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亲自见过哥哥死相之后,贞嫔崩溃纵火,赵美人大仇得报,同时又担心自己故意放走贞嫔、刺激贞嫔的事情败露,秋君药盛怒之下,会重罚她和还是稚童的秋景月,思来想去,为了保住秋景月不被她连累厌弃,加上自己费劲心力布局,已然时日无多,赵美人便没有逃跑,主动葬身火场,企图用自己仅剩的生命,为秋景月换来秋君药的一点怜惜。
毕竟如果秋景月年幼丧母的话,秋君药多少会多看重怜惜他一点。
总而言之,为了让所有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将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住,通通烂在肚子里,同时也又因为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姐妹情义,赵美人到底还是没有跑,甚至还主动加了一把火,让火烧的更旺,最终葬身火场,和贞嫔一起走了。
她以为她当年间接谋杀贞嫔的事情随着自己主动放的那一把火,随着她心腹宫女太监们的死亡,再也无人知晓,但她却没想到,陈见芬阿姊在传完话之后,看见贞嫔大受刺激之后疯癫的模样,她竟然害怕东窗事发事发,因而不敢回明月阁,也不敢面对秋君药,借着贞嫔纵火的混乱,趁乱逃出宫了,还留下了一封手书,用微薄的良心,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当年杀了赵美人的人,其实就是赵美人自己,她是为了防止自己谋杀贞嫔的事情暴露,也是为了尚还年幼的秋景月能被秋君药重视,选择了加速燃烧完自己本就不多的生命,还故意加了一把火,把明月阁内知道这件事的所有太监宫女一起烧死了,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葬。
这也就是秋君药为什么,不愿意告诉秋景月真相的原因。
因为若是秋景月知道了杀了母妃的人,其实就是母妃自己,一定会崩溃。
这么多年,最爱的人成了伤他最深的人,还毁了他的前半生,让他前半生,一直活在恨一个本不该恨的人阴影中。这样的真相,对于秋景月这个依仗着仇恨生存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他的恨,简直就像是个毫无缘由的笑话。
秋景和看完一切,放下手书,不知何时,面上已经百感交集。
他仰头看了一眼脸色也有些苍白的秋君药,恍然许久,才道:
“父皇。”
他低声说:“多谢,多谢您一直瞒着弟弟。”
“........他是朕的孩子,朕也希望他好。”
秋君药摇头:“只是,他.......”
“赵美人死的时候,遗体,弟弟有去看过。”
秋景和声音艰涩:“儿臣.......当时没能拦住他。”
“......不怪你。”秋君药道:“那时候,你年纪也不大。”
“别告诉他真相,就当做从始至终,你们都没看过这份手书。”
秋君药说:“朕宁可他不知道当年真正害死他母妃的人是谁,起码他醒来后,不管是恨朕还是不恨,因为想知道真相,也能挺着一口气,到底还有活下去的念头。但如果让他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他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是。”
秋景明和秋景和自然是知晓其中厉害,于是便点头:
“儿臣记着了。”
“行了,一起出去吧,朕看你们也累了。”
秋君药站起身,脸上似乎有些疲惫:
“你们这几天,就在宫里住着,多来陪陪弟弟,知道了吗?”
“嗯。”秋景明上前一步,扶住秋君药的手,方便秋君药站稳,低声道:
“儿臣知晓。”
秋君药拍了拍秋景明的脸,没有说话,片刻后和引鸳携手离去了,留下秋景明和秋景和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离开。
直到两人离去,秋景明才转过头,对秋景和道:
“父皇看上去真的很累,是不是?”
“.......嗯。”秋景和垂下头,犹豫一瞬,随即道:“因为听赵悯说.......父皇的身体虽然现在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治疗方式,因为心魂残缺,一年后,他就会死去。”
“.......果真?”秋景明闻言一怔:“一年?”
“嗯。”秋景和抓过头,看了躺在床上的秋景月一眼,随即走过去,伸出袖子,用袖子擦去秋景月闭目时眼角仍旧淌下的泪,却发现那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所以我觉得.......为了防患于未然,父皇他,准备要立太子了。”
“.......太子?”
秋景明迟疑片刻,后方谨慎问道:“所以你觉得,父皇会立谁?”
“四弟已经这样了,父皇是不会立他为太子的。”
秋景和说:“我短命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约莫也是不够格的,所以现在长大成人的皇子里,也就你和景秀合适。”
他看着还在发呆的秋景明,好心提醒道:“大哥,如果你想当太子,就和父皇正大光明地争取一下,如果不想,那就早点和父皇表明心意,否则..........”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但他的话却把秋景明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忙问:
“否则什么?”
“........没什么。”看着秋景明依旧懵懵的样子,秋景和在心里叹口气,没再说下去:
“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明儿, 你也在宫内陪了你弟弟好几天了,如果呆不住的话, 也可以回家看看。”
御花园内, 秋君药提着衣摆,被秋景明扶着到烟雨亭内坐下,父子俩围着一张矮几对坐, 立刻有宫女走上前来,摆好玉杯和围炉, 恭敬地煮起了茶。
咕嘟咕嘟的茶水冒起泡来,隔着袅娜的白烟,秋景明看着秋君药被茶水白雾模糊的模样, 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垂下眼睫, 语气似乎有些低落:
“明儿还是留在皇宫中吧。”
他说:“二弟已是有家室的人, 需要常常出宫陪着楚瑜;七弟弟又还小,课业重,如果明儿不留在宫中陪父皇的话,又有谁能陪在父皇身边呢?”
