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名心虚地不敢看董酥白此刻的眼神,只能借着这块地方光线不好小心翼翼地抬头瞟他。
董酥白单手撑在车子的引擎盖上重重一锤,尽可能压制住火气质问道:“我问你,你去酒吧干什么?”
姜烯垂下眼帘:“……去见我朋友。”
“见你朋友?”董酥白气极反笑,“在酒吧见你朋友,见完顺便陪客人喝几瓶酒,喝完再跟他们打一架,打完再被警察抓到局子里打电话让我来捞你?”
“姜烯你厉害了啊!你现在都敢去酒吧干陪酒!”
董酥白平日里的温润儒雅彻底没了踪影,一句接一句根本不给姜烯插嘴的机会。他不是对酒吧有什么意见,只是知道这种娱乐场所很容易聚集一些心怀不轨的不法分子,这是不可避免的,安保环境差一点的一年能闹出多少事他都不敢去想。
“你缺钱你不会跟我说吗!房租、水电费、日常开销、你爷爷养老院的费用,这些钱你还差多少你跟我讲啊!谁让你来这种地方打工的?”
他太阳穴那根筋直往外跳,警务人员给他调出来的监控画面每一帧都拍得清清楚楚,他当时按着快进键的手都在发抖。
面前不远处扬起一阵掌风,姜烯没躲,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几厘米。意料之中的巴掌没落在脸上,董酥白手伸在半空中生生顿住,最终也只是拍在了车顶上。
姜烯后退两步把身体的重量搭在门边,低声跟他解释道:“……今天就是遇上疯狗了,清砂汀的老板跟我认识,这里比一般的酒吧安全很多。”
“今天能遇上以后就遇不上了吗?”董酥白反问他,“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喝几口酒就跟变了个性格一样,以后要是对面多几个人指不定谁打谁!”
他点开姜烯的微信界面转了二十万过去:“我不跟你说多,你赶紧找个时间去给我辞职!”
“你别管这些了。”姜烯看着手机,摇了摇头点了退还,“酥白,我也是个成年男人了,这些东西我自己能处理好。”
他很少在董酥白面前喊他名字,仔细算下来可能十次都不到。以至于这阵猝不及防听到这声称呼,董酥白脑子突然停转了一下。
“你怎么处理?你的处理方式就是去陪酒,然后天天不休息不睡觉连轴转?”
姜烯站着难受,扶着额头合了合眼:“你别管了……”
“我不管你今天我就不会来了!姜烯,你是觉得跟我开口借钱很丢人吗?还是觉得我——”
“我说你别管这些了!”他没说完的话被一声低吼打断。
姜烯还是有些晕乎,等话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愣了愣,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
董酥白眼皮颤了颤,想询问又不敢置信地对上他的视线,可看见他逐渐变红的眼眶,那些难听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松手。”他拨开他的手,诡异地冷静下来,牵起嘴角自嘲地点了点头,“是,我不管你,我有什么资格管你啊?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就来管你?”
他鼻尖酸楚艰涩,轻喘了两口气,突然就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他一路心急火燎地赶过来,要不是还有那么一点良好市民的道德底线牵制住他,他恨不得连那几个红绿灯都不等了。
绷紧的神经一触即断,到现在都松不下来。他不知道姜烯这句脱口而出的低吼是什么用意,避开他想要再次握上来的手,径直转身甩上车门。
姜烯只听见他说了一句“我不管你了”,等再回过神来时,汽车就已经缓缓启动。
他跟着跑了两步发现追不上,身上的闷痛跟失血带来的晕眩感占据他的脑神经,他一时移动不了脚步,不得已找了个电线杆靠在上面暂时缓一缓。
周围早就有被两人刚才闹出的动静引来的侧目,姜烯尽数接纳了这些诧异的巡视。他现在只想回酒店好好睡一觉,掏出手机叫了辆车就顺着电线杆滑坐在地上等。
身后响起一阵刹车声,他以为是司机这么快就到了,撑着地板站起来,转头才看见停在他背后的是去而复返的董酥白。
“给我上车!”
