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丁邱闻彻底地睁开了眼睛,他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中透着微微光晕的窗框,他在徐嘉乐的近处听见徐嘉乐的呼吸,后来,与他额头相抵,唇舌纠缠,两个人用过了两种牙膏,尝起来不太一样。
“好了,乖乖睡吧,”徐嘉乐担心丁邱闻的失眠复发,所以只好镇定下来,他摸着他的脸颊,说,“天亮了带你出去玩儿。”
“真的吗?”
“真的,我骗你干嘛。”
“咱们俩确实……没怎么一起逛过北京。”
徐嘉乐令丁邱闻无限度地动心,然而,他并不是一个万众瞩目的人,他平凡,甚至平庸,只涉足一个狭窄的环境,过着循环重复的日子。可是,他有他熨帖的个性,以及珍稀的风度,正成为了丁邱闻所爱的那种男人,这份爱是夹杂着盲目的,丁邱闻有时候觉得自己昏了头,他软弱地自我谴责,却往往在开始时就放弃,最后心甘情愿。
徐嘉乐任由丁邱闻枕着他的手臂,他用另一只手一下接一下抚摸丁邱闻睡衣之下平坦的肚子。
他说:“哥,这样摸摸你,你就舒服得睡着了。”
“我又不是小孩儿。”
丁邱闻会觉得自己此时的语气有些肉麻,像是那种坠入爱河的二十岁的男女,在爱人面前昏了头,所以,无论说起什么,都拖长了音调。
也只有在夜晚这个安全的、封闭的环境里,丁邱闻才会这样。
“眼睛闭上了吗?”徐嘉乐问他。
“还没闭上。”
徐嘉乐弄丁邱闻的肚子,弄得他连手脚都快软掉了,丁邱闻躲在徐嘉乐的怀里想心事,慢悠悠地答话。
徐嘉乐再次嘱咐道:“快点儿,闭上眼睛,再不睡天都亮了。”
“怪你把我弄醒。”
“我错了,哥,我真的错了,你快睡吧,睡不好咱们也玩不好了。”
徐嘉乐是声音里带上了困意,然而,丁邱闻觉得他很可能是在唬他,丁邱闻打呵欠,徐嘉乐也跟着打呵欠,还说:“困了对吧,我也困了。”
“嘉乐。”
“怎么了?”
“没有怎么,”丁邱闻长吸一口气,抿嘴思索了一下,说道,“我觉得我好幸福啊,我十几年都不敢想我会这么幸福。”
一是深夜的人总是感性,二是爱情让人昏头也让人幼稚,不过,丁邱闻说的的确全是真话;徐嘉乐拿开了放在他腹部的手,将他温和地拥住,说:“乖乖睡,我求你了,不然我睡着就没人哄你睡了。”
“知道了,我已经闭眼睛了。”
细碎的雨声注入城市永无尽头的嗡鸣中,再过一个深春夜,天气又将暖几分;丁邱闻睡着了,徐嘉乐也睡着了,他们沉浸于休憩的轻松感觉,更沉浸于无法自拔的爱情里。
在徐嘉乐的五一假期里,他们完成了几次约会,去了许多丁邱闻在北京没有去过的地方;剩下的时间就是过日子,吃普通的早午晚餐,在楼下超市挑水果,傍晚时候去散步……
以及,丁邱闻将他和徐嘉乐的新进展告诉了吴茜。
他抱有大多数普通人的心态,有了恋人,就期待和朋友分享,他给她发短消息,先是询问:茜茜,这几天好吗?五一去哪儿玩了没?
没过几分钟,吴茜就回复他:我挺好的,五一在加班,下周调休。
丁邱闻穿着睡衣,赤脚坐在沙发上,他从碗中随意地摸了一颗小番茄,塞进嘴里,写道:有件事想跟你说。
又写道:我和嘉乐在一起了。
吴茜说:天呐!
又说:太好了,你如愿以偿了,是他答应你了?
算是吧。
和喜欢了很久的人在一起了,很幸福吧?
嗯,幸福。
敲完字,丁邱闻在沙发上换了另一种坐姿,他将第二颗小番茄塞进嘴里,正开始咀嚼,徐嘉乐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擦着刚洗过碗的手,问丁邱闻:“吃什么呢?”
