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往事—— by云雨无凭
云雨无凭  发于:2023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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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阿姨,我给你舔点儿水吧。”
只见丁邱闻端着她的纸杯,又去往柜台里忙碌,他的身体高而薄,漂亮地支撑起纯白制服的布料,他转身走了过来,把杯子递给韦舒霞。
“你们能分手吗?”
韦舒霞轻轻歪着头,眼睛里还带着抱歉的笑意,她问道。
显然,丁邱闻是诧异的,可他很快便整理好了情绪,他说:“阿姨,我最近很忙,我已经想好了,这个周末去看看你和叔叔,主要是代我妈跟您道歉,她那时候做错了,对不起您。”
“我不想提的,我提起来还是难受。”
韦舒霞一下子扶住了颌骨,她用指腹折磨着自己的脸颊,显得手足无措,她看向玻璃之外的道路、行人、车流,眼睛里有泪光渗出来。
“阿姨,我知道,那对你的伤害很大,我不祈求你原谅她,要是您需要道歉,或者有别的要求,我尽量替她做到。”
丁邱闻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纸巾,放进韦舒霞垂在大腿上的那只手里。
“我没有要求,我也不需要你道歉,”韦舒霞对丁邱闻的态度有些复杂,她同情他、怜悯他,后来又介意他、怨恨他,她看向他的眼睛,说道,“阿姨从年轻到现在都不是个坏人,心很软,知道你是个可怜孩子,我不会把那些算在你的头上,你和嘉乐……算了吧,你们不适合。”
“阿姨,我跟他今后怎么样,你不仅可以跟我聊,也应该跟他聊聊。”
“他不切实际,和他爸一样,”韦舒霞咬起牙齿,无声落泪,几秒之后,才继续说,“我跟他没办法聊了,我在想,要是你能想通了,也能帮我劝劝他。”
丁邱闻说:“我有问题问您。”
他的眼神很冷,眼球的边缘有淡淡的红色血丝,韦舒霞无奈地点了头,他于是问:“为什么我和嘉乐……一定要分开?”
“他结过婚,孩子都有了,他还有工作,他本来过的是正常人的生活,你们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我也是为你们着想。”
“没有别的原因吗?”
丁邱闻的问题没有了回应,空气在一瞬间变得很静,然后,这种静一秒又一秒持续地延长,韦舒霞的沉默大约代表着肯定,只是,她暂时不能将想说的说出来。
有好几位顾客进来了,丁邱闻必须去工作了,后来,韦舒霞在店里转了一圈,参观陈列,然后,就在没有告别的情况下悄悄离开了。
值完夜班,徐嘉乐和丁邱闻抱在一起睡过了大半个白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后。
“睡醒了吗?”
丁邱闻微凉的指尖放在徐嘉乐脸颊上,他轻声地问他,并且,在他的嘴角轻吻。
徐嘉乐抓住了他的手,目光相接时,丁邱闻忽然就将前一个晚上发生的事尽数回忆,他持续地发愁,挠了挠并不痒的脖子,然后,转过身去了。
徐嘉乐从身后抱住他。
“阿姨昨天晚上去店里了,我们……聊了,聊得不太好。”
消极的情绪来得很快,虽然被温热的躯体拥住,可丁邱闻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徐嘉乐迟疑了一下,问:“你下班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她都说什么了?是不是为难你了?”
“她说……希望我离开你,我们在一起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
丁邱闻还是选择了陈述事实,主要的原因是他没有理由维护韦舒霞,另外,这些困难是他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他必定要和徐嘉乐商量。
徐嘉乐更用力地抱住了丁邱闻,他吻在他耳根处,说:“不要理就好了,她说几次,觉得没作用,就不会再说了,得给她点儿时间。”
“嗯。”
“我会劝她的,但这事得慢慢地来,着急也没用。”
“嗯。”
徐嘉乐也束手无策,于是,体谅、无视成为他们当下的策略,丁邱闻转念又想起明天傍晚的约会,他咬了咬牙,婉转地表达。
说:“我明天晚上不回来吃了,有个朋友请我吃饭。”
“嗯,你去吧,”徐嘉乐拿起手机看工作群组的消息,随口问道,“谁请你吃饭啊?”
“你不认识,之前在店里认识的一个朋友,他……开餐厅的,请我过去尝一下。”
“好,你去,我正好明晚去健身房。”
徐嘉乐放下手机,再次,全情投入地抱住了丁邱闻,丁邱闻需要默默整理一下变得混乱的大脑,他想来,赴顾夕的约暂时不会有什么麻烦,他最担心的是韦舒霞再来店里找他。
TBC.

