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准备收拾东西,身后的曲清北却没动,而是毫无征兆地开了口:“学长,我刚刚跟你说的事,你还没给我答案。”
居南脚步果然停了,似乎是无奈他为什么还在纠结这件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清北,你不是一直跟我说你是研究人类的专家吗,难道没有听懂我给你的回答吗。”
“……没有。”曲清北五指在大腿上掐出了印子,“我听不懂,我听不懂学长的意思,说明白一点可以吗。”
居南回过头看他,眼神却像是不敢跟他对视一样,只盯着他的鼻尖看。
“清北,你刚刚说你喜欢我,可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这些话有几分真情实感在……”
“学长。”曲清北没等他说完就急着打断道,“我没有骗你,也不是临时起义来寻开心。我从大学开始就喜欢跟在你身后,追着你的兴趣爱好选社团,想跟你离得近一点所以来了公司应聘助理,我一直等到现在才第一次敢告诉你,这样你也要怀疑我吗?”
居南沉默着,没有否认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我说的真情实感不是指你对我的感情,指的是你对我们俩关系的判断是不是存在失误。”
“你是真的喜欢男人吗,可你大学期间明明就有过女朋友。你说的喜欢,是因为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一直把我当成榜样,把自己心里对朝向目标的奔跑错误定义为喜欢。”
他话音犹豫地顿了顿,因为看到曲清北别开视线,眼底红了一圈。
“清北,我没有别的意思,没有讨厌你,只是性取向这种事情,我不希望你跟风。”居南收敛情绪,温言温语地告诉他,“你得知道,我们现在只是因为待在一个相对狭小的圈子里,所以你会误以为大众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很高。可当你真正跳出这个舒适圈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同性恋这个身份走在街上会被多少人歧视。”
“我说这话的目的不是为了抨击那些人的封建老旧,而是明白常年累积下来的思想不可能只在我们几代人的更迭中彻底改变的。”
曲清北愣在原地没说话,鼻尖酸涩难耐。
居南转过身背对着他,重新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上:“我没有怀疑你所谓的真情实感,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可是学长……”曲清北喊住他。
“那个女孩子,我不喜欢她。只是因为我傻,我怕拒绝她会伤害到她才同意的。”他低声解释道,“当时是我的错,是我没弄清楚我的取向,可后面我发现不行就是不行,所以那段感情没有持续很久,是我主动说清楚的。”
他徐缓吐出一口气,脸上有道水痕划过,他用手背抹了抹。压在心底明显又长久的感情,好像在他终于鼓足勇气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发现前面没路了。
“学长……你能告诉我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吗?你从大学开始就处处帮我,哪怕是自己累个通宵也会帮我弄完第二天需要的东西,毕业后又帮我跟公司破格招我进来当助理,这些又是因为什么。”
窗外阴沉沉的天边擦过一道光线,正好落在居南脚边。
因为一次偶然的帮助他认识了曲清北,也不知道平平无奇的自己有什么魔力,这个小学弟从那以后就总是出现在自己视野里,像个小太阳一样丰富他的生活。
他恍惚中把记忆倒转回他大学毕业的那年,那天他跟舍友聚完餐去买了点日用品,在商店听到两位阿姨在讨论同性恋的话题,她们言语中的不解跟嫌弃让他忍不住分去了点眼神。
考虑到这是大众常见的看法也没多心,可后来在看到曲清北跟她上了同一辆车的时候他才知道,这是他的妈妈。
脑子里的回忆点到为止,居南短暂地安静片刻后扬起笑脸,把订了的机票截图发给他,刻意不去看他脸上的泪痕。
“我会帮你当然是因为你是我的学弟,也是我的朋友,对朋友讲义气是做人的根本。”
他笑道:“快回家收拾东西吧,明天早上的机票,我不顺路就不去接你了。”
“机场见,不要迟到。”
停了没多久的天空又下起了毛毛小雨。
姜烯脑袋昏沉沉地醒来,他意识还停留在他们跟着节目组发布的任务过来的时候,完全没适应现在的状态,下意识动了动四肢,牵起了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但好在手脚都还能动。
他尝试着挪动些许,折合下来感觉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些皮外伤跟磕碰。
他想发出点声音,但口中呛了泥土跟小石粒,只能按着地面连连咳嗽两声,指尖却无意间触碰到一处温热。
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
姜烯心里一慌,赶紧低头看过去。