董酥白摇下车窗开了门,看着人慢慢挪进后座。
实则他刚才从踩下油门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知道自己是怒气冲昏头脑意气用事了,他怎么可能真的把人扔在这里。这条道是单行道,附近没有能掉头的地方,他只好开到前面路口掉了头再赶忙往这边开。
姜烯把身上的脏东西拍干净才上了车,低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带你去医院。”董酥白不想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多说话,在通讯录翻出个号码,趁面前还是红灯打了过去。
“酥白?这么晚了什么事?”对面是居南的声音。
“你之前说你认识他们老板的那家私人医院现在还营业吗?你帮我打个电话问问,还营业就发个地址给我,我现在过去一趟。”
“啊?现在?我给你问问。”居南呆了几秒,困意都散了,顿时警觉道,“你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受伤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没事。”董酥白回头看了眼姜烯,见人闭着眼睛垫在靠枕上,便把正放到一半的音乐关了,翻了条毯子扔在他身上,“带别人去的,你问完跟我说一声。”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挂断没几分钟就发了条定位过来。
私人医院的设备没有正经医院齐全,但基本的检查项目还是有的。董酥白坐在软皮沙发上,无声回复着居南的连番消息轰炸。
助理给他泡了杯茶,一直等凉透了他也没喝过一口。
斜前方的门被人从里推开,医院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叫邹昱,是居南出国留学期间认识的好友。
“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问题,回去注意后脑勺的伤口按时涂药,洗澡的时候尽量不要沾水。”
“脸上可以多拿冰袋敷一敷消肿。”他坐在电脑前,手指敲着键盘,许是当医生的人讲话声音都是这么温温和和的,但又不难听出里面透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人不容拒绝。
姜烯点了点头,还没开口,董酥白就追问道:“邹医生,他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没什么了。”邹昱手上的笔微停,“不过姜先生平常还是得注意三餐,不要经常过度劳累,该休息就得要休息。”
“然后还有一个。”他想起什么又补充说道,“我刚刚在检查的时候看到姜先生身上有挺多疤的,看形成的时间好像都不长,要不要考虑约个长期的祛疤手术?”
“费用可能会比较贵,而且能不能完全祛干净也是要看你的个人体质,不过能减轻点痕迹是可以保证的。”
姜烯按着袖口婉拒道:“暂时不用了,以后等有需要了我再过来。”
邹昱推着眼镜笑了笑,也不强求。
董酥白从沙发上站起来,蹙眉问道:“什么疤?”
邹昱脸上那副标志性的笑容停滞片刻,像是惊讶他不知道,也没注意到姜烯看他的眼神,如实地告知了他。
董酥白阴沉着神情掀开袖子,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祛疤手术有什么危险吗?”
“手术都有一定风险,但问题不大。”
董酥白点了点头:“那你们安排时间吧,我一会儿去付钱。”
邹昱估计是发现了面前两人的说话决定权在董酥白身上,应了声“好”,又叮嘱了用药的注意事项跟后续安排。
董酥白一字不落地全记在备忘录上,临出门前跟他道了声谢:“不好意思邹医生,这么晚了还麻烦你。”
“不客气,你都喊我医生了。”邹昱笑笑,送两人出了门。
车子一路安静地开回酒店,董酥白没等到姜烯主动开口说话,转回头一看,才发现他早就躺在后座睡了过去。
他喊了两声没喊醒,干脆找了个近点的位置停好车,把人抱了上去。
第32章 “你昨晚自己坐电梯上来的”
比姜烯意识先醒来的是他浑身轻微的不适,倒也没多难受,就是感觉胸腔闷沉的像压了块石头,要大幅度呼吸才能换上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可偏头往外看却发现还是漆黑一片。
好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他不由地赖了几分钟床,等视线清晰后才分辨出这是董酥白的房间。床头柜上亮着两个小夜灯,在他不远处包裹住一圈柔光,亮度刚好不会刺眼。
他卷带着被子动了动,地上便传来一道稍显暗哑的嗓音。
“醒了?”
