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上有着无比接近神性的气息,以至于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叫人浑身打颤的威压。
好像只要自己没有好好回答,就会在下一秒被祂抬起的指尖融化成水汽,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
邱晓蓉吞了口唾沫,关于这位“神明”的问题,她犹豫了几秒。
她确实想要找到自己失踪的孩子,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无不在思念他的模样。
但她也敢保证,除了那个带着指引性的梦境,她从不知道池昱的身份到底是谁,也没想过帮助他又会得到什么好处,她只是觉得……
这个孩子的眼神里少了光,他很渴望被爱,但又因为曾经失去过什么,导致那种渴望只能被压抑在心底,最后化为扭曲的荆棘,刺痛着他的血肉。
就当作是她对于自己孩子的那点愧怍心,她想要给予池昱一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关心。
“为什么我关心你……答案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想到这里,邱晓蓉抬头,用无比认真且郑重的表情开口道,“每个人都值得被爱。”
她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标准,只是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倒吊着的少年蹙起了眉头,目光幽幽看向了远处。
“是么……”他低叹,落寞的眼神带着无边的孤寂与悲伤,但语气却仍旧是平静的。
邱晓蓉分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那个语气恶劣的神明还是池昱了,但她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就好像脖子被人生生扼住,阻止她要把话继续说下去。
从海水的深处传来了咕嘟咕嘟的怪声,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在悄悄地说话。
这些由“母亲”孕育出来的东西在对待池昱时无比的乖顺听话,甚至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但唯一的缺点是,它们真的很吵。
在每一分,每一秒,它们都会不间断地用那种渴望且贪婪的语气,朝着少年的耳侧声嘶力竭地呼唤:
妈妈,妈妈,吃了我吧……
而在这种让人觉得心烦意乱的呼声中,少年张了张唇瓣,似乎说了些什么。
邱晓蓉听不见他的声音,但她无比清楚地知道,他并没有在和自己说话,而是在和另外一个在场的第三人进行交流。
「听到了吗,池欲。她说……每个人都值得被爱。」
那些来自于怪物的喧嚣在祂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消失不见,就像是谁的怒火也跟着平息了一般。
他也可以被爱的。
爱他的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甚至还可以不是人。总有人愿意接受他的一切,将他当做自己的朋友,亲人,甚至是爱人。
悬挂在半空的少年被触手放上了甲板,在他的双脚触地的那一刻,邱晓蓉感觉自己脖颈忽然一重,旋即整个人都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摁住了肩膀而跪趴下来,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势“虔诚”地伏在了那人的面前,连用眼角余光看他的容貌都做不到。
她看到那双修长的脚慢慢走到自己的面前,带着滴滴溚怎么都淌不完的海水,然后从她的头顶传来了少年淡淡的笑,“忘记说了,人类是不允许直视神明的,更不允许平起平坐。”
其实祂还想要再补充一句,与凡人颠倒的设定是因为祂一直觉得和人类共处一片土地非常恶心,而刚才被倒挂的人也应该是邱晓蓉而并非是祂。
但那条只听池昱话的蠢章鱼不太配合,所以才把祂这位高傲的神明给反着吊了起来。
不过算了,祂现在找到了比这些怪物更加有意思的东西了。
在邱晓蓉的意识消失之前,她感受到那人冰凉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发顶,如抚摸一只听话的小狗般,戏谑开口: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便做个遵守承诺的人,让那个家伙看看,人性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吧。”
不知过了多久,邱晓蓉从黑暗中惊醒,她猛然睁开双眼,游轮仍在海平面上摇摇晃晃,但刚才缠绕在外围附近的海怪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扶着发软的双腿从甲板上站起,整个大脑痛得犹如裂开一般。
此刻同她一样遭遇的人也陆陆续续地醒来,但看他们摸着脑袋一脸茫然的样子,应该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了,池昱!