唐兴言轻阖着眼躺在他旁边,他上半身被泥土掩埋住,嘴唇紧抿着,整张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姜烯想拉他出来,但自己身上也堆积了不少碎石土限制了行动。周围一股动物尸体腐烂后的霉臭血腥味熏得他止不住反胃,细微袭来的疼痛随着他想起身的举动连续不断向大脑撞击,短暂空白的记忆也逐渐回了笼。
他记起他们来的是村里唯一一家养殖场,结束录制后刚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震天动地的声响,人群骚乱中有人喊了声“快跑”,他们才跑到门口就被一股推力极强的重物砸向后背,紧接着就没了意识。
姜烯吐掉嘴里的异物,费力拨来身上的泥石,一步一踉跄地靠近唐兴言。他第一反应是拿手机找救援,可人都被埋得见不着影了更何况是手机。
他不敢耽搁,也没功夫找什么工具,直接用手把唐兴言身上的土堆刨开,把人连搬带拖地挪去了旁边有支点支撑的角落。
他颤抖着手碰了碰他的嘴巴,掌心上还有热气触及,他绷紧的神经总算松缓下来,在人脸上轻拍了几下试着把他叫醒。
唐兴言倒也争气,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姜烯吵的,眼皮上下挣扎了一阵后徐缓睁开,用了好几分钟的时间瞳孔才从空洞里慢慢聚焦。
姜烯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往他腿上推了一把:“还有知觉吗?”
话音刚落,他顿时怔了一下。
说出口的嗓音哑得可怕,像是被砂砾在喉咙间磨烂后强行发出来的。
唐兴言也楞了,腿上后知后觉的疼痛牵回了他的注意力:“还有,挺疼的。”
“有就好,不疼才该担心。”
姜烯想扶着他站起来,却被人反手挡了回去。
“站不起来了,右腿估计断了,这个破地方我就不应该签合同过来。”唐兴言疼得龇牙咧嘴,斜眼看见姜烯额角流下的血,捡了块还算干净的布给他,“之前,谢谢。”
当时坍塌来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要不是姜烯扯过他把他挡在身下,他现在都不知道要被埋在哪里,是死是活。
“没事,这趟来抚宁是为了工作,工作上你是我的艺人,我照顾好你是应该的。”姜烯知道他在谢什么,朝四下看了看,“别说话了,外面应该有人救援,但不知道找到我们这里要多久,现在没水没吃的,保留点体力也好一会儿喊救命。”
唐兴言看他没有打算坐下休息的意思,一把拉住他,揉着酸胀的眉心问道:“你还要去哪儿?前面有路吗?”
“前面没路了,有路我也不会自己走。”姜烯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挡开他的手,还是跟他解释道,“跟我们一起在这里的还有人,我去找找他们。”
他现在体力也好不到哪去,找了根能用的木棍,安置好唐兴言后就拄着棍子沿一个方向在周围绕了一圈。
面前放眼望去全是大大小小的土坡,他在昏迷过去前明明记得养殖场里至少还有十几个人,可现在他一个都看不见。
从他们被埋到现在也有一天了,他现在视线不是很清晰,全身上下都是闷闷的钝痛,说不清哪里痛,但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喘口气。
养殖场里透不进光线,他分辨不出外面的情况,但能依稀从当时泥石滚落的方向判断,这里已经算是事故发生最轻的地方了。
最轻的都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说……
他没时间让自己沉浸在慌乱跟惶恐中,现在附近只有他一个能动的活人,养殖场是封闭建筑只有一个出口,现在被堵得严严实实。还好他们的位置就在旁边,只要他能抢着时间多找一个人,就或许能多一个生还的名额。
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稍微清醒些,走到一处边角时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垂头望去,才发现是一只掌心朝上的手臂。
周围只有这一只手臂,从土堆里直直伸出来,毫无生气地垂落在地上。
手腕上绑了一条手工做的粉红色编织手串,姜烯认识,是一个跟唐兴言和董酥白都合作过很多次的摄影师的女儿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一直戴在手上,宝贝得很。
被雨水冲刷过得泥面映照出几森冷,姜烯呆滞了好久,小心翼翼触碰上那只冰凉的手,像是被迷茫吞没似的久久没有动作。最后他微微低下头,眨了眨眼睛,从眼眶滑落的液体顺着鼻尖无声地落在地上。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伤心,只在这里待了一小会儿就起身继续往别处找去。养殖场的地理位置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找了多久,只知道他真真实实又见了几个活人,虽说状态都不好,但最起码还能说话喘气。
他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也不能盲目地帮什么忙,更不敢随意挪动,只能半跪在前面把压在他们身上的土堆刨开以此减轻点重力,手指被磨得血淋淋的他也没多在意。
沿路找人的时候还找到了一瓶矿泉水,确认是还没开封的后,他才依次给众人一人喂了几口。自己抿了一小口,记下他们的位置,把剩下的最后一点带回去给唐兴言。
“找到他们了吗?”
