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往事—— by云雨无凭
云雨无凭  发于:2023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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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丁邱闻叹了一口气。
吴茜说:“你别这么想,至少你还有嘉乐,是吧?”
“他……嗯。”
“怎么了啊?你迟疑什么?”
“我和他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也要搬出去住了。”
“搬出去也不错,怎么开心怎么来呗。”
“我和他吵架了,我们吵了半个月,”终于,丁邱闻有了一次倾诉的机会,他已经顾不得吴茜是不是一位称得上完全安全的对象,他搅动着陶瓷杯子里的咖啡,说,“到现在都没好起来,昨天晚上又吵了。”
TBC.

第68章 似即若离-02
丁邱闻的手心贴着咖啡杯滚烫的外壁,胡同小院里的咖啡馆,没有几位来往的客人,清淡的阳光洒下来,正落在丁邱闻的脚尖处。
他向吴茜倾诉:“我和他吵架了,我们吵了半个月,到现在都没好起来,昨天晚上又吵了。”
“邱闻,”一阵迟疑之后,吴茜才说,“没关系,朋友之间有误会很正常,你们好好地聊一聊,就好了。”
“不会好了,”低着头的丁邱闻却说,“已经十多天了,都是成年人,要是能解决,早就解决了,嘉乐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很可能我让他的生活很没有秩序感,所以他很烦我。”
话说到了这种地步,丁邱闻已经不再怕吴茜看他的笑话,他抿了一小口咖啡,只听女孩在那端说:“那么你就搬出去吧,在哪里都一样,也不要委屈自己。”
“我就是这么想的。”
“邱闻,”想了一会儿之后,吴茜说,“要不这样吧,我今天晚上闲着,要是你有空的话,咱们出去喝两杯,我陪你聊聊,感觉你心情挺差的,不要把自己憋坏了。”
丁邱闻忽然意识到,有些关系是不需要费力地经营的,就比如他和吴茜之间,他们从同事成为朋友,然后成为更好的朋友,或许在今天的这个转折之后,会成为知心的朋友。
“好。”丁邱闻握紧了手机,他没有考虑多么久,就答应她了。
午后的咖啡喝到一半,徐嘉乐的电话打了过来,丁邱闻果断地点了拒接,半分钟之后,又打来第二次,还是拒接……喝完咖啡的丁邱闻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包,拿出口香糖来,嚼了两粒,他尽力地不去在意徐嘉乐的电话,甚至连手机都不看一眼,电话一通接着一通打了进来,一通接着一通被挂掉。
丁邱闻终于意识到,他和徐嘉乐之间的新的阶段来临了,两个人在感情中纷纷变得偏执且多疑,丝毫没有了刚刚厮混时候的快乐;爱情就是独自占有的念头,就是越来越浓烈的自私,后来,浓烈的不只有爱,还有期待、失望、痛恨。
徐嘉乐发微信消息,说:哥,接电话。
说:接电话吧哥。
丁邱闻干脆关掉了手机,把手机扔在了桌面上敞开着的包里。
通完电话的吴茜责怪起自己的蠢笨,她本以为自己善于洞察,是个情商很高的人,可是没想到,她还是忽视了许多很关键的信息,甚至于,在答案明摆在面前的时候都没有看出端倪。
她记得那天拎着徐嘉乐买的蛋糕回家,与合租室友分享白天发生的新鲜事,说起了丁邱闻,也就顺嘴说起了徐嘉乐,说起了两个人出众的样貌、亲近的关系以及热心肠。
东北女孩一边炒菜一边转过脸来,随口说:“人家两位是情侣吧。”
“你开什么玩笑?”吴茜诧异,说,“你听清楚了吧,我说的是两个男的,两个男的。”
“有啥稀奇的啊,你没见过同性恋?”
“见倒是没见过,听说过,”吴茜依旧诧异,她站在城中村狭小的厨房里,说,“邱闻说了那是他的朋友,而且他们就是朋友啊,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同性恋。”
“别的我不知道,但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他俩就是情侣,”东北女孩把菜盛进盘子里,说,“你不信就算了,你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我来北京多少年了,什么没见过。”
“你不要胡说八道。”
“打不打赌?”