“吃吗?小西红柿。”
丁邱闻干脆将碗举了起来,徐嘉乐走过来,坐在了他的身旁,他于是放下碗,拿了一颗小番茄,塞进了徐嘉乐的嘴里。
“跟谁聊天呢?”徐嘉乐看见了丁邱闻亮着屏幕的手机。
“吴茜。”丁邱闻不动声色,拿起手机放在了沙发的另一侧。
徐嘉乐问:“你跟你徐叔叔聊得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去店里看看?”
“再过几天吧,他说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再过去。”
恐惧未知是人类的天性,丁邱闻仍旧在工作的事上犹豫、盘旋,到此刻,他仍旧是在徐嘉乐的敦促下向前走的,更令他焦虑的是——今后面对的老板不是陌生人,而是徐鹏和韦舒霞。
徐嘉乐的问题直中要害,他说:“你是不是还是在想……你跟我爸妈太熟了?所以有些顾虑?”
“也不是,”言语不是重点,丁邱闻正在用沮丧的表情回答着徐嘉乐的问题,他说,“我已经告诉自己别多想了,你放心吧,我需要这个工作,我会去上班的。”
“那就好。”
“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他们,尤其是阿姨,”丁邱闻低下头,惶然眨眼,将头靠在了徐嘉乐的肩膀上,他说,“我妈那时候已经对不起她了,我现在又和你……要是她知道了,可能要气疯了。”
TBC.
第81章 漫长流言-03
暂时的降温还算不上寒潮,可总归是冷季来临的信号,已经算不出这是玉门走向沉寂的第几个月份了,晴朗的天气很多,可晴朗意味着干燥,从戈壁深处来的风,使人的角质层变得厚重了。
千岁兰和骆驼刺的枝叶日渐枯去。
徐嘉乐还是站在白蜡树下,他将校服外衣的拉链扯到最高,在丁邱闻向他走近的时候伸出手。
一颗糖落在了丁邱闻的手心里。
浅黄色的坚硬的糖壳,咬下去的时候,爆发出柠檬味的果酱,丁邱闻吃糖的过程很豪放,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几乎要遮盖住眼睛,可是,徐嘉乐的头发被理得很短,看上去比以前更加硬朗、英俊;徐嘉乐叫:“哥。”
“丁邱闻,”粗犷的男性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带着熟悉的戏谑的笑,当徐嘉乐和丁邱闻两个人同时回头,那个高大的学生说出了下半句话,“你俩每天在一起干嘛呢?搞同性恋呢?”
层层响起的哄笑,从远处到近处,再从近处到了远处。
丁邱闻咬着半颗糖,他能听见白蜡树没落完的叶子在头顶摇响着,他露出了一个只有发怒时才会有的挑衅的表情,原本挂在左边肩膀上的书包被他拿了下来,扔进了徐嘉乐的怀里。
“哥……”
徐嘉乐只发出了低不可闻的一个音节,他感受到了来自丁邱闻的诧异和愤怒,也感受到了那位学生的恶意,然而,他正被戳中心事,所以慌乱到楞在了原地。
徐嘉乐抱紧了丁邱闻的书包,在他卷起衣袖冲上去的前一秒钟,抓住了他的手臂。
“哥,这是学校里。”
“你别管,放开我。”丁邱闻的嘴里响起了骇人的“咯吱”声,他将那半颗糖咬得粉碎,他头也没回,就从徐嘉乐的手里挣脱了。
他卷起衣袖,朝着那几个人冲了上去,然后,将第一个拳头砸在还在戏谑笑着的学生的脸上。
“姚狮子,我他妈,忍你很久了。”丁邱闻和那个健壮的学生打作一团,然后,他掐着对方的脖子,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丁邱闻长得瘦,在力量上完全不是姚石的对手,他很快就彻底地落败,被对方连续揍了好几拳。
“很正常嘛,死同性恋,你妈是个婊子,你是她生的,就是男婊子,”姚石用膝盖和手臂压制着丁邱闻的身体,他用粗犷的声音大笑,看着丁邱闻,掐他的脖子,说,“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以前还做兄弟,他娘的,谁他娘的想跟你做兄弟。”
一旁,姚石的伙伴将校服的上衣围在腰间,助兴一般大笑,说:“做兄妹差不多……”
丁邱闻在承受疼痛、遭遇霸凌,他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用眼尾瞧见傍晚夕阳的光晕,他的脸和胸口都在一阵接一阵地钝痛。
他听到有学生过来劝架,也知道劝架并不会成功,他很想爬起来看看徐嘉乐在哪里……时间过去了大约半分钟,终于,徐嘉乐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喘着粗气跑了过来,说:“让一下,让一下,老师来了。”
他又故作强硬,说:“死胖子你住手!老师来了!”
