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他感慨,程诺文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塑料袋,冷冷道:“我乐意。”
BD这个月参加了三场比稿,组员尽数被榨干。一周来,丁昭天天做到零点,今天周五也不例外,他和郝思加一起给公司关门,两人电梯下去,呕吐的心情都有。
出恒光,旁边小马路两辆车前后停着,白睿德正与程诺文闲谈,看见他们,举手示意。
白睿德替郝思加备好营养液,小猫吸两口,灵魂抽空般一头栽进他怀里。白睿德担心,赶紧将他塞到车上,说今天睡我那边,家里按摩浴缸泡一泡,人会舒服点。
目送轿跑开走,丁昭拿出烟盒,扭头问程诺文来干什么。程诺文开车门,弯腰进车拿出保温杯。
“给你送宵夜。”
丁昭没接,他抽出一支香烟,抿在嘴里咬开爆珠,用防风打火机点上火。
戒烟快有一年,程诺文对细微的烟味残留都很敏感,他最近在家给丁昭洗烟灰缸,数香烟屁股,数量明显比之前多出一倍。
CO2的情况他也有数。人不在,乔蓓和庄晓朵还是会与他时常更新。这几个月骆家安按兵不动,只顾在专组挣钱。乔蓓与庄晓朵分别忙着消化BD及稳固A组业务,两方人马在夹缝间获得一丝喘息,但他们都知道,平衡只是暂时性。
人心总是容易倒向利益方,如果再无大型业务进来,骆家安与史蒂芬一旦发难,乔蓓会很被动。程诺文半夜经常看见丁昭的卧室亮灯,猜他又在熬夜。丁昭倔脾气,拼起来不要命,他欣慰也心疼,不能打扰,只好买了一堆维生素,每天给他分好量装进药盒,三令五申一定要吃。
抽完两支烟,丁昭坐进车里,打开保温杯,迎面一股热腾腾的香气。
“陈皮莲藕猪骨汤,”程诺文说,“熬了几个小时,应该很入味了。”
丁昭喝两口,拧回盖子。转弯时程诺文再看他,眼睛一闭,已经抱着保温杯睡过去。
到小区,程诺文倒车入位,停下也不熄火,调高冷气。坐了半个多小时,丁昭醒了,睡眼惺忪问他到了吗?
“嗯,刚到。”
他替丁昭拿过保温杯。回家后,丁昭点上烟,继续看电脑。程诺文给他放上洇湿的烟灰缸,不多说什么。
工作心烦时,尼古丁摄入是一种习惯。他懂这个道理,只将窗户和排风都打开,随后赶叉烧去角落的狗窝,哄它睡觉。
小狗咬着玩具入眠,轻轻打呼。丁昭盯屏幕太久,眼睛干涩,仰头滴眼药水。合上眼时,他嘶一声,用力揉眼睛。
“怎么了?”程诺文问。
“有睫毛掉进去。”
程诺文说给我看看。丁昭正疼着,听话地抬起脸,眯着眼睛对上他。
揉过两下的眼眶微微发红,又有眼药水加持,一双下垂眼雾气蒙蒙——多久没从这个视角好好看过他了,程诺文生出不好的念头。他口干舌燥,最后还是战胜自我,低下头给丁昭吹走异物。
呼吸声蹭到脸上,程诺文问:“舒服了吗?”
丁昭视线笔直与他撞上,两人同时安静,谁也没先一步移走目光,贪图多一秒相交。
他的手还抵在丁昭脖颈间,原本只是一个为了方便帮忙的动作,没有太多意义。应该如此,正直的人都这样。直到指腹温度上升,丁昭也感觉到,他动一动,从程诺文手中挣脱。
“我想喝汤了。”他突然说。
保温杯里的剩汤已经变冷。程诺文去开火,等待时间里,丁昭在背后点燃打火机。
“Ian那边又进了一个新客户,过千万了,我们这里算上有可能的几个比稿,也没那么多。”
他没有等程诺文回答,似乎在自言自语:“实在不行,可能要做那笔生意。”
程诺文转身问什么生意。丁昭吐出烟,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你会知道的。
七月初,丁昭临时出差,独自去北京两天。
他一走,叉烧再度焦虑,围着门口打转,怕丁昭又来一次不告而别。索性房子里都是丁昭的味道,小狗吸吸这里闻闻那里,再跳进丁昭给他搭的衣服狗窝,勉强可以坚持,只是每天无聊时,总会蹲在沙发上看程诺文,眼神很明确:宝想了!