“打赌就打赌,”吴茜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她说,“要是他们是同性恋,我给你做饭喂到你嘴边,要是他们不是,你……”
吴茜低下了头,指着自己脚上没来得及换下的运动鞋,说:“你给我刷干净这双鞋子。”
“别说这双了,我给你刷十双。”
和室友的关系不好不坏,不亲近也不疏远,吴茜权当这次对话是双方共认的玩笑,于是,很快就把对话的内容忘在了脑后。
然而,丁邱闻的倾诉让吴茜变得惊讶,她忽然意识到了——东北女孩的那个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傍晚,她在约好的烧烤店里见到了丁邱闻。
“茜茜。”
哪怕看起来忧心忡忡,丁邱闻还是极力地提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请女孩坐下,看着女孩的眼睛,说:“谢谢你能过来。”
“朋友不就是这样嘛?不然要我有什么用?”
“先点吃的,咱们边吃边聊,”丁邱闻把笔和菜单递过去,他说,“我请你,想吃什么就要什么。”
“那……谢谢你,下次我请你。”
“好。”
两个人点了一些烤串以及凉菜,还点了酒。几小杯白酒下肚,丁邱闻给吴茜夹菜,说:“你多吃点儿,我不饿。”
“在吃的,不用给我夹。”
“我今天还是蛮难过的,当我决定真的要搬出去住的时候,”丁邱闻自己给自己斟酒,喝得很文雅,他说,“我不想和他走到那种地步。”
“知道你不想啊,是迫不得已。”
“我喜欢他,”说出这句话,丁邱闻的脑子还是混沌的,他被酒呛得头皮发麻,他看到吴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说道,“我从来都没有告诉你,我喜欢嘉乐。”
吴茜放下了筷子,她的表情变得有些紧张,她支支吾吾许久,才问:“那么……他喜欢你吗?”
“不……吧,要是真的喜欢,也不会吵成这样,”丁邱闻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忽然笑,问道,“茜茜,你会觉得我奇怪吗?我喜欢男人。”
“不会。”
“你会不认我这个朋友吗?”
“不会,”吴茜焦急地摇着头,她拿起酒和丁邱闻碰杯,说,“我就是在想,你这么好,居然还是不能和喜欢的人好好在一起。”
丁邱闻没哭,一口闷掉一杯白酒的吴茜却冒出了眼泪,她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
丁邱闻说:“他有前妻,有孩子,有父母……他的顾虑很多,我都知道,所以我和他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吴茜却说:“可是我觉得,只要努力,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不会为了我努力,我也没有资格强迫他努力,他疏远我很正常,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丁邱闻一连喝了好几杯酒,逐渐地,他感觉到脑子里像是摇荡着一片海洋,他趴在了桌子上,把脸藏在手臂后边,他一滴眼泪都不掉,却前所未有地痛心。
他告诉吴茜:“我要买票,我要回克拉玛依了。”
TBC.

“等一下,我不是……”
吴茜十分忐忑,她几经斟酌才继续讲话,她只能勉强地搀扶着喝得烂醉的丁邱闻,站在马路边,一边打电话一边吹风,她说:“我是吴茜,嘉乐,邱闻他喝多了,要是你不忙的话,能不能……来接他回去。”
然而,吴茜仍旧在担心,她担心自己的请求被徐嘉乐拒绝,担心丁邱闻从求之不得的爱情里再次受到伤害。马路上驶过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春季的夜风轻薄,却把人的耳廓和发丝刮了个透彻。
吴茜缩了缩脖子,她干脆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腾出两只手来支撑丁邱闻。
电话那端,徐嘉乐说:“你们在哪儿?我现在就过去。”
“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茜茜,谢谢。”
“不用谢的,嘉乐。”
挂了电话,吴茜松了一口气。
丁邱闻现在是一副酒鬼样子,他挣脱开吴茜的手臂,扶着旁边的树呕吐,他和醉倒在首都夜晚里的那些年轻人一样,有属于他的难以言说的伤心事——有关人生的,以及有关爱情的。
吴茜说:“怪我,真的怪我,不应该让你喝这么多。”
她抬起手拍打着丁邱闻的后背,告诉他徐嘉乐马上要到了,丁邱闻神志不清,吐着吐着就跪了下去,再后来,他躺了下去,一只脚搁在路沿石上,一边大口地吸气,一边闭上了眼睛。
“邱闻,邱闻。”吴茜焦急起来,她长得娇小,也没有太大的力气,他只能寻求路人的帮助,在一次碰壁之后就有了结果,路人陪着她,搀扶着丁邱闻,等徐嘉乐来。
“谢谢啊,叔叔。”吴茜真诚地对路人道谢。
“不用啊,不用,”路人冲着吴茜摆手,随口问道,“小姑娘,你男朋友啊?”