姜烯撑直身体靠在后面,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董酥白正坐在原本给自己躺的地铺上,眼皮半阖不阖的,看着样子应该是到现在都没睡。
姜烯找了一圈才在枕头下找到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着刚过五点,顿时心里一慌,掀了被子就把人拉到床上。
“赶紧上来睡觉,你今天满戏。”
他们平时一天累下来连睡前玩玩手机的精力都没有,本来就指望晚上这可怜的几个小时睡眠弥补精力,再熬一晚上怎么得了。
“不睡了,这个点还睡什么,两个小时睡了更累。”
董酥白弯腰端起地上的速溶咖啡抿了一口,见人语气带着自责低低“嗯”了一声后又沉默半晌,盯着自己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大半夜的看着我干什么?”董酥白道。
姜烯扯过被子盖在他腿上,把他搂着往里面拽了点:“哥哥,我还在你房间里。”
“在我房间怎么了?”
他话说得没头没尾,董酥白先是拧眉楞了一下,随后才恍然大悟他是以为自己生气了会赶他出去。
他确实还在生气,并且这股知根知底的火到现在也没消下去,但要赶他走却还不至于。
于是挑起眼皮反问道:“不然你还想睡谁的房间?”
姜烯闻言按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不睡别人房间,就睡这里。”
董酥白见他刚起来没什么精神,小圆桌上还温了碗不久前临时叫服务员送上来的排骨汤,便想去拿来给他。
手腕上的力度却在他挪动时骤然加大,他本能地挣了两下发现竟然还挣不开,不死心地又试了试,最终忍气吞声地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松手。”
姜烯只当没听见这话,按着他的手越发用力,愣是把人惹不耐烦了才开口说道:“……我、我在路边跟你说的话不是认真的,我就是一下……没控制住,不是讨厌你管我。”
董酥白挣扎的动作停了,没说话,许久后才沉沉叹出口气,他有时候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姜烯。
他压制不住自己复杂的感情,总想着可以用间断性的逃避来解决问题。而姜烯也很少延续他以前那套死缠烂打的招数,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徘徊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范围里。
所以跟他没关系,是自己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他面前。
没听到董酥白的回应,姜烯看了他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他的腕骨:“我以后不去清砂汀了,明天就发微信跟老板讲辞职的事,你别生气了。”
董酥白手上被他揉得有点痒,转动着让他放手:“姜烯,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点?我不是在逼你辞职,我从来就没有兴趣干涉别人正常的工作生活跟交友习惯。”
“我知道。”姜烯松开他,目光追逐着他端排骨汤的背影,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想干涉我,我就是不想你再担心了。”
董酥白注视了他一会儿,把汤盅递给他。没表态,也没承认自己确实被他这话说服了。
姜烯伸手接了过来,袖口随着他手肘抬高的弧度往下滑了一小截,没露出伤疤,但却提醒了董酥白还有这件事没问。
“手臂上那些疤是怎么回事?”
“之前跟别人打架弄的,烫伤是在家做饭被锅烫到的,早就没事了,现在也不痛不痒的。”姜烯搅了搅盅里的排骨,捞了一块喂给他,“哥哥吃点。”
“我不吃,你吃你的。”董酥白掂量着他话里的真假,低头看着手机上邹昱几个小时前就发来的时间表,连治疗加复诊加起来要半年多,他皱了皱眉,“就左手臂吗?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有?”
姜烯短暂怔了一下,自觉撩开右手的袖子请求坦白从宽:“这边也有。”
“也是跟别人打架弄的?”
董酥白受过的伤屈指可数,见人点了点头,一时也看不出这些是什么疤。知道他肯定不会平白无故挑事,收起异样的神色,选择不去过问其中原因。轻轻压了压在愈合处长出的新肉块,缓声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跟别人打架?”
两人都是恪守本分的良民,“打架斗殴”这种事只在小时候都不懂事的年纪有过几次。回回都是姜烯嘴皮子不饶人,把对面小孩说得恼羞成怒,然后自己拍拍屁股躲在董酥白身后悠闲地当个甩手掌柜,还时不时做个鬼脸挑衅人家。
董酥白每次给他处理完烂摊子都气得半死,问他为什么自己不打要让他打,那人就垮起个脸跟他哭诉自己打不过。
打不过你去招惹人家!