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的名字唤回了邱晓蓉快要涣散的思绪,她低头一看,果然对方就平静地昏睡在她脚边。
少年衣冠不整,浑身湿漉漉的还淌着水,俨然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在做梦。
郑更旭不知是何时醒来的,见邱晓蓉错愕地站在原地,他赶紧凑上前去想要问问她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结果在看到安然无恙的池昱时,他眼睛瞪了瞪,“我去,还真让你把他给捞上来了……”
男人的神情看着有些古怪,但他惊奇的点仅仅只有“池昱被邱晓蓉给救上来了”这件事,丝毫没有提及那只把两个人同时捞上船的海怪。
而其他和郑更旭一起醒来的人也同样如此,他们迷茫地坐在原地,望着周围没有变化过的景色,困惑道,“刚才的游戏结束了吗?”
“好像是吧,我就记得有个人被怪物追到海里去了……”
“对对,我也记得,但是我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了。”
邱晓蓉闻言一怔,目光又落在了池昱那张湿了水的苍白面庞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她没有多想,只用尽全力地将那个个子比她大过不少的家伙从地上抱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就要往住宿区走。
“哎呀,你搬不动的,还是我来吧!”见她走的这么艰难,郑更旭实在是看不过去。
他几步上前,将邱晓蓉怀里的少年像麻袋似的扛到了自己的肩上,来自于海水的咸腥臭已经完全渗透了池昱的衣服,那种异样的怪味直冲郑更旭的鼻息,让他差点翻了两个白眼昏厥过去。
但在邱晓蓉那句干涩的“谢谢你”后,他定了定心神,与她一起回到了住宿区。
距离下一场游戏还有五个小时。
这期间郑更旭替池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兀自离开了,邱晓蓉也赶紧趁此机会洗了把热水澡,不过当她整理好仪容,端着晚餐进房间的时候,池昱已经醒来了。
刚刚恢复意识的他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只恹恹地躺在床上,睁着双疲惫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邱晓蓉将晚餐放到他的床头柜上,见少年幽绿色的眸子静静转动却不开口说话,她就知道池昱绝对会以“没胃口”为由来拒绝自己。
“压力别太大了,小池,现在首要目标是先离开副本,有什么问题可以去现世解决。”邱晓蓉很想好好安慰一下池昱。
跟他说对自己的未来有点信心,或是告诉他这里有很多人都很善良,愿意主动去帮助他。
但话到嘴边,邱晓蓉却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只能吐出这么干巴巴的一句没什么含金量的劝诫。
当然池昱也没有搭理她,只是怔然地望着天花板。
最后连邱晓蓉都觉得气氛太过于尴尬了,她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同那少年温柔笑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晚餐你要是饿了就吃,吃完了放在门口就好,我一会儿帮你拿下去。”
她说完静静起了身,见池昱还不做反应,她只得轻叹了口气,推门出去了。
房间在门板被合上的那一刻彻底陷入寂静。
池昱木讷地坐在床上,两手搭着指尖,大脑在飞速转动,他曾经失去的记忆似乎一点点地恢复了过来,但对于他的身世之谜依然是模糊的。
神明说,他与祂做了一个交换,条件是什么,代价是什么,他无从知晓。
这些副本确确实实是由神明所创造的,并且在拉入其他玩家提供娱乐性的情况下,副本的种种剧情走向都是针对着池昱来的。
但与其去纠结神明创造副本的目的性,池昱觉得那些在神明口中不受祂掌控的怪物才是最佳的突破点。
它们似乎拥有完整的记忆,也拥有自己的意识,被神明投放到各个副本之前,一定对于被它们称呼为“妈妈”的他有无比的了解吧?
想到这,池昱的目光看向了一旁已经凉掉了的饭菜。
虽然他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一把端了过来,将那些由邱晓蓉配好菜谱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当咸鲜的味道重新铺满舌苔,那种自己还活在世上,还身为人类的真实感终于缓缓回到了池昱的身体。
他要多吃点,至少要补充到足够的能量,这样才不会在游戏中被淘汰。
他还有许多需要怪物解答的问题。
船舱内的电子屏倒计时即将结束,新一轮的捉迷藏游戏将在系统提示音后再次开始。
这一轮的间隔时间已经缩短到了七个小时,即算上怪物的一小时巡逻过程,现在他们一天需要进行三场游戏了。
可能是在晌午时开始,也可能是在傍晚洗澡时,甚至是他们还在被窝里酝酿睡意的时候。
因为游戏间隔缩短是不会给予任何提醒的,所以想要知道游戏会何时开始,只能去B1的船舱里看那块倒计时的电子屏来确定。
【游戏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请大家藏好自身的位置哟。】
神明戏谑的笑声自游轮的广播传来,让池昱恍惚间又想起了之前在水下与那混蛋的对话,只不过现在这里的祂听着更加欠揍。
比起在这里和池昱玩大侦探破案的游戏,祂似乎更加享受虐杀那些无辜被卷入游戏的玩家。
“快快,躲起来,游戏马上开始了!”
