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涵说：“江先生，你死后就没想着找台电视看看么？或者电脑，看看自己死后发生了什么？”
这点江昭还真没想到。他平日里也就上班路上刷刷手机，根本没有看电视看新闻的习惯。
但脑海里，那些将死之时残破画面浮了上来，扭曲变形的汽车、血肉模糊的身体……难不成……
“果然，你还真是那场连环车祸的倒霉鬼。”沈沐涵一语道破。
“连环车祸？”
“看来你自己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不清楚啊。”沈沐涵道，“本市几十年来发生的最大的一起车祸，好几辆车高速路上连环追尾，死了不少人。”
“事故原因呢？”江昭忙问。
沈沐涵说：“第一辆追尾的车司机猝死，据说是疲劳驾驶。但是……”
云黎说：“我引渡的魂灵里，没有这位的人魂。”
“换句话说，他可能被吃了。”沈沐涵说。
江昭问：“就不可能是愿望没完成游荡在哪？就……像我这样？”
沈沐涵摇摇头，说：“城里若有游荡的人魂，灵媒们都会想办法通知给哥哥的。若有本地的人魂游走出哥哥管辖的地方，土地爷爷也会告知。”
“沈沐涵——”
一声呼喊打断了三人的谈话。转头，见一年龄相仿的女生正在远处冲她招手。
“是班长。跟我一起来的。”沈沐涵说，“总之我会多留意的，我先走了。”
“好好上课。”云黎叮嘱。
“知道啦。”沈沐涵连忙走了。
远处传来两个女生的对话声。班长道：“你怎么在那自言自语，跟见鬼了似的。”
“什么啊，我在打电话呢。”她把手摊开，里面握着一只蓝牙耳机。江昭记得她刚才可没从口袋里掏出过什么，看样子似乎是早就备在手里了。
声音渐渐远了，云黎却一直看着，直到那身影拐出了园子，才收回了目光。
“走吧。”他说。
“要不要去附近转转？”江昭提议。
云黎似乎很感兴趣，笑了笑，问他想去哪。
江昭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他只是不想现在回去。虽然云黎没说，但他能看出来，云黎的眉眼都染上了疲累。再带自己飞一趟，不知道他又要花多少气泽，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江昭说：“这附近我没怎么来过。就随便逛逛吧。”
这地方云黎显然要比他熟悉得多，带着他出了花园，选了条近路朝大门走去，一路上还给他介绍了一些周围场所，问他想去哪逛逛。
江昭跟在他身后走着，忽然，他听到了远处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连个路人都不见的偏僻地异常突兀。
他忙转头，四下打量，在几十米开外，灌木丛旁边钻出来一只黑猫。那猫通体漆黑，唯有一只左爪，像是踩进了春雪。
黑猫钻出来后，四下张望，忽又抬起头来，和江昭对上了视线。他嘴里叼了一个包子，正一动不动看着江昭。
像是在目送他们远去。
江昭顿觉有些蹊跷，想再仔细看看，可下一秒，那只猫钻进灌木丛，消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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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作者的逼逼赖赖】
（这个猫，是把刀。写做猫，读作刀。）
（评论区来猜猜猫猫的故事。尽管猜，保证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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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察江昭没有跟上，云黎转头，见江昭正定定望着某处，便问道：“怎么了？”
“没事，一只野猫。”江昭说。
云黎笑了，说：“怕猫？”
“不是。”江昭忙辩解，“突然听见那边窸窸窣窣的，觉得很怪，就看了看。”话毕，江昭问：“你没听到吗？”
云黎摇摇头，说：“魂鬼的五感往往比仙妖更灵敏，能听闻百步外的响动。刚才，是什么样的猫？”
“呃……一只黑的。叼着个包子一类的东西……也不确定，太远了看不清。”江昭说。
“许是无主的野猫。沐涵也常在这一代碰见猫，还经常喂他们吃食。”云黎问，“想好去哪了吗？”
