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来这怪物不会爬树。江昭暗喜。借这喘息之机,他抬头,最低矮的树枝离他不足一臂之距,他双腿环紧了树干,伸出右臂,竟是将将握住。他便连忙也伸出左臂,握于右手之侧。
可那怪物突然发难,他低吼一声,忽地扑住了树干!这树虽高大却不甚粗壮,被这么一扑树当即晃了三分,江昭一个不稳,两腿即刻卸了力,顿时被悬在了半空!
江昭心下惊骇,慌忙抬头,见他握住的树枝也颤了三颤;再低头,那妖兽见计策得逞,对其又是一扑。江昭反应还算快,冲着那逼近的双眸飞踢一脚,妖兽吃痛,嗷了一声摔于地面。
江昭舒了口气,四下打量,默算着该往哪边跳更易逃跑。
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云黎知道,不然又得被他唠叨个不停了。
他边想着,瞄见了一矮树旁有一空地,从那自北而去,便是一片极密的树林。既然这妖怪不会爬树,那他若能跑进,借着鬼魂的跳跃之能穿行于高处,或许能摆脱。
只是现在已有些气喘,不知剩下的力气还够不够。
他再低头,见那妖正虎视眈眈,他心一横,冲着先前打量地那地一跃而去。
可还未触地,他忽觉脚下一滞,顿时天旋地转。未等反应过来,他就被硬生生摔于地面。
再一看,那妖兽竟已衔住右脚腕,想必是刚才跃下时飞扑而起擒住了他。好在他是鬼魂之体,无肉身自是不觉痛楚。
怪兽那双蓝瞳明显因兴奋撑得如碗大,宛如一只终于抢到腐肉的鬣狗。江昭赶忙右手掰住树干,抬脚踹去。那怪物的脸却硬的像石头般,无法伤及分毫,反而更加兴奋地将他拖拽入黑暗。
他暗下咒骂,十日前刚被奸人害死,十日后又落入妖兽之口,怎得生死都落不得一好下场!
他心中不甘又愤,又抬脚狠踹数十下,忽的踹中一软物,顿闻妖怪大吼一声,顷刻松了巨口。江昭再一看,那碗大的珠子少了一只。
他当机立断,两臂一撑地,撒腿就跑。可到底是体力不支,踉跄一步,被那妖兽一声怒吼扑倒在地江昭连忙奋力挣扎,却仍被那巨兽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江昭心下凉了半截。脑中飞速转着解脱之法,思来想去竟只剩了“云黎”二字。在这片后山之中,若有幸云黎醒着,多唤几声他当是能听见的。
可江昭不甘。遇见云黎这十日,哪样事不是云黎帮衬。他也是好手好脚的,怎能一遇险便倚赖于他,更何况现身负鬼魂之异能,只是一妖兽,凭自己一人也能得胜!
他下定了决心,咬紧牙关抬起手肘奋力一击,可妖兽仍不为所动,甚至巨爪拍下,把江昭那只手臂压得动弹不得。
此刻身下之魂虽挣扎不断却已是囊中之物,妖物顿喜,打量这一盘肉,巨爪一抬,按向那滚圆的脑袋。
一只白蝶振翅而飞。
妖物一怔愣,茫然回首,视线追随而去。那身后昏黑之地,瞬息迸出数十细丝冲它飞射而来!
它怒吼一声,抬臂去挡,细丝却将他臂膀和身躯困了个结实!妖兽顿觉不妙,似猜出来者何人,拼命挥动手臂,挣扎之劲头比江昭还甚。
忽的,第二只,第三只……无数白蝶载着荧荧流光如风般席卷而来。
随后一声巨响落地,江昭顿觉身上一轻,再一扭头,却见那白蝶竟如雪般埋了妖兽全身!