第95章 罪爱启示-02
徐嘉乐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醒来,一整个晚上加一整个白天,他做的最多的事是睡觉、喝水、吃药。天暗了再亮,亮了再暗,这个黄昏里没有无限好的夕阳,只有伴随着寒气的、呼啸的北风。
十几个小时没吃过实在的东西了,味觉暂且失灵的徐嘉乐只在两小时前喝了一碗稀饭,他是被客厅里嘈杂的人声吵醒的,韦舒霞今天没去上班,徐鹏从单位回来了,接着,下了班的丁娇带着丁邱闻来了。
徐嘉乐闭起眼睛,他用手掌抵住了不断跳动的太阳穴,那里很疼,像正在被针刺。
客厅里,丁娇正说:“今天太冷,必须得加衣服了。”
她紧咬着牙关,将冻得通红的两只细手握在一起,她坐在了沙发上,韦舒霞端上来白天炒好的花生,又倒了一杯滚烫的茉莉花茶,说:“进屋就好了,你多穿点,孩子也要多穿点,你看嘉乐都冻病了。”
“前两天还在晒太阳,忽然就降了十多度。”丁娇的手提包放在茶几上,包里放着她的手机,她换了一种发型,卷发的弧度比以前更加顺畅,她还买了新衣服,就是身上穿的这件大衣。
韦舒霞问道:“你去兰州买衣服了?”
“随便买了两件,冬天嘛,穿来穿去就是那几种样子。”
“真好看,”韦舒霞毫不吝啬地赞美着,她和丁娇都知道,她的夸奖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她又看了一眼站在沙发旁边的丁邱闻,说,“邱闻,嘉乐想你了,想跟你说说话。”
“说话吧,快去说话,”丁娇笑得灿烂,她开着玩笑,说,“今天就是专门来说话的。”
“你看你妈,”韦舒霞对丁邱闻说,“这么冷就不用带你过来了,我在电话里说等有空了你们再玩,也没说是今天。”
大人之间的气氛和睦,甚至接近于热烈,而站在原地的丁邱闻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看了丁娇一眼,发现丁娇并没有看向他。
这时候,徐鹏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盘苹果,他卷着衣袖,手背和手腕上沾满了水渍,盘子被放置在丁娇面前的茶几上,韦舒霞戳了戳徐鹏的胳膊,说:“你去老秦那儿割点羊肉,冰箱里还有菜,咱们吃火锅。”
“行,那我去了。”
徐鹏不易察觉地望向丁娇一眼,视线从她的鼻尖以下掠过,他往门口走去,韦舒霞继续嘱咐道:“你快点儿,他卖完就关门了。”
还带着水珠的鲜红苹果,有着低价钱买不来的好品相,韦舒霞挑了一个最大的,塞进丁邱闻手里,她说:“吃吧,邱闻,嘉乐他什么都吃不了,没有胃口,你和你妈妈留下,咱们吃火锅。”
“谢谢阿姨。”
丁邱闻再次看向了丁娇,这一次,他的目光被她的视线接住,她在他腰上推了一把,说:“去吧,去卧室看看嘉乐,我帮你阿姨做饭。”
丁娇自然知道丁邱闻在因为什么而别扭,只是,她没想到那件事会令两个孩子产生真正的嫌隙,她无能为力,只能用神色和动作催促丁邱闻。
“去吧,去说说话。”
丁娇又推了丁邱闻一次,致使他险些一个踉跄,他抱着苹果走向了徐嘉乐的房间,推开虚掩的门,就闻见了很明显的一股药味。
“哥!”
只是一个字,徐嘉乐却暗自准备了好几分钟,他把控着发音和语气,甚至把控着自己起身的幅度。
猛地坐起来的时候,头忽然疼得更加厉害了,徐嘉乐皱了一下眉。
“你怎么样啊?”
丁邱闻的声音很轻,他站在两米以外问他,说着话,将手上的苹果抛来抛去。
徐嘉乐回答:“感冒了,发烧了。”
“多喝点儿水,好得快,”丁邱闻坐在了书桌前边的椅子上,他伸直了胳膊,打算把苹果递上去,问道,“你吃么?”