“王叔没了,小刘他们在我们斜对面,都还能讲话,剩下还有两个没找到。”
姜烯靠在身后的水泥块上,他现在是真的没什么力气,简短地回答完后就不再说话。
唐兴言一口气把水喝干净,跟他一起安静了几分钟,自己先开了口:“你在想什么?”
“想……想时事新闻更新得快,像这种严重的自然灾害,昨天发生的事现在网上应该都传遍了。”姜烯目光淡淡略过眼前的废墟景象,“我是没什么事,就是怕有人担心,情急之下会出乱子。”
“你女朋友?”唐兴言跟他共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提起过他的感情状况,一时想不出来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姜烯眉尖动了动,不置可否:“还有亲人跟朋友,当然也会有人在担心你。”
唐兴言转头看着他,似乎是对这话不太赞同。
“亲人我勉强相信,但朋友跟爱人在我这没什么用。”
腿上撕裂般的疼痛久了也就麻木了,他体力不支,讲话的声音也只能维持在能听见的范围。
“从昨天到现在这么久了,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别人来救我们。反正对我来说,谁能帮我在我要走的路上顺风顺水,朋友跟爱人这个头衔,我就都可以给谁。”
他说得自然,就好像只是随口说了一件冠冕堂皇的事情。
姜烯没兴趣反驳别人的观点,也就没接话。
他头晕得厉害,靠在一旁休息时又想到董酥白,心里掂量着到时候回去要怎么安慰安慰他的哥哥,估计现在正吓得半死呢。
第50章 “酥白,我没事了”
龙固镇外开来几辆货车,上面满满登登装着各种应急物资。食物类、生活类、医疗类应有尽有,所有东西都按照细化需求规整分类好,说是搬了几家小型供货店来也不为过。
救援队长安排一支小队往返跑了好几个来回才把东西都登记到储藏帐篷里。
“哎呀,董先生谢谢你,这些东西可是帮了大忙了。”
后勤处的工作人员拍拍手上的灰,想让他站到物资面前给他拍张照,却被董酥白摆手婉拒了。
“拍照就不用了,发出去也不好,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他帮着把东西往低处摞了摞。
工作人员见他不同意也就没强求,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也没觉得面前这个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见的明星有什么架子,泡了桶泡面给他,又递了支烟过去,正好顺势聊了起来。
“董先生怎么大老远从池涴跑过来了,特意过来给我们送物资的吗?”
董酥白接过他的烟拿在手上,避开打火机示意自己不抽:“我朋友在这里……我还没找到他。”
他把泡面拌匀,连着两三餐没吃过东西,可他现在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从到这里开始就一直在不影响救援进度的前提下四处搜寻,闲下来的时候就照顾伤员或者去帮所有力所能及的忙。总之就是在事情没有结果前,用尽各种办法让自己不要分心去想一丁点最糟糕的可能。
救援队带出来的人很多,有架着肩膀走出来的、有抱出来的、有担架抬出来的……也有盖着白布送出来的。
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从里面见过一张熟悉的面孔。
工作人员吃了一半才注意到刚刚还跟自己聊天的人很久都没说过话,转回头一看,见他正望着窗外忙碌的救援队出神。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的无助跟害怕,每种情绪都清晰可见。
“这天灾人祸的谁都料想不到,你也别太着急,这不是还没搜救完吗,至少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未知数也未必不是好的。”
“……没搜救完,还要多久?”
