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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章节简介,这一篇是写了云黎的一场梦境,也是两人初相遇的第一世。
梦境嘛,就是不合逻辑又觉得极其自洽。XD。
下期预告:
下一章回归现世,江昭死亡的真相!凶手是……
那晚的不告而别,他留下一棵树苗当做饯别礼,之后便去了“眼”处。
“眼”沟通天地,魂鬼死后便是由“眼”入冥府,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上黄泉路。但他没接过孟婆汤,而是问了孟婆洗魂台在何处。
他放不下云黎,他还是想赌。
那次的经历如此刻骨铭心,仿佛被人拿了枚绣花针,一下一下,缝进了灵魂。
轰隆的雷声砸下,紧接着便是万蚁噬咬之感——天雷好像钻入了魂体深处,生魂之气被惊雷淘洗,然后一点点流失,消散。神志愈发地不清明,魂体也在一点点变冷,从指尖开始,染上了冰的颜色,被一点点冻结,渐渐蔓延至全身。
哪怕是凌迟之刑,也比不上这洗魂的十分之一。
可他只能瑟缩在那里,嚼着死亡,心惊胆战地等着下一段雷声。恍惚之间,他想起了曾经的一个朋友,他心思良善,喜欢种柳树,不太会喝酒;他想起了一条蜿蜒的清河,两盏剔透的花灯在涟漪上晃晃悠悠;他还想起了一个清冽如泉的声音,那声音说,自己上洗魂台,是去赴死的,自一开始,就没想活着走下台。
“江昭,我不想你死……”
哗哗的水流声盖过了轰隆隆的雷。花灯一盏一盏,渐次在意识深处亮起,宛若星火,点燃了江昭几近消散神志。
江昭屈服了。
他像一个落败的逃兵,投降,逃跑,抓紧了最后一丝清明,灰溜溜地离开了死亡。他还不能死,他要见云黎,哪怕轮回回来不会再记得他。
“你,叫什么?”
“江昭。”
“跟我来吧。”
他陌生地看着眼前的神明,看着这周遭的一切。白发的神明带着他,穿行在这条曾与他一起走过数遍的下山路;他却在好奇为何他的长发白似落雪。
他也没再能读懂,云黎一次次看向自己时,那柔和又眷恋的眼神。
好在这一切还不算太晚。
“凭什么我不能做小神仙啊!?”
“哥哥都可以。我又不比哥哥差!”
沈沐涵不满地嘟囔。江昭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听话,这是为了你好。”
沈沐涵拍掉他的手:“别摸头,我要长不高了。真是的,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总把我当小孩子。”少女气鼓鼓地说:“我都高二了!马上就成年了!!”
江昭看着眼前十七岁的女孩,眼里全是爱怜。即便身负灵媒之能,也只是寿命不过百年的普通人类。收养这孩子……明明云黎他最怕死别。
江昭玩笑道:“确实不小,也就跟我差了十岁。”
“哼,生的早了不起啊。”少女不满。江昭跟她拌了几句,她像个被吹了气的麻雀,小小的身子跳着脚,叽叽喳喳地还嘴。
“好了,不闹了,去看看你哥。”江昭说,“他给我灌了那么多灵力,我也有点担心。”
两人走上那条铺着月光的石子路,沈沐涵走在前面,低着头嘟囔道:“既然你想起来了,你什么时候走啊……”
“就这两天吧。”江昭状作轻松,“完成愿望我就走咯。”
“什么愿望啊……好完成吗?”她问道。
江昭说:“有云黎在,应该不难。”话毕,他看着旁边的少女,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哼,谁舍不得你。”沈沐涵嘁了一声,“你早走两天,还能让哥哥省点功德。”
江昭笑了笑,没有戳穿。他说:“无论如何,我最多也只能在这再留七天,他给我灌再多灵力,十四日就是极限。等我走了,好好陪着你哥。他一个人挺无聊的,别让他天天在山上待着。多去人间走走,城里比山上有意思多。”
“哪用着我嘱咐。天天下山跑得比我都勤快。”沈沐涵说,“有事就去墓地医院福利院,没事就上街逛。我甚至还在学校碰见他几回。哼,一天天攒下来的功德不知道花哪去了。”
江昭笑了,看来这些年,他也变了不少。
“你要走的话,就早点走。”沈沐涵咕哝道,“要是走太晚,生魂之力散的差不多了,轮回也会不顺利。”
“我还有他给的灵力。没事。”江昭看着眼前的少女,笑道,“担心我?”