靠在床头的徐嘉乐摇着头。
丁邱闻深吸一口气,只得作罢,他又将拿着苹果的手收了回来,观察这颗果子,寻找一个可供下口的好地方;他“咔嚓”地咬下一口苹果,很脆。
“哥,我昨天晚上梦到你了,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
徐嘉乐实在是无话可说,所以才选择了说这个,他怀念他们从前的关系,怀念信任、欢笑、亲密无间,他看着丁邱闻,等待他说下一句话。
丁邱闻低头看着咬了一口的苹果,许久后,才说:“这个苹果很好吃。”
他抬起了头,眨动着澄澈的眼睛,他的嘴唇轻抿,慢慢咀嚼着没有全部吞下去的苹果。
丁邱闻在摧残着徐嘉乐的精神,更在摧残着他自己的。他表面上平静,实际上纠结也疼痛,他很想再说一次“我为了让你远离我,为了我们都不痛苦”。
可他心一横,说出口的是:“以后就……什么关系都没了,你告诉叔叔阿姨吧,就说我不跟你玩儿了。”
丁邱闻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去,没敢看徐嘉乐的表情,他把咬了一口的苹果放在桌子上,低声说:“我去趟洗手间,你快休息吧。”
门从外面缓缓地关上,再次恢复到虚掩的状态,到这时候,徐嘉乐还是沉浸在诧异和绝望里,他转头,看向书桌上残缺的苹果。
鲜红的果子像是一颗心脏——被穿了个洞。
丁娇亲手煮的挂面,加了芝麻油和酱油,还有一点盐和葱花,徐嘉乐喝了两口汤就出汗,他离开餐桌,在远处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又走了回来。
其他人吃羊肉火锅,徐嘉乐吃清汤面。
丁邱闻往自己的碗里加了一勺辣椒油,又加了一勺醋,他穿着宽松的运动服上衣,埋头把烫熟的肉片吃进嘴里,韦舒霞又夹了一堆肉,往丁邱闻的碗里塞,说:“邱闻你快多吃点,我们吃不动,你叔叔买了很多呢。”
“谢谢……阿姨,你也吃。”
丁邱闻和徐嘉乐挨着坐是某种约定俗成,但是今天,他们之间隔着很长一段空气,徐鹏把豆腐下进锅里,然后,给丁娇的杯子添上酒。
丁娇笑着说:“不喝了不喝了,又喝。”
徐鹏说:“喝吧,少喝点儿,天怪冷的。”
“少喝两口,没事。”韦舒霞也拍着丁娇的肩膀劝她。
温暖的室内,火锅漾起浓白的水雾,在寒冷天显得尤其热闹,徐嘉乐的面条没有吃下几根,他喝完了碗里的汤,才敢转过头去,瞥向丁邱闻。意外的是,丁邱闻也在看着他。
丁邱闻将视线错开了。
TBC.

第96章 罪爱启示-03
天黑之前,丁娇赶到了薛继杰在玉门的另一处住所,室内,青色的瓷质花盆碎了一地,一棵长歪了脖子的雪铁芋横躺在进门处的地上,丁娇穿着高跟皮靴的脚停在了那里,她看向薛继杰一眼,说:“你这是怎么了?门都不关。”
“进来吧。”
穿着睡袍的薛继杰翘腿坐在沙发上,他慢悠悠地吸烟,像是有心事,在看到丁娇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丁娇关上了房门,走了进来。
她问:“你老婆呢?在那边儿的房子住?”
“没有,她回娘家了,刚走,”具体发生了什么,薛继杰是毫不遮掩的,他站了起来,把烟放进烟灰缸里捻灭,说,“没看见么?打架了。”
“你打她了?”