一滴凉汗从徐嘉乐的发根滑下来,路过脸颊侧边,最后落在地上,他还是紧紧抱着丁邱闻的书包,他跑上去,一把推开了打算起身的姚石,将躺在地上的丁邱闻扶了起来。
他说:“哥,我把老师叫过来了,他不敢了。”
丁邱闻蹙着眉,他下意识去看自己发疼的左手,然后,便被映入眼帘满手心的血痕吓了一跳,他的手掌与粗糙的地面摩擦过,皮肤溃破,血迹上粘黏着灰色的砂砾和尘土。
徐嘉乐捧起他的手,在受伤的地方轻轻吹了两口;徐嘉乐看向他的眼睛,然后,过了很久,呼吸才平复下去。
“回去吧,”丁邱闻说,“和你没关系。”
太阳又下沉了一些,夕阳的颜色变得更加浓郁了,光晕满溢丁邱闻的眸子,他的手从徐嘉乐手里挣脱出去,再次,小声地说:“和你没关系,咱们没必要都留下,要是徐叔叔知道,该误会你了。”
“哥,我给你作证。”
“用不着,我心里有数,不会被冤枉的。”
眼看着,姚石已经走到了赶来的老师和政教主任面前,于是,丁邱闻像壮士一样镇静又淡漠地远离了徐嘉乐,围观的学生早已经向四处散开,包括姚石的那些朋友。
徐嘉乐抱着丁邱闻的书包站在原地,他想对他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看着丁邱闻的背影,徐嘉乐轻轻叹了一口气,然而,当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之后,他的脑子里仍旧回响着姚石的那句话——“你俩每天在一起干嘛呢?搞同性恋呢?”
之后的几天中,徐嘉乐意识到——那天傍晚的事只是漫长流言的开端。
丁邱闻骑着自行车,围绕那一片宿舍楼兜了好几个圈,在遇到徐嘉乐的时候,他跳下车,远远地看向他,徐嘉乐跑了过去,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零食,塞进丁邱闻的手里。
说:“给,吃吧,给你买的。”
“为什么?”
丁邱闻拎着零食袋子的一角,像是拎着一只烫手山芋,他皱了皱眉,轻声问道。
徐嘉乐笑了笑,说:“没有为什么,就是想给你买了。”
“你自己拿去吃吧。”
丁邱闻的头发已经修剪过了,长短正合适,刘海的发梢搭在眉毛上,他在冷风里缓重地呼吸,用两只手扶着自行车的把手,他问:“你听没听到……他们在学校说的?”
“听到了,”徐嘉乐还是决定讲实话,他说,“我们班的人也在说,但我们不是,不是就不是,管他们说什么。”
“我受不了了,”丁邱闻直抒胸臆,他把零食放回了徐嘉乐的手里,推着车子往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我不想上学了,或者是换个地方上学。”
徐嘉乐跟了上去,着急地问道:“哥,你要去哪儿上学?”
“我不知道。”
“你不用管他们,你跟我只是朋友。”
丁邱闻抬起眼往远处看去,他又回头,他琥珀质感的瞳仁闪动,问:“嘉乐,你真的不在乎他们造谣吗?”
“我不在乎。”
徐嘉乐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跳出来了,他向丁邱闻诉说过有个“喜欢的人”,他又对丁邱闻说了“我不在乎”,那么,下一秒或许是揭开真相最合适的时机;然而,徐嘉乐却没能把握这个时机,他还是年纪小,还是懦弱,还是担忧。
他闭紧了嘴巴,看向丁邱闻的眼睛。
“我在乎。”丁邱闻说。
TBC.
