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青渔所坐的位置一开始摆放着餐厅的椅子,侍应生将椅子搬开,把位置空给了翟青渔的轮椅,翟青渔在过程中说了好几次“谢谢”“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侍应生们脸上不见丝毫不耐,显得尤其的热情,比对待其他桌客人都要上心。
可越这样,赏南心里越酸得拧成了一团,他们会特殊对待他们这一桌,不是因为他们看起来有多贵气有钱,而是因为坐着轮椅的翟青渔——他们这桌有一个残疾人。
不出意外,餐厅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会知道,这号桌有一位先生是残疾人,所以他们可以沾翟青渔的光得到餐厅额外的照顾。
但这不是荣誉,这是处于对弱者的怜悯,是餐厅展现爱心和人文关怀的大好机会。
对于翟青渔这样的人而言,成为弱势的、被照顾的一方,无异于自尊被掰成一块一块接着全部捻碎。
翟青渔靠在轮椅里,“你吃就行了,我不是很饿。”
不饿还点那么多,赏南心想道,翟青渔刚刚点了不少菜,几乎每一页都会点上一两个。
厨房开始让人一道一道地上菜。
赏南吃饭可以没有主食,他只要食物好吃就行,不讲究搭配,他就光吃前菜光吃炸物都能吃饱。
翟青渔给赏南拿了一根秋葵天妇罗,赏南瞄了一眼,就把那根秋葵拎了出去,“我不喜欢秋葵,黏糊糊的,很奇怪。”
赏南没有跟翟青渔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们对彼此的了解都不多。
于是,这顿饭在认真吃饭的只有李七栋和卫杰,李七栋找厨房要了一大碗白米饭,把蟹肉蟹黄淋在上面,他和卫杰分了吃,两人在吃上面很有共同话题。
翟青渔主要是在专注给赏南夹菜,他把桌子上的菜给赏南夹了个遍,他自己没吃几口——他是蝴蝶,进食方式和人类不同,它不喜欢大口往嘴里塞食物,也不喜欢咀嚼食物。
而赏南,他则是在辨认食物,他本来以为自己不挑食的,基本上是做什么吃什么,可当翟青渔这么明明白白地给他夹菜之后,他才发现,他是有些挑食的。
他会率先吃肉,肉率先吃鱼肉,再是红肉,最后才会轮到鸡肉,然后才会是蔬菜,大部分蔬菜他都是拒绝的,哪怕是李七栋说贵得离谱的那盘野菜,赏南看见绿油油的东西就没什么食欲。
翟青渔放下筷子,“挑食会营养不良。”
原来翟青渔刚刚只是为了看看赏南的饮食偏好,难怪点了一大桌子菜。
赏南吃着最后上来的冰淇淋,晃了晃叉子,一脸的不赞同,“你吃那么少都没有营养不良,我更加不会营养不良了。”
“嗝~”卫杰在旁边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他跟翟青渔相处得没有赏南和翟青渔相处得多,他不是很敢像赏南这样和翟青渔说话,他觉得他和翟青明他哥一点都不熟,赏南也就在青樰山待了一个来月吧,怎么听语气…像是熟透了?