“这就难说了,这得看搜救难度了,各个地方的掩埋情况都不一样。”工作人员放下叉子盘了一下,“现在应该在搜养殖场跟那边附近的房子,唉,也就是这段时间经常下雨,不然怎么会有这种事,好好的一个村子,说遭殃就遭殃了。”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闹喊声,有人冲里面叫了一句。
“老陈出来帮忙,又有人捐了一车物资。”
“哎,来了来了。”工作人员几口吸溜完面条,在身上擦了擦手,“董先生你吃完饭得空的话也来搭把手吧,伤员太多了,后勤分了很多人过去,现在人手不太够。”
董酥白本来就没心情吃东西,闻言点了点头:“我没胃口,走吧,一起过去。”
灾难过后的场景并不少见,不论是新闻还是董酥白平时拍戏都见过不少,可电视剧里的东西跟他真情实感体会到的相差太多了。
穿着救援服的队员从身边擦肩而过,周围的声音很多,或是大大小小的伤者被疼痛折磨的鬼哭狼嚎,或是千辛万苦活下来的人喜极而泣的抽噎,或是亲眼见到亲朋好友丧命后绝望的嚎啕大哭……
太多太多了,原来人痛苦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套上工作服穿梭在人群中,哪里需要人手他就去哪里。
身后又响起招呼声,他赶紧提上医疗箱往那边走,转头的瞬间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瞳孔骤缩,随后轻微颤动着,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走来的人,心脏处重重震动了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终于落了地。
姜烯跟在救援人员身后,旁边还有很多躺在担架上认识的人。
他全身都是脏兮兮的,还染了不少血迹,乍一眼看上去连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跟刚从外面打架回来的小狗一样。
他像是没想到董酥白会过来,原先帮着一起抬担架的手僵了僵,停下脚步,就这么站在原地愣愣跟董酥白对视。
董酥白勉力维持的冷静在此时彻底崩盘,他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眼底慢慢从猩红到模糊,在他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过身把脸上没忍住的泪痕擦干净。
他知道这么想很不道德,也很矫情,但刚才看着姜烯是自己走出来的瞬间,他真的觉得就算要用命去交换这一刻他都愿意。
等他再次转过身的时候,姜烯已经顶着那张乱七八糟又可怜的脸凑到他跟前,伸手抱住他的腰,好一会儿才问道:“哥哥怎么过来了?这里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姜烯的动作很轻,轻到董酥白根本感受不到一点冲击力,就像是缓缓磨蹭进自己怀里的一样。
他紧紧回抱住他,没说话,也没表态,像每个失而复得的人都会经历的不安。
姜烯见人不说话,知道是他还没缓过来,也不着急:“哥哥,我觉得我的磁场有问题,我回去后一定得去寺庙里做个法,怎么我干什么都倒霉。”
小时候掏鸟窝被鸟啄,玩滑板把牙嗑了。长大了好不容易想去实体店买衣服发现没码数了,想给他妈做的蛋糕被他爸吃了,最后他妈把他爸骂了一顿,他爸委屈巴巴地把他零花钱给扣了……
数都数不过来。
他把脸上的灰在董酥白领口处蹭了蹭,絮叨了半天没听见回应,要不是胸口能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他都要以为自己抱的是个柱子。
“哥哥,你再不跟我说话,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你只是我回光返照出现的幻——”
“瞎说什么!能不能说点好的!”姜烯说到一半就被董酥白捏住上下唇手动闭了麦,重新收紧手臂抱了上去,“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姜烯摇摇头,被抱得太紧有点上不来气,他在董酥白背后轻轻拍了拍,故意哄骗道:“本来是没有的,但哥哥你要是再这么用力抱我,我可能就要被你勒死了。”
