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他:“你为什么吃药?”
“病了。”
这是徐嘉乐的回答,他那样冷淡,或许,他不认为丁邱闻的询问是关心,所以,自然没回答得太详细。丁邱闻没再说什么,他咬了一口饺子,然后,把筷子放下了。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
几分钟以后,丁邱闻忽然说:“我很想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会把我妈那件事放在心上,你是不是还恨她?”
“我不恨。”
徐嘉乐从来没有预料过要回答这个问题,他觉得丁邱闻不可理喻。
丁邱闻说:“你那天说不知道我在克拉玛依有谁,在北京又有谁,这种话我在玉门听到得太多了,他们都这样说我妈。”
眼泪流了下来,他用手揩去。
“我现在还怎么相信你?”徐嘉乐清了清喉咙,说,“你他妈都收了人家半屋子东西,还有玫瑰花,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他又说:“你和你妈长得很像,但现在,我觉得你可能不如她,因为她从来不需要男人的施舍,可是你不一样,懂了吗?”
丁邱闻低下头,他眼看着盘子里的饺子冷掉,却没有吃它们的欲望了,他说:“其实我没想到,只是收了朋友的礼物,就会被安上这么严重的罪名。”
“朋友?”徐嘉乐无奈地冷笑。
“我不能有朋友吗?他很好,他带我去了美术学院,我见到了我喜欢的老师,我们还去看了展览,他愿意听我说任何事,愿意站在我这边——”
“你不就是又想抱怨我妈么?”徐嘉乐冷淡又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看向丁邱闻,说,“为了你,毫不夸张,我都快跟我妈断绝关系了,丁邱闻,我请你想想清楚,我以前对你妈和我爸的事态度温和,我是为了顾及你,我做得够好了。”
说完了话,徐嘉乐听见自己发出的、好几下急促的喘息,他站了起来,离开了餐桌。
丁邱闻低下头,看向那只咬过一口的饺子,他头很疼,也很晕,痛苦到说不出一句话了。
TBC.
第135章 屋檐之下-03
上了两个小时的班,徐嘉乐皮肤上的过敏迹象才有所缓解,于娜娜来抢救室找他,说院里和两所中学的教师有个联谊,问他有没有报名的意愿。
徐嘉乐才从一场急救里脱身,他喘着气朝她摆手,说:“你快别欺负我了,你看看我回了抢救室是忙还是闲。”
“去吧,趁着年轻,找个好的。”
“不找,真的,”两个人凑在角落里嘀咕,徐嘉乐挠了挠还有点痒的脖子,他说,“主要是没那个心思。”
“你有什么心思啊?”于娜娜抱着胳膊笑了,她抬起手指着徐嘉乐的脖子,说,“又给你啃了?到底是谁啊?这么长时间了不让我们见见。”
徐嘉乐抬起手,捂住了颈部下方的红色痕迹,他无奈地摇头,说道:“这次是过敏了,真的,吃着药呢。”
“你真的有对象了?”
“快分了,”徐嘉乐看向别处,露出了消极的神色,他说,“正吵架呢,你别跟别人说。”
“哎哟,我的哥,那更要去联谊了,再说了,又不是非得找一个,你先去看看再说,”于娜娜抬起手看了一眼表,说,“我帮你把名字写上了哈,到时候咱俩是个伴。”
“哎,真不用——”
“用,去一趟又不会少块肉。”
不等徐嘉乐再说出拒绝的话,于娜娜转身就往走廊的另一头去了,她转过头来看向他,一边小跑一边说道,“时间是这周五下午,记得穿得帅点儿。”
女孩一阵风一样地离开,茫然的徐嘉乐楞在了原地,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打算穿过挤在走廊里的人群,去趟洗手间,这个时间,正是急诊患者爆满的时候。
丁邱闻几分钟前发来新消息,问:你过敏了?
你怎么知道?
我在网上查了你那个药,说是治过敏的。
我芒果菠萝过敏,中午我爸带着考拉过来,我喝了一口考拉的杨枝甘露,谁能想到里面真的有芒果啊。
好点了吗?
不要紧,死不了人。
打完字,丁邱闻关上手机翻了个身,他其实很想告诉徐嘉乐他睡不着,可是,那必然会变成一种卑微的讨要,他也有意地不提起他们下午在餐桌上聊过的事,因为徐嘉乐已经表态了——现如今,他和韦舒霞站在一边了。
丁邱闻很想哭,又眼睛干涩,哭不出来,他想,徐嘉乐不会再是他期望里的那种爱人了,他从他的阵营中刻意退开,显得理智而强硬。
他只好告诉顾夕:我睡不着。
对方回复:打电话陪你聊聊吗?