池昱还在咬牙切齿时,走廊上已经传来了人群混乱的脚步声,他们正在寻找适合自己的藏身之地。
之前因无法接受人类情绪而产生的不适感已经完全缓解,池昱深刻地明白,如果他想要知道更多,逃避不是办法,他必须加入游戏,与那个怪物当面对峙。
光明正大地主动找它容易被其他玩家撞见,他可没有第二次让神明替他收拾烂摊子的特权。与其费尽口舌和玩家解释,不如事先躲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等待怪物巡逻过来再问。
在游戏倒计时的最后一分钟里,他将藏身的地点定在了一楼大堂的休息区。那里配备有给玩家洗澡的浴室以及供他们更换干净衣服的更衣室。
地方虽小,但障碍物极多,尤其是与玩家等身高的橱衣柜,这些宽敞的大箱子里面只摆放了少量的衣物,每一个都非常适合藏身。
至少,万一附近还有其他玩家看见,他躲在这里不会显得太敷衍。
休息室里整整十几个衣柜,池昱随机挑选了其中一个对他来说好像有点眼缘的,只不过当他拉开柜门矮身钻进去时,里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尴尬地与他对上了视线。
池昱:“……”
这是什么运气。
整个游轮整整四层楼,一百多个房间,而这之中更衣室里又有十几个衣柜,能与其他玩家正好选在同一个地方的概率这么小,可两个人却这么正好地相遇了。
【游戏开始,请各位玩家保持静默不要出声,以防被怪物发现喔。】
池昱刚想转身换个柜子去躲,可神明的提示音已经从广播中清晰地传了出来,遂一下变得有些惊慌失措的他空白了大脑,连思考都没有的就抬脚往这人的柜子里钻,还顺手带上了金属的柜门。
真够倒霉的,本来还想着没人在场就能与怪物对峙了,这下还得保护这家伙不被发现。
“……”
当黑暗笼罩下来的那一刻,两个人借着衣柜上透风孔漏进来的光线大眼瞪小眼。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从楼上的住宿区里传来了怪物为了检查每一间卧室而打开大门的碰撞声——
咚,咚,咣。
它好像是第一次检查的如此仔细,原先怪物只是从走廊路过就算巡逻完成,这次居然连每一扇门都打开来去看了,好在并没有玩家会傻乎乎地选择躲在房内不动,那家伙依然一无所获。
不过在池昱猜测它会从住宿区尽头的楼梯直接去往3F的公共场所时,头顶的天花板倏然“嘎吱”响了两声,随着声源慢慢接近,怪物居然原路退了回来!