“不是。”
“噢,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
“是我以前的同事。”
“噢,看这样子,是受了情伤吧?”
吴茜咬着嘴角迟疑,后来,她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向车来的方向张望着,期盼着徐嘉乐快些到。
好在天气早已经不冷了,几十分钟的等待没有让人有什么不舒服,徐嘉乐来了,他比在场的其余两个人都有力气,轻松地将丁邱闻揽住,说:“茜茜,真的太谢谢了,我改天请你吃饭。”
“也得谢谢叔叔,陪我在这儿等了这么久。”
“叔叔,谢谢,真的,太谢谢了。”
徐嘉乐还在说着道谢的话,热心的路人却已经摆着手在夜风中远去,吴茜说:“嘉乐,你在我就放心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找谁。”
“上车吧,顺路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
“不了,”吴茜很坚定地摇头,她说,“我坐地铁,人多。”
“上车吧。”
“真的不了。”
她有意地疏远徐嘉乐,只因为在替丁邱闻不甘,她知道这种感同身受其实很幼稚,可她无法控制,她转身就走,说了很轻的一声“再见”。
“哥,”徐嘉乐能感觉到丁邱闻身上的温度,他紧紧地抱着他,说,“上车坐吧,咱们回去了。”
丁邱闻只记得自己几次三番地说要回克拉玛依,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七点钟,头晕得厉害,穿着睡衣的徐嘉乐睡在他旁边,戴着眼罩。
丁邱闻下了床,他试图强迫自己记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后来,他不得不走出卧室,去客厅里寻找线索,然而,什么都想不起来。
晚饭的时候没吃多少,光顾着喝酒,所以,他肚子里现在很空很难受。
丁邱闻打算去做点早饭吃,他打开冰箱,看到了一份在楼下小摊子打包的炒饭,应该是徐嘉乐昨天晚上买了却没来得及吃的。
丁邱闻从冷冻室里拿出了一袋速食包子,又找到一些青菜,打算做一锅青菜蛋花汤,再将徐嘉乐的炒饭热一下,他打开手机再看了一眼时间,一抬头,发现徐嘉乐穿着睡衣,站在厨房的门框里。
“你去睡,”丁邱闻说,“饭做好了我叫你。”
“感觉怎么样,现在还难不难受?”
“我挺好的,我……怎么回来的?”
“我去接你了。”
徐嘉乐走了过来,他打开龙头冲了一下手,问:“要择菜吗?我帮你弄。”
“不了,你今天夜班,快去睡觉吧,”丁邱闻并没有舍弃要回克拉玛依的念头,只是此刻气氛平静,他于是不便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他说,“昨晚上喝多了,麻烦你了。”
“不麻烦。”
其实,徐嘉乐很想说“你昨天不接电话所以我一直在找你”,可他也在联想说完这些的后果,他不想再回到问题的原点了,舍弃已经发生了,短痛全都经历了,现在,他们早已经走到了治愈伤痕的阶段。
一个庸俗的、懦弱的普通人,要一种自在的、透彻的生活,实在很难。
徐嘉乐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他走出了厨房,走进洗手间,他忽然很想去过另一种人生,把当下的一切全部都抛弃,然而,他其实没办法真正迈出第一步。
他在想,如果他有幸获得着人世间最好的爱人了,他应该将他所需要的全都献上。
徐嘉乐取下了眼镜,放在水流下边冲洗了一会,他去客厅里找眼镜布,这时候,丁邱闻正将热好的炒饭端了出来,他说:“你冰箱里的饭,我给你热好了。”
“你也吃点儿吧,想吃的话,”徐嘉乐说,“我找一下眼镜布。”
“在茶几抽屉里。”
“好。”
“你再等等,我还要做汤,锅里还有包子,一起吃。”
“好。”
几分钟之后,包子和汤也上了桌,丁邱闻拿来一个小碟子,倒醋和辣椒,他坐在徐嘉乐的对面,几番酝酿之后,平静地说:“我今天就去辞职,明天去买票,回克拉玛依,这几个月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咱们以后就不联系了吧。”
徐嘉乐诧异,他看向丁邱闻,说:“对不起,前天晚上我说话声音太大了,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
“没必要道歉,不是谁的错,是不合适。”
丁邱闻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徐嘉乐问他:“你一定要回去吗?”