丁邱闻打开台灯坐了起来,他写道:就这么聊吧,我不想打电话。
我和他又吵了,他连饭都没吃就走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已经这样了,邱闻,还不分手吗?
分手不是那么简单的,你知道,我很爱他,哪怕他现在不选择以我想要的方式爱我,我还是爱他。
我支不了招,抱歉。
没有经过丁邱闻的同意,顾夕的电话突然就打了进来,他说:“你也看看我的处境吧,我是喜欢你,我并不想知道你有多爱他,你懂吗?”
“我说过了,顾夕,我们只能做朋友,我和你没有可能,要是你不想听我说他,我就不说了。”
丁邱闻拿着手机下了床,他打开窗帘,向窗外迷乱微亮的夜色里望去。
顾夕沉默了很久,他说:“算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可以暂时作为一个温暖的朋友。”
“其实我知道,我不应该……不应该这么想,不应该觉得每个人都要维护我妈,可是她已经死了,他们还要她怎么办呢?她曾经是我唯一的亲人,没了她,我一个人在克拉玛依过了十几年,冬天下着大雪,我一个人回家,天黑了,家里空荡荡的,过年过节我也是和平常一样,我什么都没有,我好不容易能好好地活着了,能有个人陪着我了,现在呢,”丁邱闻再次躺在了床上,他睁着眼睛看向黑洞一般的卧室的门,说,“我责怪了每个人,最后发现最应该责怪的是我自己,你也觉得,对吧?”
“离开他,”顾夕说,“如果你选择了别人,那些就只是一段回忆了,但如果你选择了徐嘉乐,你会永远活在过去。”
“我想再等等看。”
“离开他,真的。”
“不行。”
终于,真正的丁邱闻打败了伪装后的丁邱闻,他的心灵暗得像是克拉玛依下暴雪的傍晚,他敏感、痛苦、无助,有着极端的爱、极端的恨、极端的袒护。他不是不辨是非,而是明白是非却沉溺在选择“非”的快感中,韦舒霞在他眼中已经不仅是韦舒霞,而是一切苦痛的凝结。
仿佛,韦舒霞的宽恕是一种必要的赦免。
同样的,顾夕也不仅是顾夕,他是丁邱闻期望与理想的再现,是一个自始至终站在光里的人,他远离着他混杂昏暗的小世界,是那么美好的。
丁邱闻吞下了半把药片,又痛苦干呕,他试图吃一些东西,嚼了半块饼干,还有白天吃剩下的半个桃子。
早晨八点多,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丁邱闻才入睡不到两个小时,徐嘉乐回来了,他把带回来的早餐放进碗和盘子里,然后,拿了筷子、汤匙,他打算先洗漱再吃饭,却发现了洗手盆里一层已经风干的白色药渍。
卧室里,丁邱闻床头柜的抽屉开着,露出里面杂乱堆放的药盒,以及,有半杯冷掉的水放在枕边。
徐嘉乐不用想就知道,丁邱闻吐过了,而且,肚子里一定没有多少食物,他想叫醒他吃点东西,却担心他还没有睡多久。
“吃饭吗?”
两个小时之后,丁邱闻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徐嘉乐问道。
“有什么饭?”丁邱闻问。
“买了豆浆油条,鸡蛋,随便吃一点。”
“好,”丁邱闻的声音很轻,他经过了徐嘉乐的身边,说,“我去洗把脸。”
丁邱闻又瘦了,这是徐嘉乐看向他的背影时候的感触,他的病难以根治,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总是反复,徐嘉乐在思考自己是否对他太暴躁、太苛求,但一想到那个喜欢着丁邱闻的男人,他又什么都不愿意思考了。
人总保有各种程度的自私,在爱情的事上,自私的情况太多了。
丁邱闻刷过了牙,坐在餐桌旁边,把沾了豆浆的油条塞进嘴里,后来,他又穿上干净衣服,喷了香水,做了发型,把顾夕送给他的某只昂贵的项链拿出来,当着徐嘉乐的面,戴在了脖子上。
TBC.