我也想。程诺文捏住它鼻子,比你还想。
小狗呼哧两声,不与他多废话,趴回狗窝,叼着丁昭的衣服盖到自己身上。
丁昭出差,具体见哪个客户没说。程诺文原本想问Kate,最终忍住,没去骚扰。他想丁昭做事有轻重,自己现在停职,手伸太长管太宽,不好,也没立场。
如果信任自己,他总会告诉他。在此之前,他必须学会等。
如今他别的没有,时间和耐心大把。领养组织那批人也知道程诺文闲,熟了之后,有麻烦都找他解决,最多就是做司机,开车接送一批人去郊区基地。
他们基地有只小土狗叫毛毛,流浪时出车祸,不得已做了截肢,只有三条腿,走路一拐一拐,全靠前腿拖着。毛毛胆子特别小,面对见过很多次的志愿者也不敢靠近,唯独亲近程诺文。一众狗狗中,程诺文也最怜惜它,每次去基地都抱在怀里。他要走了,毛毛不敢大声叫,就忧郁地趴在那边目送他上车。
健康的小狗找到领养家庭都不容易,何况毛毛还有残疾。它参加了几次集会都无人问津,志愿者想方设法,努力带人过去看,毛毛缩在笼子角落,见有外人靠近,立即屁股落地,遮住后腿。
有领养意愿的看过毛毛的情况,大都遗憾地摇摇头。也有不礼貌的,说我不要杂种狗,还是个断腿的,拿回去多丢面子。
志愿者压下火气,耐心提醒请不要这么说。对方仍旧大放厥词,说你们这活动不就是找人来免费养狗吗?还要上门回访,乱七八糟的规矩那么多,谁来啊。
争吵声音一大,毛毛吓坏了,整个越缩越小。程诺文处理完其他事情,回来听见,将还在据理力争的志愿者拦在身后,对无礼者说这里不欢迎你,我给你一分钟,自己走,否则我会带你出去。
他人高,往对方跟前一站,压迫力十足,加上长期遛狗,短袖下露出的两条手臂相当结实,生气时小臂青筋明显。对方掂量一下,不敢再造次,嘴巴里不三不四两句,转身走了。
来,毛毛。他将小狗抱出笼子,毛毛钻到他脖子边,安分不动,只是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志愿者转身悄悄抹眼泪,为毛毛的未来担忧。
幸好乖小狗总有老天庇佑。有次集会上来了一条黑色拉布拉多,全场巡视一圈,什么都不感兴趣,直到走到毛毛笼子前,它停下。两只狗歪头观察彼此,就那么几秒钟,居然看对眼,隔着围栏互相顶鼻子。
志愿者又惊又喜,忙喊程诺文来看。程诺文一见拉布拉多的主人,知道毛毛这次终于有家了。
他打开笼子,毛毛试探着走出去。Kate拍拍鱼仔,大狗摇着尾巴,趴下,用体型优势将毛毛围起来,三条腿的小狗伏到地上,随之安然与它依偎,黑色和棕色的两团毛茸茸变为一个整体。
Kate深感安慰。前段时间忙,她没参加集会,今天本是带鱼仔顺道来玩,未曾想大有收获,于是问程诺文去哪里填领养申请。
两个月不见,对方现已深入领养组织,与之前模样迥异。闲聊时,提及程诺文卖房一事,Kate不无感叹:傻吗你,今年楼市不好,你得赔不少钱,又不能工作,要真有困难别不好意思说,我和Beth都会帮你。
程诺文说,不是钱的问题。
Kate打量他穿着:失去三件套,程诺文少几分工作时的生人勿近。他不是那个穿行在恒光,时刻准备大杀四方的程诺文,围在小狗堆里的他看着实在有些陌生,好的那种,或者说,他只是回到了最初该有的样子。
是我多心。她笑一笑,说有担心你的时间,我不如担心和江天禹那笔生意谈不谈得成。
江天禹什么生意?程诺文立时警觉,他稍作联想,自己已有答案,问丁昭去北京是否是因为他的事情。
Kate见他面色有变,示意程诺文冷静,说是江天禹自己找来的,年初他做了个人品牌,还投了笔在餐饮上,有一千来万的业务想找agency消化,这种时候,Beth怎么会拒绝。
程诺文明显焦躁,问怎么不交给你负责?Kate说他点名要小昭去谈,我一开始是有点犹豫,不过小昭说没问题,我总归相信他。
又道:你不用紧张,正常洽谈,这两天小昭都有和我实时汇报,没什么事的。
程诺文沉默不语,从利益角度出发,他当然明白乔蓓同意丁昭跟进这单生意没错,以前自己也要为了业务和江天禹虚与委蛇——做广告,没有永远的敌人,有合作,大家都是朋友。
但那个神经病,谁知道他怎么想。程诺文心绪不宁,持续至丁昭回沪。当天,丁昭将航班提前发给程诺文,让他准时去虹桥接人。
传送带等行李的时候,领养组织群聊火热,丁昭点进去看。一群人下午还在基地劳动,男大学生在打扫狗笼的时候,踩到水摔了个仰面朝天,被众人拍照留档。
男孩子气不过,甩出一张照片想转移注意力,点开是程诺文穿着高筒胶鞋给狗铲屎的画面。
众人:呀,Nate多认真,一点不嫌弃[大拇指]
小王:……区别待遇吧你们就。
基地流浪狗多,打扫起来费时费力,但凡缺人,程诺文总会补上。他将领养组织的琐事当作事业对待,做起来全心全意。好几个组员都私下和丁昭聊过,说想请程诺文长期留下,他没有答应,只说再看看。
组员开玩笑:我们这地方还搞试用期呢?
丁昭拿上行李,出去一眼就看见程诺文。对方抱着手臂站在那边,脸色不是太好,像是没休息够。见到丁昭,他打起精神,接过丁昭手中的行李,问他累不累,车在停车场,走两步就到。
两人坐电梯下去。坐上车后,程诺文系安全带时突然问:“北京那边还顺利吗?”
“还行。”丁昭回答,手机有消息进来。
江天禹:这个月我会来上海,有空见面?