“才没,花是她摔的。”
丁娇带着室外的寒冷气息,慢步地向薛继杰走来,她穿着雪青色的羊绒大衣,涂着深红色的口红、冷灰色眼影;她戴了一对金耳环,蓬松的头发堆在肩头;她的手提包也很漂亮,是奶白色皮质的。
薛继杰埋下头揽她的腰,和她吻在一起了。
顿时,屋子里只剩下男人女人交缠的接吻声,起伏的呼吸声,丁娇的口红染在薛继杰的嘴角,她抬起一只胳膊,揽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身体纤细又轻盈,随时往他的胸膛上倚靠。
“要是,”薛继杰看向丁娇眨动的眼睛,他看不够她,更爱不够她,他说,“要是你还喜欢我,那多好啊。”
他痛恨自己在无望时才懊悔,他知道自己早已经没有了改变的机会。
“不要说那些,”丁娇用微凉的、柔软的指尖擦去薛继杰嘴角的痕迹,她眼底带笑地看他,说,“喜不喜欢也不重要,可能我们同病相怜,所以忽然就能温柔地对待彼此了。”
丁娇用两只胳膊圈住了薛继杰的脖子,她和他拥抱,闭上眼睛感受难得的温暖,这种温暖来自宽恕和同情,来自与世隔绝的自在。
丁娇脱掉了靴子,也脱掉了大衣,她蜷起被毛衫包裹的纤腰,蹲在电视机前换掉了VCD机里面的碟片。
音响中唱起苏芮的《砂之船》。
“像浮萍一样偶然相遇,随着潮汐无缘长相依,像日月一样两个世界,从开始注定了分离……”
“喝点酒吧。”
薛继杰从柜子里拿出两只杯子,开了一瓶洋酒,黄褐色的透亮的液体摇晃在杯子里,他站在沙发前看着丁娇,和她碰杯。
“你也坐,”丁娇说,“你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
“不会,你放心地待着。”
薛继杰抬起一只手,轻松地揽住丁娇窄瘦的肩膀,他的腮贴着她的额头,然后,他吻在她眉心处。
丁娇说:“日子真难熬,冬天尤其是,玉门的冬天太长了。”
“我们去旅游吧,去深圳、广州,那里很暖和。”
“我和你?以什么的名义?”丁娇一口吞完杯子里的酒,她说,“不要得寸进尺了,要是让你爸知道了,他非杀了我不可。”
“他不会知道,我们悄悄地去。”
薛继杰的脑子里很混乱,他感知不到丁娇对她的喜欢,却仍旧在渴望她与他做一些狂妄自在的事,他希望以此麻醉自己,营造她还在爱他的假象。
他问:“你还是不相信我?”
“你很需要我相信你吗?”
“丁娇,”薛继杰的语气变得急切起来,他放下酒杯,抚上了她的脸庞,他说,“你再看看我,你好好地想,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了,我会改,你想我变成什么样都可以。”
他还说:“我不知道你爱上了谁,可我能比他更爱你,也能做得更好。”
“听我的,薛继杰,好好去过你的生活,”丁娇摇着头,她说,“玉门的油快要采完了,说不定哪天我就走了,跟你讲实话吧,我那时候是很爱你的,在我心里,你和别人都不一样,所以我希望你能一辈子都过得好。对你爱人好点,不要再伤害她,也不要再伤害别的女孩,我能跟你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这是一种诀别的话术,后来的再后来,薛继杰才意识到这是她温柔的遗言。
薛继杰说:“要是你离开玉门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别傻了。”
丁娇的手臂放在他的身上,她抱紧了他,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放学之后的丁邱闻再次有了同行的人,是个女孩,高个子、马尾辫,长着很普通的一张脸孔,她总是走在他的右侧,稍微靠后一些。
她不及段潇筱漂亮,更没有她那种夺目的气质,她因为普通而特别着,因为她是传言中的丁邱闻的女朋友。
徐嘉乐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大约一百米,仍旧没有被发现,阴沉的天空在飘雪了,是那种松软的大片的雪花,没一会儿,整个油城多了一层冷白色的外壳。
是于佩丽先告诉丁邱闻的,她扯了扯他羽绒服的袖子,说:“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丁邱闻抿住了嘴唇,他的脚下停顿了一刻,随即,他将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抓住了女孩放在身侧的手,说:“别管他,咱们走。”
诧异的于佩丽忘记了将手挣脱出来,她得需小跑着跟上他,她小声地问:“他是徐嘉乐吗?”
丁邱闻看着前方道路上的薄雪,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保持着良久的沉默。
她只好再次问:“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也相信他们说的那些?”
“我不相信,可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好,就是因为你们关系好,才……才被说成那种关系。”
于佩丽微温的手抽出了丁邱闻的手心,她停下了脚步,喘着气转过身去,她一下子就对上了徐嘉乐的视线,她看着他,说:“你过来。”
徐嘉乐停下步子,可是没有过来;丁邱闻看向他了,所以他打算转身就走了。
“过来,徐嘉乐。”
在徐嘉乐的眼中,于佩丽此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无异于炫耀和挑衅,他看向女孩茫然的眼睛,却错觉得那里面有着复杂的情绪。即使他不相信丁邱闻再次恋爱的传言,他也已经屈服于事实,因为,丁邱闻和于佩丽牵手了。
“他走了……”
于佩丽轻缓而无措的话响在耳畔,丁邱闻站在那里看向徐嘉乐的背影,他看不到他的表情,更加走不进他的心里,所以,徐嘉乐的秘密仍旧是秘密。
挂在下睫毛上的眼泪几乎要在低温中凝冻,徐嘉乐往回家的反方向走了将近二百米,他再次路过了学校,他走向平时不常光顾的街区,在路上等到了一辆冒雪的公交车。
当徐嘉乐挤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的人群中时,绝望的、伤感的他觉得自己完了。
这种“完了”便是暗恋然后失恋,是被彻底地抛弃。
TBC.