那是他们在玉门的最后一个冬天了。
松软的雪被,从脚下铺向灰白色云层的那端,从郊区到城市中心,玉门的生机抽丝一样日渐逝去,丁邱闻交叠着脚坐在轿车的后座上,聆听耳机里那首来自刘若英的《后来》。
丁娇的身上散发着香气,然而这种香水太冷艳,以至于改变了她在丁邱闻眼中一直以来的印象,丁邱闻觉得妈妈有些陌生,他打开车门,把两只脚踩进了雪里,等待丁娇下来。
“要统一搬迁了,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丁邱闻,”丁娇一只手拎着手提包,一只手扶着丁邱闻的腰,她说,“我可以提前走,我打算去新疆。”
“为什么?”
“新疆的风景好。”
丁娇说了一个随意的理由,后来,她拿着包上了楼,丁邱闻站在楼下的花坛旁边团雪,硬邦邦的雪球团好了,转身正砸向敞开了衣襟跑过来的徐嘉乐。
徐嘉乐弯下腰,捡起一抔雪,就向着丁邱闻抛过来,两个人追逐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在平坦的雪地上留下了更多的脚印,他们喘着粗气,从宿舍楼的这一端跑向那一端,慢下了脚步,摇摇晃晃的视野变为静态,脸蛋和鼻尖还是红的。
“《后来》,”丁邱闻取下了耳机,给徐嘉乐戴上,他说,“你听听。”
“新歌?我没听过。”
“对,新歌。”
徐嘉乐把手套上的雪全蹭在了外衣上,他接受了丁邱闻分享给他的耳机,于是把衣服口袋里的橘子分给他半个,橘子被体温捂得很热,吃起来一股陈皮才有的药味,丁邱闻被酸得吐了吐舌头,告诉徐嘉乐:“不好吃。”
徐嘉乐取下了耳机,他说:“你听说了吗?快要批准搬迁了,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知道,我妈说她要去新疆,”丁邱闻脸上的笑容忽然削减了很多,他问道,“你呢?你爸妈去哪里?”
“不知道。”
“你们也去新疆吧。”
“我说了不算。”
徐嘉乐低下了头,他能听得见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里的“沙沙”电流声,他抓住了丁邱闻拿着半个橘子的那只手,用拇指摩挲着他的手心,然后,抬起头对他笑了。
丁邱闻并不知道徐嘉乐要干什么,他只能伸着手任他摆布,在嘴里哼唱着:“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伤感霎那间涌上两个人的心头,分离还没有端倪,然而,他们已经在幻想分离了。
徐嘉乐问:“要是真的分开走了,我们,还会再见到吗?”
丁邱闻的头顶落满了雪。
他说:“会吧,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再见到,等我上大学了,要是我们离得近,就可以经常见,要是一直离得很远,可能再过十几年几十年才见。”
徐嘉乐抿着嘴,他握着丁邱闻的那一只手,看着他,直到他将那些伤感的话说完;雪也落满徐嘉乐的头顶,他说:“你明天去我家找我吧。”
“你有事?”
“没有,”徐嘉乐摇着头,随后,他眯起那双神色澄澈的眼睛,笑了,说,“趁着还有机会,咱们多找机会一起玩儿,行不行?”
“那我可要去蹭饭了。”丁邱闻用两只手捧上了徐嘉乐的脸颊,看着他,和他开玩笑。
“好,我回去就告诉我妈,让她做好吃的。”
“后天你去我家,”丁邱闻说,“反正现在放寒假。”
“好,等一下,给。”
徐嘉乐取下了手套,递给丁邱闻,让他戴上。
第二天的傍晚,丁邱闻吃到了韦舒霞做的红烧猪肘和炸鱼丸,经历了那么多事,现在,两家人几乎过成了一家人,变得团结而亲近,不分你我。
“徐鹏,我装好了,你给她送过去,”韦舒霞把保温桶从厨房里提了出来,那里边有半罐白菜豆腐汤,还有肉和米饭,她说,“我说让她过来,她怎么都不,说心情不好。你去看看,我有点儿不放心,”
徐鹏接过了保温桶,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忽然看向韦舒霞的眼睛,问道:“你不去?”
