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烯双眼由于刚才情绪波动布满血丝,盯着杨伟成的脸跟面对死人一样停滞不动。他仅有的一点耐心也彻底流失,眸中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你敢找他一下试试?”
“我说舅舅啊,我想把你信息神不知鬼不觉地单独传给你害怕的那些人,简直轻而易举。”
姜烯眉尾动了动,冷声警告道:“你猜他们知道后多久能找到你?”
杨伟成没想到他一瞬间情绪起伏这么大,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张着嘴发不出声音,连手脚都是僵硬的。
他本能觉得姜烯的威胁不止于威胁,他可能真的干得出来,赶紧软下态度哀求道:“小烯放手!我不找他!我不找他!我喘不上来气了!”
姜烯的手肘刚好抵在他脖子上,见他所言不假,确实被自己压得脸色发青,甩开手把他撂在地上。
短短几分钟亲眼见到他无数种情绪切换,姜烯多跟他待一分钟都觉得恶心,一言不发地径直往小区外走。
杨伟成躲到现在早就走投无路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要到钱,自然不可能放过姜烯,吐了口痰爬起来照样跟着他。
望山居附近很难打到车,姜烯也不想打车,无视掉杨伟成跟在身后的念叨,一个劲走了快两个小时的路程,到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要了间单人房。
杨伟成没钱订房间被安保人员拦在楼下,他眼看姜烯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楼梯口,连忙不顾形象地在大堂里撒泼打滚大喊大叫。
言语中满是姜烯这个晚辈没良心,害得他现在要流落街头。
家务事外人也不好插手,安保人员为难地看着两人。
姜烯摇摇头示意自己跟他不认识,按规矩办事就好。
“你要闹你就自己在这里闹,反正我也不要脸,我不怕丢人。”
杨伟成看他真的打定决心不管自己,索性破罐子破摔,冲着他的背影狠戾地提醒道:“小烯!我拿你当亲生孩子看待,你别不识好歹!你要真这么无情无义我也没什么好帮的了!”
“你不会不知道我手上U盘里的东西是什么,你别逼我,我不想闹到你跟我都不好过的田地!”
姜烯闻言步子微顿,缓缓闭了闭眼睛,终是没转头理他,独自回了房间。
催命一样的嚷叫声从耳边消失,姜烯如释重负地脱力坐在地上,他太累了,把全身力气都靠在床上许久没动。
强行伪装出来的镇定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土崩瓦解,他仰头倒在床上,用手肘挡在眼前,花了十几分钟消化完满腹的委屈。
眼尾的水渍被袖套吸干,他突然有些迷茫。
情绪一下消失得太快,不受自己控制,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出什么反应。
是该继续大哭一场吗?还是要发疯一样在房间到处乱砸发泄情绪?
他好像一时间脑子钝住了没法正常思考,眼前的东西变得有些虚幻。
他皱了皱眉,意识到什么不对,立马挪到一个相对安全没威胁性的角落,下意识想去兜里翻药瓶,却发现下班的时候刚好把药瓶收包里了。
房间里昏昏沉沉的,他格格不入地坐在原地发呆,不想去开灯也不想收拾。
他定的是小时房,只要了两个小时,他就想用这点时间让自己放空一下。可他越是不让自己去想,脑子就越是叛逆的非要他去想。
想董酥白,想他爸妈,想他爷爷……还有他以前的舅舅。
第60章 “这里面不是维生素B啊”
姜烯爸妈平时工作很忙,公司就是他们各自的第二个家,家庭跟事业顶破天了也只能分个四六开。
父母双方的爱都没缺席,就是陪伴不多,所以姜烯小时候其实是跟他舅舅比较亲。
杨伟成是个无业游民,浑身上下除了不上进以外没什么别的缺点。
性格大方又逗趣,人长得也中规中矩,银行卡上有爸妈跟姐姐姐夫的定期续费,日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杨家对子女长大后能不能成龙成凤全然不在意,只要最后的人生轨迹没偏离到社会败类那条,他们都选择放养,因此对自家这个小儿子也从不做强制性的要求。
杨伟成结过一次婚,只是婚后没几年老婆就嫌他没长进走了。他不想让儿子生活在重组家庭的氛围下,所以不管其他人怎么劝怎么说,他都没动过一次想成家的打算。