李七栋瞅了眼赏南,“赏南同学就是太瘦了。”他说完以后,继续往嘴里送菜,还剩下不少,打包回去也不一定还能觉得好吃,夏天食物也不能久放,丢了可惜,他是一定要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吃完的。
“回去之后,睡个午觉,下午就去看医生。”赏南托着腮,慢悠悠说道。
他和翟青渔一个套房,卫杰和李七栋一个。
至于为什么这么安排,是翟青渔安排的房间,他的身体情况不可能让他单独呆在一个没有报警器的房间里,可李七栋不敢和翟先生睡在同一个房间里,谁家下属和老板一块儿睡觉啊,卫杰和翟青渔又不是很熟,最后就只能安排赏南了。
“有事给我打电话,我第一时间就接电话,体力活都可以叫我。”李七栋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
午后的酒店房间依旧凉爽惬意,酒店很舍得在冷气上砸钱——芸城本身就是一个旅游业发达的城市,大到城市对外名声很重要,小到一个便利店都要在乎顾客的评价,就更别提规格如此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了。
李七栋只将翟青渔送到房间,他本来还想再待一会儿,比如帮忙将翟青渔弄到床上,但刚刚进到房间,翟青渔就非常礼貌地请他离开了。
“有事情一定要叫我!”他还是不放心。
赏南关上门,他手里还拿着餐厅送的冰淇淋,很大一只冰淇淋球,用玻璃碗托着,上面撒了巧克力碎和草莓果酱,他刚吃到一半。
他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着冰淇淋,看着翟青渔坐着轮椅移动到了那张大得离谱的床铺边上,他轮椅慢慢地朝赏南转了过去。
赏南对上对方平静温和却颇有深意的眼神,差点被嘴里的冰淇淋呛到,那股凉气直冲脑门。
翟青渔弯腰吃力地将地上行李箱的拉链拉开,赏南赶紧放下冰淇淋跑了过去,”我帮你。“
“我需要休息一会儿,但是我不会穿着外衣在床上睡觉,所以你能帮我换一下衣服吗?”翟青渔的声音在赏南头顶上方轻缓地响起。
在他说完请求以后,蹲在地上的青年的耳朵脖子还有脸在同一时间唰地一下全红了。
赏南确定自己没听错,他甚至还感受到了锁骨那块的蝴蝶印记在微微发烫,他表情木讷呆滞地抬起头,手里抓着叠好的一套属于翟青渔的睡衣,“那…那个,我去给李七栋打个电话。”
他小腿使劲,想要站起来去拿手机,只可惜膝盖都还没能完全抻直,就被头顶那只温热的大手给重新按了回去。
赏南又蹲了回去,翟青渔的手掌顺着他的鬓角就滑到了下颌,捏着赏南腮帮子那块软肉,“我其实不喜欢不喜欢的人碰我。”
“所以……”翟青渔的嗓音温柔低沉,像落日时分准备停驻在某处休憩的蝴蝶,“拜托……”
“好了好了,”赏南受不了别人这样,他咽了咽口水,红着脸站起来,“是穿这个吗?我第一步做什么?”
[14:我可以给你提供一套残疾人护理指南。]
“你如果闲的话可以查一下怎么让翟青渔的腿恢复健康,而不是试图让我考护工执业证。”赏南有些无言。
翟青渔看着赏南。
赏南想了想,干巴巴地说道:“那就先先先换上衣,你把衬衫脱了。”他抖了抖手里的衣服,一颗一颗地解开睡衣的扣子。
午后的日光明亮灼热得扎人眼,赏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气原因,他觉得房间里的温度升高了,不知道是发际线还是额头淌出来的汗珠,顺着眉毛悄悄滑落到眼角。
他低头站在翟青渔跟前,他知道翟青渔已经把上衣脱了,他余光能看见,却不敢光明正大地看,明明只是照顾对方而已,处于善心,出于好意,出于人文关怀,最后一个理由:处于彼此男朋友的角色和身份。
总共六颗扣子,赏南解了老半天,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翟青渔,“好了,青渔哥,你往前来点儿。”
说话的时候,赏南的脸变得比之前还要红,他不擅长谈恋爱,一点都不擅长,一旦对方不再处于最开始的弱势角色,变得强势又富有攻击性起来,他发现自己就不太能招架得住了。
比如现在,赏南明显感觉自己在节节败退。
翟青渔虽然长久地坐在轮椅上,可身材却并不羸弱,这是因为他本身就已经不是人类,人类那些生长条件很难限制它,除了致命伤,也就是他的腿。
他只是些微偏瘦,可骨骼条件比大多数男性都要优越,宽阔却不厚重的肩背,肌肉在胸背腹均匀流畅地覆盖着,只是肤色或许是因为长久地不见日光,有些苍白感。即使如此,也并不影响他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强势又准确地开始包围眼前的青年。
赏南俯下身,将衣服从翟青渔后背绕过去,14切了五六个不同的视角给赏南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他主动拥抱了翟青渔。
“手。”赏南声音莫名干涩。
翟青渔将手臂穿进袖管,另外一只也是,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的时间,赏南却觉得仿若过去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这“一个世纪”,他近距离看清了翟青渔漆黑的眸子,甚至连瞳孔表面的纹路,还看清了他颈侧跳动的脉搏,苍白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翟青渔的呼吸近乎于没有,赏南感受不到,但这并不影响翟青渔迎面扑来的侵入感。