第82章 迷途陈词-01
“以前,我为了不受排挤,只能努力地融入他们,现在发现,再努力都没有用,到头来还是被这样对待,”丁邱闻用一只手就能把住自行车,他一边说话,一边想着该找个时间将车子擦干净;他又说,“他们说我就算了,还那样侮辱我妈。”
徐嘉乐说:“我去告诉我爸。”
他的话并没有换来丁邱闻的回应,两个人仍旧走在人迹不多的路上,徐嘉乐只能在一阵寂静过后重复一次:“我去告诉我爸,让我爸去跟他们说。”
“不行,”丁邱闻咬牙,又将挤压着的臼齿分开,他说,“你别告诉徐叔叔,他能有什么办法,有那么多人都在说,不是某一个人在说。”
午后的太阳挂在天顶一侧,空气泛着透彻的冷意。
徐嘉乐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他知道,在他的同班同学中,将他和丁邱闻的关系当做奇闻笑谈的不在少数,现在,他只能故作镇定,除了张耀东,他在班级中不再选择相信谁。他告诉自己——“惹不起但躲得起”,然后,便默不作声地过着佯装平静的日子,上学、出操、完成功课、回家……
丁邱闻已经学会了镇静,但这不表示他不会冲动,他的像是要发疯,他的情绪在任何场景都有爆发的迹象。
自从那次在学校里出手打人之后,丁邱闻的眼睛里增添了几分阴鸷。
他随意地坐在路边,将膝盖抱着,一只手抓住了宽阔的裤腿,他的嘴巴紧抿,眼睛看向远处,想了想,说:“我才不是同性恋,我喜欢过段潇筱。”
徐嘉乐站在他身边。
“在那些人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连朋友都不能有,”丁邱闻抬起头,他只能看见站立着的徐嘉乐的下颌,他说,“你今后离我远一点吧,他们就不会说什么了。”
徐嘉乐哆嗦着双腿,也坐在了地上。
他说:“哥——”
“我们不要一起走了,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丁邱闻看向他的眼睛,说道,“嘉乐,不是我不想和你玩儿,情况你也知道了,我反正已经这样子了,但你不能被欺负,我也不想他们一直说你。”
丁邱闻歪了歪头,说:“我知道你很乖,不像我,还能教训他们,出出气。”
徐嘉乐不说话,他四肢、躯体的每一处都变得冰冷而僵硬,他的手上还拿着送给丁邱闻又被退回来的零食。这像是在经历什么残酷的死别,一切已经到达无法挽回的境地了。
“听明白了吗?”丁邱闻抠弄着他自己的手指。
徐嘉乐干涩着嗓子,说:“哥,我不想。”
“你不想的事儿多了,不是你想什么就来什么的,”丁邱闻硬是伸出指尖托起徐嘉乐的下巴,他勒令他看向他,说,“不要什么事都这么犹豫,我们不一起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可以和张耀东一起玩,他挺好的。”
徐嘉乐沉沉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他委屈至极,说:“那不一样。”
丁邱闻松开了手。
到了这一刻,他多想责备徐嘉乐优柔寡断,他有些着急,所以想事情更是直接,其实这些办法都不是好办法,只是在自知被骗的情况下一步步走入那些人的圈套。
到了后来,丁邱闻将没有一个朋友,他将孤独、无助,露出一副他们乐意看见的惨相。
丁邱闻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不顾站在身后的徐嘉乐,再然后,就不顾走在身后的徐嘉乐,不顾奔跑在身后的徐嘉乐……
秋冬交际时候的风扬起尘雾,丁邱闻骑着自行车擅自离开了。
奔跑的时候,徐嘉乐呼吸不畅,他到了必须停歇的时候才甘心停歇,丁邱闻已经消失在了路尽头的拐角处,徐嘉乐试图继续往前,可是,他不得不茫然地在原地停止了。
“哥——”徐嘉乐压抑着声音,这算不上呼喊,只能算得上说,“丁邱闻。”
那一包充了气的零食,徐嘉乐摸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没找到,他意识到它是被丢在了刚才的路上。
徐嘉乐转过身,选择了从原路离开。
丁邱闻关上客厅门的声音很响,把坐在沙发上的丁娇吓了一跳,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问:“才下午三点多,就回来了?今天礼拜六,不和嘉乐去街上逛逛?”
“你别说了。”丁邱闻的态度很是恶劣,他把自行车钥匙扔进了抽屉里,然后,将抽屉重重地合住。
“怎么了?两个人闹小脾气了?”
“你能不能别提他?提他我就心烦。”
徐嘉乐打算径直地回房间,但是,被站起来的丁娇挡住了路,丁娇最近的心情也有些糟糕,她叹了一口气,说:“跟我讲讲,到底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上次的破事儿。”
“邱闻,上次的事儿咱们都商量好了,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学校请我谈过话,但这件事我跟谁都没说过,包括嘉乐爸妈,”丁娇抬起胳膊,摸了摸丁邱闻的后颈,说,“我告诉过你了,有些孩子很坏,又很无知,什么伤人的话都会说得出口,你今后就拿那些当耳旁风。”
丁邱闻偏过头,躲避着丁娇亲昵的抚摸,他还是蹙着眉,低声说:“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他们这样,我不知道还怎么继续跟徐嘉乐做朋友。”
“邱闻,你该不会因为这个……讨厌嘉乐了吧?”