在姜烯印象里,这个舅舅简直就是动画片里超级英雄的存在。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在溺爱范围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都能搭个梯子给你取下来。
小到孩子间的矛盾调和,大到老生常谈的烂道理,他每一项都能在恰当的时间掰扯到你脑子里。
小孩七八岁是狗都嫌的年龄,姜烯的爸妈情绪已经算是家长中很稳定的,但有时候看见姜烯搞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堂还是气得头顶直冒火。
可杨伟成却基本没生过气,还总喜欢乐呵呵地安慰他。
姜烯正儿八经见他发脾气只有一次。
是他们一家几口在海边度假的时候,其他人在帐篷外烧烤,杨伟成就陪姜烯在岸边学冲浪。
冲浪教练规定必须一对一,但那时刚好是旅游旺季,临时起意想体验的学员不在少数,教练见姜烯还算有点天赋就让他在不远处先自己练。
结果一个浪打过来,姜烯连人带板一起被拍在水下,要不是杨伟成及时发现冲过去捞人,他现在估计早就在忘川投完胎了。
这次也是姜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舅舅生气,暴躁到直接冲上去把教练从岸边扯到沙滩,一脚就踹了上去。
像这样的袒护数都数不清,也正因为这些回忆太真实了,所以姜烯面对现在的杨伟成才觉得很难接受。
腕表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窗外的天色不到几分钟就暗了下来。
姜烯点开微信群聊里转发的东桦院案开庭时间,视线先停在手腕那串董酥白给自己求来的转运珠上,随后又定在屋内一处角落,点了两根烟放旁边慢慢燃。
闹钟欢快的铃声很快就打破了这段不知道准备持续多久的死寂,屏幕上跳出“养老院”三个字,是姜烯每月用来提醒自己交钱的日子。
点进的缴费平台,上面提示的却是已完成缴费。
他奇怪地“嗯”了一声。
他什么时候交钱了,他怎么不记得?
姜烯拧眉坐直身子,趁养老院没下班打电话跟客服要了张电子收据。
收据上显示帮他缴费的是串陌生卡号,他垂下眼帘,心里大致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果然,等他查询完所属信息,一个“董”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
周围的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滞了,只在几分钟后,电话那头传来客服的轻问。
“喂您好?姜先生?您这边还有别的事要问吗?”
“……嗯?什么?”姜烯脑子比嘴巴慢了一拍,回过神后问道,“这张卡交了多久的费用?”
“一年。”
姜烯轻轻应了一声,继而交代道:“以后每个月的费用我自己来交,如果不是我本人缴费的,麻烦你们那边帮我拒绝掉吧。”
客服语气透露出困惑,但也没多过问:“好的。”
“麻烦你们了。”
姜烯挂断电话放空地坐了一会儿,习惯性点开邮箱查看未读来信,却意外看见一封购票成功的通知。
他一下不记得自己买了什么票,点开看了才想起来是之前帮董酥白抢的那场天文展的预售票。两场展览都在这周,门票明后天会快递过来。
他犹豫地点开董酥白的头像想问他有没有空回来,手机松松放在大腿上,怔愣间无意点到了视频键。
直等耳边传来“嘟嘟嘟”的响声他才意识到,赶忙连点几下屏幕挂了通话。
手机安静了几秒钟,但下一刻,董酥白就从那边打了回来。
只是打来的不是视频,换成了语音。
姜烯把窗户关上隔绝外面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哥哥?你收工了吗?”
“训练又不是拍戏,早收工了。”
董酥白应该是在洗澡,听筒里的水声压过了大部分人声,不太清楚。
姜烯“哦”了一声没讲话。
董酥白又问道:“怎么了?打电话给我还不说话,晚上吃饭了吗?”
“吃过了。”姜烯先是顿了一会儿,横竖这电话都通了,便试探性地问道,“你这两天有空回来吗?”
董酥白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似是也在思考,勾过浴巾搭在身上,好半天才问道:“回去干嘛?你想好要跟我说了吗?”