他动手指:再说。
这次去北京,一年多没见,江天禹仍旧老样子,一派神清气爽,看着全无半点心事。他与丁昭碰上,含笑对他说好久不见,虽然丹斐广告片出了点意外,但我还挺怀念那时候在伦敦拍片的呢。
会面定在江天禹的工作室,出席人员包括老朴与其他人等,丁昭不动声色,说先聊这次的工作吧。
商务会谈结束后,丁昭与老朴在楼下抽烟。谈起江天禹的用意,老朴擦着额头上的汗,说天禹任性,想什么做什么,请你过来开会,我也觉得不好意思,你要实在不想做,可以不接。
丁昭说接不接生意,要看双方意向和利益考量,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老朴叹一声,这时江天禹下来,他赶紧掐烟,留下丁昭与江天禹两人。江天禹看丁昭手指上夹烟,装作大惊失色,说你怎么也学程诺文染上这种坏习惯了。
丁昭忍住把香烟灭在他身上的冲动,说我没学谁。江天禹听了,眯着眼笑。他不抽烟,也不反感吸丁昭的二手烟雾,站在他旁边抓他谈心,大意:我听说啦,程诺文出了那种事,真不应该,CO2最近挺愁的吧,我来送生意,你难道不想做吗……如此如此,叽里呱啦。
他越说越快,丁昭默默抽完烟,只扔回一句:你是不是想补偿程诺文。
当时江天禹脸色一滞,他眨眨眼,说你想哪里去了,我也有找过Allen,不是非得CO2来做不可。
你当然可以找任何一家agency,T&H也好,其他也好,你是江天禹,不会有公司拒绝你。但如果你真的奔着做好业务的目的,根本不会来找我们。CO2讲究平等合作,不用给我摆姿态。不接你这个生意,我们才有空做别家的,我这次也是推了别的客户飞来北京,所以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江天禹看他许久,最后换上那抹不舒服的笑容,说丁昭,你变化好大,接着用上责怪他的语气,说不关别人的事,我只是相信CO2的能力而已。
他们第二场会议,江天禹恢复正常。听下来,项目利润是有的,还不小,但到底接不接,他需与Kate以及乔蓓好好讨论。
回程无言,到家后,叉烧跑来迎接,丁昭抱起它,没两分钟就热得不行,他赶忙放下小狗,问程诺文怎么不开空调。
程诺文面无表情,指一指墙边的机器,“昨天就不灵了。”
又说打过维修电话,被客服告知夏天修理单子太多,师傅忙不过来,至少要后天才能上门。
七月份的上海不开冷气简直要人老命,作为代替,家中只有一台电风扇运转着。丁昭舟车劳顿,没心情和他理论,行李一扔去冲澡。
洗完差点没热死他,无奈只好开着卫生间的门。他一边刷牙一边想工作的事情,没注意程诺文也进来,站到旁边,非要和他挤在一张洗手台上。
程诺文没穿上衣,身上薄汗仿佛涂了层橄榄油。丁昭满嘴牙膏泡泡,含糊不清说你把衣服穿上。
“没空调,穿上要热死了。”
丁昭吐掉泡泡,“我叫你穿衣服,谁是房东。”