江昭抬头看天，（变成了鬼没了手机，他只得经常看太阳估摸时间）日已西斜，便道：“这个时间街上的人怕是要多了，不是说旁边有个小公园吗？去那逛逛吧。”
“你若是想上街，我带你飞在街上便是。”云黎说。
江昭怕他累着，忙道：“别，就去公园。”
云黎便择了条路，一路上行人稀少，江昭避开人类还算轻松。
公园不远，不多时便到了。园里并无行人。到了这江昭才发现，这里虽被云黎称作公园，也不过是一片空地上摆了几个花坛，安了些许健身器材罢了。可江昭看到这些，却倍感亲切——就在半月前，他还曾陪爸妈去类似的公园健身。
这种曾随处可见的东西，现在之于自己，竟已成一种遥不可及的回忆了。
忽然听到云黎一声唤，他忙抬起头笑了笑，说了句没事。他走到其中一个器材旁边，把手搭在把手上，忽然又停住，转头看着云黎，说：“来试试？”
云黎走过来，端详了片刻，问：“这个，怎么用？”
江昭本以为云黎不会配合，见他居然有兴趣，便也来了兴致，热情指点道：“坐这，脚蹬在这，然后拉这个。”
云黎真如江昭指点般，坐上了划船器，只是这宽袍大袖略显碍事了。
“对对对，然后胳膊慢慢伸直，然后再拉……噗。”
见云黎极其配合，江昭憋不住笑出了声。几百岁的神仙玩老年人的健身器材，年龄上好像极其合适，但看上去却又那么违和。
云黎知他是笑自己滑稽，便下了来，环视一圈，见对面的角落处有个秋千，便指着问：“不如去试试那个？”
江昭转头，见是秋千，没多少兴致。自打他上了初中，就没再碰过这种小孩子玩意。但云黎提了，也就配合着过去。
他本以为是云黎想坐，没成想云黎的意思是让他坐上。
他一个成年人玩这种小孩子的东西，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可云黎坚持让他坐，江昭便也配合着坐了上去。
云黎站去了他身后，说让他坐稳了。江昭纳闷，一个秋千而已，坐上便是了，还能怎么稳，绑个安全带吗？
可下一秒，秋千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
“卧槽！！”
江昭着实被吓了一跳，慌忙紧紧抓住秋千的铁链。本还等着云黎推他，谁能想到秋千突然自己动了。江昭看脚下，这至少有两米的高度。
但接着，他就觉出不对劲——秋千连带着自己一起，悬停在了半空。
他被迫弓起腰，勉力维持住平衡，小心翼翼地撇过头去，果然，云黎正站在下面笑得开心。他一手捏决，指尖上停着一小团莹莹的白光。
这绝对是报复。
江昭打量了一下地面，估摸一眼，打算跳下去。几十米高的楼都跳过了，这点高度算什么。
下定了决心，他便一闭眼，手一撒往下跳。
可刚跳出去，忽然一缕熟悉的温柔的气泽环住了腰间，带着他慢慢下落。
站到地面，江昭也起了坏心。他要云黎坐上去，本以为云黎会拒绝，没想到云黎竟乖乖坐上，还答应了让江昭推他。
江昭摩拳擦掌，使出一番大力猛地一推，可那一瞬，江昭非常诧异，
手里的触感，很轻，好像推出去了一只雀儿，用力抛向了高空。
鬼魂的力气着实比人类大上许多，秋千被扔的很高，铁链险些要砸上秋千的铁杆。
云黎似早有料到，在秋千将将腾空的一瞬便凌空而起，悬停在空中，还顺势回身，隔空拉了一下秋千，以免回落太快砸到江昭身上。
云黎缓缓落在地上，脸上略有得意。见他高兴，江昭便也笑了。
“刚才推你的时候，觉得你好轻。”江昭说。
“神仙同鬼魂一样，并无实体。”云黎道。
旁边的花坛被一圈砌的方正的石砖围起来，云黎坐了上去。江昭见状，也落座在他旁边。
花园里忽然涌进来三三两两的人。多是一些老人和父母，带着一两个孩子进来。江昭想起，刚才被云黎抛到空中的时候，似乎瞄见马路对面有个幼儿园。这场面，该是幼儿园放学了。
有个小豆丁牵着父母，朝秋千奔来。活人特有的生气，像一阵温柔的暖风缓缓朝二人涌来。暖风于近在咫尺处停下。江昭却忽然有想靠过去的念头，像一个从雪地归来的人渴求温暖的火炉。云黎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紧接着，一股温暖的仙气裹满他的全身。
“别过去。”云黎说，“我分你些许气泽，你能好受些。”
江昭看着云黎搭上的手，心头有鹿在撞。他忽然很想把手翻过来，缓缓包住这冰凉的手指。
或许这样做了，这手就不再这么冷了。
“云黎……你为什么要处处帮我。”江昭握着他的手，缓缓问道。明明自己过了七日便会消失于世。可他却给了触碰实体的能力；祭祀带上自己，给自己稳固魂体；工作时也带着他；甚至来医院处理私事都同意他跟着。