姜烯扯出笑,隔着屏幕点了点头。刚打算把抢到票的事告诉他,转念想到他期待了这么久,又想给他个惊喜。
“哥哥有空的话先回来,陪我去一个地方,回来后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什么东西弄得神神秘秘的。”董酥白半开玩笑半确认道,“你这次不会跟我打太极了吧?”
“不打了。”姜烯配合地笑了笑,“师父说我悟性太差,早上刚把我逐出师门。”
董酥白扬起唇角,走出浴室应了声好。
自从跟姜烯打完这通电话,他第二天就开始死缠烂打地追着武打老师商量能不能单独给他赶赶进度。
他虽然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但一直跟在屁股后面念叨也把人烦得受不了。武打老师最终举双手投降,略微沉吟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他们这个半封闭训练主要就是学些拳脚剑招跟一些基本功,董酥白有拍武戏的经验,本身底子就比别人好很多,加点量也不是不行。
后面两天董酥白算是铆足了劲,紧赶慢赶空出了一天半的时间。
练完下午的训练后他就待在化妆间等卸妆,曲清北提着两盒饺子进来,鬼鬼祟祟地坐在他旁边端详他。
董酥白被他看得哪哪都不自在,无奈放下手机问道:“有话就说,你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曲清北哼哧地笑了两声,也不跟他客气:“董哥,你那么着急回去是不是去找姜烯啊?”
“你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八卦。”董酥白瞥他一眼。
曲清北摆出一副猜中了的满足神态,低声打听道:“你们前两天吵架了?”
董酥白闻言,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为什么这么问?你个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人哪来这么多发现。”
“谁说我没有,没成功而已。”他小声喃喃了一句,对上董酥白明显没听清的表情又摇摇头,扯回话题,“我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吗?理论专家也是专家!”
董酥白扬起尾音“哦”了一声:“那你倒是跟我说说,猪一般都是怎么跑的?”
曲清北就等着他这话,“啪”一拍掌,顿时跟泄洪似的把自己的经验挨个教给他。
“谈恋爱嘛,首先是要学会制造一些小惊喜抵抗新鲜感,我之前就看别人玩什么情趣cosplay,打扮成什么女仆男仆啊玩情景演练之类的,还有还有啊……”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董酥白的注意力只跟到了这里。
他脑中这个画面感一下就上来了,一时半刻还下不了定论那些衣服是他穿还是姜烯穿。
但不管是谁,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很惊愕,只是这点惊愕之余,多少又有点……期待?
或许是个能用的上的主意。
董酥白云里雾里地想着别的,还是曲清北拍了拍他才把他思绪牵了回来。
“董哥你听我说啊,再说了,人家热恋中的情侣哪个不是如胶似漆,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黏在身边,粘不上也要做到微信不断,消息不断。”
董酥白听得直皱眉头:“这是谈恋爱还是找了个狗屁膏药啊?情侣也有各自的工作生活,该给的空间还是要给。”
“给太多空间不就生疏了,我就是通过这个知道你跟他冷战了。”曲清北眯眼笑道,“你当时跟我说要住这边我就觉得奇怪,而且你这两天也不理他,我有好几次看你屏幕上亮了他发来的消息,你都直接锁屏不看。”
董酥白好笑地扫他一眼:“谁跟你说我在跟他冷战的?”
曲清北分析得正起劲,冷不防听到这话楞了一下:“啊?”
董酥白把屏幕转到他跟前,上面最新几条消息就是姜烯让他留意家门口的快递,说是自己给他的惊喜。
曲清北看着上面有来有回的聊天记录干咳了一声。
董酥白淡笑着说道:“消息是要回的,如果还在生气的话大不了回简单一点。”
他从不喜欢玩冷暴力这一套,就算全世界都倒戈了他也不会变,顶天的大事他都一定要跟当事人说明白。
断也得断的清清楚楚。
他摇了摇头没继续打趣曲清北,从包里拿出姜烯之前给的维生素B往嘴里喂了一颗,想起他刚才那句话,又笑道:“不过我跟姜烯可不是头几年的热恋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没热恋期那么燃情,但比热恋期要深厚的多。”
“哦。”曲清北一顿生龙活虎的解说一句没押对,还被反过来炫耀一脸,沮丧地捧着碗咬饺子撒气。转头看见董酥白放在桌上的药瓶,瞳孔顿时放大一圈,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董哥!”他一把上去抢了过来,声音都差点劈了叉,“你吃这个干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董酥白给他突然一下弄懵了,饺子递到嘴边都没敢吃,拍着他的肩让他别激动,蹙眉问道:“怎么了?维生素B不能吃?”