第97章 此情伊始-01
徐嘉乐坐错了公交车,后来只能步行,他吸进去城区空旷处寒冷的北风,用潮湿的围巾遮挡着脸颊。回到家,他没敢看向镜子,第一件事是用热水冲洗脸上的泪痕。
一开始,在父母面前,他对哭泣的原因闭口不提。
韦舒霞把肉丝和荷包蛋夹进他的碗里,说:“吃吧,多吃点儿,我们都吃过了。”
“嗯。”
“你为什么哭?是谁欺负你了?还是跟别人打架了?”
韦舒霞眉头轻蹙,她在担忧他,但不知道从何聊起,只能没有头绪地询问。
徐鹏端着水走了过来,他把杯子放在徐嘉乐的手边,说:“热水,喝点儿吧。”
“坐错公交车了,走回来的,”酝酿了许久,徐嘉乐才回答韦舒霞的问题,他说,“走了一个多小时,挺冷的。”
韦舒霞摸了摸他的头,缓声说道:“妈妈是问你——哭什么?是因为坐错车,所以哭了?不会吧。”
“是。”
木耳炒肉丝,对徐嘉乐来说嚼之无味,他夹了一小口米饭放进嘴里,仍旧像刚才那样埋着脸,他知道徐鹏也围着餐桌坐下了。
“跟我们说实话,”徐鹏说,“我们不骂你。”
“我哥他——”徐嘉乐的眼眶再次一酸,他极力地控制,可眼泪还是猛地落下,他抬起头,哽咽着说道,“丁邱闻不跟我玩儿了。”
徐嘉乐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诉苦多么幼稚,多么没有尊严,他以及丁邱闻,已经不是两个五六岁的孩子,他们没有无故上演绝交戏码的理由。
徐嘉乐在思考,他接下去应该怎么解释。
韦舒霞茫然地看了徐鹏一眼,她又看向徐嘉乐,问:“为什么?”
“我们吵架了,没有为什么,就是玩不到一起了。”
很显然,韦舒霞是松了一口气,她说:“好朋友有矛盾是很正常的,过几天就好了,你去给人家道个歉,不要总是不服输。”
徐嘉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夹了一点菜在碗里,把刚才的荷包蛋咬了一口,他说:“你们不要管我跟他的事。”
“不管,”大概觉得是孩子们之间幼稚的小打小闹,徐鹏还笑了一声,他说,“我们都不管,你们自己解决就行了。”
“是啊,嘉乐,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们管不了,也不想管。”
韦舒霞继续向徐嘉乐的碗里夹着菜,徐嘉乐却吃得很慢,他其实不想和徐鹏、韦舒霞分享伤心事,但他与丁邱闻的关系到了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们必须知道一些了。
在周围人的眼里,于佩丽配不上丁邱闻。
很多人认为她在他的身边显得更加卑微、笨拙,但他们走在一起时总是微笑不停,谈论着一件又一件事。于佩丽曾经反驳“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起哄。
逐渐地,她接受了那些传闻,因为那比奚落和羞辱让人舒服得多,她甚至会因为得到了丁邱闻而遭人妒忌。
她终于能抬头走路,因为她有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丁邱闻从来没有嫌弃过她,他牵过了她的手,去她父母的摊子上买油条吃,放学的时候和她一起回家……他们遭遇着这个世间无情的挑衅,却有幸遇上了温暖的彼此,他们同病相怜,所以能给彼此没有限度的包容。
“你和徐嘉乐……真的不一起玩儿了?”
这是于佩丽最近最想知道的问题。
“对,”丁邱闻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他说,“怎么玩啊,我和他又不是……我们不是同性恋,不想被说,后来没办法了,我就不理他了。”
这时候,丁邱闻终于可以表露一些无法对徐嘉乐表露的懊恼,这是他迫不得已的选择,令徐嘉乐痛苦,也令他痛苦。
于佩丽问:“其实你还想继续和他做朋友,是不是?”