他做的这桩桩件件，真的只是为了刺激记忆，好让他想起愿望吗？
就有没有……有没有一种别的可能。
就像，有没有可能，他把手搭过来，不仅仅是为了制止他。
“云黎，我……”
“江昭，你这段时间，有想起什么吗？”
云黎看着他，他抬起头，那双银白的眸子又盛满了他看不懂的感情。好像他眼里有的不是自己，而是遥远的时空，在那深处有一个令之极度思念的影子。
“想起……什么？”江昭有些愣，“是说……愿望吗？”
手背凉凉的触感忽然消失了，周身的气泽也撤去。江昭低头，云黎把手拿开，也不再看他，转去看不远处秋千上，几岁的小娃娃坐在哪，被父母轻轻推着，咯咯咯笑得开心。
江昭看不懂云黎此刻的失落，觉得莫名其妙。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妥的？
他接连追问了几句，云黎才开口说：“我帮你，能被记功德。”
“聆听人类祈愿也好，引渡魂灵也好，都是我的工作。工作做了，便会被上界记功德。功德攒够了，便能飞升去上界，不用再管人间的杂事。”
一番话变成流水，冷却了江昭心里的小小希冀，汇进了他的脑海，流水在海里化成汩汩的泉，从山石间涌出，流入一片竹林，流经一座石头房子，流到了他的脚边。
“上界，是什么样的？”
一个清冽如泉水的声音在脑海里回答他：“很冷清，很无趣，总归是没有人间热闹的。”
“……比起人间是冷清不少。”耳畔的声音与脑海里的声响忽然重合。
江昭连忙回神，他刚才竟然下意识呢喃出了脑子里的问题。
只是刚才的那些……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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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作者的逼逼赖赖】
当年仗着自己有屯稿，选了一周二更，现在屯稿用完了，问就只能说，后悔，非常后悔。

“怎么了？”云黎关切地问。
江昭张了张嘴，想捕捉出那片竹林里的一丝信息，可他刚伸出手，抓到的却只有一捧流水，转瞬间溜出了指缝。
“呃、没什么……”江昭只得道。
秋千旁的小女孩不知怎么忽然绊了一跤，趴到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江昭循声看去，却听见云黎噗地笑了一声。
他说：“沐涵小时候，也总是平地摔。”
小女孩被父母搀扶起来，抱在怀里柔声地哄着。
“沐涵的父母为什么……”江昭起了个话头，又止住了。这种事，总归是不好询问的。
“因为她是灵媒。”云黎说，“沐涵很小就展现出灵媒的天赋，她父母认为她脑子有问题，还来寺里求过签，但最后还是把她扔在寺院门口。那天晚上我捡到她，便交给了主持，养在寺院里。”
“说到底，她的父母只是普通人。”江昭说。一个能看得见神鬼的小孩，他扪心自问，如果自己的孩子也经常对着空气说胡话，经常念叨一些神鬼的字眼，摆脱这个孩子的念头，也会住进自己脑子里吧。
云黎不再言语，只手托腮，默默地看着面前嬉闹的一家三口。江昭则看向他，看橘子酱般的夕阳划过火烧云，落在他一头银丝上，给他镀了一层跃动的金光。
他久久没能挪开视线，仿佛这样便可以把这夕阳，把这银发，把这侧脸绘入记忆中去。似乎这样就能赶走忽然涌入心底的惧怕——再过几日，他就再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色了。
“怎么？一直盯着我。”
江昭尴尬地撇过头去，说了句没什么。话毕，他顿了顿，又说：“云黎，如果我的愿望……。”
话未说完，江昭刻意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云黎。
银色的眸子里闪动起希望的神情。
“我的愿望是留在这，该怎么办？”
闪动的光灭了些许。
云黎垂眸，问道：“为何？”
“总觉得这里，很暖和。”江昭说，“有些舍不得。”
“云黎。”江昭唤了一声，“我若去轮回，还能记得这些么？记得我爸妈，记得这些天一起经历的这些事，还有……记得你。”
他紧张地等待他回应，可云黎却久久无话，久到江昭以为他不愿意再理他了，才听见云黎的声音。
“你都会忘了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一个已死之人想长久地停留于世间，本身就是痴心妄想。