“维生素B?”
曲清北从里面倒了一粒,咬下一小块在嘴里,脸上的震惊尽数转为疑惑。
确实是维生素B的味道,可这个瓶子上的贴纸明明……
董酥白看他神情不对,也跟着严肃起来:“清北,这个药有什么不对吗?”
“药没不对,是药瓶不对。”曲清北罕见地凝声道,“董哥,你也知道我爸妈有一家心理咨询室吧,里面是有专业的治疗师跟医生可以在医院开处方拿药。”
“但是因为有些患者他们介意这些,怕被别人歧视,所以我们治疗师把药给他们的时候会格外附带一张定制的贴纸挡住原来的样子,随便他们用不用。”
他拿过药瓶,指着瓶身上贴的贴纸:“这个就是我们家给的,这里面的药应该是用来治疗抑郁症的。”
曲清北话音落地,董酥白猛地转头看向他,手里攥着药瓶半天没说一句话。
这个病名他并不陌生,娱乐圈里因为各种原因被曝出患有抑郁症的艺人不计其数。
可他记得当时看到这瓶药纯属事发突然,而且后面姜烯想都没想直接给了他一瓶,总不能是他提前预知到自己会看到早就准备的好吧……
他脑中一瞬间想到很多种可能,沉声问道:“清北,你会不会是弄错了?”
“嗯……应该不会,这药按理说就是治抑郁或者焦虑的。”曲清北用指甲扣掉一部分贴纸确认了一遍。
董酥白把视线重新移回药瓶上,沉着眸子一言不发。
曲清北这会儿才注意到他的状态,尽管董酥白以前开玩笑的时候表情也不会有太大变化,但这次显然是一种反常的沉默。
他咽下嘴里还没嚼碎的饺子,迟疑地问道:“董哥,这药是谁给你的啊?”
董酥白把瓶盖拧上扔回包里:“姜烯。”
“啊?”曲清北愣住,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不能够吧……”
也不怪他觉得难以置信,姜烯平时对谁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扎在哪个人堆里都能聊得勾肩搭背。闲来无事还喜欢招惹自己,愣是要给人惹无奈了才肯罢休。
而且这么久相处下来,他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他是这么想的,嘴上也就这么说出来了。
出乎意料,董酥白没反驳,勉强勾着嘴角淡淡一笑:“他一直都是这个性格。”
化妆间里开了很强的冷气,刚刚还热腾腾的饺子没一会儿就凉了。
曲清北放下筷子,想了想,还是说道:“董哥你要不打个电话问问吧?也可能是他借用了别人的药瓶装维生素,我妈也喜欢这样乱装东西。”
以前拿可乐瓶装酱油,他回家端起来猛喝一口,险些给自己喝的背过气去。
董酥白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机屏幕被他亮了又灭。
他沉默片刻,突然问了一句:“清北,你刚刚说很多患者介意别人知道这些?”
曲清北点点头:“是啊,现在对于心里疾病的普及还不到位,在很多人眼里这些事情就是在吃饱了无病呻吟,根本不值得特地花钱去医院看。”
“我之前就见过几个孩子,可能学习压力大吧,整天睡不好也没精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家长说了,最后还被反骂一句矫情。”他耸耸肩,轻叹一声,“所以我以前干这行的时候真的挺无奈的,毕竟在有些患者家属看来,心理咨询就是一个骗局、一个不需要存在的地方。”
董酥白听罢低低应了声,转言催他去找化妆师过来,还是不放心地给姜烯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少气无力的,像是介于想睡又不能睡之间。
“哥哥?”
董酥白这电话打的自己都没想好要说什么,就是本能地想听听他的声音而已:“你干嘛去了?怎么听起来那么累?”