“倒不是讨厌,我心里很乱,我们吵了几句。”
“下回不要再吵了。”
正说着话,放在茶几上的丁娇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催促着丁邱闻回房间,说:“你先去忙你的吧,我接个电话。”
丁邱闻走进卧室,将门关上了。
“喂,怎么了?我四点多就过去。”
丁娇接电话时,连最普遍的问候语都没有,她靠在沙发上,声音柔和,对方迟疑了一下,说:“我过去接你吧。”
“不了,孩子在家呢。”
“我在楼下等你,我不上去了。”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很快的。”
丁娇站了起来,在阳台前踱步,而手机的那端,男人的声音还是像从前那样低沉好听,他想了想,说:“好吧,打扮得漂亮一点。”
丁娇低笑,问他:“我什么时候不漂亮?”
“一直很漂亮,现在更漂亮,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
“比起知道你想不想我,我更愿意知道你是不是改变了?”
这一刻,身处办公室的薛继杰在皮质老板椅中翘起二郎腿,他伸出手去,熟练地掸着烟灰,他手握着最新款式的彩屏手机,慢悠悠说:“我没有改变,不想改变。”
TBC.
第83章 迷途陈词-02
薛继杰走进了咖啡厅,他一手抛下车钥匙,一手将拎进来的纸袋子放进丁娇怀里,他坐下来,说:“给你带了件小礼物。”
丁娇轻笑,将脸转去一边,她看着窗外步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说:“我可没管你要礼物。”
她将手提纸袋放在了沙发的另一边。
薛继杰穿着西装和毛呢大衣,佩戴一副昂贵的银色腕表,打了摩丝的头发向侧后方梳着;他的表情从容,起先只是笑,后来,几乎是彻底地换了一副神色,温和又诚挚地说:“没想到还能约你出来。”
“就没有其他要说的?”
“还有,有很多。”
身着衬衫的服务生走了过来,将菜单递到丁娇手上,丁娇先是要了一杯热水,又问:“有什么好吃的甜点?能推荐吗?”
她穿着一件玫紫色的高领毛衣,外搭宽松的奶白色风衣,二指宽的腰带勒在她腰部,下边能看见的不仅有衣摆,还有穿着牛仔裤的腿,以及深棕色的尖头高跟鞋;她风情万种,将蓬松的卷发搭在肩头,轻轻抬起下巴,在等待服务生的答复。
服务生说:“小姐,你可以看看这个苹果蛋糕,还有巴哈利,我们是新疆师傅在做。”
“嗯?你吃什么?”丁娇问薛继杰。
“我随意,你喜欢的话……这两样各来一份吧,”薛继杰说,“再要两杯咖啡。”
“那好,来一份苹果蛋糕,一份巴哈利,两杯咖啡,都加奶,一杯加糖。”
说完了这些,丁娇合住了手上的菜单,她纤细的手还放在桌面上,就被薛继杰的手敏锐地握住了。丁娇被吓了一跳,随即,她试图挣脱,手指却被越抓越紧。
丁娇说:“你放开。”
“我是时候说我想说的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薛继杰这一次的举动有些违背本性,他放开了丁娇的手,看着她,说,“这么久没有联系,上次给你打电话,也没来得及说两句。”
“还有呢?”
“我今天……是打算跟你道歉的,以前那些事儿都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逼你,也不应该对你态度那么差,更不该打你。”
薛继杰的视线是不知躲闪的,他永远盛气凌人,他从丁娇的额头看到她指尖,然后去看她的眼睛。
丁娇说:“的确是见鬼了。”
“要是你愿意,咱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可以离婚。”
丁娇摇着头,她说:“我不需要你离婚,这件事儿如果发生了,没法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其实在当下,我的人生很沮丧也很迷茫,有很多事情困扰我。”
薛继杰再次去抓她的手,说:“告诉我,我帮你。”
丁娇低声说:“你帮不了。”
薛继杰不知道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这一刻,他猛然认为丁娇不再是丁娇了,她看向他的目光那么平静而坦荡,不但没有爱了,也没有恨了。
咖啡和糕点上来了,薛继杰将有糖的那杯推到了丁娇的面前,丁娇拿起叉子品尝苹果蛋糕,她吃进去一小口,点着头告诉他:“好吃。”
薛继杰连忙应和,说:“那以后我们经常来。”
“你爱人……她最近怎么样?孩子呢?”