云黎道：“你若想，我便让你在人间多停留几日。这几日，我再陪着你寻。但如果你的愿望真如这般无法实现也能入轮回，只是……怀着执念轮回，下一世你可能要吃点苦头了。”
江昭问是什么苦头，云黎却说，命运因果无常，就算是神仙也不得知。
天边染上了些微的淡紫，热闹的公园也渐渐安静下来。江昭看着秋千处玩闹的一家三口，听见云黎说：“要不要去看看你父母。”
江昭看向他，别开了眼神，道：“……还是算了。”
“去吧。当是完成个念想。”
“不去看也挺好。”江昭说。
“若这便是你的愿望呢？”云黎说。
江昭没有作答。一家三口说笑的声音渐渐远去，可落进他耳朵里，却化成了两个略苍老的熟悉声响。声音一男一女，对着他唠叨个不停。那些个话语里，夹着瓢盆锅碗，杂着嬉笑怒骂。
然后声音渐渐落了地，落在了那个略显破旧的小屋里，小屋里，茶几上摆着几个橘子，窗户和地板擦得像镜，阳台的被子忘了收，落了半个房间的影。
他好像很久没听到那个屋子的声音了，很久很久，久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那……便就去看看吧。”江昭说，“去看一眼，接着回来。”
云黎站起身，说：“现在有些晚了，明日我带你去。”
江昭应了声，云黎周身起了气泽，带着他飞起，回了石屋。江昭坐在屋外的草地上，云黎陪了他一会，直到看着江昭的神色和缓了许多，才进了屋内休息。
看着云黎进去，江昭的神色又恢复成现前怅然若失的模样。
他躺到草地上，试着对着夜空描摹明日的场景。
但无论怎样假设，老两口的眼睛里，都不再有他的影子。而今日的一家三口，互相注视着一起嬉闹的场景却反复冲刷着他的幻想。
有一件事情，在脑海里愈发清晰起来。
他真的死了。
他再也回不到那个人间的小屋里；而他的父母，他曾经重视的家人，再也不会陪伴在他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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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江昭】
江昭刚刚死去时，周围的一切与活着别无二致。云黎还给了他触碰实体的能力，他可以看到，听到，碰到这个世界。他并没有死亡的实感，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个活着的人。
但随着时日无多，随着接触到死后世界，随着意识到亲人再也看不见自己了，江昭这才真真正正感受到——自己已经死了。
而现在，他作为鬼魂的寿命，也所剩无几了。）
【下面是作者的逼逼赖赖】
江昭的这条心里变化被剧情拉得很长，所以为防止没人注意到，特地总结出来给你们看）
毕竟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被刀。XD
上周中了流感，躺了一周，趁这周还没过去，补上这周一的更新。
明天周一，更新超长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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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一栋栋楼房掠过，在一片熟悉的房屋颜色出现后，江昭喊了停下。
他悬空在那片小区的上空，左看看右看看，仔细地分辨。云黎也不急，等着他手指头一个一个点，算着楼号。
“这个。”江昭指了指西南侧的一栋楼，“如果我没数错楼号。”
云黎带着他飞下去，江昭拽着云黎的袖子停在了三楼东边的一户。那户窗子的防盗网早锈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防盗网包着一排吊兰，吊兰看上去病怏怏的，似乎很久没人浇过水了。云黎左右看看，见到右侧有一窗户没安装防盗网。他飘过去正想打开，转头却看见，江昭正对着那排吊兰看得出神。
云黎回到江昭身边，说：“在想什么？”
江昭低着头，眼神还放在那些吊兰上。他说：“没什么。就是想起来，这些吊兰还是上个月跟我妈一块去买的。”
“如果你不想进去，我们就不去了。”云黎道。
江昭没出声，过了片刻，他抬起头，神情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他笑着说：“来都来了，进去呗。我都在你家住那么久了，正好给你看看我家。”