赏南直觉,他直觉……
“扣子你可以自己扣吧。”赏南扯了扯衣领,燥热得过分,他企图后撤,脚下不知怎的被绊了一下,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他直接趴在了翟青渔的腿上。
那股令人眩晕的蝴蝶带来的感觉又来了。
赏南意识是清醒的,对身体的控制权也没有失去,却宛如踩在云团棉花上。
眼前的情景无比混乱,他好像看见了翟青渔后背的翅膀,又好像看见了翟青渔脸上出现了黑色的纹路。
赏南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视线不清,踉踉跄跄,最后只能撑着轮椅的扶手站起来,他大喘一口气,发梢汗水滴下来,刚想开口,撑住轮椅扶手的那只手的手腕被翟青渔一把握住,赏南以为自己会迎来什么非人的亲吻和别的事情。
赏南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口舌发干,他也恐惧和害怕,但他拒绝不了翟青渔——这应该就是怪物的可怕之处吧,也是和怪物恋爱的可怕之处。
和怪物恋爱,精神上他攻略了怪物,可换个角度想,他自己何尝不也是被拿捏住了。
翟青渔用另外一只手的手背揩掉了赏南鬓角的汗水,他顿了顿,压着赏南的肩膀让他蹲下来,俯下身,“赏南,我现在要告诉你我的秘密,等我说完之后,我希望你能重新并且慎重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看着蹲着的表情茫然的青年,他考虑过将赏南养成一只小蝴蝶,想想还是算了,他已经不缺蝴蝶了。
他又凑近了些,眼睛已经变成了彻底的暗蓝色,他温柔地笑起来,“你或许会害怕会感到匪夷所思,如果你要逃跑的话,我希望你跑慢一点。我不会伤害你,可你要是跑太快的话,我会特别受伤。”
第160章 蝶变
赏南终于看见了翟青渔的翅膀,那是不属于人类认知范围内的一双蝴蝶翅膀,它不像童话里或者动画中的翅膀一样绚丽,它是实物,深沉的蓝色色块和纯黑色的边缘,虽然大了些,可是出现在翟青渔的后背,却并没有任何的突兀感。
它柔软的与轮椅上人类的优雅姿态结合在一起,半闭的窗帘只留了几道模糊的光影给它,翅膀表面甚至能看见微微发着亮的蓝色粉状物质,像漆黑夜色之中闪烁不定的磷火。
按理来说……按理来说,赏南甚至都没有后退一步,他心想道,按理来说,蝴蝶的翅膀是没办法像鸟类一样往内包裹的,这是赏南以为的。
结果,在他混混沌沌思考之时,蝴蝶的双翅朝中间拢了过来,完整的翅膀出现在赏南眼前,说如梦似幻有些勉强,那都是童话里的,或者平时的寥寥一眼。
暗色调的蝴蝶,迎面扑来的强大野生动物的气息,尤其是翅膀拢过来的过程,看着眼前的光亮一寸寸消失,最后只剩头顶那一小簇。
翅膀的天鹅绒质地没有令赏南感到舒适,那些粉末似乎能顺着空气吸入鼻腔,黏附在气管和肺部,使人窒息。
赏南低下头,看见了翅膀残缺的那一块,巴掌大的一个缺口,像甬道的出口,外面的光从这个缺口涌进来。
翟青渔的腿是断的,所以翅膀也是残缺的?
这一点,忽然令赏南感到心酸,成为怪物,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益处,他灵魂和身体是残缺的,不论变成什么物种,他都是残缺的。
“不跑吗?”翟青渔声音轻轻的,他放在轮椅上扶手上的手指捻了起来,他看起来是个四平八稳的温柔青年,但他的紧张总会从各个细节透露出来。
做个人类没有什么不好,但也没什么好,可做个怪物,最不好的恐怕就是此刻这样的场景了,在作为人类的喜欢的人面前,它的身份可能会吓跑对方,它已经忘记了做人类时候的感觉。
它眼神一直落在赏南的脸上,专注又灼热,它能感受到赏南体温的变化,呼吸频率和深度的变化,对方的心跳也清晰可听。
赏南的心跳,是蝴蝶被判决的倒计时。
在蝴蝶的翅翼之中,赏南摇了两下头,“不跑。”
可能是赏南的错觉,赏南莫名觉得,在自己回答完翟青渔之后,蝴蝶的翅翼没之前那么紧绷了,分明松弛了些许。
“赏南,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你为什么……”
赏南知道翟青渔想说什么,他抬起头来,发梢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但他眼睛明亮澄澈,语气坚定,“时间长短重要吗?不管是十天还是十年,我觉得都不重要,如果我不喜欢你的话,就算我认识你时间长达十年,我刚刚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
决心要抛弃和背叛,从来都不会受时间长短约束,坚定的选择也是。
翟青渔眼底有光,暗蓝色的光,湿润的流淌,他哭了。
赏南直起上身,手臂搭上翟青渔的肩膀,拥抱住了翟青渔,而蝴蝶的羽翅,也在被拥抱的同时,主动同时回抱住了怀里的青年。
没什么的,哪怕翅膀是残缺的,作为人类的身体是残缺的,乃至人生都是残缺的,也总会有人摈弃一切,接纳残缺。
李七栋异常准时,四点整,他出现在赏南和翟青渔的房间门口。
他们下午要去看康复师。
赏南一脸困倦地开了门,看了看,问李七栋,“卫杰呢?”