就这样持续一段时间下来,明明是姜烯在小区里横行霸道,但孩子王的名称却是安在了董酥白的头上,回想起这些事情他到现在都觉得姜烯从小就很欠打。
床上鹊巢鸠占的人显然跟他想到一起了,煞有介事地扬了扬下巴:“我那时候都是逗你玩的,你在我旁边我才会躲到你身后,你不在我肯定自己揍他们,他们又打不过我。”
他就是喜欢看董酥白这种平时性格冷淡的人一脸无可奈何地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这种性格从小逗起来就很有趣。
董酥白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笑什么,也懒得管他,把邹昱的时间表跟地址转了一份给他:“你看看能不能把上面的时间空出来,地址也发给你了,自己记得去。”
他转头瞥了眼窗外,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去浴室洗漱洗漱。
“哥哥。”姜烯突然叫住他,眼底笑意盈盈地打探道,“你昨晚是抱我上来的吗?”
董酥白也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神色自若地从他手里拿过汤盅,自顾自进了浴室:“没有,你自己坐电梯上来的。”
姜烯拖长音调“哦”了一声,直等里面洗脸池传来流水声他才没忍住笑出来。
窗外爬进几束光线,带着些许夜晚残留的萎靡。置物柜上的手机响个不停,董酥白拿着剃须刀满手的泡泡,只得探了个头出去,让还对着天边发呆的姜烯帮忙看一下是谁。
“是阿姨打来的。”姜烯拿着手机跟进浴室。
听到是于诗然,董酥白也不避讳了:“你接吧,开个免提。”
姜烯接听键按下,朝那边喊了声阿姨。
于诗然认出是姜烯还有些惊讶,她还以为他们平时工作不待在一起:“小姜啊,你跟酥白在一块儿吗?”
“他在我旁边呢。”姜烯应道。
董酥白把嘴里的泡沫混着水吐掉:“怎么了妈,这么早打电话什么事啊?”
于诗然那边略微有些杂音,不像是在家里:“你爸发神经咯,早上非说要锻炼身体出去晨跑,这才第一天出去就把腿摔断了,我们现在在医院呢。”
伤筋动骨一百天,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偶尔摔一跤那都是很严重的事。
董酥白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出去跑个步怎么还把腿摔断了?”
“小区里那个楼梯,你爸一脚没踩稳滚下去了。”于诗然打电话其实也就是跟他说一声,怕他耽误工作又说道,“我们在这个什么第一人民医院呢,你也别太担心,平时你爸不肯上医院体检,刚好这次给他顺便弄个全身检查。”
董酥白大致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时间,安抚道:“那你们先检查,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这两天忙完就过去看看你们。”
“知道了,你忙你的吧。”
姜烯看他挂了电话脸上还是不太放心,想了想,提议道:“叔叔阿姨两个老人在医院不方便,你主演不好请假,我请个三四天去医院陪他们吧,唐兴言那边有别的助理可以顶替我。”
董酥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到时候过来找你。”
第33章 “嗯,我关心。”
姜烯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等董酥白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手机又在响,他以为还是于诗然的电话,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居南跟曲清北还有一些圈内好友发来的微信。
他当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当公众人物的,不怕有人发消息,就怕有人在同一时间一起发消息。这种阵仗,多半是出问题了。
果不其然,聊天框里除了宁从眼尖看出是谁,问了句“是不是吵架了”之外,剩下的个个都是跟他打听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他有所感应地点开微博热搜,前两条赫然就写着——董酥白进警察局、董酥白深夜路边与人争执。
