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不坏—— by里伞
里伞  发于:2023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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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转性了?他抱起叉烧左右检查,确定是熟悉的那只大耳朵,忍不住笑了,奖励般揉揉它的脑袋。
小狗得意,晚上与丁昭依偎着看电视,将湿润润的小鼻子拱进对方脖颈间,嗅一嗅他的气味,随之发出满足的呼呼声。
不要再丢下宝。它紧紧扒住主人,怕对方再次消失,打瞌睡也不放松。丁昭哭笑不得,抬手调轻电视音量。他拿过梳子给小狗梳毛,叉烧舒服了,吹出个鼻涕泡泡,跟着打一圈,向他露出肚皮。
丁昭低头亲亲它,小狗睡梦安好,好像什么都未曾改变。
过了两个快活日子,第三天,叉烧终于意识到程诺文许久没有现身。它没人折腾,多少忧郁起来。面对丁昭,它不敢闹,就蹲在门口小声哼哼。起初丁昭以为它想出门,下楼遛过一圈,回来后叉烧跑去玩具堆,叼出程诺文留下的衣服,铺在门口坐上去,继续哼。
小狗的爱最无私,谁对它好,必定加倍地爱回去。丁昭无可奈何,翻联络表,找出程诺文的头像。
他看着小狗,“我是为你打的。”
叉烧似乎听懂了,抬头挺胸,样子还挺骄傲。
他轻轻吸气,按下视频通话,听了几声忙音,那边接通,入耳就是音乐声,吵得厉害,屏幕上阵阵闪光,信号也不太好。
丁昭沉默片刻,对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小昭,你等我一下。
等程诺文换个位置,信号稳定许多,周围噪音渐轻,他重新出现在屏幕中,看身后背景花样,像是在哪个娱乐场所。
“今晚供应商做招待。”
对方主动交代,接着补充:“绿色KTV,正常社交场合,Ada她们都在的。”
“我又没问你。”
程诺文抿唇:“是我怕你误会。放心,我只准备待半小时,马上就回去了。”
丁昭不吱声。对方出差去哪里,他不关心,也不想问。
程诺文观察他的表情,有些迟疑:“是不是叉烧有什么事?不乖?发疯了?还是它在你家咬了什么?”
开玩笑,它现在可不敢。丁昭把小狗移到屏幕前,叉烧一看到程诺文那张脸,嗷一声,伸出爪子挠屏幕。
程诺文稍稍放松,猫唇翘起两分,“想我了吗?”
叉烧摇头晃脑,冲上去想舔屏幕,被丁昭制止。他按住小狗,让它对准摄像头与程诺文父慈子孝。
程诺文逗了一会小狗,又问:“视频我都看过了,这两天没给你惹麻烦吧?”
丁昭撑着下巴,嗯一声。他看狗的底线:程诺文不许发信息骚扰。两人提前说定,丁昭每天早中晚三次会发视频在共享相册,给程诺文展示叉烧的情况,其余时候,非紧急不联络。
“不打扰你就好,我明天下午的航班,落地后就过来接它。”
“哦。”
“小昭——”
“叫名字。”
程诺文哽住,他略作停顿,低声说:“我想宝宝了。”
丁昭一声不吭,将小狗往后拽,“有事,先挂了。”
屏幕变成漆黑,叉烧扑回手机,肉垫按在上面,呜噫呜噫叫:爸爸没了!
通话显示五分钟,却觉得有五小时那么长。丁昭揪住叉烧,垂头埋进小狗毛茸茸的身体,随后抬头,连续做几个深呼吸。
一条信息进来。说好不许发的。
程诺文:谢谢宝宝。
理应习惯性删除,手指却迟迟不做反应。丁昭低头瞄一眼叉烧,小狗也看向他,两只大眼睛无辜而闪亮。
翌日程诺文提前发来航班信息。丁昭没排工作,准时下班,到家遛完叉烧,他开始整理小狗的行李。叉烧看了一阵,飞扑到他脚边,估计是知道自己要被送回去,急了,围着丁昭打转。
乖,你总归要回家的。他安抚似的拍拍小狗,将东西打包好。不多时,有人上来摁门铃。
程诺文从机场直接赶来,模样风尘仆仆,抱起狗时,他眉头无意识蹙起,神色之间有一闪而过的烦恼。
相处太久,丁昭能够轻易捕捉对方细微的情绪变化,脱口问道:“你在烦什么?”