再一细看,数根丝线自“雪堆”里穿出,系于黑暗,那丝线闪着莹莹白光,与白蝶身上的流光如出同源。紧接着,丝线猛地一扯,妖兽立刻倒地不起,哀嚎连连。
江昭长吁一声,虽还不清楚为何,但得救了自是幸事。只是这寒冬时节怎会有白蝶现身?
未等他细琢磨,那些蝴蝶竟突然发难朝他扑来!
江昭吓了一跳,慌忙抬手一挡,可半响过后,竟无事发生。
他一眼微睁,却见十几只蝴蝶堪堪停于他身前扑闪着翅膀,未再有其他动作。
“你既求死,见引魂蝶怎得怕了?让它们也一同送你入地府便是。”
江昭循声望去,林木重叠之间,一白影缓缓踱来,那人右手下放,数根莹莹丝线穿入袍袖,正系于他手中。
江昭心下一喜:“寒冬飞蝶。这不寻常之景我猜便是你。”
云黎横眉怒目,道:“你既遇危险何不唤我。”
“我自己有手有脚,能打能跑,唤你做甚。”
“那你可打得过,又可跑得过!?”
江昭吃瘪,无从置喙。他知鬼魂五感灵通,行动迅疾,体能强劲,本以为可肆意一搏,今日着实是失算。
可是……
“这几日你帮我甚多,我又怎可事事靠你。”
“你可知你差些死了!!”云黎怒上眉梢。江昭自知理亏,欲低头认错,可话滑到嘴边忽然转了音。
他一抬头,对上云黎那双银眸,笑道:“我不过一鬼魂,生死与你不过是几分功德的事,怎得如此担心我?”
此话入耳,云黎眉头顿又拧紧了三分。他俯看着江昭,一双雪眸冷了不少:“阁下言外之意,是我今夜多此一举了?”
见他气上头,江昭忙要致歉,可坏心一转,笑意顿时深了三分。他站起身,两步凑过去,浅作一揖,应和道:“不敢不敢,多谢仙长搭救。”
云黎剜了他一眼,转身而去,身上怒气又添了半分。江昭忙几步蹭上去,连声道:“玩笑之言,不可当真。今夜是上元佳节,我带你去坊市逛逛如何?你日日在山上,这热闹定是你没见过的。”
云黎还气在头上,对这话充耳不闻,几步略过江昭走近这妖兽身旁,又抬手一挥,先前那十几只引魂蝶便转了向,冲妖兽飞去。
待云黎站定,那“雪堆”忽地一动,江昭顿惊,道:“小心!”接着一步上前隔入它与云黎之间。
云黎诧异片刻,叹了口气,身上的火气也同这气一起卸了。“你一鬼魂,就算挡于面前,又能作何?”
江昭支吾片刻,只得道,“没顾虑那些……也总不能只许你救我。”
他抬手轻按,压下江昭的臂膀,嘴角却擒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笑。云黎道:“以后若遇险,站我身后。”
江昭本想辩驳,但那笑入眼,他又把顶抗的词吞进肚里。江昭笑道:“那我们去逛庙会可好?”
云黎仰首示意,说:“先处置它,退后。”
江昭按云黎示意后退三丈,躲于一树旁。待江昭站定,云黎才回眸,将右手缚形丝换于左手,拉紧,几千蝴蝶之下,顿传来呜呜咽咽之声,似求饶不止。云黎置若罔闻,右臂上举,抬手一挥,刹那间,白蝶纷纷而起,声入万鸟归林,状如千山暮雪倒流入天。
江昭震惊,久久失言。
这便是神,便是仙。
可接着,这纷飞而起的蝴蝶,忽又飞得极缓慢,像在护着什么,极小心地朝山中飞去。江昭定睛细看,亏了鬼魂眼力灵通,竟真叫他从蝶翼交织的空隙里看见——蝴蝶衔着的,竟是一魂魄。
再转头看那妖兽,巨石般的身躯已倒地不起,一动也不动。
江昭惊愕。
巨兽身侧,云黎回身。身后白蝶如灯,映亮了他雪般的发丝。他几步走到江昭身侧,见江昭惊愕未止,说道:“它觊觎人魂,已犯戒律。按规应结了此世寿数,修为化零,魂入冥府。但好在未能得逞,尚可入轮回,否则只得泯灭其魂魄,不得来生。”
云黎今夜此举竟是救了它。江昭唏嘘,却又不解:“既然刑罚如此之重,又为何对我下手?”
