不见踪影。
“老大呢?老大怎么没来?”
“老大受伤也很重,不会出事了吧!”
队员以为他晕倒了,赶紧散开去找,最终是孟凡在楼梯侧面找到蹲在角落里的季庭屿。
“这呢!老大在这儿!”
大兔子跳起来朝队员们挥手,拉着季庭屿就往甲板上跑:“快点老大!贺总进入狂躁期了,你快帮帮他。”
可拽半天都没拽动,转头就发现季庭屿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两条手臂紧紧地抱着小腿,低头把脸埋进膝盖里,沾满血的双肩微微颤抖。
“老、老大?”孟凡疑惑地叫他。
就见季庭屿的耳朵蓦地颤动一下,像是做噩梦被惊醒的小孩子一样,呆怔几秒后,茫然地抬起脸来。
那一刹那,孟凡的心被猝然拖拽进谷底。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季庭屿。
无助的、可怜的、失魂落魄的、双眼像两个空洞又干枯的窟窿,好似不会眨了似的任由泪水一行行地滚出来,将他糊满血的脸冲出两道泪痕。
孟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他觉得季庭屿就像一只被虐待了很久很久终于逃出来的小猫,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回忆着往日的苦痛舔舐伤口。
他再顾不上贺灼,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凑到季庭屿面前:“老大,怎么了?你的伤口很疼吗?”
小猫呆怔良久才僵硬地摇摇头,抬起手放在他头顶,摩挲着大兔子缺失一角的耳朵。
“你还活着……真好……”
“我当然活着啊!”
孟凡被他搞懵了,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虽然没用又胆小,还很怂,但老大你一直把我保护得很好。”
季庭屿还是摇头,更多的泪从殷红的眼眶里冲出来,纵横交错地爬在脸上,就像一块破碎的红色瓷器。
“一点都不好……我、我没有保护好你们……你们那么信任我那么拥护我但我把你们——”
“老大!你在这啊!”医生带着其他队员跑了过来,打断他的话,火急火燎地让他安抚贺灼。
季庭屿听到那个名字,濡湿的眼睫仓皇地眨动一下,低下头去,没有动作。
“怎么了?是不是腿受伤了?”医生以为他腿出了问题,过去就要掰他的腿,季庭屿大喊一声:“不要!”
医生吓得赶紧停止,疑惑地看向他。
小猫崩溃地闭上眼睛,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发狂似的把脑袋往船上一下一下不要命地猛磕,嘶哑的哭腔从指缝里溢出:“抱歉,请……请你们先离我远点……”
队员被他这样自毁的反应吓得连连后退,绕是再着急也不敢过去,猜测他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幻觉。
带着血腥气的粗重喘息在身后响起。
“呼……呼……”
众人转过头,看到身负重伤的巨狼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走来,一步一个血印,从他们身边穿过慢慢靠近季庭屿。
贺灼前面两条腿几乎被打断,一瘸一拐地撑着庞大的身躯,肩胛骨从皮里刺出来,白森森的骨头染着一层血丝从背上支出来,随着他的走动一起一伏。
左边眼睛被血糊得睁不开了,他只能歪过头,用右边那只眼睛看向自己的小猫,模样阴森可怖。
两秒后,巨狼轰然倒地,匍匐着身体,将沾满血的狼吻递给季庭屿。
“小咪,你抱一抱我……”
他疼得要死了,想被自己的小猫安抚一下。
怕自己会失控伤到他,连再靠近一点都不敢,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狗狗哀求抚摸的声音。
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好,或者像雪山那晚帮他度过狂躁期时用脸贴蹭吻部,只要这样再微小不过的亲昵动作,就能减轻他心里的狂躁,让他爬起来继续战斗。
可季庭屿并没有给他。
猫咪呆滞地望着他,眼神迷惘又陌生,从他满身惨烈的伤口上流连而过,却依旧无动于衷。
狼王疼得厉害,很慢很慢地抬起一只前爪祈求他的抚慰,可刚伸出去一点点,猫咪就害怕地连连后退,不住地摇着头流泪,看向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怪兽。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贺灼前爪僵在半空,眨了眨眼,怔住了。
如同一只被无故抛弃的狼崽,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神慌乱地看向自己的爪子,把它缩回来快速舔了两下,弄掉恶心的血污后再小心地递给季庭屿。
但猫咪依旧没有接受他,闭上眼撇过头去。
贺灼不再动了,肩膀一下子坍塌下来,冰蓝色的眼眸被鲜血染红一半,就那样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小猫。
罗莎琳和沙漠青被章鱼击落,掉在甲板上摔出好远,吐着血求他支援:“贺老大你好了没!我们顶不住了!”
“贺总不行!他刚进入狂躁期了!”
“我们一起上!和这玩意儿拼了!”
队员被刺激出血性,抄起武器冲向大章鱼,明知不敌也要和他决一死战,不能一味躲在贺灼和季庭屿身后。
一条狼尾伸过来,将他们拨回原地。
“我去……”
狼王艰难地撑起身体,回身看了季庭屿一眼,混沌的眼珠里滑出一滴血红色的泪,就像一名残破又无畏的战士,冲向本应和他无关的苦难。
拼着最后一口气搏斗了近两个小时,贺灼才将变异大章鱼逼回人形。
他的手脚全部被贺灼撕碎,只剩了恐怖的躯干在甲板上苟延残喘。
罗莎琳带人把他逮捕。
沙漠青则带着孟凡在海上打捞娃娃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狼王失血过多,奄奄一息地躺在甲板上,血淋淋的皮毛随着越来越微弱的喘息上下鼓动,嘴巴都闭不上了,如同濒死的鱼一般一呼一喘地开合着。
医生迅速帮他处理伤口,止血、上药、给断掉的骨头上夹板。
队员们围在他身边往他的嘴里灌电解质水,打能量针,检查皮毛下的隐藏伤口,问他脏器有没有被撞坏。
可巨狼一言不发,他半睁着的眼珠始终盯着楼梯角落里的小猫。
但季庭屿全程没有看过他一眼,大船停靠时,他第一个走到扶梯口,在孟凡的搀扶下艰难上船。
贺灼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强撑着爬起来从扶梯侧面凑过去,血顺着脖子往下流:“小屿……”
季庭屿停住脚,没有回头,抓着栏杆的指尖一点点用力到泛青,五个指头在上面生生硌出血来。
像是在通过这种自虐的痛感来逼自己坚持下去。
孟凡搀着他,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看一眼巨狼,再看一眼季庭屿。
“老大,要不我们等等贺总吧。”
他为了我们连命都快没了,一身的伤连口气都没喘,就算有什么矛盾,也等他好一点再说。
季庭屿没应声,闭了闭眼继续往前。
贺灼再也无法忍受,向前一步用狼头挡住出口。
“小屿,你不要我了吗?”
“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立刻就会改的,好不好,我都会改,你别这样……”
季庭屿自始至终都垂着头,没人看到过他的表情,所以当他抬起脸露出那双流出血泪的眼睛时,众人大惊失色,惊呼着捂住嘴巴:“老大……”
贺灼当场怔住,心脏仿若被绞肉机搅碎,这一刻的痛苦比他所有的伤加在一起都要疼。
“怎么了,小咪……跟我说好不好?”
“谁让你受委屈了,和哥哥讲。”
季庭屿默了默,只吐出一句:
“我要带他们回基地。”
贺灼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是该回去,闹成这样也没心情度假了,但你们都受了伤,还是去最近的医院看一看吧,我认识这里的医生,我会安排好的。”
他没为考虑自己一下,顶着满身伤说要送别人去医院,把季庭屿甚至他的队员都排在自己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