“谁去都一样,我还没吃完呢,邱闻在这儿,我跟两个孩子坐坐,等天一暖和,他们上了学,就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韦舒霞永远展现自己得体温驯的一面,她走向餐桌,对徐鹏说,“你快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徐鹏说:“那我走了。”
还是下雪,还是昏暗发灰的天色,室内呈现着与外界相反的气氛,丁邱闻面前的碗里堆满了菜,韦舒霞还在悉心地嘱咐他:“邱闻,要吃饱。”
“阿姨,你也吃。”
丁邱闻伸出筷子,给韦舒霞夹了一个鱼丸,他又有变化了,年纪是十七岁,于是更像一个年轻的大人,现如今在韦舒霞眼前的,是一张生涩的青年的脸了。
他被上天眷顾,偷走了丁娇的八分漂亮,可他不是个女人,所以,又和丁娇完全不同。
他和徐嘉乐的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都颤抖着,“咯咯”地笑了起来。韦舒霞因为他们的开心而开心,又消化着淡淡感伤,玉门快要搬迁了,并且,她和徐鹏已经做好了决定,要去外地做生意了,不继续留在石油系统了。
雪小了,时有时无,可能快停了。
敲门的声音响起,丁娇才打开了灯,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薄毛衫,因为饮酒而双颊熏红,徐鹏提着保温桶的手停在了空中,他问:“喝酒了?”
“喝了,心情不好,”丁娇往后推了两步,示意他进去,她拿起放在柜子上的白酒,仰起头就是一通狂灌,然后,她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去沙发上坐下。
“给你带的饭,舒霞说你心情不好,怕出什么事,让我过来看看。”
“不会出事的,我这一年老这样,我都习惯了,”丁娇把脸埋在手心里,后来,她干咳了几声,说,“我感冒了,要吃药。”
她从茶几下边拿药,拿出了四五盒,她说:“就吃这个。”
徐鹏像在看着一场美艳而荒诞的戏剧,他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药盒,然后,便意识到丁娇有了比想象严重许多的心病,他把她手上的药都抢了过来,说:“你等一下,你坐好了。”
“我要吃药,我都想好了。”丁娇瘫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痛苦地呢喃。
“你喝酒了,这些药不能吃,我待会儿拿走,”徐鹏的神经紧绷着,思忖之后,问道,“丁娇,你是不是想自杀?”
丁娇沉默、了然、犹豫、大笑、痛哭,她趴在沙发上,再次闭上了眼睛,说道:“今天死不了没关系,明天……明天再死。”
TBC.
丁娇是很多人的妄想,包括徐鹏。
白酒、洋酒、红葡萄酒的盖子和酒塞,全都堆在烟灰缸里,丁娇用颤抖的手指点亮了打火机,她把含在嘴边的香烟凑上去,点燃了。
她靠着沙发的扶手,赤着脚,曲起了膝盖,坐在沙发上。
“我听邱闻说……你打算去新疆?你不等统一搬迁的时候再走?”
徐鹏接受了丁娇递过来的香烟,但是,他没有点燃它,他看到丁娇用掌心按住了额头,她思考,然后喉咙干涩地笑,说道:“我想早点儿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新疆也不错,”徐鹏点了点头,他将那支烟拿起来嗅了几下,说,“我们俩决定了,带着孩子去北京,打算离开石油系统了。”
“为什么要离开?”
“不甘心,想试试,也许这辈子还有别的可能。”
“什么时候走?”丁娇斜斜倚在沙发上,将烟吸去了小半根,她抖动着涂成深绿色的指甲,把烟灰掸了出去。
徐鹏看向她,说:“天热之后。”
“丁邱闻要舍不得嘉乐了,”丁娇拿了纸,擦去脸上的眼泪痕迹,她尽力地想将话说清楚,却驾驭不住酒后僵硬的舌头,她说,“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又说:“我跟你也是。”
原本是天公慷慨降雪,而现在,降雪变成了刮风,徐鹏听到了窗户外风的声音,他站起来,打算走了,然而,他还是放心不下丁娇,所以再次坐下,打算耐心地劝劝她。
“丁娇,可不敢再有什么想法,我知道你在玉门过得不如意,以后去了新疆,换个地方,就带着孩子好好地生活吧,人活着是最好的。”
“丁邱闻长大了,我能放心他,”丁娇再次抬起手擦泪,她吸着因为哭泣而阻塞的鼻子,说道,“没有人知道我活得多么难受,我现在是堕落了,可我以前不是,有人想把我毁掉,如他们所愿。”
“不敢堕落,邱闻才十七岁,他还指望着你陪他呢。”
“徐鹏,”丁娇弯曲着背,她像是一只失去了双翅的蝴蝶,她问道,“你不想我死是不是?”