云黎说:“人魂之生气,不止利于轮回往生之界,于妖鬼也颇有益处。能使鬼魂七日而不散,能令妖少数十年之苦修。”
“无论人间妖界,从不缺铤而走险之徒。”
江昭闻声,沉默无言。
二人身侧,千只白蝶,宛若月上流光,逆行入山林,衔着魂魄往“眼”飞去,引魂魄轮回往生。
云黎蓦地蹙眉,垂目而视。江昭不解,也低头望去,道:“怎么?”
可这一低头,江昭吃了一惊:先前被那妖兽衔住的右脚竟然消失无踪,连带着这身魂力幻化的袍子也残破了不少。
“这……”江昭惊骇。
云黎忽地蹲下,眉眼焦灼。
“云黎?”
“你这右脚,可还有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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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作者的逼逼赖赖】
下一话!约会!
或许会告白?XD或许,或许……
前世篇预计3-5章结束。不过整篇文没有大纲(没有大纲写起来真痛苦呜呜呜)所以也说不准。
“既然刑罚如此之重,又为何对我下手?”“无论人间妖界,从不缺铤而走险之徒。”
头天晚上刚写完这句,第二天就吃了配音圈的瓜,唉,真应景,令人唏嘘。
这章写的还算满意,万蝶纷飞之景的壮观场面,希望有通过我贫瘠的笔力传达给你些许。上周更完涨了五个收藏超激动连写文都有特有动力,卑微的冷文写手呜呜呜。所以想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评论求评论,谢谢谢谢谢谢!!今天的逼逼赖赖到此结束,下周一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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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觉?江昭愣了片刻,说道:“先前与那妖兽打斗我都不知痛楚,这少了一个脚自是不曾觉察。”
接着,他竟见云黎伸手碰上他那脚踝之处。江昭一慌,忙往后撤,却被云黎一把抓住。
“别动。”云黎蹙眉。
江昭闻言又把脚伸了过去,眼别向一旁。接着几枚指尖如蜻蜓过水,又如雨点落地,点在他那脚环脚背各处,漾开一丝一丝涟漪,染了脸颊三分红晕。
江昭不禁轻咳一声。痛觉不曾,这知觉倒着实是有。
“可有不适?”云黎抬头问道。
眼下之人,银白发丝同白袍一起铺了一地,柳眉银眸染着几分忧心。顿时,几丝旖旎思绪晃过脑海,他又匆忙别过头,急忙否了几声。
云黎站起身,眉宇间轻松了不少。他道:“万幸,魂魄无缺,只是被吞了几分生气,我拿灵气给你补上便是。”
他抬头,那“月上流光”在山上还剩了个尾巴,云黎抬手一招,几只白蝶便离了队伍,朝二人翩翩而来,立于云黎手背。云黎挥手一送,那白蝶便往江昭右脚飞去。
江昭却把脚往后一缩。
云黎当他惧怕,便道:“这引魂蝶是我灵力幻化,且受我所控,不会对你魂魄如何。”
江昭却说:“前些日,你道神仙做不可为之事,便要承功德损去之罚。你为我做这些,岂不是又要损去功德?”
云黎闻言,未做解释,只道了句:“站好。”
江昭乖乖站好。
那白蝶缓缓落于江昭脚背,如春雪遇水,顷刻融了进去,接着江昭的脚便显了形状。云黎又一手捏决,一只白蝶化于指尖。白蝶飞去,停在了江昭衣衫窟窿之处,蝶隐,长袍恢复如初。
“你若去庙会,穿得破败不合礼数。”云黎道。
“庙会管什么礼数,除你还有谁得见我。”江昭怏怏不乐,说,“你不与我同去?”