程诺文只好出去套上T恤,再回来,丁昭洗漱好回卧室。他旅途辛苦,躺床上没一会便昏迷过去。晚上睡得迷迷糊糊,有团东西挤进来,丁昭勉强睁眼,叉烧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开门,偷偷溜上床。
单人床太小,丁昭怕狗掉下去,双手揽住,忍着睡意问你怎么不睡外面。
小狗呜噫两声:爸爸赶我!
夜半燥热,丁昭睡醒一身汗,他脱掉衣服,刚想换一套,听见小客厅响动,停下动作去听。
有人与他一样醒着。
第105章 好想法(3)
卧室与客厅只有一道薄薄的胶合板,隔音效果约等于零,丁昭听过片刻,终于明白对方与他并不相同。
程诺文根本不是热到失眠。隔板之外,透不过气的环境中,他喘气,同时压低声音,沉迷于午夜潮湿的一角。
湿透的上衣没有完全脱下,绞着丁昭两只手。他闭紧嘴,生怕程诺文发现他醒了——这样更糟。程诺文以为他熟睡,堂而皇之将他拖进手头正在做的事情。他开始喊他名字,一声用力,一声轻下去。
心跳停滞,再恢复,疯狂跳动数次。丁昭蒙住脸,他忘记要换衣服,整个人缩回床上,背后的叉烧被他一挤,没地方躺,只好跳下床,幽怨低鸣。
他的名字被程诺文吃回去。从零散的响动中,程诺文分辨:丁昭醒了。
手未停止,他正到兴处。想象中,丁昭眼角发红,像那天吹走睫毛时对上他那样,睁眼是雾蒙蒙一片,看不真切。他要低头吻他眼睛,是不是会收获一阵发颤?或者丁昭还是不会动,任由他继续,那么吻可以往下,吻到鼻尖、脸颊,再到嘴唇。
还差一些,就少少。
小昭。小昭。唇舌间溢出的名字,每一次都惊心动魄,直至想象中的丁昭张嘴咬住他。
薄过纸的胶合板足够共享一场湿淋淋的美梦。隔天两人打上照面,程诺文睡眠质量极佳,穿着整齐,反观丁昭,上衣皱成一团,面色与脾气都极差,一见程诺文就眉头拧紧,没好气让他赶紧找人来修空调。
说过要明天上门。程诺文坦言,又将电扇搬到客厅中央,示意他热的话可以一起吹。
叉烧看见电扇,第一个跑去占据有利位置,尾巴往两边甩甩。丁昭没办法,天气实在太热,窗户大开也无济于事,只好坐过去。
两人一狗挤在电扇前,靠旋转的叶片降温。叉烧吐出舌头,程诺文怕它吹太多着凉,时不时拎起小狗换位置。叉烧不乐意,龇着牙和他对峙,搞得还在工作的丁昭心烦不已。
“趴好!”他命令。
叉烧竖起耳朵,听出丁昭不太高兴,乖乖趴下,斜眼瞪程诺文。
让你不听话。程诺文乐意看它被训,笑意隐隐。他拿着整理好的list,向荣誉会长汇报领养小组最近达成的工作成果。丁昭用手机回邮件,偶尔嗯一声,当作在听的证明。
“毛毛被Kate领养了。”程诺文告诉丁昭。
“我知道,她给我看过照片,鱼仔很喜欢它,现在两只狗在家粘得不行。”
程诺文说知道Kate养狗,那天是头一回见,她的拉布拉多看上去凶,实际个性还挺好。
“不止,长得还很帅。”
丁昭没头没脑来一句,程诺文顿一顿,认同,说确实长得相当有魄力。
“退役的狗以前经过训练,性格普遍温顺,你以为谁都像你家这只这么难带?”
蹲在丁昭手边的小狗听后,立即坐直身体,嘴里呜呜出声,表达不满。
宝也是你的,是你的!