“谁担心你。”沈沐涵立刻反驳。
“等我走了,你可要好好学习。”江昭嘱咐,“明年你就高考了吧?”沈沐涵的口气即刻沾上了自豪,说:“论学习我可是数一数二的。连哥哥都不担心。”
这话落进他耳朵里,江昭没忍住笑了。云黎竟然还会关心学习成绩,属实没想到。或者说,他有些意外,云黎居然知道什么是高考。
“你笑什么。”沈沐涵回头,见他在偷笑,不满道。
“我在想云黎居然知道什么是高考。”江昭说。
“当然是我告诉她的。”沈沐涵一脸理所当然,反而觉得江昭这话有些奇怪。
“那你有想学的专业吗?”江昭问,“或者以后想做什么?”
沈沐涵摇了摇头,说:“还没有……我只是想做一个能帮上他的工作,但又想离医院之类的地方远些……谁知道呢,反正高考都没考,选专业还早呢。”
江昭看着走在夜里的少女,不禁有些心疼。因灵媒之能被父母抛弃,独自在寺院长大。云黎肯定不懂教育孩子那些事。她只能自己念书上学,学习上碰见坎了也没有家长能帮能问……还带着这特别的体质,从小到大想必也没少受人排挤。
如果那愿望真的能实现,江昭想,或许,至少,对她也好……
“反正,什么专业都好,别学工程造价。”江昭一本正经,“亲身经历劝退,真的。”少女眼里闪起了好奇,江昭就开始跟她抱怨起了工作的种种事项,虽然这抱怨大多是玩笑。
他们把话题扯得越来越远,好像这样就可以沉溺于今夜,免去即将面临的分别。春夜风起,带着两人的话题飘进寺院,抚过石板路,落入了桃花香。桃树下,一盏窗户亮着柔柔的黄光。光点跃入少女的眼里,牵着她往那简陋的木门处迈起步。
可等跑到门口了,她才意识到似乎有人没有跟上。沈沐涵转头,见江昭还站在原地。
“江哥?”沈沐涵转头看着他。江昭却说:“你进去吧。如果他问,就说我在门口等着。”沈沐涵疑惑地看了一眼,也没多想,推门进去了。
木门轻合,门内便传来了模糊的交流声。江昭往那窗里看了一眼,转头仰望这颗百年桃树。云黎那么喜欢种树,这一棵想必也是他种的。怕是花了许多心力,才能让这几十年寿命的桃树活成百年古树。
灼灼繁花间,缀满了千万人的祈愿。他踩着夜风翻过护栏,抬起左手,阖眼,额头轻轻抵上了沧桑的树皮。
他想摸一摸这棵他亲手种下的树,想向这颗承载了万千人愿望的树祈福。
他这一世真正的愿望,是一场无法让神明知悉的孤注一掷的豪赌。
他这一生,从不信神,从不拜叩。但此刻,他发自内心想祈求一份护佑。
他想赌赢。
哪怕几率只有一厘一毫。
他缓缓把手抽离,忽察觉左手有些微异状,抬手一看,原本近乎透明的左手了无踪迹。
江昭惊骇,他看看空荡荡的手腕,又看看这颗古树,一个非常古怪的猜测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难不成被这颗树吃了?
云黎他……到底种了个什么东西啊。
“江昭!!”身后的木门“啪”地被推开,江昭慌忙转身把左手藏在身后。看到江昭的那一刻,云黎极度紧张的神色瞬间放松下来。“我还以为……以为你走了……”云黎喃喃。
他的话音很轻,若非魂鬼之身,怕是听不到了。江昭心里有些发堵。上一世的不辞而别,或许他应该道个歉。
他翻出护栏,走到云黎身边。江昭说:“上一次我离开,没跟你打招呼……抱歉。”
“你真的都想起来了。”这话明显不是问句。云黎别开了眼,不愿看他。
“嗯。”江昭应了一声,笑道,“不希望我想起来吗?”