“去。”
简单一声落地,云黎抬眼看他,他眼神亮得像是把一地的月光都捡起来,堆了进去。
见他欢喜至此,云黎脸上便也擒了笑意。
“走吧。”
他拒了江昭要抱他前去的提议,起了气泽,又召来了风,带着他们往坊市飞去。二人行至半路,锣鼓喧嚣之声影影绰绰。江昭闻声兴起,朝云黎讲起这街头巷尾林林总总的玩物乐事。云黎耐着性子听着,还相当捧场地追问几句,江昭便更有了兴致,喋喋不休起来。
“阳巷那酒肆是方圆二里最好的。旁边那茶馆说书人讲的极妙,今晚可去一听。还有那仿春街……”
“听闻那是烟花巷柳之地?”云黎笑道。
“我可没去过。”江昭急忙自证清白,“我是说那有一面馆,滋味甚佳。”
“当真是去吃面?”
江昭急了:“当真!!”
云黎噗嗤一笑,江昭脸色飞红,才知方才全是戏言,自己如此认真辩解倒显滑稽了。
“你我二人魂魄之体,且不说吃食于己无用,街上行人诸多,单是动个筷碗,在旁人看来都是诡异之至。”云黎说道。
他这话有理,江昭虽沮丧,但也只得收了那些心思。喧腾的人声如晚风般徐徐飘来,二人循风望去,这风落生之处,高耸的城墙像兜了一瓢星火。
成片的灯火越来越亮,江昭便也渐渐闻到了味,灯的热,饭菜的温,和着生魂的暖意,缓悠悠扑了他一身。那是只有过节时才能闻到的气味,他忍不住一声喟叹。
“怎么?”云黎问他。
江昭叹道:“还是人间好。”
“云黎,等我走了,你还是多去人间转转。”江昭说,“少待在那山上。这人间,可比你那竹林子里暖和多了。”
忽得,左手被什么东西给擒住,江昭一惊,心下顿喜。他忙转头,却见云黎面色凝重,道:“生人之气比起魂鬼本就和煦,我予你些气泽,你那渴求的欲望便好些。待会进了城,你切不可……”
江昭玩笑道:“怎么,我还会附了哪个活人的身不成?”
“那我便只能亲手……”江昭看着云黎,他面色纠结,下半句像是缠在了他肚子里,久久没能吐出。江昭心满意得,手腕一转,反手握紧了云黎,拉起他道:“往年上元节,街上都有舞龙舞狮的,去晚了可赶不及了。”
幽黑的夜色,漆黑的城墙,火光跃动在几方门洞里,爆竹噼啪声,人群熙攘声,不绝于耳,整座城远远看去像个冬夜的的火炉,照亮了熙熙攘攘的人流,煦暖了他们这种落脚的旅客。
生魂之气如跃动的火舌,不停从城门喷薄而出,江昭如觅得暖炉的旅人,不自觉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忽的,身周又起了凉凉的风,江昭一看云黎。
云黎抓住他的手,带他浮在了半空。江昭纳闷,云黎说:“行人太多,我带你飘着,也免得你我碰到。”江昭点点头,好好过个节,可别被他们搞成闹鬼。不过这飞着逛街,他这辈子还真是头一次。二人飘着入了城。
这飘着逛街果然新奇,街上人头攒动,灯火不绝,全都成他脚下之风景。他四下张望,点点灯火宛若街上星河,缓缓流过脚下。欢笑声,叫卖声,全都从星河里飞出来,落进二人的耳朵里;爆竹味,炊饼味,一个不落迸出星河,跃下鼻尖,勾得人魂牵梦萦。
可他一个鬼,闻得,看得,却吃不得。江昭目光挂那炊饼摊上半响,勾得他回过了头,直至看够了,才叹一声憾,跟着云黎走了。
但接着便忘了炊饼的事。一挂爆竹噼里啪啦炸响,他被这声音扯住,转过头,忽见那爆竹声后一条龙尾摆过。