“不是累,是又无聊又困。”
耳边传来椅子挪动的咯吱声,姜烯走到一处角落才跟他解释道:“我不是跟你说我带了两个刚出道的艺人吗,实力不太能打,但是下周就要上台了,公司这两天就安排了两天紧急训练,我得经管他们。”
“天天就坐在那个玻璃面前从早看到晚啊,还不如让我回办公室看文件去。”
董酥白听他抱怨兮兮的语气没忍住笑了笑:“无聊是无聊了点,但总比你之前跟着四处跑轻松。”
“我还宁愿四处跑。”姜烯那边打了个哈欠,想起董酥白还没回自己消息,提醒道,“哥哥你看到我发的微信没?回去记得去楼下拿快递,不要忘了!”
“知道了,你都念叨好几遍了。”
曲清北带着化妆师进来,董酥白朝她点头示意,又跟姜烯说道:“你忙完早点回家,我准备卸妆了,弄完四五点就能到。”
“好。”姜烯见状也不耽误他时间,答应一声挂了电话。
夏季的天气阴晴不定,正午时分还是太阳高悬,转眼等董酥白收拾完准备出门的时候,外面倏忽间就下开了大暴雨。
雨声雷声连成一片,天空仅剩的最后一抹光亮也被滚来的团团黑云遮盖。
堵车是每场暴雨的保留节目,这次也不例外。董酥白一路都畅行无阻的,谁料到家门口竟然还堵了十几分钟。
左右都要去楼下拿快递,他索性没让司机开到车库,在正门停下后就撑伞下了车。
两人份的伞也没顶住倾斜而下的暴雨,没一会儿他膝盖以下的布料就全都紧巴巴地贴在腿上,走一步就要带起一串水珠。
小区快楼下的快递柜前后门各一个,他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没问姜烯是在哪里。
这个天气也不好拿手机,反正来都来了,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输了姜烯的手机号。
没一会儿,右下角的柜子就应声弹开。
是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董酥白掂了掂没什么重量,放进包里松了口气。
前后门走一趟少说得五分钟,照这个雨势过去怕是要成落汤鸡了。
他一溜烟跑回家,在浴室随意过了遍水就迫不及待地把姜烯所谓的这个惊喜盒子拆开。
姜烯从小到大送过他的礼物保守地说都能堆满整整一间房了,但尽管如此,他每次依旧满心期待。
盒子拆开,里面不是他刚刚猜测过的东西,而是一个黑色的U盘。
他脑子里跳出个想法,不会是姜烯偷摸剪辑了他们俩以前的那些视频吧?
董姜两家父母都是喜欢记录生活的人,他们小时候的喜事啊,糗事啊,基本都被一个个录像键保留在手机里变成份独特回忆。
俩人长大之后也会频繁拍摄日常琐事,幻想等哪天老了能在一起回味一下。
“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了。”
董酥白浅笑着自言自语,随手把U盘插到电脑上。许是里面东西比较多,光是等系统加载排序都等了好几分钟。
云盘里跳出一个以姜烯命名的文件夹,董酥白点进去发现里面是一百来个小视频,每个视频的名字都让他莫名感到一阵不舒服。
他放在鼠标右键上的食指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排斥。
约莫停了几秒,他还是点开了一个名为“双人失败1”的视频。
播放键按下,进度条慢慢往前移动。视频画面很朦胧,一直等了两三分钟都没有一点影像跟声音出现。
董酥白好奇地往后拉了一点,下一刻,一张女人的脸就这么在他眼前愈发清晰。
画面里的女人他总共见过两次,一次是微信里,一次就是之前在小区楼下看她跟姜烯站在一起。
他还在拉进度条的动作瞬间停住,整个人像应激似的猛然绷直脊背。
进度条还在继续走,就跟老旧的录像带放映机一样,他恍惚中甚至听见了磁带扯动声吱吱作响。
他看见女人被人像扔垃圾一样甩在床垫上,她面向镜头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双眼无神,眼珠松垮垮地定在某一处,写满了任人摆布。
画面跟僵持了一样停在这里不再变化,董酥白也跟着怔在原地。
直到进度条走了一半的时候,画面右上角才又出现了几个人。他们各自带着软皮面具,架着另一个人扔到女人身边。
董酥白手掌按在桌面上泛了白,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在高度集中。
他看出来了,里面的人就是姜烯。
戴面具的几人站的地方离摄像机远,声音没怎么录进来,董酥白只能听见几段模模糊糊的对话。