“是,我不想。”
徐鹏和许多普通的男人一样,他不敢直视丁娇的眼睛,更没有薛继杰那种企图凌驾她之上的底气;他的视线后来落在了丁娇优美柔弱的肩头。
丁娇说:“你不知道,多少人希望我去死。”
“但你更应该知道,有人不希望你去死。”
徐鹏很少有这么平缓而笃定的语气,他坐在丁娇的旁边,看着她放置于肩头的发梢,她没想到她会忽然拥抱他,更准确地说,她像一只灵巧的鸟雀,遭遇极寒,颤抖着钻进了他的怀里。
徐鹏手里的香烟掉了,他的双手无处可去了。
“我很冷,浑身都是冷的。”暖气明明充满了整个房间,丁娇却这样说,她将下巴搁在徐鹏的肩头,汲取着他周身的暖意,她希望他能紧紧抱住他。
“丁娇……”
“要不是我喝酒了,我是不敢说这些话的,认识了那么多男人,可是,你这样的只有一个,我一直想,要是我在那个家就好了,要是我像舒霞那样,平静而幸福就好了,别的……我都不需要。”
这个女人美丽而芬芳,瘦弱而柔软,她的身体紧贴着徐鹏的胸膛,他们不青涩不苍老,而是都处在三十多岁的尚且热烈的年纪。
徐鹏清楚地知道,他和她之间将发生点儿什么了。
于佩丽是偷偷溜出来的,张耀东在,段潇筱也在,原因是徐嘉乐和丁邱闻凑不到一伙人去唱卡拉OK,所以,把认识的同学都请了一遍。最终来的人只三个,他们偷偷地喝啤酒,喝汽水和橙子汁,吃楼下那一家现切的烤羊肉。
窗外是仍旧繁华的步行街,不过,这样的喧闹夜晚很快就会成为昔日景象了,于佩丽把水果盘从桌子的边缘移到中间,她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和不太熟悉的段潇筱翻看着点歌本。
“《后来》!”于佩丽挥着手对丁邱闻叫嚷,她翘起了嘴角,说道,“丁邱闻,你唱《后来》。”
丁邱闻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他从门外进来,脱掉了羽绒服,露出里边的深灰色粗针毛衣,他凑在于佩丽的耳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段潇筱,再去看于佩丽,问:“怎么了?”
“你唱,这个。”于佩丽往沙发的另一边挪了挪,示意丁邱闻坐下。
丁邱闻没有坐下,他想了想,说:“好。”
在徐嘉乐的眼中,丁邱闻极尽完美,也温柔,段潇筱是他曾经的女朋友,所以,他们的靠近会令徐嘉乐心慌,张耀东唱完了一首《海阔天空》,然后,他把麦克风塞进了徐嘉乐的手里。
接下来的一首《白桦林》,是徐嘉乐点的歌,来自朴树。
“我不太会唱,”徐嘉乐的视线越过了在场的所有人,丁邱闻除外,他看向丁邱闻的眼睛,说,“哥,陪我唱。”
歌的前奏响起来,口琴悠扬,和声婉转,漂亮微笑着的丁邱闻缓缓地走了过来,他从灯光里来到了徐嘉乐的眼前,告诉他:“我要唱《后来》。”
徐嘉乐说:“先陪我唱这一首。”
丁邱闻用他微凉的手握住了徐嘉乐手里的麦克风,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丁邱闻问道:“为什么要点这首?”
“喜欢。”徐嘉乐勇敢地看向这双他爱着的眼睛。
“歌词很绕口。”
丁邱闻说。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开嗓之后,徐嘉乐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涩,他偷偷清着喉咙的时候,丁邱闻的声音就掺杂进来,他们的肩膀没有隔阂地撞在一起,将悲壮的民谣唱得清新平缓;徐嘉乐抽出了手,握住了丁邱闻放在麦克风上的手指。
丁邱闻看了徐嘉乐很久,徐嘉乐才再次看向他的眼睛,他们对视着,在昏暗的光线里摇晃,不远处,仍旧是两个女孩藏在点歌本后面的脸,以及张耀东丝毫不敏锐的洞察。
丁邱闻微微笑着,抬起胳膊,把手放在了徐嘉乐的肩膀上,他们的睫毛都像振翅的蝶,他们唱着一首很难唱得好听的歌——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TBC.