他忙拉了云黎一下,指着那街角,道了一声快走。云黎一笑,没被江昭拉住的手捏了个决,身周风又起,旁侧花灯里烛焰摇了三分。
他拉着云黎踩过喧闹的人声,踏过片片爆竹灯火,一条飞龙便落于二人脚下了。只见那龙由几人举着,踩着金鸣锣鼓之声上下腾挪,逐那明珠,不休不止。
假龙仿佛活了一般,引周围众人纷纷叫好。这掌声雷动里,江昭欣喜雀跃,得意地问云黎可否见过。云黎虽为神仙,除了帮他如愿的那些时日,可从未见过他下山。这一年都难得见几次的舞龙,江昭觉得,他定是不曾得见的。
可云黎看着他,却笑了,说:“见过。”
江昭不忿心眼一转,忽得拉着云黎,说道:“这个你定没见过!”他指个方向,叫云黎带着他往那边飞,云黎依从,周身的气泽变了个向,风始往他指的方向飘。
半柱香过,云黎忽闻得歌声袅娜,低头看去,街边莺莺燕燕站了一排,红红紫紫的衣裙比云霞还要娇艳三分,只暖春才得见的百花盛放之景,倒是在这冬夜的街上见了。
有道是,仿春街上遍寻春,撷歌吟梦觅佳人。
云黎一撇头,见江昭脸上挂着坏笑,便明知故问道:“来这吃面?”
“自是吃面。”江昭一本正经,“咱们吃不得,还不许闻闻味了?”
“那面馆在何处?”
江昭抬手指了个地,云黎望去,在这百花园的尽头,一幡旗影影绰绰,险些被街上的火光抹了去。见他所言非虚,云黎催动气泽,正欲前往,却被江昭一把拉住。江昭一板正经道:“飘这么久了,咱们下来走走?”
见云黎果真撤了气泽,江昭心下坏笑,待两人落于地面,他拉着云黎便朝那些娇媚花柳踱去。旁人自是看不见他们二人的,可架不住这莺语云裳庞杂。一片片擦身而过时,倒真有把他们二人包围之势。而落在这一声声哥哥公子的招呼声里,江昭倒像个戏蝶游蜂,从容不迫,往来穿梭。
他往后撇了一眼云黎的表情,不似气恼也非厌烦,只是沉闷,不言不语。
江昭心下不妙,这玩笑似开得有些过火了。他忙停下来,道:“不若我们还是飘着去。”
“江昭,这里可有你相熟之人?”
云黎的表情严肃下透着三分酸涩,江昭一怔,转而笑了,笃定道:“并无。”两字入耳,云黎似是松了口气。
江昭又见三两莺莺燕燕奔着他身侧一公子而去,便先提醒了云黎,先飘起来再说话,免得不注意碰到人。
“有也好,无也罢。都是生前是非,你这么紧张作甚?”
云黎闻言一愣,别开了眼。他说不清缘由,只是见他如此熟稔地穿梭于这烟柳之巷,心底如有虫蚁在爬。
江昭但笑不语,牵住云黎,抬手往西北一指,说:“再带你看个没见过的。”
“不去吃面?”云黎提醒。
江昭只道不急,让云黎飞得高些,拉着云黎前去。前方,城西侧,一点灼灼火光似比别处要亮上许多。待两人离得近了,一阵风拂过,吹来的风里,夹带的人声都比别处吵闹许多。
终是到了地方,云黎往下一看,竟是一盏巨大莲花灯立于空地。那灯足有十人高,灯下清河蜿蜒流过。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往河里放着花灯,好不热闹。
江昭侧头,见云黎看着那灯,脸上带笑。江昭便也笑了,说:“这花灯可扎了半月有余。本以为无缘见了,未成想最后这几日,还能带你来看。”
可话音一落,云黎脸上的笑意却散了。江昭顿觉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想说些什么插科打诨。
“江昭,你觉得这人间如何?”