云黎的反应竟不是他料想的任何一种,他有些无措。还以为会牵出云黎的笑,以为他会说一句否定的话,然而,并没有。
云黎只是侧着头,眸子里说不清是纠结还是失落。
“这次你走之前,记得同我说一声。”云黎道。
“好。”江昭应了,心里却有些酸涩。话毕,他又道:“你给我灌了这么多灵气,有没有不舒服。”他细细观察着云黎的脸色,比先前恢复了许多。云黎说没事。
江昭看着那双浅色的眸,试探着伸出右手去,轻轻钩住了云黎的手。云黎没有抵抗,竟任由自己握着。
那一颗心便鼓噪起来了。沉寂已久的四个字接着游过了心底,连带着这几日的时光,让那颗喋喋不休的心不停地往嘴边输送,堆叠起来,如水溢出杯子,流淌进这春日的月夜。
“云黎,我……”
可话一出口,他又停住了,亲手拧上了水龙头。有些话,还不到说的时候。
“我想找出害死我的凶手。”他转了话音,看着云黎,把谎言落得掷地有声。
这话终于引得云黎抬了眸,他看着江昭,无奈地叹了一声:“你怎么总是执着于这种事。”
果然,他信了。
“这次不一样。”江昭看着他,认真地说,“这一次害我的,是妖。”
这是去实现愿望前,江昭想做的最后一件事。
人心有好坏,妖怪分善恶。刚认识云黎的那一世,他出于好奇问过云黎小神仙的职责。他记得云黎曾说,小神仙的工作之一就是护佑隐匿人间的善妖,惩处为祸世间的恶类。
离开人世前,他必须找出这次连环车祸的始作俑者,不能让他再为祸世间。至于凶手是谁,江昭已经有了眉目。
但有些事他想不通。
在医院的小花园,沐涵说车祸的死者里有一人的魂魄被妖吃了。
可若那恶妖的目标是人的生魂,为什么只丢了一具魂魄?为什么自己还活着,没被他吞进肚子里?
若不是人魂,那妖制造一起连环车祸,死伤无数,又为了什么?
云黎将沐涵送回屋,带着江昭往城市里飞去。路上,江昭说:“昨天我们在医院,你有没有看见一只黑猫。”
云黎思索片刻,否认了。他看着江昭,问:“隐居在人类中的妖不在少数,你怎么能确定就是那只?”
“我全想起来了。”江昭说,“高速路上,整个车祸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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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预告:
下一话超长。
【设定补充】
洗魂:在洗魂台上,由六道天雷洗净魂魄内的生气,并灌注灵气,使魂魄成为阴阳之体,可以长久停留于阴阳两界之间。
那日他去临市出差,同行的还有老板和老板的司机。
那日是周六,下午,临近黄昏,车在高速路上开得平稳。江昭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低头整理马上要用到的资料,老板在旁边打电话,嘴里谈着项目的款项。
事情的发生没有任何征兆。江昭只是敲着键盘,突然听闻极怪异的声响,像有重物轻敲在什么硬物上。他便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看见精瘦的司机,趴倒在方向盘上。
脑子顿时懵了,他下意识地撇向左边的老板,老板还在为几万块钱争执不休。
江昭随即反应了过来,慌忙站起身,想查看司机的状况。
可一切还是迟了。
他连司机的衣领都没摸到,爆炸般的巨响,撕裂了车厢的小小空间。
玻璃片像洗澡水一样倾泻而下,浇满全身,人像被塞进了真空袋,被挤压、扭曲。鲜血划过眼角,灌入鼻腔,牵拉起能把头颅撕裂的疼痛,这让他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他站在了柏油路上。
眼前的轿车扭曲成了钢铁怪物,呼救声,警笛声,脚步声,不绝于耳。江昭看见几个消防员把自己从车里拖出来,几个医生把自己抬上担架,用一块白布蒙住了脸。
救护车顶,一只黑猫蹲在上面,左爪白似春雪。
车下忙乱成一团,没有人注意到它。它就坐在那里,聆听柏油马路上嘈杂又混乱的声响,晃着尾巴不慌不忙。好像坐在特等席,观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好剧。
“我还记得,出事前一周,他经常出现在我们公司楼下。”江昭说。上述种种经过他并没有全数告诉云黎,只说了关键,而省去了能引起痛楚的描述,免得他担心。
他又道:“昨日那只猫又现身在医院,怕是又打算害人。”
“快走。”云黎焦急地起了气泽,江昭顿觉脚下生风,一个趔趄险些磕到云黎身上。他忙稳了稳身形,暗自把左手藏到身后。
不消片刻,两人停在了医院的上空。云黎站定,右手点住眉心,神识顿开,扫遍整个医院。
“怎么样?”江昭忙问。
“有妖气残余,是刚刚离开。”云黎蹙眉。
这气息自远处绵延入医院,待延伸到医院外几米后便断了,云黎心思一转,但刚才开启神识,医院内现下平和,并无异常。既然这猫妖打算在医院闹事,必然会回来。
眼下比起没头没尾的追踪,不如在这守株待兔,还能免去打草惊蛇之险。他四下一打量,拉起江昭,屏了二人的气息,一起躲到了一棵道旁树后。这距离与高度,不论是江昭还是云黎都能把医院内看得清清楚楚。
云黎又放了几缕神识,监视医院各栋楼内的动向。
凌晨的医院极其幽静。病房的些许窗户还亮着,但楼外几乎看不到任何人活动的影子。生前林林总总看过的鬼片此刻一个个蹦进江昭的脑海,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但接着又觉出了不对劲——他都已经是鬼了,还怕个什么。这么一想,胆子又大起来了。
“害怕?”云黎问。
“咳,没、我、我都是鬼了,我怕什么。”江昭故意调高声音,又心下不解,他是怎么发现的?