董酥白一听这话哪还敢继续,连忙后怕地松了手。见他脸上虽然挂着笑意,但精神明显很差,这才暗骂自己不让他去休息还拉着人在这里耽误时间,赶紧把他带进了医疗帐篷。
刚好这时候救援队长也找他过去有点事,姜烯跟着董酥白一起过去,他不是没看出他的患得患失,手指在他掌心抠了抠,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安慰道。
“酥白,别担心,我没事了。”
姜烯平时喊他名字的时候少之又少,要么是在闹脾气,要么就是地点不合适。
可今天这一声,却给了他莫大的底气,盘旋在心尖那股劫后余生带来的恐惧被简单的两个字一点点吞噬,剩下的都是用安全感冲洗后的万幸。
董酥白胸口堆积的重物总算撤了下去。
一路往前走,所谓的医疗室其实就是个临时搭建出来的简陋棚子,有各地支援来的医疗用品,这里倒是什么都不缺,一些小伤还是能应付过来的。
两人刚踏进去就闻到一阵很浓的血腥味,里面人多位置少,仅有的几张床上躺的都是排队等车接去医院的伤者。
董酥白找了个马扎给姜烯坐着,自己从架子上拿了个医药箱过来,又顺了点自来水让他漱漱口里的泥沙。
他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姜烯两只手都从十指上慢慢往外渗血,指尖的皮肤被磨得翻了白边,是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的程度。
他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放轻了些。
姜烯见他只顾埋头包扎,嫌无聊,便自己转着脑袋到处看。
周围救援人员抬着担架进进出出好几趟,医疗室里的伤者换了一批又一批。
这次山体滑坡造成的伤亡不在少数,附近的医院都腾了很多人手过来帮忙,谁也不想多休息,赶一分钟或许就能多救一个人。
他透过透明纱布看向外面,没有担架的死者被救援队员两两抬出来停放在一起,只是这么随便一看,就能看到不下二十多具。
生离死别是世上最不能接受却又必须被强制接受的痛苦,姜烯以前在这件事上也很固执,不管死者跟他有没有关系,只要他遇上了,就总是会情绪化地替别人难受好久。
可自从他爸妈走后,亲身经历完这些发现可能就是人各有命,死亡到来前谁都不会先一步告知,上一秒还在讲话的人,可能下一秒就没了。
来不及反应,只能接受。
就在他出神的功夫里,董酥白利落地帮他把裸露在外的伤口包扎好,又把各处看得见的淤青上涂上药。抬头见他还看着外面发呆,也往那儿投去了目光。
地上躺着的二十多位死者里,他自然认识那名跟自己合作过很多次的摄影师,从救援人员带着姜烯他们出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他了。
董酥白手掌攥了拳,心里五味杂陈的就是说不明白是什么情绪。
“别看了。”他安慰地拍了拍姜烯的大腿,站起身准备给他拿点吃的垫垫肚子。
姜烯缓慢收回视线,想动动手指却发现不管他怎么使劲都动弹不得,这才注意到自己两只手都被纱布包裹的圆滚滚的,跟蟹钳一样。
抬眼看着董酥白欲言又止了半天都没止住:“……哥哥,这样会不会,不太方便啊。”
董酥白干咳了一声,老实说他也觉得有点。
不仅不方便,看久了还有点好笑。
姜烯这些伤在他眼里是严重的,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来说,确实是个无足轻重的皮外伤。知道不该让医务人员分心,又怕晾在外面容易感染,干脆就自己动手。
他也没想到几卷纱布那么难控制,包来包去都包不完整,无奈之下就趁姜烯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三下五除二给他整个手缠得严严实实。
看到姜烯一脸为难不解的表情,董酥白又忍不住笑了笑。
“还行吧,反正也用不着你干什么。”他拿了个椰蓉包过来,半蹲下来,拆开递到他嘴边,“要不是现在没什么能下的赌注,真该趁你这样跟你玩猜拳,都直接明牌了。”
姜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还不等他为自己伸冤几句,门外就进来一个穿着救援服灰头土脸的人。
“张队长。”
董酥白往旁边挪了点,给他让出个位置。
张队长摘了手套在脸上擦了一把,他看着年纪三十上下,眼里的血丝若隐若现,估计是从接到任务到这里开始就没休息过一次。
“你怎么样了?没什么大问题吧?”