程诺文迟两秒,答没事,飞机坐得有点累。
怀中的叉烧凑到他面前,舌头一甩,呼哧呼哧舔他。程诺文眉头舒展,“这么想我吗?”
他看向丁昭,“辛苦你。”
换作别人,丁昭可以礼貌回一句不辛苦,或者当然辛苦,权当开个玩笑。他把整理好的袋子塞到程诺文手上,“就这一次,我家不是宠物酒店。”
我知道,谢谢。程诺文是真心实意,他下楼,让小狗进车。叉烧爬上宠物安全座,蹲在那里不动了。
程诺文摸摸它的耳朵。昨晚他一夜没睡,脸色不好,上门时试图遮掩,没想到丁昭一眼看穿,也不知道那个太累的说辞听上去是否可信。
他承诺过,不再对他不诚实,但有些事情未确定前,他不想让丁昭担心。程诺文闭上眼,手机震动,有人发来信息:空了联系我。
程诺文回复:我等会过来,当面谈。
四月,行政忙碌,手头尽是一堆出差申请。
客户组忙执行,BD出门比项目,机票酒店都靠他们预定,时刻都得注意,以免搞错行程。
今年还多个任务:机票比价。老总削了一部分的出差预算,以往买机票挑时间,现在挑打折,无形中增加不少工作量。
丁昭的出差申请发出两天,行政回以确认邮件。他与Kate要去北京两周,有几个本土的品牌主看过CO2案例,很感兴趣,特意托人牵线,想和他们见一面。
原本应是Kate陪乔蓓同去。没想到临出行前,老总放鸽子,说这几天身体不爽,不适合跑长途,你带小昭去见见吧。
问起乔蓓状态,Kate叹一声,说她年纪也不小了,还当自己年轻人那样熬夜,每年体检都是我催她才肯去,最近公司又……只能我们代劳了。
丁昭听出她语气中的忧虑。年后Kate的海外出差并不顺利,CO2服务国际客户,以高奢为主,调性一直拔得很高,但这几年奢侈品牌在国内发展略显疲软,整体的市场预算都在压缩,分出来的生意少了很多。她跑了一圈,固然有些合作机会,可惜评估下来,对公司的加成不太。
一年来,CO2没进过新的核心客户,仍旧老几样,甚至还掉了几桩稳定生意。BD拼命比稿,只要有可能,无论大小都接,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年头,哪家代理商不是把已有的业务死死攥在手里?要从别人那里掰出点饼干碎吃,不现实。
司内氛围一向轻松,近来阴云缭绕,唯有骆家安的专组表现明朗,生意蒸蒸日上。他们走账不通过上海这边,到底赚了多少,财务也估不出,只提醒乔蓓,CO2再不来个大型项目做定海神针,别说人心了,现金流都可能出问题。
本土的品牌主过往虽然接触少,但他们经过几轮融资,手头阔绰,正是急于用钱抢占市场的时候,如能谈成,对公司帮助很大。Kate如此解释,并让丁昭打起精神,这两周他们有场硬仗要打。
落地后,两人马不停蹄开会见客,连轴转了六七天。北京四月飞絮,附加沙尘暴,出门仿佛废土穿行。Kate一件米色风衣,外面转两圈可以变成驼色。从客户公司出来,他们迎风眯起眼睛,相视一望,均是灰头土脸。
到四月底,北京天气好转,品牌主那边的洽谈也渐入佳境。有戏!Kate欣喜,和丁昭与乔蓓开视频会议时,表示成功几率有近五成。
老总的面色不见改善。BD来北京,她每晚都会和他们开个短会,丁昭眼见她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会议多数时间只听不讲。
是公司有什么事吗?丁昭咨询郝思加和杰西卡,得到的回复皆是没看出有何不妥。
叉烧的共享相册这两周的更新也慢下来,一天最多只有一两张。
也许只是程诺文太忙,回家时间变少而已。他暂时不去多想,晚上却下意识会打开相册等更新,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来看到上面的小狗还是昨天那样。
焦虑无形,等到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出差也近尾声。饶是Kate这样的精力也吃不消了,说不急着回上海,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再走。
丁昭回房,送去干洗的两套衣服已经熨好送回,他正收拾行李,手机连续跳出好几条信息。
郝思加:快看邮件。
郝思加:快点!
郝思加:丁昭!!!