“他起不来,说不去,现在又睡着了。”李七栋本来以为大学生都不睡懒觉,尤其是名牌大学生,没想到确实喊都难以喊得醒。
“那我们去。”赏南敞开门,往房间里走。
李七栋跟着他走了几步,视线突然落在了赏南脖子上地某一处,他定住,“赏南同学,你被蚊子咬了吗?”
“酒店有冷气,哪来的蚊子?”赏南没多想。
“你脖子上好大一个疙瘩。”李七栋说。
疙瘩?什么疙瘩?赏南手掌在脖子上摸了一遍,没摸到什么疙瘩。
但又听见李七栋改口说:“不是疙瘩哎,就是那一块特别红。”
赏南动作一顿,他想起来,翟青渔亲过他的脖子,就在他拥抱住翟青渔以后,虽然有点重,有点疼,但之后他也没照过镜子,所以完全不知道翟青渔在自己脖子上面留下了痕迹。
他现在只能顺着李七栋的猜测往下说,“那可能是什么东西在脖子上爬了一下。”
“虫子!肯定是虫子!”李七栋肯定道,“酒店里肯定有虫子。“
翟青渔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听见赏南说什么东西爬了一下的时候,他抬起了头,在李七栋说他是虫子的时候,“……”
赏南却想,说是虫子,好像也可以。
康复师年逾七十,是已经退休的老专家,戴着一副老花镜,助手两位,还有跟着他学习的几个学生。
在问清楚致残原因和时间,以及做过检查,看过病历之后,他取下老花镜,摸着脑袋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不对,你这不对。”
赏南和李七栋比翟青渔本人还要紧张,两人异口同声,“什么不对?”
老医生说道:“按理来说,他这腿本来就没有残啊,只能说当时伤得比较重,做最普通的康复疗程就能恢复,这病历谁写的?牛头不对马嘴的,普通的骨折是怎么写成致残的?还有,腿伤好了之后,您应该已经可以自主站起来了,您是不是心理上……还有问题?”
赏南听到这里时,他已经明了了,他知道翟青渔没有残,也知道是他父母串通医师在欺骗他,但在之后,是翟青渔自己不想站起来,时间长了,他就真的无法再靠自己站起来了。
李七栋听不懂,他追问,“那现在做康复,能不能好?”
“这是心理上的问题,这不在我的专业范围。”老医师说道。
李七栋非常入情入境,“翟先生一定是当时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不过这难道不算医疗事故吗?”
从医院出来,李七栋忧心忡忡,只觉得翟先生这辈子怕都是完了,赏南感觉倒还好,他只是担心翟青渔,翟青渔翅膀缺了那么大一块儿,那证明腿应该也是有问题的,可为什么医生说腿没问题?
翟青渔笑笑,他抬起眼来,望向李七栋,“让赏南陪我走走,你找个地方等我电话。”
李七栋一愣,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被赶了,他觉得这是对翟先生的又一大打击,忙点点头,自己找地儿去待着了。
医院外面是非常平坦广阔的大花园,这是芸城著名的康复医院,只做康复,因此修建在僻静的郊区。
“赏南,你推着我走,可以吗?”翟青渔叫回在走神的赏南。
赏南回过神,“好。”
轮椅的自身重量虽然很重,但有轮子,推着走也不怎么感到吃力,赏南推着轮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现在还是不想站起来吗?”