云黎不知该说什么，飘到那扇小窗户前，准备伸手拉开窗。
“等等！”江昭忽然叫住他。云黎停了手，转头问：“怎么了？”
江昭说：“那边是……厕所。”
江昭让云黎带着他往上飞，翻过了这个只有五六层的老式楼房，翻到了屋子的北面。他们拉开一个小杂物间的窗户翻了进去。江昭走在前面，他把杂物间的门拉开一条缝，往里面看了一眼，转头对着云黎，有点不太好意思。他说：“屋子里有点乱，看来他们好几天没收拾了，你别介意。”他的语气，像是这次来只是为了带朋友来家里一样。
云黎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屋。屋里也都是些老旧的家具，皮沙发，木头茶几，都是十几年前的风格。屋子里的窗户不大，灯也没开，整个屋子昏暗而潮湿，沙发上堆着着好几件没洗的衣服，茶几上的果盘和酒杯也脏兮兮的，酒杯旁边的烟灰缸，更是堆满了熄灭的烟头。
“抱歉啊，家里这么乱。他们老两口平常挺爱收拾的。”
云黎抬起头，看见江昭扯出一个歉意的笑，嘴角被拉扯起来，眼角也扯弯了，脸上的肌肉却是僵硬的，像那个果盘里放了三天没人要的苹果。
云黎别开了眼，不愿去看他笑得这么勉强。他环视着屋子里的其他地方，企图找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来缓和现在的气氛。
但是他找不出来。
整个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牵扯着丝丝缕缕的回忆。他突然就后悔了，后悔提出去让江昭看看父母，后悔提出来到这。
“看来他们不在家。奇怪，这个点平常都在家啊。可能出去遛弯了吧。”江昭的语调轻松，好像又回到了平日的样子。他说：“要不我们回去吧，去爬爬山，或者回寺庙打扫打扫卫生。”
“不等他们回来了么？”云黎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不等了。”
“嗯。”
两个人打算原路返回，走到杂物间的时候，云黎忽然注意到杂物间对面的屋子门没有关严，正半开着，卧室内窗明几净，床单铺的整整齐齐，白瓷砖地板一尘不染。在床的旁边有张电竞椅，电脑旁摆着一家三口的合照，三个人紧紧挨着，笑得特别开心。
回去的路上，云黎在前面飞着，飞动产生的风托着江昭。云黎几次往后偷瞄，却只见江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云黎别过眼去，虽说来之前多少有了些心理预期，江昭答应会来，肯定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果然这件事还是超出了他们两个的预期。
气氛一点点变得停滞，周围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云黎觉得，他得说点什么，好让江昭别那么难过，但是想来想去，嘴里只剩下了道歉相关的话题。
“江昭……”想道歉的话说了个头，又被江昭打断
“啊，到了么？抱歉，我，想自己去走走。”说完又怕云黎会担心，补了一句，“我没事，就在寺庙周围，不走远。”
云黎便又吞下了那句道歉，带着江昭飞下去。
在寺院门口，他打了个招呼向南走了，云黎看着他慢慢走远，想叫住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落寞。
但工作还是要做的，云黎进了寺院的大门，换了一身华服，回到了位置上。下午的信众不多，佛前的香火一直燃着，在云雾缭绕后，他像往常一样接受信奉，聆听祈愿。但一声声因种种不顺发出的祷告，总让他想起今日江昭那不同以往的，孤单寂寞的神情。
江昭坐在一颗巨大的桃树下发着呆。他白日同云黎在寺庙门口分开后，就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但是又答应过云黎不会走的太远，便由着心情，见岔路就拐，走了没多久便看见了这棵百年古树。
这棵树江昭有印象，这树也是个名景点了，小时候曾被爸妈带来这过周末。二十年了，护着树的围栏不知道换了几回，但这树依旧是老样子，上百年的古树，站在树下往上看，有直插入云的震撼感。只是树上的红绸比那时多了许多。
江昭别开眼，眼睛还是有点酸。都成鬼了，不知道哭出来的泪是什么样的。不过鬼会流泪么？他呆呆望着远方的夜幕。做鬼的第二天，他碰到了云黎，云黎把他带入人界，又给他能触碰实物的能力。他白天呆在寺庙，晚上跟在云黎身边，周围都是人，好像他从没有离开人间。