郝思加:丁昭,速回。
怎么了?他不解,退出打开邮箱,刷新过后出现一封未读邮件。
看清的瞬间,丁昭愣在原地,全身血液仿佛被抽空,几近窒息。他手指哆嗦着按了几次,都未能成功点击进入。
四月晴天,周身却冒出刺骨寒意,令人如堕冰窖。
内部群发邮件:本人实名检举CO2客户A组总监程诺文收受供应商性贿赂,附证据。
发件人:董遐迩。

第99章 坏心思(3)
晚十点,丁昭与Kate落地上海。两人在收到邮件后,即刻改签,赶在当晚回沪。
去恒光的路上,丁昭手掌仍是冰冷,他中途给程诺文发过信息,也打过电话,没有回应。
董遐迩在抄送全公司的邮件中写明:某月某日,供应商以招待为名向程诺文提供性工作者服务,并申明程诺文曾多次在与第三方合作期间进行权色交易,利用职权之便谋取利益。她作为直系下属,数度规劝容忍未果,直至此次决心揭发,云云。
附件含有多张照片,拍摄角度设置得正好。酒店客房内,程诺文与赤身裸体的年轻男孩独处,暧昧场面一览无遗。
日期与程诺文视频通话的那天重叠。丁昭记得程诺文说过,那晚是供应商招待,自己只留半小时就走。
他在车上翻信息。事件发酵得极快,半天时间已从CO2内部流出,好事者同步转发。alb泡泡连续刷屏,全是有关此事的讨论。
——看照片是偷拍啊,这手下也真的勇,听说他们AD是gay,啧啧,乱是真的乱。
——我前司也有过,一群高层出差,供应商接待完给他们开房间,一房一娼,就是逼着大家一起搞,搞完所有人都有把柄在彼此手上,就得一起做脏事,美其名曰巩固合作关系,非常恶心。
——Nate程我见过,谈生意的时候人还挺专业的,真没想到……CO2会开除他吗?不开客户要闹的吧。
司内同样议论不断,杰西卡那边的消息:A组服务的多个品牌收到风后,均来问责,要求老总尽快给出处理结果,并表明决不与不道德的乙方有任何牵扯。
郝思加:我问过Reid,他说这件事很难办。站在客户角度,需要规避一切风险。脏水已经泼出去,哪怕人是清白的,A组也会受很大影响,他去问过一圈,好几个牌子都有让Nate退出的意思。
身旁Kate神色凝重。两人下车,28层,每秒往上都是煎熬。进到办公室,公司只开一盏节能灯,BD工区站着几个人,围成一圈,气氛沉寂。
见到Kate出现,为首的庄晓朵露出暂时放松的神情,向中心的人低语,说Beth,Kate他们回来了。
乔蓓点点头,她半躺在椅子上,面色极差,握着一个小药瓶,向Kate招手。
女人走到她身边,握住她,问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乔蓓说不用,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再说,现在根本不是跑开的时机。
围在周边的几人脸上各有忧虑。客户组高层只有庄晓朵一个,另有创意两名CD、文案组艾瑞克,以及几位支持部门的负责人。
CO2的管理层有一半站在这里。边晔不在。
乔蓓看一眼Kate身后的丁昭,想说什么,最终咽下,没作声。丁昭明白,他们有要事商议,自己留下反而会有影响,于是主动说我先回去。
走前,他望向程诺文的工位,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出门坐电梯时,庄晓朵叫住他,说送他下去。丁昭没有拒绝,两人一时无话,下到十几层,庄晓朵开口:“Beth下午的时候让Nate回去了。”
又道:“你也不相信,对吗。”
太多问题没有答案,丁昭欲言又止。看他如此反应,庄晓朵不逼他回答。到底层,丁昭迈步出去,庄晓朵忽然伸手挡住电梯门。
“小昭,我和Nate一起工作六年,他私生活如何,我不评判,但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违反职业道德的事情。他不是这种人,在这一点上,我无条件信任他。”
她接着说:“Ada这次发难,那么突然,时机又那么巧,用意绝不简单。她和我在Nate手底下这么多年,知道他最看重什么。业务掉了,他可以重新争取,可名誉受损,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蛇打七寸,Nate自尊心那么强,用这种事情攻击他,不止是要他下台,更多是让他难堪。”
庄晓朵长叹一声:“他是人,不是神。你没有看到下午Nate是怎么走的。公司多少双眼睛在他身上,出办公室短短几步路,走来和上刑场一样。”
她放开手,电梯门慢慢合拢,分别前,对方声音传来:“他在家,如果你愿意,可以去看看他。”
在恒光门口打上车,丁昭改了几次最终地址。司机疑惑问客人,您不知道要去哪里吗?