“没什么事,运气好,都是点皮外伤。”姜烯看他还在喘气,想把马扎让给他,被人按着肩膀压了回去。
“我不坐,进来喝口水就出去了,外面还有几个地方没搜救完。”他眼神落在姜烯手上,先是多了分笑意,随后敛回神色正式道,“没耽误你们时间吧?让你等我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得跟你说声谢谢。”
“要不是你提前把能移除的沙石刨开节省我们不少时间,从养殖场出来的遇难者恐怕还要再多几个。”
姜烯咽下嘴里的面包,笑道:“没什么好谢的,那些都是我认识的朋友,辛苦的是你们。”
“分内之事嘛,哪有辛不辛苦的。”张队长转身,也朝董酥白颔了颔首,“之前在忙也没时间来找你,谢谢你那几车物资,你跟我之前见过的那些明星还真是不一样。”
姜烯一听来了兴趣,问道:“什么不一样?”
“我参与过的救援任务不少了,遇到来现场支援的明星也不少。不能说全部啊,但大多数都是来做戏的,拍的照片比干的活儿还多,跟他这种实打实来帮忙的明星不一样。”
他说道这里顿了顿,看向董酥白。可能是场合不对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片刻,再开口的语气难免透出股酸味。
“我老婆还是你粉丝呢,天天在家追你的电视剧,抱着手机给你做什么数据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还喊你喊什么宝宝。老天爷,我跟她谈恋爱结婚这么多年,她可没这么喊过我,想不明白啊,这外面的男人哪有自己的老公好。”
姜烯憋着股笑,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尴尬的董酥白,相当认同地点点头:“就是就是,外面的男人哪有自己老公好啊。”
董酥白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吃你的面包吧,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外面的情况还不容乐观,距离收尾早得很,张队长跟他们闲聊了几句后就重新戴上手套出去指挥。
董酥白回味着姜烯刚才那句话,转过头挑了挑眉尾:“外面的男人没有自己老公好?”
“那是。”姜烯扬扬下巴。
董酥白看了眼他们跟周围人的距离,蹲得离他近了些:“那你叫声听听。”
“哥哥。”
“不是这个。”董酥白道。
姜烯眼神变了变,摇头假装没听懂,反问道:“哥哥想听我叫什么?”
“你少套路我。”董酥白掐住他的脸不让他吃,眯起眼睛威胁道,“不叫就饿着。”
姜烯直勾勾地盯着他,要不是现在地点不对,他真想凑上去亲一口。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也不介意这些称呼,故意放大音量喊了一句:“老公。”
这倒给董酥白吓了一大跳,连忙捂住他的嘴,心跳频率一下子就上来了。做贼心虚似的到处看了转,好在大家都各自忙各自的,没人关注到他们。
姜烯喊这一声,他自己看不出什么影响,面包配牛奶吃得欢。但董酥白却感到脸上猛然升了温,他故作镇定地站起身,让姜烯坐着别乱跑,自己逃离现场般的扭头去找后勤处。
姜烯不怀好意地在背后叫住他,笑问道:“哥哥要去哪啊?我喊都喊了你也不给点反应啊。”
董酥白脚步一顿,头也没回地加快脚步出了帐篷,只留姜烯一个人在后面偷笑。
虽然他知道姜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可心里就是不放心,还是打算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工作人员几下就给他登记好名单,等他返回医疗室的时候,姜烯正在跟别的伤者聊天。
他戴好口罩帽子,多看了一会儿,没进去,就站在门口招了招手让他出来。
龙固镇附近的医院这会儿大都在诊治滑坡后的伤员,董酥白不想人挤人,就带姜烯去了家路程远一些的大医院。
想着来都来的,干脆把能做的检查上下里外都约了一遍。
眼看人被护士带着进完这个门进那个门,董酥白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休息,习惯性地点开微博,热搜榜几乎都被这次山体滑坡相关的东西霸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