“这一世,怎得开始怕鬼了。”云黎笑道。
“原来你真的都记得。”江昭说。
“都记得。”云黎说。
“我以为……”
“嗯?”
“不都说,贵人多忘事。”
云黎笑了。江昭别开眼虚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庆幸现在夜色深沉,云黎看不清他异样的神情。
想了又想,江昭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云黎,如果……如果我这次去轮回,出了什么事,或者……或者再也见不到了,你……”
云黎蹙眉:“会在轮回中消弭的,只有十恶不赦之人。难道你这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江昭忙矢口否认。
云黎明显松了一口气。
一道影子忽得闪过树下的灌木丛,被江昭捕捉到。
江昭立刻扯住云黎的衣袖,左臂示意他别出声。
再接着,约五米远处,柏树丛有细微的声响传来——一个几乎要融进黑夜的瘦长身影快速钻出,贴着墙疾步行进,瞬息片刻那个影子就钻到了墙角。
到底是鬼魂眼尖,江昭一眼瞄见墙角处有一截排水管道贯穿了墙面。
“它钻出去了!”
“追!”云黎当机立断,收回神识,拉着江昭离开了道旁树。
“是那只猫么?”周围太黑,江昭其实有些拿不准。
“一样的妖气。”云黎断定,“妖不得靠近医院墓地一类,这妖半夜穿行在医院,必有古怪。”
他拉着江昭飞到距猫妖几米远的距离,江昭清楚地看到他正快速前进着,嘴里还叼着一个浑圆之物,但距离太远,街道昏暗,只能看出这东西隐隐泛白。
那猫妖好像并没发现他们,仍保持先前的速度,快速穿行于城市街巷中。然他挑选的路线实在偏僻且昏暗,多是一些路灯年久失修的小巷子,好在江昭生前上班的地方就是这片城区,有两次险些跟丢,都靠着江昭找回了路。
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又过了片刻,那猫妖一拐,终是出了人迹罕至的小巷,拐进了一片村子里。
“这片是城中村,房价是周围这片最低的了。”江昭把他知道的告诉云黎,“这边人流也杂,安保警卫基本上形同虚设,经常出事。”
云黎蹙眉,这片区域的情况他也略知一二。这妖怪来这种监管不力的偏僻地,怕是要准备闹出什么新事故。
“跟紧了。”云黎说。话毕,便带着江昭飞下去,压低了距离。
“两个人目标太大,要不你在上面盯着,我下去堵他。”江昭盯着那个黑影,小声道。
可他话音还未落,那个黑影突然踩进路灯光里,紧接着在二人的视线中凭空消失了!