“想,但是不能,”向前走着,丁邱闻踩着路面上几天不化的积雪,他回答得很认真,说,“我不理他以后,他也能好过一些。”
“你想过吗?他是不是……会伤心?”
“我也难过,不是他一个人难过,可是没办法,”丁邱闻问于佩丽,“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和他形影不离,如果我有一个关系那么好的朋友,我根本不怕别人说什么,”于佩丽怯怯出声,说,“反正,不会让他难过两次。”
丁邱闻和于佩丽出现了分歧,他看向她,轻笑了一声,说:“你不懂,我不想他被别人说成那样子,有时候想一想,其实我很能忍耐的,所以说我就说我吧,但我最不想听到别人说他。”
雪停的时候仍旧有雪,因为,风吹动了积雪的树枝,丁邱闻轻轻仰起脸,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雪花冰凉的触感。
心里萌发出一种感受,大概叫做——思念。
在年少的丁邱闻心里,徐嘉乐有审慎内收,也有无限温柔。徐嘉乐总是带着不曾抛却的孩子气,即便他早已经从小孩长成了少年。
丁邱闻这样与于佩丽聊起他们的曾经,说:“我初二的时候我们认识,他那时候胆子很小,他对我很好,有了零花钱肯定会给我买零食,前段时间我妈不在家,他还来我家了,来给我送饺子……”
于佩丽感受到丁邱闻欲言又止,她看见他挠了挠鼻尖,他将颤抖的视线挪往别处。
“他对你这么好?”
“是啊,我不理他了,他还可怜巴巴地来找我,我骑着自行车,他跟在后面跑,太傻了,”丁邱闻蹲下去系鞋带,然后,站起来跺了跺脚,他看了于佩丽一眼,继续说道,“他还求我不要不理他。”
“你就没有心软的时候吗?”
于佩丽的语气算不上质问,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心口处的衣服,她的那里变得疼痛、不甘,她抬起眼看着丁邱闻露在风里的耳朵,看着他柔顺的头发。
丁邱闻眨了一下红起来的眼睛,笑,说:“不知道有没有。”
“他才初三,还是个小孩儿,”高二年级的于佩丽看待徐嘉乐,像在看待她自己的弟弟,她说,“你不应该随意跟他绝交。”
“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丁邱闻留给于佩丽一个自以为无解的问题。
“一起面对。”
“这办法太傻了,太他妈傻了,你懂吗?不是你,你永远不会明白。”
丁邱闻生起于佩丽的气,实际上,他是在和矛盾不休的自己争论,他朝前走去,女孩仍旧跟在他的身后。
TBC.

顾夕这天换了一辆车开。
丁邱闻站在便利店附近的路口,穿着浅色条纹的薄衬衫和牛仔裤,他斜背着半旧的皮包,一只手上还拎着装了外套的袋子,顾夕透过车玻璃看见了他,就把车停在他的面前。
“久等了邱闻,上来吧。”
“哈喽,”犹豫之后,为了表示礼貌,丁邱闻还是选择了副驾驶,他握着顾夕递上来的冰水,低声地说了句,“谢谢。”
“袋子给我吧,放后面就行了,”顾夕拿过了丁邱闻的袋子,几乎不给他考虑的机会,随即,车子继续向前行驶,顾夕说,“很不好意思,应该在电话里告诉你的,今天这边的店有重要的接待,所以闭店了,咱们得跑远点儿,走……四十分钟。”
“没什么的,我都可以。”
丁邱闻判断对方的理由是假的,可他既没有实据,也没有动机,所以不再反复地追问,他将他打量了好几眼,从他的发型装束观察到领带腕表,能看得出,他今天在打扮上用了很多心思。
而丁邱闻正相反,他穿得随意,脚上的跑鞋还是徐嘉乐以前上班穿的,鞋因为来回奔波被踩得透彻,所以很舒服合脚;牛仔裤是新买的,但上衣是旧的,丁邱闻在克拉玛依没穿多少次,所以塞进箱子里带到了新的城市;包还是原来的那个,上面多了一个小熊形状的挂饰。
“邱闻,方便问一下……你是单身吗?”
“我不是。”
丁邱闻大概知道顾夕在期待怎样的答案,他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于是直接而果断地回答了,他说:“我谈了有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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