“对。”丁邱闻嚼着包子点头,眼眶里已经有泪花冒出来。
“能不能不走啊?”
“不能。”
“要不……我帮你另外找个房子?或者我搬出去,”徐嘉乐乱了阵脚,他想了想,说,“我先回我爸妈那儿住,反正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没多远,你一个人安心地在这儿住下,其他的咱们再聊。”
复杂的情绪侵袭着丁邱闻的大脑,他暗自咬起牙关,两只眼睛都变得通红。
他说:“明明什么可能都没了,没希望了,再继续和你待下去,我们只有一次接一次地吵,我太累了。”
TBC.

“就要这个,谢谢。”
售票厅里的灯光呈现一种清冷陈旧的白色,丁邱闻把买好的车票收进包里,再整理了一次手上的零钱,他站在大厅的门口,被来往的旅客冲撞得快要站不稳;他缓慢地从售票厅走到车站临近的公交车站,夜幕之下,路灯呈一字排开,留下一团接一团匀称的光晕。
丁邱闻等待公交车,然后上了公交车,他走向唯一没有人的空座位,坐下了,将随身的包放在腿上。
窗外的风景开始了快速的倒退,像是旧电影中致郁的一幕,现在,北京的夜景不再是丁邱闻的期盼亦或向往,而是他即将告别的许多件旧事的底色,他决定明天就离开这儿了,乘火车,去往乌鲁木齐,中转,再到达克拉玛依。
回到家,丁邱闻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他没有对坐在客厅里的徐嘉乐说一句话,只是径直地回了房间,开始收拾行李。徐嘉乐从客厅走了过来,站在门口,安静地看了他好半天。
丁邱闻在埋着头叠衣服,徐嘉乐在轻轻叹气,后来,他不得不说:“那么你就回去待一段时间吧,只要你能心情好一些。”
“我买好车票了。”丁邱闻说。
徐嘉乐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上午十点的火车,不用送,我打个车就过去了。”
丁邱闻收好了总共没有几件的衣服,又拿出了放在床头柜抽屉里的药,他把这些全都放进了行李箱,他抬起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冷漠,他挤开徐嘉乐,从卧室里走了出去。
“哥,”徐嘉乐叫他,却没看到他停下,徐嘉乐说,“其实我真的很不想你走。”
丁邱闻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他深吸一口气,背对着徐嘉乐闭上了眼睛,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说:“你太自私了,你只想着你自己。”
“我不是——”
“你就是,”丁邱闻转过身了,他盯着徐嘉乐看,锋利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穿透;他说,“徐嘉乐,你瞧瞧,都要走了还是吵,要是留下,每天都要吵,我已经崩溃了,受不了了。”
丁邱闻明白自己说了许多的重话,其实,他是很想对徐嘉乐示弱的,可他已经没有了那样做的机会,他重新返回了卧室,找到了睡衣,打算洗个澡。
“哥,你听我说,”徐嘉乐在浴室门口偷袭丁邱闻,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他抵抗着他的挣扎,说,“我跟你坦白吧,我爱你,你不要回去,我们从头开始,我爱你,真的。”
丁邱闻闭上了眼睛,他咬着自己的嘴唇里侧,他蹙起眉,消化着许多种情绪;丁邱闻期盼徐嘉乐的告白有多久,大概只有上帝才清楚。
但当真正听到“我爱你”三个字,丁邱闻的内心却比任何一刻都要平静。
他早已经绝望透顶了,决定不再回头了。他还是有些恨徐嘉乐,这种恨和爱并不冲突。
他说:“你不要抱着我,放开我。”
这一晚,丁邱闻一共没睡几个小时,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坐在床上抠药片,就着冰凉的水咽下去,后来,他终于睡着了,睡得很深,什么梦都没做。
上午的候车室里,座位的左边是人,右边也是人。
携带着单薄行李的丁邱闻,又看了一眼时间,再剩不到一小时,火车就要启程了,从首都北京开往乌鲁木齐,这趟旅程没有归途,随着列车远去,一切的爱恨纠缠将全被留在原地,最终消陨。
丁邱闻有些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视线穿过空气,没有落点,他对四周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将咬了两口的三明治拿在手上,打开杯子喝了一口水。