底下视频里是他跟姜烯从警察局出来,到他一气之下开车离开的倍速剪辑。还好视频拍摄角度隔得很远,看不清人脸。
三两句也说不明白经过,他干脆一个电话打到居南手机上,把昨晚的事大致跟他复述了一遍,言语中没透露姜烯的名字,只用了朋友带过。
这种事娱乐圈里少见多怪,什么真假不辨的东西都能拉出来给个“爆”,居南能处理好,蹦不出什么水花就权当给电影热度添砖加瓦了。
挨个回完微信里的消息,他坐车回剧组,跟导演商量着能不能赶拍几天的戏份好让他空出半天去趟医院。导演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急事请假合情合理,便点着头答应下来。
按部就班地忙完两天,董酥白总算腾出了一早上的时间。
姜烯昨天就把董国安的体检报告发给他看过了,老人家身体好得很,除了血糖有点偏高外能吃能喝能睡的没什么别的毛病。
车子拐进马路口,他看着导航上的海鲜市场离这里不远,便想买点虾回去煲粥。早上七点多的天也才刚刚亮,路上车多,但没什么行人,眼眶定格的每一处角落都像是幅宁静的画像。
董酥白停在红绿灯前换选着耳机里放的歌,偏头打量并排停在身边的车辆,视线却不自觉落在路边的一处仓库那,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还是后车司机催了几下喇叭他才看到灯绿了,开过马路找了个路口又掉头回去。
仓库门口停着辆送箱装水的大货车,从车厢侧面开门连接地面搭了两块长木板。一个看着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弯腰背着四箱水,从木板上把东西卸在仓库里依次码好。
来来往往几个来回,他灌下半瓶水缓了阵,又伸手去够货车边缘的水。
可能手上力气没给足,那箱水卡在边缘晃动了两下,突然整个向他砸来。得亏被人眼疾手快从底下拖住,不然高低要砸出几块淤青。
“李叔你小心点,不差这一会儿,砸到头这一天赚的钱都不够你看病的。”
姜烯稳稳把水搬到地上,不知从那摸出一罐饮料递给他。
李全操着一嘴不标准的普通话,乐呵呵地跟他干了杯:“怎么不差这一箱了,多搬一箱就多赚一点钱,积少成多日子不就好过了,我可还有老婆姑娘呢。”
他摘掉帽子抹了把汗:“你呢,最近都没怎么见你来,来的都是另外那个孩子。”
“我这两天有事,以后也不一定天天来。”姜烯抽了张纸巾盖在脖子上,把里面最后一张给他。
“还是你们年轻人体力好,能多打两份工。”李全言语间有些羡慕,末了又叹了声气,“我老喽,干一天下来也没剩什么力气,好在这个老板人好,给的钱是我见过最多的了。”
姜烯往后靠在铁板上,好笑道:“李叔你多谦虚啊,你体力不知道比我好多少,我跑四五趟就得歇几分钟,你是恨不得一天都不停。”
“那是。”李全咧开嘴大笑两声,摇着饮料把最后一口喝下,“我多大你多大?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可不得比你厉害点。”
姜烯见他说得高兴,也附和地冲他鼓了鼓掌,目送他重新开始新一轮的干活。
易拉罐里还有大半瓶没喝,姜烯点开计算器边算边慢慢抿着。
剧组的龙套演员一般是按天算工资,最高也就几百一天,但当时导演着急用人,给他开的一口价就是五千,还承诺可以一次付清。他趁这两天请假,刚好抽时间去养老院把这个月剩下的费用补齐,数字删删减减,最后留在屏幕上的,也就不到八百块钱。
他又算了几遍,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就像一把无形的重锤压在身上,可没多一会儿又自行消失,换成另一股力量拉他起来继续生活。他顺手截了张图存在相册,长这么大还怎么没为钱发过愁,现在倒是体会了个淋漓尽致。
转头看了眼车上不到半厢的货,感觉也就几十分钟的事,搬完刚好够时间去医院。他按了按发酸的手臂,刚借着车门的力站起身,熟悉的铃声就从口袋里传了出来。
是他给董酥白设置的专属铃声。
“哥哥?”他喊了一声。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董酥白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从容。黑车停在马路边的树影下,静静看着对面接起电话的人。
“你在哪?”
姜烯左右看了看,尽可能选了个附近的位置:“我在领航路这边买早餐,一会儿准备带去医院给叔叔阿姨。”
又是一小段时间的沉默,姜烯直觉董酥白现在心情不是特别好,顿了一阵,又问道:“你昨天不是说早上九点多从剧组出发吗,快到了吗?要不要给你也带点吃的?”