“她还是那样,”薛继杰搅动着咖啡,端起来抿了一小口,他说,“孩子没有了,没保住,她自己开车出去,出了个小车祸。”
“这么严重……你们还打算要吗?”
“随缘吧,怀上了再说,”薛继杰话锋一转,又说,“但这只是我以前的想法,现在的想法是我可以为了你离婚,我是真心实意地向你忏悔的,我多爱你,你应该知道。”
丁娇弯起了嘴角,可眼睛里的情绪透露出——她根本不是在笑,她缓慢地摇着头,说:“算了,这个就别想了,你家里那么强硬,就算你离了这个,还是要娶下一个,薛继杰,你何必这么幼稚,因为一己私欲又害了一个姑娘呢?”
“那我怎么办?”薛继杰说,“没有什么手段是完美的,总要有所牺牲。”
“你今天要说的讲完了?”
丁娇打算品尝另一个盘子里的巴哈利,她的心情舒爽不了一刻,在短暂的放空之后再次复杂了起来,她捋着从耳边散落的头发,将上嘴唇埋进了咖啡杯里。
白蜡树的叶子全部落完了,西北方的冷空气在半星期之之内入境,不知道这是第多少天,徐嘉乐没有在树下等到丁邱闻,他们的关系被暂且搁置,已经失去了被评判为友爱或疏远的资格。
徐嘉乐穿了一件毛衣,在校服上衣里边加上另一件外套。
丁邱闻从几十米以外远远地经过,不过这回不同,向他跑过去的徐嘉乐没有半点的犹豫。距离丁邱闻更近,风更大,气氛跌落冰点。
两个人,谁也没有想好该出现在此刻的第一句话。
徐嘉乐挡住了丁邱闻的去路,他粗重地喘气,许久了,才说:“哥……”
丁邱闻穿得单薄,冷得嘴唇发白,他把手塞进外衣的口袋里,转过脸去,说:“你快回去吧,以后不用再等我了。”
“为什么不理我?”
徐嘉乐想都没想,就将书包取了下来,他脱掉了校服,伸出胳膊递上去,说:“给吧,你穿得太少了。”
“我不要,”丁邱闻如临大敌,他往后退了小半步,他打算吞咽下半口唾沫,却察觉到口腔里很干,于是,说话也变得略微嘶哑了,说,“我先走了,你以后别等我。”
徐嘉乐紧咬着牙齿,说:“我就要等。”
“你等了这么多天,我一次都没理过你,你继续等有什么意思?”
坚韧不是徐嘉乐的天性,然而这次的他走投无路,所以,变得十分执拗、十分盲目,他跟在丁邱闻的身后,强硬地问他:“你为什么不理我?”
没有太阳的冷天傍晚,云层使天幕更早变为深灰色。
丁邱闻冷得发颤,这天,他与那些总是衣着单薄的男孩子一样,再冷也要忍耐,徐嘉乐再次递了衣服过去,仍旧被他冷淡地拒绝了。
丁邱闻没有回答徐嘉乐的上一个问题。
TBC.
第84章 迷途陈词-03
夏意潜入北京城,正午炎热,凌晨凉爽,夜已经不再是冷季里极寒的、空旷的夜,无论到了几点,这世间都有它的热闹。
丁邱闻在下夜班之前擦洗咖啡机,将天亮前要蒸的玉米及香肠化冻,处理掉剩余的熟食……胸牌是金属色的,衬衫是浅蓝色,围裙是深棕色——丁邱闻将这一身朴素的装束穿得舒展而优雅,他卷着袖子弯下腰,在地砖的接缝处发现了白天逃跑的一粒衬衫纽扣。
这个夜晚,他和徐嘉乐在不同的岗位上值守夜班,两小时前,有对情侣选了一堆零食过来结账,一小时前,有位男士买走了最后的鸡腿堡和两包香烟,五分钟前,丁邱闻正打算熄灯打烊,有人中年女人推门进来,买了几听啤酒和两袋麻辣花生。
“一共二十七块五,女士。”
丁邱闻放下了扫码枪,将最后一包花生装进购物袋里,女人递过来一沓零钱,丁邱闻熟练地拿在手上点清,一共二十七元零五角。
“要下班了小伙子?”
“对,我刚准备打烊呢。”
“你们这不是二十四小时?”
女人后退一步,四处张望着,她试图寻找到一处能体现营业时间的标志;丁邱闻说:“我们是早晨六点到凌晨一点,不是二十四小时。”
“你们店不错,整齐又干净,我就住在这后边的小区,我以后会常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