他问题一个接一个,“今天腿没有问题,为什么你的翅膀会缺那么大一块地方?”
赏南担心的神情成功让翟青渔露出笑意。
赏南看着翟青渔的笑容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因为我不想站起来,所以我就真的无法再站起来,所以我的翅膀也烂掉了,这再正常不过。”翟青渔温柔的解释。
不管是出于肉体上还是出于心理上,它病了,它心理残缺,灵魂烂掉,翅膀也跟着烂掉。
普通的康复手法和医药医不了它。
而赏南没看见过它之前的翅膀,那时候的缺口要比现在大多了,现在已经被翟青渔补上了许多。
“不用担心,我会好起来,”翟青渔抬手拍拍赏南的手背,“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赏南心底泛起无边隐隐的疼意。
葬礼举行当天,天上给了芸城一场瓢泼大雨,赏南陪着翟青渔一大早的就赶到了殡仪馆,卫杰和李七栋也跟着。
因为没来得及吃早餐,只在前台要了几个面包,翟青渔不吃这些零食,就他什么都没吃。
殡仪馆顶上盖着厚厚的乌云,大雨从中浇淋而而下,阴沉沉的,让人心情也忍不住跟着变得压抑。
一路到举行葬礼的楼层,被领到休息厅,翟青明红着眼睛从悼念厅那边过来。
尽管李助叮嘱翟青明好好休息,但叮嘱归叮嘱,他听了归听了,他做不到好好休息——父母骤然离世,他压根就无法真正的睡着。
还有另外一件令他无法好好休息的事情,就是赏南和翟青渔之间为什么会那么亲密?
“旁边准备了早餐,哥,你们可以去吃点儿。”翟青明胸口别着一朵白色的花,他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李助,他看着很憔悴。
他说完以后,李助还催促他,“张总张太太到了。”
“知道了。”
翟青明根本就没时间好好找赏南聊聊,也没有时间找个地方哭一场。
赏南让卫杰跟上去帮帮翟青明的忙,卫杰当然是一点意见都没有,而李七栋,他去隔壁吃早餐了,翟青渔让他去的。
没到两分钟,翟青明就回来了,他和来悼念父母的人寒暄了几句,迫不及待地回来了。
他现在只想和翟青渔一起待着。
“哥,你不去看看他们吗?”在看过那份协议书之后,翟青明实在是难以将立下协议的人和自己爸妈联系到一起,他甚至都不太好意思在翟青渔面前提起两人,可不管怎样,他们养育过翟青渔……死者为大。
翟青渔今天穿了整套的黑色西装,殡仪馆的温度打得很低,他的脸色透露出一种虚弱的白,“我不太方便。”
赏南在旁边咬着面包,听着两人对话,翟青渔会去祭拜那两人才是见了鬼了吧。
但翟青明其实还是有些可怜的。
他也就在心里感叹感叹,已经接受了翟氏的富二代,再怎么也可怜不过在少年时代就被抛弃利用的翟青渔。
“赏南?”翟青明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赏南,“你也不过去吗?”
“……”
赏南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过去的,他好像没有不过去祭拜两人的理由,毕竟是好友的父母。
在他站起来之前,翟青渔看向他,“你去吧。”
翟青渔一松口,赏南顿时松了口气,他把没吃完的大半个面包塞给了翟青渔,“那我马上回来。”
翟青明看着两人,眼底疑惑的神色慢慢淡去了,已经基本可以确认了,那天的场景不是他的幻觉,赏南的确和他哥的关系更亲密,而具体亲密到哪个地步,他不知道。
翟青明直接绕开翟青渔,伸手握住赏南的手腕,带着他过去悼念厅。
赏南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试图甩开翟青明的手,又不能太过明显,所以失败了,他在最后离开这个休息厅时,回头看向坐在窗户边上的翟青渔——
窗户外面大雨倾盆,雨雾浓浓,翟青渔的眼底就像抹不开的雨雾一样,眼底半点笑意都无了。
但他只是坐在轮椅上,他不良于行。
悼念厅十分宽敞,摆满了白色花圈,地上也都是菊花盆栽和花束,前来悼念的人基本都是芸城的上流人士,穿着贵气得体,哪怕都是黑色,也各有各的讲究。
翟父翟母的黑白照片被放大,赏南被翟青明带到了两个已经去世的人的木棺前面,翟青明松开了他的手,看着父母在世时拍下来的照片,翟青明声音嘶哑,“赏南,你知道吗?其实这段时间,我最希望你和我哥都在我身边,可我哥现在已经不是我哥了,我承认我爸妈是有错,可难道我哥他就一点错都没有吗?他们养育我哥到现在,花费的时间精力,这些难道都不做数吗?”