第138章 凛冬无余-03
这一次换作徐嘉乐喝得微醺,他用手指揉着滚烫的眼眶,听丁邱闻独自唱他们最近总是在听的那首《后来》。
麦克风与音响令他的声音变了一些,有浅浅回响,是迷幻的,略微尖锐的,又是婉转的,模糊不清的。
就像是旧磁带里王菲的某一首歌。
他们从暖热的室内步入寒冷的夜晚,呼气的时候,嘴边结起了轻盈的云朵,段潇筱和于佩丽走在前边,张耀东走在她们的旁边,走在最后的丁邱闻赶了上来,他把徐嘉乐的围巾挂在自己脖子上,在大概半秒钟的犹豫之后,牵住了徐嘉乐藏在衣袖下边的左手。
他问他:“醉了吗?”
“没有,”徐嘉乐晃着脑袋,然后对他笑,说道,“就是头有点儿疼。”
“疼吗?是这儿疼吗?这里?”
“嗯。”
徐嘉乐按住了放在他太阳穴上的丁邱闻的手,丁邱闻咬着嘴角思考,然后嘱咐道:“你今天晚上在我家睡,要是回去了,叔叔肯定要骂你。”
“好。”
他们仍旧是牵着手的,体温稳定地维持着,贴在一起的手心却变得越来越烫,他们的指头紧扣,像是一对正处在甜蜜期的恋人。
他们悠闲散步,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区,走在朋友们的身后。
徐嘉乐问丁邱闻:“你能不能再给我唱唱《后来》?”
“现在唱吗?”丁邱闻笑了。
“我想听,你唱得很好听。”
“等一下,我找找感觉,”丁邱闻佯装正式地清着嗓子,然后,把脖子上的围巾还给了徐嘉乐,他扣紧了他的左手,一边前进一边开嗓,唱道,“‘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是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这暧昧的感觉,比夜里的啤酒还令人迷醉,牵着手,徐嘉乐默认他和丁邱闻的关系更进了一步,低温侵袭着脸颊和耳尖,以及鼻尖、眼皮、手的关节、脚趾……然而,徐嘉乐的浑身都是热的。
他的心脏跳得飞快,他必须维持着平静,以退缩的姿态享用这个夜晚中过分的美好,丁邱闻还在唱着那首歌,他的嗓音那么透亮,那么温柔。
“‘……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那个永恒的夜晚,十七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丁邱闻抿嘴微笑,将直接的对视变成躲闪的相望,后来,他的目光离开了徐嘉乐的眼睛,去往别处了。
丁邱闻的身体出现了怪异的反应,心脏正在不舒适地颤动着,呼吸短浅而不匀称。
他险些发不出声音,用愈发嘶哑的嗓子唱着徐嘉乐想听的歌,歌中讲述恋人们的回想与遗憾,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十七岁的吻。
然而,这不是仲夏,这是西北戈壁之城最寒冷的冬天,丁邱闻动了动冷得发麻的嘴唇,说:“唱完了,我以后再也不唱了,下回你给我唱。”
“我唱得不好听。”徐嘉乐看向他,说道。
“很好听,”丁邱闻说,“《白桦林》就很好听。”
说话、唱歌、一直向前走,没有用太久的时间,几个人就走到了步行街的尽头,那些闪烁在店铺招牌上的霓虹,因为灰尘的覆盖而不再透亮,可是,这样偏偏是适合的,令它们有了很适宜的、朦胧的艳丽。
于佩丽要回家了,段潇筱在路上遇见了她的堂哥,张耀东要骑自行车回去,所以,后来的路上只剩下了徐嘉乐和丁邱闻。
和朋友分别之后,他们再次牵起了手,他们像是心照不宣,又有着羞涩,所以谁也不提起那十根手指默契的缠绕,他们从亮处走往暗处,再走往亮处。
徐嘉乐姑且认为,这是离别之前、醉酒之后有限的放肆。
白天晴朗,夜里没有呼啸的北风,在不是贺岁也并非节庆的这一天,两家人像从前那样凑在一起,包饺子。
“丁娇,你过来,”绑着围裙的韦舒霞在卧室门口对丁娇招手,她说,“你先过来,我找你帮忙。”
丁娇放下了手上的搪瓷盆,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你来。”
韦舒霞是体贴和煦的,她掩上了卧室的门,才对丁娇讲真正想讲的话,她把一支口红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来,拆开最外边的纸盒子,旋出枣红色的膏体,说道:“给你涂上,试试?这是我一个朋友的老公从欧洲带回来的,给了我两根,我给你留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