江昭顿时一惊,云黎立刻开了神识,扫过整个城中村。顿时,男人呼声,婴儿呜声,猫叫声狗吠声,形形色色的声音连同其影像一齐涌入云黎的脑海。而在这万千画面中,一抹紫妍气泽飘落于一无任何声息的空房子里,突兀至极。
“这边!”云黎拉起江昭冲一栋矮楼飞去。瞬息便至顶楼。这破落楼房只有四层,江昭见到西户的那家,客厅窗子开了条缝。两人对看一眼,云黎一指那扇窗,江昭点头。
他轻挣开云黎握着的手腕,俯身要先行打探,却被云黎一把拉住。
“它多半已察觉到我们。我先进去。”云黎说。
江昭只得应声。的确,现在他只是个鬼魂,若发突袭,云黎打头阵更为保险。可看见他降下身形,伸手碰上那扇窗棱,江昭心里很不是滋味。
待翻进屋子,江昭当即觉察了屋里的异样——里面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那种暖烘烘的,活人特有的生气,他觉察不到一丝残留。
整个屋子异常冰冷,像一座荒废的坟地。
可奇怪的是,屋子里桌椅板凳一尘不染,物品摆放整整齐齐,明显是经常有人收拾打扫。再看一旁的茶几,上面摆了一碟新鲜包子,包子飘出缕缕肉香更衬出了屋内的诡异。
云黎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环视整个屋子,探出一抹神识,准备细细搜寻整个屋子。
可那神识刚迈出一寸,忽然,一声软糯的喵叫从沙发底下传来。
江昭吓了一跳,忙一转头,就见极模糊的影子从沙发下钻出,一双幽绿的眼睛瞪得溜圆,浮动在黑夜间。
一只黑猫行至几步便坐到了他们面前,晃动着尾巴,冲他们喵喵叫了几声,甚是可爱。若不是那只白爪,江昭都想蹲下来撸一把了。
“拙劣的戏码还是免了。”云黎俯看着他,开门见山。
“果真是您。”那猫嘴忽然咧开,一双溜圆的绿眼一转,瞬间化成一双蛇眼般的竖形金瞳。“欢迎来到我家,大人。”
云黎道:“既然你以这种身份生存于人界,为何不见你主人。”
“主人自有他去处,岂是我这种小小宠物可干涉的?”那猫双眸微眯,玩味地打量着江昭,“倒是您,堂堂神明竟会同往生之魂鬼混在一起,着实令我……瞠目结舌。”
“与你无关。”云黎身周的空气忽变得沉重而稀薄,一股冷意顿起,与那日祭场上的空气别无二致。
他神色威严,薄唇一启,说出的话音都带着不容反抗地气魄。“我既来此,你自知是何意。”云黎冷声道。
“当然。”猫妖顺遂俯首,摆出一副谨听遵命的姿态。
“你若识趣就尽数道来,若有苦衷我自会酌情从宽。”
“苦衷?”那猫忽然笑了,“您一介神明,就算是最末等的小神仙,也是法力无边不生不灭,怎会懂我这种将将化形的小妖的苦衷。倒是这已过了头七的鬼魂,居然还留存于世,比起我来不是更为可疑么?若有谁上报仙界,说某地小神私藏……”
云黎身周灵力陡起,瞬间将这小妖压趴在地上,声音也冷了三分:“多说无益。你主人身在何处?”
“自是、离去……显而……咳……易见之事,何必、问我。”
“一周前的车祸,可是你所为?”
“一群、蝼蚁!问这、何干?呃……”数根细丝瞬间绑缚住猫妖的身躯,牵引其缓缓升空,黑色的身形奋力挣扎,嘶哑的单音从束缚住的喉咙里挤出。
江昭见这架势,右手立刻搭上云黎的臂膀,云黎严肃冰冷的神色顿时和缓,转头望着他。他小声提醒:“这里是居民区。换个地方。”
云黎看向江昭时,眉眼间的凛然之气骤然和缓。他颔首,手中丝线未撤,但灵压弱了两分。
一声嘶哑的蔑笑响起,江昭顿觉不妙,转头,就见那黑猫抓住了这喘息之机,身形陡然暴涨了五倍之多,硬生生把这灵力结成的绳索撑断!
江昭顾不得多想,右臂一抬正要挡在云黎面前,却被云黎行先一步,返身扑到了地面。
然那猫妖并未朝他们发难,双脚一踩,径直朝玻璃窗上撞去!
一阵巨响暴起,碎玻璃顿时如雨水般纷飞,尽数砸向他们!
临死前的一幕顷刻间出现在眼前,江昭慌忙抬起左手护住头颈,身形忍不住一阵阵战栗。
“江昭!”