“不用了。”董酥白摇上车窗,“我提早出门了,现在在领航路这边的海鲜市场,你发个定位给我,我顺路过去接你。”
姜烯从他那句“领航路”出来时就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四处转着看了圈,确定视野范围内没人后才应了声好。
挂电话的时候李全刚好过来搬第二趟,他连忙跟人说有事要先走,多跑了几步绕到一家早餐店前才发了定位过去。
董酥白是几分钟后把车停在跟前的,姜烯拎着一大袋包子上了车,挑了一个三鲜的塞到他嘴里:“吃早饭了吗?”
“还没。”董酥白咬了一口,见他看着自己笑,刚打好的满腔腹稿又说不出口了,空出手拿着包子一路无言地开去了医院。
住院部是单独一栋楼,董国安的病房在六楼,两人上去的时候刚好撞见于诗然提着热水壶从茶水间回来。
看到两人她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线:“怎么早就来啦?都说了你爸没事让你别着急,你们工作这么忙还麻烦小姜在这陪我们这么几天。”
“哪里的话,我陪阿姨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姜烯讨巧地挽住她的手,把人逗得合不拢嘴。
董酥白跟在两人身后进了病房,掩在口罩后的神情也松缓了不少。
“你爸啊天天跟我闹着说要出院呢,说再不出院他就要被医院的消毒水味腌透了。”
于诗然一手拉着一个把他们带进去,董国安架着右腿正跟同房的病友骈天骈地,扭头瞅见三人,立马笑着介绍道:“喏,我俩儿子来了。”
病友也是个中年大叔,应声看过去,“哎呦”了一声,弯起眼睛一脸羡慕。
“爸,你腿怎么样了?”
“早就好了,我都跟你妈说好几回了,赶紧给我办出院,家里养的花都要蔫巴了。”董国安腿上还打了石膏,但看着精神确实挺好。
董酥白不方便摘口罩,也拗不过他一看到自己就催着要出院,果断喊来医生做了个综合判定。等医生翻看手里的病历单点下头后,他才跟着出去办理出院手续。
姜烯也跟他一起出了门,走到下楼拐角时,险些跟一个埋头赶路的护士撞在一起。那护士抬头看见姜烯,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后脑子里涌上些印象,顺嘴就说了一句。
“是你啊。”
姜烯也认出她是之前自己执意出院时帮他办理手续的护士,走前几步跟她打了招呼。她手里抱着病历本显然还有急事,也没多说,互相点了头就又匆匆往病房走。
董酥白的视线只在两人身上停了一瞬,随后便跟着不见影子的医生下楼去了大厅。期间时不时有人朝这边投来目光,还有卡着视角偷偷拍照的,多半是认出来了。
出院手续办起来繁琐,即便两人动作再快也用了半个多小时。董酥白把单子折好拿在手上,上了六楼却不着急回去,而是拉着姜烯在楼梯口停住。
“怎么了?”姜烯疑惑问道,“还有什么忘了吗?”
董酥白抿了下嘴,望向他:“你跟刚刚那个护士认识吗?”
“不认识。”
姜烯摇了摇头,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后又凑近他噙着笑:“哥哥,你这么关心我的吗,一点小动静都能注意到啊?”
他这话本就打着逗逗他的念头,以为这人还是会跟以前一样一口反驳说没有。却没料到董酥白听完后缓缓点了点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夹着单据的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上。
“嗯,我关心。”
第34章 “开始审问犯罪嫌疑人。”
他说话声音很轻很低,几乎是飘在空气里的,但姜烯还是听到了藏在里面的一声轻叹。脸上玩味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绽开,一时僵在嘴角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董酥白看他滑稽的样子觉得好笑,就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关心。”
这短短三个字他其实也犹豫了很久,从把姜烯带到自己家开始、从收到的那束花开始、从上次向曲清北询问的答案开始、从在路边看到他开始……一直到刚刚决定停在这里。
他以为他开口前会惶恐挫败,但实际上没有,他只觉得轻松,像是终于面对了什么,放下了什么。
他认了,怎么样都认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对姜烯视而不见,也不可能强迫自己不去回应他平常那些明目张胆的接触跟讨好。与其再这样无意义的跟自己耗下去,不如由他来主动跳出这个怪圈,去探一探外面的路,万一就能走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