两人所在的更衣室就位于大堂的出入口,衣柜的方向更是直面对着楼梯。
原先怪物检查的不仔细,用余光看到更衣室没人就会直接离开了,可它若是像刚才检查住宿区的房间那样,把门板一扇扇仔细打开来看的话,那他们两人大抵是凶多吉少了。
“怎么办……”
池昱还在设想一会儿被发现后应该往哪边逃才不会有其他玩家在场,与他共处一个衣柜的男人就发出了带着恐惧的气声。
黑暗中池昱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但他与自己因拥挤而相碰撞的膝盖已经老实地发起了抖,让这个底盘不算太稳的金属储衣柜都浮夸地摇晃起来。
“你别紧张啊,你一抖,衣柜也抖,我们很快会被发现的!”池昱压低声线惊呼。
经历过这么多的副本,他已经有种被怪物偏爱就有恃无恐的笃定,但现在经这家伙如此一闹,他一想到等会儿怪物一下楼就能迎面看到个柜子在发抖,那种绝对会被找到的不安反而又让他不再坚定了。
若是放在从前,别人死在他脚边也无所谓,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更多人性的他会担忧其他人的死活。
就譬如现在,他倒是没事,但这家伙就不一定了。
“可是我控制不住啊!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它……”
对方话才说了一半,整个人就如遭雷劈般的僵硬在了原地,他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见到了极其恐怖之物。
就在他说话的间隙,怪物已经从他们所处位置的楼梯口出现,并且一反往常地没有从此处忽略而过,而是向更衣室的衣柜处直直走来。
池昱一把按住了对方的双腿, 以蛮力停下了他不断发着抖的膝盖。
但他的呼吸也同样在乱颤,与那人紧张的吐气混杂在一起,让整个柜子都被死亡的恐惧所填满。
虽说池昱不担心被怪物发现, 但眼前这家伙要是因他而死,现在的他一定会受到良心谴责的。
“……”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柜子的晃动, 怪物真的抬脚向他们靠近过来。
它隆起的腹中, 同婴孩般蜷曲起身体的成年人形不断调转方向。
他的双手从内侧按上怪物被拉伸至柔软的皮层,从表面印出了两个庞大的手印,两眼更是如同怪物的第二双眼睛般, 紧紧贴在腹部的薄皮下用力地瞪着外面的世界。
它在帮怪物寻找玩家。
阴暗狭窄的空间内, 池昱将食指比在唇前示意对方玩家安静。
大抵是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接近, 说得难听点,这种下地狱可能还会有人陪伴的安心感, 确实安抚了那位玩家的情绪。
他不再发抖, 只僵硬着背脊紧紧贴在柜子的墙面,祈祷怪物能够早些离开。
更衣室最右侧的衣柜忽然被掀翻,金属的箱体倾斜倒塌撞击地面,纵使有地毯作为缓冲也依然发出刺痛人耳膜的重响。
身下被钳制着的玩家一抖肩膀, 显然被吓得不轻。
两个人不敢作声, 只屏息挤在原位,眼睁睁地看着怪物去翻第二只箱子, 随着柜门打开,里头依旧空无一人。
池昱所处的衣柜位置稍微靠里, 但并不是最靠边的那几只, 怪物一路翻找到更衣室的正中间都没有发现任何玩家的踪迹, 遂已经感到有些烦躁的它像是为了调节口味一般, 换了个方向从末尾的那排衣柜开始找起。
黑暗中, 有人悄悄按住了池昱的手腕,他冰冷的掌心里带着些许黏腻的汗水,紧张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箱子一个接一个地被打开,怪物的耐心也在接近极限,当还剩下最后两个衣柜没有被开启时,池昱的呼吸也骤然屏住。
巨大的声响从他们右侧传来,显然是那只无人的衣柜成了怪物没有找到玩家的发泄品,柜门被怪物一脚就踹到变形,金属的薄板挂在柜子上犹如破布般摇摇晃晃,将旁边柜中两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从柜门上方狭窄的缝隙中透出了更衣室亮堂的灯光,时不时有黑影会从那里晃过,在两人的身上落下黑白色的剪影,池昱正是靠这道光来判断怪物是否在门外的。
随着旁侧的衣柜倒塌,更衣室所有的藏身处都被检查完毕,只剩下池昱他们所在的衣柜还好好矗立在房间的一角,甚是显眼。
简直就像是……怪物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而特意留在最后才
打开的。
“呜,呜……”
与池昱关在一起的男人以颤音哭了起来,他拼命咬着自己的手指试图阻止哭声,但对于死亡的恐惧已经超脱了他理智所能掌控的范围,让他就算浑身抽筋也要发泄出那股崩溃的情绪。
“……”但奇怪的是,怪物就站在他们的衣柜前毫无要动手的意思。
从缝隙里本该透出的三条横线光因为怪物站在门口的遮挡,现在映照出了一个牛头的轮廓。
静默的空气中能听到怪物粗重的喘息声,它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直到那位玩家因为失控而忍不住要尖叫的那一刻——
“呜……唔唔!”