我在候车了,嘉乐,没想过这么快就离开北京,就像没想过来北京会顺利地联系到你一样,我孤独地过了十几年,并且还将继续孤独下去,和你住在一起的这几个月的回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胆子有点小,但人很真诚,我不是你,所以不能完全与你感同身受,我知道你的生活也很难,甚至比我更难,你所纠结的事,是大多数人都会纠结的,而面面俱到只是理想的状态,你有所舍弃也很正常。我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了,我也想清楚了,要往前走了,你也往前走吧——丁邱闻在手机上敲下了一条很长的消息,他知道,他还有很多没有说出来的话,然而,已经没有全都说出来的必要了,他点击了“发送”,然后,将手机收回了衣服口袋里。
急诊大楼前人来人往,救护车驶入院子,一次常规而紧急的抢救开始,徐嘉乐和同事推着病人奔跑在大楼一层的走廊里,进抢救室,判断生命体征,建立静脉通道……
时间过去了十几分钟。
抢救室里一片哗然,当紧绷着神经的徐嘉乐再次抬头,就看见一位医生被一个高个子的、表情凶恶的男人掐着脖子,男人的手里举着一把锋利的厨刀,刀刃悬在医生的头顶,被她那双细瘦的胳膊抵抗,有随时落下来的风险。
一时间,病人以及家属惊呼,医生以及护士无措,有人站在原地不敢动作,有人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徐嘉乐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哎!你放下刀!”
话音落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因为情绪而变得高亢又嘶哑,他所做的一切动作都失去了计划,手脚比脑子抢先一步,徐嘉乐冲上去,用胳膊勒住了男人的脖子,用另一只手去夺刀。
更多的人在惊呼,更多的人冲了过来,男人很快被制服了,带了血的刀落在旁边的地板上,徐嘉乐用左手捂住了他自己的下臂,鲜红色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他面无表情,往抢救室的里间走去,护士刘岚跟在他旁边,说:“走走走,冲一下,先止血。”
徐嘉乐一边走一边说:“我去,吓死了,我现在一点儿都不疼,我还在想刚才。”
刘岚说:“我也吓死了,疯了都,急诊每天都干的什么活儿啊,我这心脏。”
徐嘉乐坐下了,挪开了另一只手,下臂处的伤口不浅不深,刘岚戴上手套,一边熟练地止血消毒,一边说:“你这个得缝针啊,我给你喊个人过来,你这是工伤了。”
“找个技术好的。”徐嘉乐说。
TBC.

第71章 离去的歌-02
徐嘉乐手臂上的伤口仍旧像是一张微抿的嘴,附近的血液几乎流尽,平时爱笑的邢医生来给徐嘉乐缝针,板着脸,严肃到没有几句话。
徐嘉乐问他:“于医生怎么样了?”
“她没什么事,在休息,说待会儿过来看看你,”邢医生用衣袖推了推眼镜,说,“那个患者你不知道,那天晚上送进来就没有心跳了,于医生收的他,救了五十分钟,人还是走了,今天动刀的那个是他儿子。”
“于医生肯定被吓到了,我都被吓到了。”徐嘉乐说。
邢医生说:“幸亏你眼疾手快,于医生那么瘦小的人,我们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我一抬头,正好看见了。”
到这里,徐嘉乐极速的心跳逐渐变得正常,他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手臂正被局部麻醉着,所以,缝针没有什么显著的痛感,他忽然睁开了眼睛,说:“邢医生——”
“怎么了?不舒服吗?”
“想让刘岚帮我拿一下手机,我有点要紧事。”
一分钟之后,徐嘉乐拿到了手机,自然而然地,他看到了丁邱闻半小时之前发来的短消息。徐嘉乐可怜的右手正垂在操作台的边缘,来不及斟酌言语,他用左手打字,写道:我在院里受伤了,正在缝针,才看到你的消息。
徐嘉乐是有私心的,他只能在心里暗自承认,他知道自己在下最后的赌注,他希望丁邱闻能因为他受了伤而留下,因为他受了伤而原谅他。
他又补充道:于医生遇上医闹了,我上去抢他的刀,结果他砍我胳膊上了。
过去了漫长的两分钟,徐嘉乐终于收到丁邱闻的回复,他问:很严重吗?