他说不好意思,最后打出几个字,确定后司机起步。半夜高架仍是拥堵,停停开开,丁昭在后排沉默看了片刻风景,仔细厘清所有思绪后,他拿起手机打去电话。
一连三通,对方终于接了:“这么晚了,不至于找我聊天吧?”
丁昭问你在哪里,能不能见个面,我有急事找你谈。
边晔闲闲道:“不用了,我晓得你想找我说什么,小昭,你已经不是A组的人,老是这么关心Nate,没必要。”
丁昭不与他争辩,“我刚回过一次公司,管理层开会,没看到你。”
“我今晚没空嘛。”
“你是不想在,你早知道会发生这件事。”
数月来,CO2势力暗中洗牌,乔蓓的金字塔根基不稳,如今摇摇欲坠。程诺文出事,这种重要时刻,边晔作为核心业务的另一名负责人理应陪在乔蓓身边。他却隐身,实在于理不合,除非他已找到比乔蓓更应靠拢的一方。
“哈哈,你这算什么,和我兴师问罪?小昭,虽然我蛮喜欢你,也想你来我这里帮忙,但说到底,我们只是同事关系,这么晚我会接你电话,纯粹是我闲得发慌,现在我要挂了,晚安。”
“如果你一点都不在乎,之前就不会提醒我早点走,”他冷静道,“你一直在观望,也犹豫过,不是吗?”
那头安静几秒,却不是挂断。
“以前我和你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Nate做事太直,也太低估一个人的报复心理,他这次退场一点都不光彩,也是因果循环,自作孽。”
“不要用这种玄乎的说法敷衍我。”
边晔闷声笑起来:“Ada是他的手下,他没处理好,现在跳起来反咬他一口,你问我是谁的责任?Nate自己埋的定时炸弹,爆了是他活该。CO2这趟浑水早不干净了,我劝你快点走,你不听,硬要搅进来,我也没办法。”
丁昭紧紧握住手机。CO2的权力分化早已开始,程诺文、Kate固然与乔蓓统一战线,可他不确定边晔现在落到哪边,以及那一边到底还有哪些人。
“说个故事给你,”边晔收起笑声,“Nate为什么会离开T&H,他应该没和你讲过,我们这间前公司呢,最喜欢给客户划等级。逢年过节送礼,第一等送金条,第二等送现钞,往下递减。如果是重要客户,偶尔也要送些不一样的东西,需要我们阿康巧妙包装。Nate见识过后,做不到,他有气性,不愿同流合污,不仅不做,还想挑战制度,结果就是他和Beth失败后一起被净身出户,怎么样,很笨吧?”
旁人对程诺文与乔蓓出走T&H背后的原因知之甚少。丁昭过去问起,程诺文也只简单说一句理念不合。做他手下那么久,工作上,程诺文从来靠实力说话,不屑一切取巧行为。他就是那种坚信付出就有回报的人,以前他还老骂自己一根筋,程诺文何尝不是患的一种毛病。
“我不觉得,”丁昭一字一顿,“他就是不会做那种事。”
“你真的,”边晔隔着电话感叹,“你和Nate真是一类人,什么事都追求黑白分明,我可没有。明规暗潜,都懂才能做大,他想做干净生意,可哪来那么多干净生意给他做,我还有我的组要养,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喝西北风吧。别来找我了,小昭,有时间,不如多关心摔下山的那个人。
不等丁昭再问,边晔及时按掉电话。他站在户外风口,点燃好彩,抽过半根后,他按灭,走回包厢。
“不好意思,刚才投资顾问拉着我抛美股呢,多聊了两句,自罚一杯。”
他举杯,看过眼前众位熟悉面孔,从董遐迩到骆家安,再到昨日秘密到达上海的史蒂芬,微微一笑,将波动的情绪与香槟共同饮下。
车至滨江,司机刚停稳,丁昭就从后排飞奔出去。他一路跑到程诺文的公寓楼,电梯要等,干脆不坐了,走消防通道上去。
到六楼,隔着门都能听见里面的小狗叫声,他急了,边砸门边喊:“程诺文,是我,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他声音太大,惹得隔壁邻居探头说大半夜的能不能安静些。丁昭来不及说抱歉,满脑子想着去哪里找人开锁,眼睛瞥到大门,忽然清醒。
实在是急昏头了,差点忘记一件事。他深呼吸,按上指纹锁。
程诺文果然还留着他的指纹录入。