但是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与人间的隔阂。
那么爱收拾的老两口，整个屋子却乱糟糟的，只有他自己的卧室整洁异常，好像某种期待他回去的仪式。
可就算他回去了，他在意的父母，又有哪一个能看得见他？
没有。在他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他退缩了。这间他住了二十几年的屋子已经和他没关系了，自然，也没有等他们回家的必要了。
现在，在这个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里，除了云黎和沈沐涵，任何一个他在意的人，没有谁能看见他。
既然如此，自己此刻还留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又是什么。
“喂！”
耳畔突然炸起一声，江昭被吓了一跳。
“你这表情真难看，跟哭了一样，还是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那种。”
江昭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在俯看着他，女孩离他很近，背着手微弯着腰，长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随着她微俯身的动作滑落到肩头。这个距离再加上那个巨大的音量，江昭合情合理地怀疑，她绝对是在故意吓人，啊不，吓鬼。
“你怎么在这？”
沈沐涵跳下台阶，坐到他身边，说：“这里是我家，我爱在哪在哪。倒是你个鬼，天天在寺院里晃悠，要不是哥哥护着你，我早把你超度了。”
听见这个词，江昭下意识要往旁边挪，好离她远点。
“你来这做什么？他呢？”江昭问。
“哥哥怕说错话惹你难过，要我来找你。真是的。要不是哥哥拜托，谁乐意来找你啊！”沈沐涵白他一眼，“我都说了你一个鬼，在外面待着不回家不是很正常，结果被莫名其妙凶了一顿。”少女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直接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她说：“反正你爱回去不回去，我可没这么闲，我要回去睡觉了。”
“沈沐涵。”
她转头，瞪他一眼，“干嘛。”
“我能不能拜托你件事。”江昭说。
“有话快说。”
江昭微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腰微微弯着，手臂耷拉在身侧。整个人像是风中的一片枯叶，孤独又寂寞。
“他们……我父母看不见我了。但他们看得见你……”
沈沐涵见状，折回身，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道：“说吧，我听你倒苦水。但是只能一会儿。我可不是哥哥，不负责哄你开心。”
江昭笑笑。“谢谢。”他说。
“要我帮你什么？”
江昭说：“能不能帮我买斤橙子，他们爱吃，替我去看看他们。”
看着江昭硬生生扯出来地，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沈沐涵还是嘴软了。
她说：“有什么要我帮忙捎带的话吗？”
“这么好心？”江昭笑了。
“不说就算了。”沈沐涵白他一眼。
她的话像一阵风，刮起了他心底纷飞的思绪。江昭想一片片将他们抓住，筛出一片最重要的，可选了半天，哪个都说不出。
“算了。太多，一时间不知道挑哪句好了。”
他转头看着沈沐涵，状作轻松，说：“反正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说，写个红绸系上也好。”
一阵清风过，江昭抬头，看见红色的绸带随风飘舞着。一条条红绸满载祈愿，每条都被系得紧，生怕承载的愿望被风吹散了。
看着这一幕，江昭问她：“这些，他都会给人实现吗？”
沈沐涵明显觉得他问了个蠢问题。她说：“怎么可能。小神仙帮人类是要赔上功德的。他辛辛苦苦一整年才能赚多少功德，都搭进去也做不完十分之一。况且这——么一大片，都做完不得累死他。”
江昭觉得是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