云黎清冽的声音落入耳朵,脸上划过看几缕冰凉的发丝。江昭缓缓睁开眼睛,才后知后觉记忆里那把五脏六腑凿成泥的剧痛只是幻觉。
再抬眼看向云黎,他神情紧张,直直望着自己,而那本来就绑得松垮的银发此刻全散落下来,铺满了他的身周,散落在胸口上。再一低头,那些玻璃碎片,也同这些银丝一样,只是落在了他们身上,未造成任何伤害。
他顿时长舒一口气,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望向云黎的臂弯外,铝合金窗框尽数断裂,扭曲,框出一个椭圆形的大洞。
江昭放下左臂,右手一撑地,想要起身。他说:“我们快……”
“你的手怎么了。”云黎纹丝未动,一把抓起他的左臂,摆在他眼前,神色顿时阴冷下来,他说:“难道是那妖……”
江昭一把抽回左手,站起身,眼神躲闪,说:“不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追。”
“他跑不了。”云黎神色紧张,手握上他的手,上下捏动,反复确认。江昭由着他的动作,眼神飘向一边,抑住那丝旖旎的思绪。
仔细确认半响,云黎松了一口气,说:“魂魄还在,只是被吞了生气。”话毕,又怒道:“你在瞒着我什么?”
“我……呃……其实是你那棵树。”见瞒不过去了,江昭只得从实招来,大致说了下前后经过。
这件事江昭心底隐约也有些猜测。那桃树年逾百岁,早已过了寻常桃树的树龄,怕是有成精的苗头,准备要借生魂之气化形。
他都是要赴死的人了,残缺去这一星半点的生气不碍事,反倒那树要是真能化形,也算是能有人替自己陪他。就算成不了精,能留一点魂魄在他身边,也算是留了个念想。
毕竟他一个鬼,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别的可留了。
“等回去,我给你补上。”云黎站起身。
江昭握住他伸出的手,借力站起来。他说:“一星半点而已,碍不着事。”
“不可。”云黎坚持。
江昭没再争论,转而问道:“那猫妖呢?”
云黎收回忧心的思绪,握住江昭伸出的右手,借力站起来。云黎说:“他跑不了。他刚才化形挣脱,缚形丝割裂皮毛已融进他骨血里了。”
云黎抬手一挥,地上的玻璃碎片尽数而起,顷刻间,残破的窗户顿时光洁如新。江昭站到窗边拉开窗户,云黎身周气泽升起,手伸给了江昭。江昭搭上,握紧。两人离开这屋子往东飞去。
江昭跟着他飞在这夜幕下,稍稍一用力,把手抽了回来的同时,瞟了一眼云黎的神色。云黎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过头问:“怎么?”
“没事……”江昭只得道。
越往前飞,江昭愈发觉得不对劲。如果他没记错,再往前就是全市最大的公共墓地。这半夜三更,江昭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云黎问:“你跟那猫妖可曾有什么过节?”
江昭细思半响,否认了。
云黎说:“我本以为他是冲你来的。但刚才挣脱缚形丝,他也未对你发难。那场车祸应该只是无辜受牵连。”
“到了。”
江昭闻言低头,偌大的陵园停在了他们脚下。他带着江昭缓缓下降。江昭低头,凭着鬼魂的视力扫视园区,尽可能寻找目标。可园区这么大找一只黑猫,江昭看疼了眼,也没见着什么线索。他看向云黎,只见云黎唤出那几节断了的丝线握在手里,又抹上一缕神识。
接着,那几缕丝线像是活了一般,不约而同游向了一个方向。两人立刻跟了上去,不消片刻一个黝黑的点就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缓降下去,可那黑猫却蹲坐在一墓碑前,呆呆望着。即便两人靠近他也纹丝未动,无半分要逃走的意思。
那只黑猫早已是皮开肉绽,浑身无一处不滴血,那只雪白的爪子也踩在血泊里染得殷红。墓碑上贴着一张男人的照片,男人的照片,男人脸上勾勒纵横,头发稀疏,是年过半百的模样。墓碑前无半片花叶,仅有一个沾着血迹的包子孤零零地摆在那,包子上还有一对犬齿印。
云黎降至地面,朝他走去。离近了江昭才发现,他已是苟延残喘之势,只能两只爪子勉力撑起上身。
见他们凑近,那猫妖开了口:“心愿已了,但求一死。要杀还是要剐,给个痛快便是。”
云黎一伸手,几缕灵力化成的丝线自手心延展出来,把这妖捆了个结实。他质问道:“那日车祸,我所引渡的魂灵少了一位,可是被你吃了。”
“是又如何。”
“为何?既是我管辖的妖不会不知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