屋内没有半点亮光,窗户拉紧,伸手不见五指。刚打开门,有团东西挤到丁昭脚边。他摸到开关,餐桌上方那盏灯亮起。叉烧立即扑到他身上,看上去像是受到不小的惊吓。
他赶忙抱起小狗,轻轻拍它。别怕。丁昭低声安慰,小狗闻到他的气味,稍稍安分下来,窝在他怀中不动。
光线投到地上,一件脱下的外套,往走廊,陆续见到领带与西装马甲。丁昭抱着狗向里走,在主卧门口停下脚步,有样东西发出微弱闪光。
丹斐经典1971静静躺在那里。程诺文最爱惜的那只表,他拾起,边角已磕出一道裂痕。
主卧房门虚掩,丁昭推开,房内只有角落的玩具柜勉强亮着:程诺文认真打理的三层玻璃柜此刻面目全非,玩具混着玻璃碎片洒了一地,灯带也七零八落,时闪时不闪。
坐在玻璃柜边上的人一声不发,头埋进膝盖。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叉烧害怕,长鸣一声,跳出丁昭怀抱,逃回客厅。
心跳几乎变成一条直线,丁昭走到程诺文面前,对方右手骨节全是血,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这个家那么大,唯一让程诺文真正安心的地方只有这里。他看中他的玩具柜,闲暇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细心保养。每个玩具的排列、摆放角度,他都有自己的规矩,不会轻易更改。
他是用什么心情打碎这一秩序。丁昭半句话说不出,他伸手,轻轻碰一碰程诺文,对方肩膀颤动,仍是没有抬头。

第100章 坏冲动(1)
丁昭不要求程诺文给出任何回答,他坐到他身边,整理散落一地的玩具,一个个拾起,用衣服抹干净。
房内太暗,他捡时没看清玩具上混杂的碎片,指腹被玻璃划伤,也硬生生忍下去,默默含住手指舔掉血。
颠倒的世界,他为他摆正,放回玻璃柜中。灯带是修不好了,他扯下,电线接缝突然冒出火花,丁昭吓一跳,躲开时手又压到地上的玻璃碎片,下意识嘶一声。
听见他轻微的吸气声,程诺文抬起头。看清眼前场面,他即刻拉过丁昭的手:和自己一样,手指也留下几道细长的口子。
程诺文面色沉沉,下了很大决心,他放开对方。
“小昭,你回去好吗?”
压抑到极限,他声音放得很低:“我不想给你看到我现在这样。”
又要躲回一个人的壳中。丁昭先一步按住他手腕。程诺文。他叫住他,随后慢慢打开程诺文握紧的拳头,将自己的手覆上去。
丁昭一字不发,只是看着他。直视这双眼睛,仿佛一面镜子,映衬出程诺文最不想看到的自己。他没有秘密,在丁昭这里,伪装失去意义。
这是他最脆弱的一面,不坚强,极度不稳定——丁昭会不会因此低看他?程诺文不敢想。今天收到邮件,庄晓朵正与他开会,听见会议室外面发出响动,她看过手机,脸色发白,让同会的几个阿康先出去,再示意程诺文查收邮箱。
进乔蓓办公室前,他听见里面重重一声。乔蓓砸了她的青玉玄武,震司的风水阵破了,她受到打击,仰头微弱说程诺文你他妈的……我的救心丸呢……
他替她找出药瓶。同一个位置,两周前,他出差回来,接完狗去找乔蓓。对方模样疲惫,与程诺文梳理业务,他们反应还是太迟了些:骆家安伸手极长,A组有两三个AM与他过从甚密,私下已经牵线搭桥,介绍手上的客户与他认识。
她呸一声:Ian是前排兵,被香港那边派来搜集情报,背后至少有个史蒂芬,东尼有没有插手不好说,如果真是他们两个一起对付我,我很难招架。现在公司这局面,除了你和Kate,我谁都不能信,但Kate那边,我不想让她牵扯进东尼的事情。所以你站好岗,这种时候,但求太平,切记绝不能惹麻烦。
出差最后一晚,他只在KTV待了半小时,推托说累了要回去。供应商亲自送他到酒店,临别祝他玩得开心。进房才知道什么意思:浴室有声音,还以为客房打扫,结果开门出来一个特别年轻的男孩子,看到程诺文立即脱掉衣服,软软喊他老板。
他反应过来,厉声说穿好衣服。男孩上来抱住他,程诺文避过,开门说你先出去。
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以前在T&H陪上面的人出差,接待给他们开好房间,堵在门口,他逃不掉,只能和mb面对面在房间坐到第二天早上。