云黎并未看他,他只是垂着头,看满载花灯的清河蜿蜒流过,看人们结伴出游,把祈愿和笑语付诸笔端,寄于莹莹灯火。看这人间熙熙攘攘,热闹不停。
可江昭却看着他。他身后是无边夜幕,身前是阵阵流风。唯有星月回应其注目;只得流水应和其声息。
同是花灯前侧人,唯余孤月伴君身。
江昭笑道:“人间自是好,可我一魂鬼,总归是陪不了你多少时日了。”
云黎侧头,江昭满含遗憾的笑意,像被风吹灭的花灯。他拉住江昭的手紧了三分,目光也落了下去,游移不定,沉吟不决。
“除非……这世间能有一法,能使鬼魂停留于世。”江昭看着他,说道。
云黎不言,少时,落雪般的睫毛颤了颤。半响,他似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向江昭那双墨眸,说:“这世间确有一法,可使人之生魂久驻于人世。”
“只是这代价,你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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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逼逼赖赖】
这章写的真是又痛又爽。但是成功尝试了新东西还是很开心的!!比如说韵律感(虽然懒了只做成了一两段),另外第一次尝试在小说里插入诗。本人不懂平仄押韵,就只是按照当下的情景乱写的两句。
但是!很感谢我的姐妹@近山星。贡献的章节简介!!是我们两个在推敲花灯那句诗该怎么写的时候她的创作!细品真的很美的一句诗!!
这里不能放链接,我就放一下她的文章标题。
《药石难医》古耽武侠。在fw输入标题可以直接搜到哦!写的也很棒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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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代价?”江昭急道。
云黎放开了两人相牵的手,说道:“前日我偶然提及,我也曾是人,你可还记得。”
江昭点头。云黎又道:“那我生而为人,为何现是魂魄之体,你可曾想过。”
江昭摇头,道:“神仙总归非同寻常,魂魄之体有何不妥?”
云黎却不答,转而又问:“既然我生而非仙,那这一身白发雪眸,你可想过是从何而来?”
江昭不解。云黎是神仙,鹤发童颜,银眸落雪,他从未有所揣测,神仙自当是不同寻常。云黎却撇开了眼睛,此刻那双眼眸所盛的情绪,江昭从未见过。
“江昭,我有一故事,你可愿听?”
江昭应了,云黎便起了话头。他云淡风轻的话音随着夜风飘了出去,坠进了几百年前的一盏灯里。那灯也同这花灯般灼灼亮着,可灯下的人却坐在猪圈里,被迫听着院外如厉鬼索命般的哀嚎。
今日也拉出去了一个人,明日便轮到他了。
那个不过八岁的孩童瑟缩在栅栏里,猪圈还算干净,毕竟灾荒连年已经到了吃人肉的地步,又哪有猪可养呢?他看着挂在房梁上的灯笼,灯火欢悦,照得亮这漆黑夜色,却暖不了人心凉薄。
院外鬼哭狼嚎止了,他打了个寒战,面色惨白。
再接着,他听见了钱袋声声,还有一粗犷汉子嚷嚷着喝酒。这嘈杂声,激起了个大胆的念头,他赶忙装着睡下,闭上眼等。他等了好久好久,等到脚步声来了又走,等到觥筹交错,等到鼾声四起,他翻过栅栏,爬上了墙头。
他也顾不上想什么去处,随便捡了个方向便奔。可他自小体弱,先前翻墙便耗去了半数力气,但他不敢停,便就这么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夜幕染了眼睛;跑到双腿失了知觉。再醒来,他躺倒在土路上,眼前是一块凉透的饼。