见丁昭没反应,叉烧也不顾热,屁股一撅,趴到丁昭膝盖上,翻过身体想让他帮忙揉肚皮。被它这幅耍无赖的样子气笑了,丁昭戳戳小狗脸蛋,说现在知道乖了吗?太晚了。
叉烧抖抖耳朵,抬腿捂住脸。
丁昭停下动作,想起叮叮车有时也会这样。和叉烧差不多大的年纪,它可比眼前这只大耳朵爱撒娇多了。金毛黏人,小时候整天都咧着嘴流口水,跟在丁昭身后打转,乐呵呵傻笑。
今年春节回去,叮叮车连动都很少动,只在看到自己时,两眼还会透出一丝丝光亮。经过半年,听妈妈说,最近叮叮车精神不振,连下楼都很少了。
他心里一直挂着这件事,原本想等出差后请两天假回老家一次,结果一拖再拖,到第二周,丁昭手上还有一堆急活等待处理,始终没能抽出时间。
周末照例加班。江天禹那个项目他们还是接了,事务繁杂,需要好好梳理。丁昭在家开电脑工作,中途接到一通电话,完了脸色煞白,烟也不抽了,随便按进烟灰缸中,对正在灶台看火的程诺文说我要回家一次。
程诺文问回哪里。他说回老家,我妈刚打电话来,说叮叮车情况不太好。
惠芬女士在电话中语气忧虑,丁昭一秒都不能等。可惜看过车票,要么班次无座,要么时间不合适。程诺文察觉事态严重,关掉火,说你别急,我现在开车送你,从上海到你家走高速四个多小时就能到。
四个小时,丁昭没一刻放松。叮叮车今年十三岁,对于狗来说,已至迟暮。他多少是做过准备的,只不过心理上还是无法接受,希望那天永远别来。
全程高速,晚上不堵车,八点多两人到达目的地。连续开了几小时车,程诺文有些疲倦,他让丁昭先回家,说自己过会再上去。
分别前,他问,你妈妈喜欢什么水果。
丁昭来不及细想,匆匆答完奔上楼,惠芬女士早在等他。进家门,老狗恹恹躺在角落,呼吸十分缓慢,都没发现有人进来。
“上周开始胃口变得特别差,还经常发抖,我带它去看医生,查过说是慢性肾衰竭。”
惠芬女士背过身擦擦眼睛,又喊一声,“宝宝,是昭昭哥哥回来了呀。”
叮叮车闻声扭头,见到丁昭,它精神顿时好转,撑起身体想凑近他。
丁昭抱住狗,头埋进它的脖子,两行眼泪瞬间流下。
感知到主人情绪低落,叮叮车还想着安慰他,没什么活力的老狗咧开嘴,吸气哈气,表情像是在笑。丁昭流泪不止,哽咽说是我不好,总不回家,我也很想你,每天都想,很想很想的。
狗却一点不怪他,仍是热络地用舌头濡湿丁昭的脸。这些动物的世界总是很单纯,看到主人就会开心,如果主人愿意花时间陪伴自己,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
外头门铃响,惠芬女士擦掉眼泪,走去开门。
程诺文上来了。开遍周边数公里,他才找到一家没打烊的水果店,此刻抱着两箱晴王葡萄站在门口。
见到惠芬女士,他咳嗽一声,“伯母您好。”
妈妈惊讶,回头看丁昭。儿子脸上还有两道水痕,表情很无奈,对她点点头,说明来人身份,“我室友。”
有外人!叮叮车一反疲态,爬起身挡到丁昭前面。它耸起鼻子,仔细分辨程诺文身上的气味,得出结论:不是好人。于是高声叫两声,以示我不喜欢你。
丁昭赶快摸摸它,低语:“没事的,不是坏人……”