池昱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而怪物也同时转身,背对着他们慢慢消失在了更衣室的入口处。
“……”更衣室内静默了几秒。
“好像走了。”池昱压低声音,对身旁差点暴露他们行踪的家伙如此说道。
说实话,如果自己没有那么不幸地遇上其他玩家,他其实是需要主动去找怪物的,甚至他笃定那东西不会伤害自己。
但现在他也很庆幸,自己能碰巧和这家伙挤在同一个衣柜里,若是他当时真在更衣室里和怪物沟通上了,指不定这躲在柜子里看到一切的玩家会捅出什么篓子。
“太好了……”吓得满头冷汗的男人拍了拍胸口,扶着颤巍巍的膝盖想要推开柜门出去。
而在池昱打算跟着他一道离开时,他忽然发现……从衣柜门上透进来的光少了一条。
除了柜门上的三条透气孔,还有一道光来自于衣柜门的合拢处,因为没办法做到严丝合缝,门板与柜面之间空开了一条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外面的灯光可以透过此处进入衣柜,在他们两人的身上落下一道竖向的白芒。
但现在这道光不见了。
就在他们两人说话间,那道光忽然悄悄地消失了,只留下三条横线还映照在墙面上,让池昱登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等等!!”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池昱小声低呼。
可惜对方想要赶紧离开这里的欲望实在是太强烈,他话音还未落下,男人已然推开了那扇衣柜的大门。
金属门板撞击柔软的肉.身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大门回弹,将还没抬腿出去的男人再次推回了衣柜内。
而此时的牛头羊角怪就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它挡住了外头照入门板缝隙的光线,如守株待兔般等着衣柜里的两人自投罗网。
“啊啊啊!”
男人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情绪再次崩溃,并且在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的前提下,他的尖叫不再收敛分贝。
池昱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怪物也因这声音太过嘈杂而狂怒不已,它仰着脖颈用更大的音量咆哮起来,吓得男人立刻闭上了嘴。
“跟我走!”池昱早在刚才就拟定好了逃跑的路线。
怪物每次在发现玩家后,都会有十几秒左右的“等待”时间。
它或许会原地咆哮,或许会因狂喜而跳跃起来,总之这些在其他人眼中看似奇怪的举动,皆是它留给玩家被发现后的逃跑时间,也算是神明没有明说的隐藏规则。
池昱伸手要去抓男人的胳膊,意图带着对方一起跑路,可那个完全被现状吓到动弹不得的男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而在池昱硬着头皮打算再拉一次时,他忽然听到了对方喉间挤出的那一声……无比怪异的干笑。
“哈哈……”他抽着嘴角,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在两人明显都可以逃脱掉的时间内,他连从怪物的身边擦肩而过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干巴巴地看着池昱,然后从口中吐出一句完全变了调的,“……对不起啊。”
少年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的大脑还未有所反应,男人忽然一脚从他的后背踹了过来,将重心本就为了拉他而前倾的池昱给猛然踢翻在地!
他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几乎以匍匐下跪的姿势扑倒在怪物的脚边,并且不等他起身的,怪物给予他们逃跑的时间就已经结束了。
“因为怪物只抓离自己最近的人,所以对不起了……!!”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终于在此刻鼓起勇气往更衣室外奔逃,口中不断地向池昱道歉,似乎希望能在对方临死前乞求到毫无意义的原谅。
“你……!”没想到自己好心救他,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池昱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那一瞬间他的心情如坠冰窟,甚至叫他产生了一种……
以后再也不要相信人类的愤怒。
怪物提着他后背的衣服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
它似乎一直忌惮池昱,并且这种情况在与对方独处的情况下完全发酵到了极致。
它的乖顺在池昱的面前就像是一条狗,别说把他当作失败的玩家吃掉,它甚至都不敢伤害他一根头发。
少年脸上的神色因为男人的背叛而冷了下来,放在曾经,别人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一定会感到多少愤怒,但现在他的情绪已经逐渐完整,他能清晰地在这种境况下感受到愤怒与不甘。
而那怪物也像是共情到了他的怒火般,安静地站在他的面前,等待着它“母亲”的发号施令。
“池昱!!”