你工作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小心一点,平时又没有人在你身边。
哥,会小心的。
检票的队伍从很长变成很短,丁邱闻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放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因为徐嘉乐受伤的消息,丁邱闻几天以来第一次有了留下来的念头,他很焦急,手心里出了很多冷汗。
他将递出去的车票夺了回来,看着检票员,说:“对,对不起,我不走了。”
他转身就往候车厅的出口走去,将揉成一团的车票塞进了上衣的口袋里,他站在站前广场上给徐嘉乐拨电话,号码还没翻到,他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流眼泪,他着急得跺脚,接通了电话却说不出话,只能听到徐嘉乐在那端说:“哥,哥你说话,说话啊,丁邱闻……”
“你怎么样?”丁邱闻做不了什么,他抑制不住地哽咽,紧紧握着行李箱的拉杆。
“我还好,别哭啊,哭什么。”
显然,忽然爆发的情绪不能悬崖勒马了,丁邱闻知道自己不仅仅因为担忧徐嘉乐而哭,他在纠结,也在懊恼,他接下去说不出一句话,哭到扶着行李箱蹲了下去,他像是一个被大人遗忘在这里的孩子,一时间失去了做决定的能力,他没有远去,又怯于奔赴。
那辆去往乌鲁木齐的列车马上就要启程,丁邱闻没有上车。
徐嘉乐打到了在医院门外遇到的第一辆出租车,他的外衣里边穿着工作服,左手的指缝里还有没有清理彻底的血迹,他在出租车上大口地喘气,告诉司机他要去哪里。
他右侧的衣袖被剪去了一半,暴露着包裹了纱布的下臂。任由丁邱闻打来十多个电话,他都是拒接的。
刚才的那次通话,徐嘉乐最后只留给丁邱闻一句——“就在那里等我,我过来”。
北京真正的春天来了,国槐嫩翠,清风拂面,城市从中年重回少年,徐嘉乐接电话,说:“喂。”
“嘉乐,你干嘛去了,给你吊点儿消炎药,满楼都找不着你,连厕所都找了,”是刘岚,她说,“护士长他们待会儿还要来看你呢,你快回来。”
“我真的有事,我完了跟领导说,我手都这样了,也干不了活。”
“什么事这么着急?人生大事啊?”
“也算吧。”
“那……行吧,你自己找领导解决,你手注意点儿啊。”
“嗯。”
“挂了。”
“嗯,拜拜。”
徐嘉乐看向车窗外树木的枝梢、楼群的倒影,他因为失血而头晕,却觉得亢奋,他的心脏在不断地狂跳,即使他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好事还是坏事,但他已经做好决定了,他不能再让丁邱闻伤心了。
站前广场,徐嘉乐把丁邱闻揽进了怀抱里,仓促呼吸着的这一瞬间,他才感受到手臂上几公分长的、跳动着的疼痛,他说:“不哭了,对不起,我来得迟了,对不起。”
而此刻,丁邱闻将脸颊贴在徐嘉乐的肩膀上,他紧闭着眼睛,将无措的双手扶上徐嘉乐的身体,他已经没办法理智地做出反应,只能再次放弃变成一个冷漠的人,软弱地栖息在徐嘉乐的怀抱里。
丁邱闻说:“怎么会这么巧,要是你迟一点告诉我,我就上火车了。”
“你是为了我才不上车的?”
“我还能为了谁,”丁邱闻还是有那么一点后悔,因为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他们之间怎样的关系,他很煎熬,自暴自弃,说,“现在我什么筹码都没有了,我也走不掉了。”
徐嘉乐松开了手臂,在很近的地方看着他,擦去他的眼泪,不顾及广场上众多来来往往的人,吻了他。
是很迅速的一个吻,丁邱闻在第一秒钟反应过来,在下个半秒躲避,他用双手托起徐嘉乐的胳膊,问:“怎么办?”
“没事儿,已经缝针了,平时见得多了,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小伤。”
“我害怕,徐嘉乐,我害怕,”丁邱闻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湿纸巾,擦着徐嘉乐左手上的血迹,他看向他的眼睛,说,“我现在什么都承受不起了,你要凡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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