“他还是不肯……”
“又是个不听话的……”
“要不……再最后给他一次机会……”
“……”
讨论声中猝然冒出的一句“东桦院”让董酥白颤了一下,毫不顾忌力度地使劲按着加号键试图调高音量,但都于事无补。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熟悉的角度,长达几十秒钟的时间,都跟他微信里那段一模一样。
文件夹里的视频是顺序播放,董酥白还没反应过来,屏幕上就已经闪出了后续。
房间的样式变了,里面没有开灯,四面无窗且空无一物,只有墙壁上高高挂了一个电子时钟。
姜烯垂头靠在角落,刚刚那些人从门外拿着棍子进来,俯身蹲在他身前说了什么,紧接着就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持续了整段视频的拳打脚踢。
压抑的闷哼中有人搬来一把椅子,姜烯被反手绑在上面,随后画面黑了一瞬,再打开的时候墙壁上的时钟显示过了一天。
董酥白心里跟刺痛一般,浑身血液都在倒流。他知道这些是什么了,他根本不敢往后看,抖着手去按暂停,好几次才成功。
试验、禁闭、断食、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词,后面每条视频的名字都像一次残忍的凌迟,一点点往他皮肉上剜。
东桦院的案子昨天刚宣判,他被曲清北拉着看了不少相关的报道,自然清楚里面是个什么地方。
他好像一瞬间知道姜烯身上所有反常的原因,为什么怕镜头,为什么对伤口处理那么得心应手,为什么喜欢睡在狭小的地方,还有为什么……
一直不肯跟自己说这些。
他不敢去回想那些平时的蛛丝马迹,心脏像是狠狠撞上了什么尖锐物体,袭来的钝痛让他不得不暂时松开紧绷的神经。
电脑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房间下很刺眼,董酥白仰头靠在椅背上凝固似的一动不动。
他宁愿姜烯那些不联系的时间是去干了别的,也不愿意是现在这样。
屋外狂风肆虐,惊雷狰狞地在空中炸开一声声巨响。
姜烯路上车开得尽可能的快,忙了一下午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停好车点开短信提示才发现快递柜里的东西竟然还没拿走。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条新的取件信息。
在前门站点。
他满腹狐疑地看了半天,去后门快递柜拿回了那两张展览票,懒得冒雨去前门,就想着等明早上班顺路去取算了。
他双手抱胸叹了口气,为自己失败的送惊喜计划默哀。还以为是董酥白有事耽搁了没回来,结果走出电梯一看,家里明明就亮着灯啊。
什么木脑壳,记性这么差!
姜烯开门进去,一边换鞋一边扬声幽怨道:“我说董老师,你这什么记性啊,刚说完就忘记了。”
第62章 “你别怕,我没看”
客厅里只开了盏大灯,姜烯没等到预想中的回答,抬头四处看了看也没看见董酥白的身影,便又喊了一声。
“哥哥?”
屋里依旧没人应。
阳台敞开的大门外还晾着湿漉漉的伞,人肯定在家。
姜烯抖了抖身上的水渍,把展览票在掌心拍得“啪啪”响,走到董酥白门口时,果真看见这人正背对着自己坐在电脑桌前。
他本来就有点近视,光线太暗也看不清屏幕上是什么。
想着董酥白竟然转头就把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事给忘了,他带着一肚子坏水,脚下步子走得越来越轻,趁人没反应过来一把拍在他肩上。
“哥哥!”
他顺势把展览票抵在董酥白眼前不让他看,佯装生气道:“哥哥看什么好东西呢?走之前才提醒你半天,让你去取个快递你都不肯去……”
姜烯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电脑屏幕上,说着说着在中间生生断了一下,后面的几个字轻到甚至连气音都听不出来。
董酥白本来情绪就不稳定,被他这么突然的一拍吓了一跳。所有意识一瞬间尽数回笼,条件反射地抬手就把电脑关上,他敢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快的动作。
屏幕重重砸在键盘上发出“砰”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