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尽管看起来已经比之前成熟了许多。
“而你,你这段时间,也没有陪着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兄弟……”翟青明从旁边人手里拿了几根香,递给赏南,“我妈还在的时候,说很喜欢你。”
他眼睛通红,葬礼需要他,还有那些宾客,他一痛哭,葬礼就举办不下去了。
在场嚎啕大哭的人只有翟父翟母的父母和他们的兄弟。
赏南给死去的这对夫妻拜了拜,将香插到桌子上面的香炉当中,才回头回答翟青明刚刚的话,“我们也只是朋友,不是吗?”他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他不知道翟青明能不能听懂。
如果翟青明是出于朋友的角色质问他,要求他,那赏南知道自己是理亏的,但他清楚翟青明不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质问他,而是男朋友,翟青明自己也清楚。
比方卫杰,赏南和卫杰是一起的,但翟青明并没有去质问卫杰。
翟青明的表情先是震惊,接着是伤心和失望,赏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忙吧,我去休息厅坐会儿,有事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走得太快,加上有人上来找翟青明寒暄,翟青明抽不开身。
休息厅不止翟青渔,在赏南短暂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又来了一些人,只不过翟青渔的周围没坐人,也没有人和他搭话。
这里的人都穿着正装,只有赏南穿着卫衣牛仔裤,他身形高挑,一看就是学生,一进来就吸引了全部人的视线。
没见过啊。
赏南不是很自在地在翟青渔旁边的空位坐下了,坐下后是长久的沉默,赏南坚持不住了,他凑过去,“我面包呢?”
翟青渔把手里的包装袋递到赏南眼前,“我吃掉了。”
“你不是说你不吃吗?”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赏南想到了好几个翟青渔可能会给自己的回答,比如“我就是想吃”,比如“我吃掉你就没得吃了我解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翟青渔在回答之前,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凑到自己的耳畔,徐徐说道:“你咬过的面包,上面沾了你的唾液,看起来很美味。”
他语气是一贯以来的温柔,说情话时,温柔就变成了缠绵,每个字都是抱着把人哄得发晕的目。
赏南耳朵通红,像两片火红的枫叶贴在脑袋两侧,翟青渔忍不住用手指各自弹了一下,“交朋友是正常的社交,你不用太在意我。”
怪物突然善解人意,反而显得有些不太对劲,赏南不好意思地一笑,“翟青明是我的朋友,但也算是你的情敌吧?”
在这之前,翟青渔都不让赏南叫青明,要有名有姓的叫。
“因为我喜欢你啊。”翟青渔说话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就像湖中心泛起的涟漪,一直从湖中心荡漾到岸边。
赏南瞥了眼四周,要不是因为周围有人的话,他现在应该会亲一下翟青渔的脸。
但旁边有人,还是算了,所以他把亲脸换成了捏翟青渔的脸,很攻,很好,很让人开心。
昆虫能感受到自然界中非常细小,一些人类无法听见的声音,它们的翅膀触角能感受到声波的由远及近。
翟青渔在赏南捏完自己的脸之后,看了眼不远处门口的方向。
他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但就像窗外雨色一样使人摸不着头脑,因为包含的东西太多,真正的想法也藏得太深。
没给赏南反应地机会,翟青渔温热的手掌捂住了赏南的眼睛,他扭过身,另外一只手捏住了赏南的下巴。
赏南眼前陷入朦胧的漆黑,只能看见模糊微弱的光影。
他想发问,唇却突然被吻住了,是翟青渔,是吻,赏南确定。
双唇碰触上的那一秒,翟青明的身影出现了门口。
赏南被固定住了脑袋,不明所以。
他刚刚还在想这种场合好像不是很适合接吻,翟青渔就吻了上来,翟青渔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这个时间亲自己?
赏南一头雾水。
一触即离,翟青渔放开赏南的时候,之前出现在门口的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揉了揉赏南的头发,“忽然想吻你。”
翟青渔笑得温柔又别有深意,赏南觉出不太对劲,可又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