进CO2之后,程诺文对所有合作第三方的基本要求就是身家清白,并要求彼此间的社交应酬适可而止。这次的供应商是头次合作,深圳两场快闪合同都签了,事务推进到一半,想换都难。他连夜叫来董遐迩,严肃告知她项目结束后就踢他们出库,以后不能再用。董遐迩先是吃惊,说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随后表示她会处理,并且主动提出帮程诺文换个房间。
他让董遐迩低调进行。出差不止他们两人,让其他手下知道难免传出风言风语。
当时只以为这是一场暗中的风波。董遐迩跟随自己多年,虽能力出众,但人激进,易骄易躁,放权太大容易出事。与她相反的庄晓朵是最好的制衡,两人良性竞争,才能保证A组的稳定局面。程诺文对于下属向来严格,嘘寒问暖那套虚伪的关照,他不做。来工作就拿出能力,干得好,他自然会在物质上给与回馈。
是他行事太过独断,自信足够强大,能够化解一切难题,却忘记人心变化只需一个瞬间。
吃过药的乔蓓冷静下来。年前她刚过四十五岁生日,平日注意保养,看着和三十多岁没有太大差别,近几个月却极速衰老。她没有质疑程诺文的职业道德,只说Ada用这种方式出卖你,是铁了心要搞死你,你真的是……你得罪谁不好?现在我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程诺文,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处理你?
他答不上来。入行十二年,实习期被客户邮件羞辱,都不比今天走出办公室的一路凌迟。那些投向他的目光,轻蔑、怀疑皆有,小刀般割去他仅剩的自信心。
无处可去,也无人求助,从白天坐到黑夜,他以为自己会随湮灭的世界坠入永夜,而在此之前,有人牵住他。
丁昭的手掌微微发热。他低头看,手叠手,两人血淋淋缠在一起。
“你手还在流血,不处理伤口会感染的。”
丁昭认真说,用衣服替他一点点擦掉血渍。
远远一声低呼,叉烧叼来自己最喜欢的蓝色球球,嘴一张,放到程诺文面前,又着急跑出去,咬着另外两个玩具回来,全部堆到程诺文脚边。
小狗不懂人类的悲伤如何形成,只能分辨出那份情绪过于强烈,害怕程诺文从此被带走——不能走的。它伏在地上,用鼻子拱着玩具,推给程诺文。
宝的宝都给你。小狗愿意把所有玩具送给主人,只想对方重新抱抱它,露出往常的模样。
他的世界不是一片荒芜。在最安全的环境里,他有信任的人事物,在这里,他可以任由汹涌的情绪倾泻。
程诺文喃喃:三十多年,白过一样,回头看自己,还是那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小孩。买不到车票,也见不到我妈,每天醒过来,出门看只有阴天,工人新村那团乌云,好像永远不会下雨。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去哪里,只能找人打架,今天输,明天赢,鬼打墙一样没有尽头。我以为我挺过来,实际一天也没有,现在害得小狗都要担心我,我连我的狗都照顾不好。
叉烧意识他在说自己,蹦到他身上,呜呜叫。程诺文手上带伤,不敢抱它,还好有丁昭。他抱起小狗,也抱住他。另一个身体的重量如此真实。
脖颈被什么打湿。丁昭拍着程诺文后背。程诺文的脆弱,他不会瞧不起。人再如何修炼,身体都有缝隙。可能一阵风、一粒石子就能将他们击倒,但这有什么关系,人不完美才是天地规律。
他们长久拥抱,等程诺文情绪平复一些,丁昭找出医药箱,互相帮对方消毒包扎伤口,清理完遍地狼藉。他不放心留程诺文独自一人,当夜留在客房,实际也睡不着,中途几次出去查看主卧的情况——比想象中好些。程诺文睡得浅,醒了几次,但状态稳定,手上的伤看来并无感染。
熬到三点多,丁昭忍不住睡去。醒后出门,程诺文坐在餐桌边上,面前倒了两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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