只不过在他的理智要被暴虐所吞噬之前,从大堂的另一侧传来了熟悉的呼声,那个他几次想要避开却都没能甩掉的邱晓蓉正飞奔过来。
她满脸都写着对怪物的恐惧,但她靠近这里的动作是不加犹豫的。
女人手中拿着不知从哪儿捡到的斧子,一边胡乱地挥舞,一边大声地朝池昱吼道,“到我这里来!快!!”
她眼里的那份坚定与勇敢透着难以磨灭的辉光,陡然清明了少年心底汩汩涌出的彷徨与戾气。
“吼!!”可怪物也在这时咆哮出声。
似乎是找到了除池昱以外可以猎捕的玩家,它兴奋地抖动起身躯,欲要向邱晓蓉扑去。
但就这样一个对谁来说都会害怕的场景,这看似脆弱的女人却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
她举着斧子,跨过满地凌乱破碎的废墟,向着池昱狂奔且不曾停歇。
足足三米高的猛兽一掌就掀翻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将根本无法反抗它的邱晓蓉直接踩在了脚下,剧痛从她被碾压的腹部传来,让邱晓蓉的表情变得无比狰狞。
挣扎间,她向怪物的身后投去了目光,在看到池昱还好好地站在那里时,那种莫名的欣慰让邱晓蓉满足地叹了口气,口中喃喃道,“我来陪你了,儿子……”
只不过在粘连着唾液的利齿撕开她的脖颈前,另一只胳膊倏然从侧边伸入了怪物的口中,急停了那家伙欲要进食的动作。
怪物不敢咬他,只无措地张嘴吐出了池昱的手,又恐惧地蜷缩回了他的身后,生怕对方会因为愤怒而发难于自己。
“池昱……?”邱晓蓉唤了少年的名字,她眸中光点闪烁,像是见到了对她而言极不可思议的画面。
这个可能与神明有所关联的孩子,同样也能让怪物臣服于他。
他拯救了对他而言本该让他恶心的人类。
或许是因为池昱真的非常渴望被爱,哪怕他总觉得邱晓蓉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与他接近,他却依然贪婪地沉溺于这份从未有过的关怀。
他或许已经坏掉了。就这么在不真实的世界中,腐烂成满是贪念的黑泥。
奔跑在二楼住宿区的走廊上,男人的脚步因紧张而显得凌乱无比。
他扶着墙面,跌跌撞撞地穿过分隔房间的过道,在岔道口停留了几秒后,又咬牙选择了其中一条转弯较多的通路。
随着他的前进,走廊的尽头处显现出了一间杂物间,被恐惧所吞噬的男人身子一顿,立刻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
清洁工具胡乱地堆放了一地,难以形容的霉味充斥着整间屋子,但男人毫无顾忌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挤在那堆杂物中静静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他刚才把池昱踢到了怪物的跟前,只要神明给予的提示没有问题,那么这场游戏肯定会以这倒霉少年被吃掉而结束。
但现在距离他躲到这里已经过了十几分钟,就算是池昱的肉质太差,也不至于需要怪物啃那么久吧……
咚咚咚。
他正这么想时,从杂物间的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那人用得力道不大,但每次节奏都很一致,听着总让人觉得有些背脊发寒。
男人捂住嘴巴没有说话,只静静盯着大门的方向,权当做是自己听错。
总之暴露行踪是不理智的。
大概过了三分钟,门外便再没有其他声音了,但男人并没听到有人离开的脚步声,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安全了。
他身上的寒毛在一根根地立起。
人在感知危险时的第六感一向是非常准确的,遂这种让他头皮都发麻的恐惧让男人选择在静默中继续保持一动不动的状态,至少也要等到游戏时间的结束。
咚咚咚。
忽的,那阵敲门声又传来了,男人身子一颤,又往杂物堆里瑟缩了几分,但他刚准备捂住耳朵装作什么都听不见时,外头却忽然响起了女人的声音——
“里面没有人吗?游戏已经结束了,但广播坏了,所以消息没通知。”
对方的声线听着年纪不大,干净清脆,还有些耳熟,再加上带来的还是“游戏结束”的好消息,这让精神紧绷着的男人连过多思考都没有的,就从杂物堆里爬起了身。
他飞奔到门边,一边拧开把手,一边兀自嘟囔着,“终于结束了,我都快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