老狗瞅瞅他,暂且不叫了,它一趴,横在两人中间,姿势提防,不过模样看上去稍微减低两分攻击性。程诺文这才松口气,迈步进门。
他看丁昭两眼肿了,猜到叮叮车的情况不理想,主动说自己开车来,要不直接带叮叮车回上海,那边宠物医疗资源丰富些,查一查总没坏处。
丁昭原本也是相同的打算,连忙跑去替叮叮车整理东西,只剩程诺文和惠芬女士留在外面。某人挺直背,坐姿端正,像极海派喜剧中头次上门的毛脚女婿。
“要不要喝点什么?”惠芬女士温和问。
程诺文四十五度转身,“水就行,麻烦您。”
等水杯端来,程诺文双手接过。惠芬女士观察他一会,抿唇笑了,她听程诺文自报名字,问:“小程,我能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
“你现在和昭昭住一块对吧?”
小名叫昭昭吗?倒蛮可爱。程诺文边想边答:“我前段时间停职,是他收留我。”
又申明:“只是工作……中间休息一下。我在广告公司上班,之前在上海还有房,不是无业游民。”
惠芬女士倒不介意他在上海有无房产,哎呀一声,说那你应该是昭昭的同事了。
母子情深,有机会就要多多关心。丁昭是报喜不报忧的个性,惠芬女士好不容易抓到人,连连询问程诺文自家儿子在公司的情况——累不累?辛不辛苦?是不是总在熬夜呀?我看他那张脸,比上次回来又瘦了。
程诺文解释:“广告公司节奏快,是会忙一些,但丁昭做得很好,他六月还升职了。”
年中review,Kate抵住压力,让丁昭往上升了一个台阶。如今他的抬头已是AM,三年时间做到这个程度,很不容易,程诺文为他骄傲。
“我知道他拼命,还经常打钱给我。昭昭吃苦,是从来不和我说的,我就是担心他忙起来顾不上身体。”
程诺文坐直向她保证:“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从衣食住行上。”
惠芬女士看着他,久久不语。等到丁昭整理完,她送两人出门,发现程诺文放在门口的两箱水果,笑着摇头,说小程,真是让你破费了。
叮叮车发出长鸣,她弯腰,握住大狗伸出的爪子,轻轻摇一摇,没有说话。叮叮车似乎感应到什么,靠到惠芬女士身上,安静做告别。
去吧,去吧。妈妈挥挥手,送他们离开。对上程诺文时,她双眼湿润,说小程,以后多麻烦你了。
第106章 好生命(1)
回上海一路,丁昭抱着狗坐后排。也许是意识到即将来临的新生活,叮叮车不由兴奋,恢复稍许活力,始终扭头盯着窗外。
大狗靠着他的身体微微发抖。高速深夜没有景色,一盏盏照明灯掠过丁昭双眼,他眼皮打颤,抱紧叮叮车,忍不住又淌眼泪。
抽泣声被音乐盖过。程诺文打开车载音响。他是最称职的司机,驾驶平稳,归途的四个小时不发一言,给足乘客宣泄空间。
驶进市区高架,车直接开去宠物医院。半夜值班的医生还是那张熟面孔,见两人带另一只狗来看病,颇感意外,呀一声,问:“你们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呢?”