那是凉薄的人心里,唯一一盏暖灯。
路过的老夫妇还怕他噎着,从挎在胳膊上的布包里掏出了水壶。又把他带离了村子,带回了家。老夫妇问他叫什么,他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怕又被人给抓回去,他们便给了他个名。老太太说,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了儿子,问他愿不愿意随了沈姓。
沈辰,这个名字,云黎记了一辈子。
他成了沈家的儿子。
他体弱多病干不了重活,沈家人也不嫌弃,还给他抓药看郎中。
他刚刚失去父母,却又有了家人。然好景终归不得长久。
总角之年早逝。他站在他们身边,看他们坐于床边,对着一副空了的躯壳,哭泣不止,肝肠寸断。他想说话安慰,却没人听见;他想伸手抱他们,手掌却从肩上穿出。
塞了满屋的恸哭,终于侵浸了他的眼。
再后来,他轮回一世、两世、三世。每一回都逃不了早逝的命运,每一次都被迫看着至亲之人于身边哀嚎痛哭。而每一声哭喊都或多或少勾起前世,勾起那一场场似曾相识的嚎哭。
后来有一世他熬过了及冠,那是活的最久的一次。
站在年迈父母的身侧,站在一片举哀声中,他想起了“沈辰”这个名字。
也是那一世,他成了孤魂野鬼,执念入心,不得轮回。之后,他凭着前世记忆游荡到了“眼”前。
“我不愿入轮回了。我想看着他们。”
面对土地公的指引,他说出了这久久不散的执念。土地公则说,这世间确有一法能叫他如愿。那便是洗净生魂之气,得阴阳之体,成小神仙。只是他几世早夭,必是生魂之气孱弱,定扛不过洗魂台上六道天雷。
他谢过土地公,入了冥府,上了洗魂台。事成,得天地同寿,但至亲之人永不相见;事败,也不过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成败都罢了。无论如何,他不用经历,也不用再让他人经历幽明永隔之苦痛了。
不入轮回,成了种解脱。
“待我清醒,便得见这一头华发,手脚也白得非比寻常。”云黎说,“生气过于孱弱,虽气运够好撑了过去,却落得这一身异样。日后做事也总觉疲累,常感力不从心。”
他看着江昭,江昭却眉头蹙起,眼里的难过却甚过他本人。
云黎无奈,本就是怕他难过,他虽想起了前世种种,却未叙述详尽。略去了诸般细处,讲述更是云淡风轻。他笑道:“本就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不必难过如此。”
江昭却久久不答。云黎也只得静默。二人脚下,花灯灼灼,灯火欢悦,看这人声暖煦,云黎有些后悔如此佳节,不该提这些前尘影事。
“云黎,我们前世可否相识?”
云黎看着江昭,踌躇片刻,道:“认识。”
此等揣测竟被印证,江昭诧异,急道:“可我为何不记得?你又为何不曾告诉我。”
可这话一出江昭便自觉缘由。
他不过一短命鬼,已没了几日活头,他若是云黎也不会自觉提起这些许。忆起相守之人不得见,记起未完之事不得成。这番话此刻倒是体会了。思及至此,更多难过爬上江昭的心头,云黎那轮回的三世,想必也是如此滋味吧。
“我予你的气泽还够撑四日光景。”云黎说,“待你呆够了这人间,我便送你去轮回。”
云黎这番话把两人都拽入了沉默。夜风粘滞,久而无声。眼见气氛愈来愈沉,江昭忽地笑了,说:“总归还有四日,再说再说。来都来了,不如去放个花灯?”
云黎也笑了,道:“我们无甚银钱,哪来的花灯。”
江昭却说:“你这灵气能变蝴蝶,怎就不能变盏灯?去凑个热闹,飘远了再收回来就是。”他便拉起云黎要往河边去。云黎笑笑,一手捏决催动了夜风,带着二人往河边缓缓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