丁昭:“没有‘我们’,叮叮车是我养的。”
医生理解错了:“噢,一人带一个是吧。”
丁昭不再解释,详细说了叮叮车的情况。医生听完,安排叮叮车去做检查,丁昭全程陪在一边。等结果出来,医生看过,面色严肃,让护士帮忙照顾,找丁昭私下交流。
“我也不转弯抹角了,情况不理想,肾衰晚期,心脏也不太行。它年纪大了,最好不要折腾,我建议是这几天有空先来输液,然后我会针对它的情况开点药和处方粮,按时吃,之后要是有什么别的问题,你再过来。”
丁昭握紧手,问还有多久。医生看他那张脸,也不忍心,“说不准,可能……总之多花点时间陪陪它吧。”
回诊室时,叮叮车提前听到脚步声,看到丁昭进来就咧嘴,口水乱流。丁昭拿纸擦干净,用毯子包好带它出去。老狗七十多斤,以往叮叮车瘫在他身上,他老开玩笑,嫌它重,现在只觉得重些好,有重量才踏实,不会那么快离他而去。
程诺文还在等候室。今天两程高速,他总共开了八个多小时,铁人都要吃不消了。丁昭出去看他垂头坐在那里,一下下揉太阳穴。
丁昭戳程诺文肩膀,对方猛地抬头,看向叮叮车,“怎么样,还好吗?”
金毛咕噜一声,不接他好意。
上车再讲。丁昭向他伸手,“车钥匙给我,回去我开。”
程诺文本想说没事,我不累。丁昭多瞥一眼,没声了,钥匙交出去。他上车进后排,丁昭给叮叮车绑好安全座,说你坐副驾驶,和叮叮车一排它会踢你。
老狗看他眼神仍是警惕,程诺文作罢,照办了。
少有这种时候,丁昭开车,他坐。也有好处,得以尽情观察,毕竟自己开的时候不能分心,偷看都要计算好角度与时间差。
中间吃个很长的红灯,丁昭手搭在方向盘上,冷不防转过头:“你知道我们要做江天禹的项目了吧。”
视线收回不及,程诺文沉默两秒,说知道了,Kate和我说过。
“回报很可观,而且也算拓展新领域,毕竟是江天禹主理的牌子,投资方愿意砸钱,做好了不仅能当案例,还有机会碰一碰更多资源,业务线也能拉得更广——”
丁昭与程诺文分析利弊,程诺文听。直到两分钟过去,红灯转绿,他没有一句反驳。
说得都对,丁昭已经可以自己分辨好坏优劣,无需他来指导,甚至丁昭更不畏惧挑战,不会像他那样拿什么感情的借口遮掩——合格的广告人总是眼光锐利,能够精准抓住每一个机会并加以利用,所以他们才能不间断地做出优秀的洞察与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