他这番话说的,倒有几分掏心窝子的真诚感, 秋君药不由得抬起头,颇有些诧异地看着秋景明。
他大抵是没想到依秋景明的脑子和心胸,会说出这番话,颇有些震惊,甚至还怀疑秋景明是被夺舍了, 直勾勾打量的视线不加掩饰,落在秋景明身上时仿若如钩子一般, 让秋景明颇有些不自在,汗毛都竖起来了。
秋景明摸了摸后颈出立起的汗毛,有些尴尬,又有些心虚,但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心虚,于是努力换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看着秋君药,但却还是抵不住秋君药打量的目光,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磕巴:
“父皇,父皇为何这样看儿臣?”
他说:“父皇不信儿臣的一片孝心吗?”
“..........”闻言,秋君药果然松开了视线,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轻咳一声,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倒也没有不信。”
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只不过你变化太大,为父一时之间不能适应。”
秋君药这话具体是什么意思,大概除了秋景明,也无人知晓。
果然,几秒钟之后,秋景明就在秋君药揶揄的视线里,耳红到了脖子根,再也绷不住成熟懂事的表象,视线逃也似的乱转,像是个拆了家、知道错但是又不知该如何示好的小狗崽,用湿漉漉的漆黑眼珠看着秋君药,祈求道:
“父皇........”
“.........”秋君药看着秋景明这幅可怜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软垫,让秋景明坐过来:
“来,明儿到父皇这边来坐。”
秋景明闻言,依言提起衣摆坐过去,和秋君药肩并着肩,看着御花园的秋景秀练剑。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秋景秀已经悄悄长高了,明明之前还是不到腰的小糯米团子,现在已经到了秋景明的胸膛了。
“弟弟的剑比我练得好多了。”
秋景明接过秋君药喝完的茶杯,让来福添茶,随后又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了秋君药,
“我之前可没有他这么厉害。”
“你们俩一样的师父,怎么一样的年纪,你却练得没有弟弟好,是不是偷懒了。”
秋君药伸出手,亲昵地捏了捏秋景明的脸蛋,秋景明忙笑着求饶:
“好父皇。”
他说:“儿臣错了。”
秋君药便该捏脸为拍,道:
“你该给弟弟做榜样,知道吗?”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秋景明闪躲的动作一顿,逐渐慢了下来,眼神闪烁片刻,许久之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句:
“儿臣知道。”
秋君药敏感地察觉到了秋景明情绪的低落,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同秋景明一起,看着秋景秀练了一会儿剑,然后在秋景秀中场休息,扑过来找自己撒娇的时候,笑着掏出手帕,擦了擦秋景秀额头上的汗:
“景秀,练了半个时辰,累不累?”
“不累。”秋景秀还年轻,连汗也是烫的,整张脸红扑扑的,浑身上下流淌着勃勃的生机:
“儿臣要更刻苦些,要早日超过大哥哥。”
话音刚落,秋君药和秋景明同时笑了起来,秋君药还夸道:“有志气。”
他说:“你大哥哥小时候可比你刻苦厉害多了,你要早点超过大哥哥,知道吗?”
“知道了。”
秋景秀脆生生应道:
“景秀会努力的。”
“好,喝口水,再去吧。”
秋君药拿了一杯水递给秋景秀,看着秋景秀咕嘟咕嘟喝下,一边笑着让他慢点,一边拍着他的背。
秋景明就坐在秋君药旁边,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指尖绞在一起,没有说话。
等秋景秀走远之后,秋景明看着秋君药脸上尚未淡去的笑意,忽然开了口:
“父皇.......”
他把秋君药叫的回过神来,转过头来看着他:
“怎么了?”
叫完这一句之后,秋景明却始终又没有开口再说下一句,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沉默,秋君药看着秋景明的掌心都快被之间刺烂了,才好心又开口问了下一句:
“怎么了?”
他很耐心:“你想和朕说什么?”
秋景明摇了摇头,试图想否认,但看着秋君药平静中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双眼,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那纠结了好几天的问题,鼓起勇气道:
“父皇.........”
他问:“你,你是想立........立太子吗?”
秋君药闻言怔了一下,脸上笑容渐收。
他骤变的表情看得秋景明心中七上八下的,直到秋君药默默拿起了矮几上的玉杯,饮了一杯茶。
秋君药喝完茶,也没有马上回答秋景明的问题,而是在秋景明忐忑的视线中,淡声开口道:
“谁告诉你的?”
他把被子放在桌上,轻轻敲出一声响,又重复了一遍:“谁和你说,朕想立太子的?”
秋景明虽然有些笨,但被秋君药调教了那么久,也不至于全然听不出秋君药话里的潜台词,闻言大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忽然断了,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
擅自揣测君意,对于上位者来说,是一件很冒犯的事情。
秋景明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请罪还是该装作无事发生,梗着脖子,其实浑身已经僵硬了,也血液都逆流了:
“儿臣,儿臣是..........”
秋君药看着秋景明期期艾艾、吓的不敢动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脸上平淡的表情复又恢复了柔和,低笑道:
“怎么吓成这样。”
秋君药说:“朕还能吃了你。”
他道:“你们几个哪一回犯错,朕有真的罚你们。”
看见秋君药笑了,秋景明紧绷的后背肌肉才缓缓恢复松弛。
他无声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之后,只觉肺部憋气别的快要炸了,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直到理智逐渐回笼,秋景明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掌心已经留了几个明显的指印,应该是他刚才紧张时,不小心用指甲掐出来的:
“.........”
余光里,见秋景明发白的脸色已经缓缓恢复了正常的血色,秋君药才饮了一口茶,慢悠悠道:
“你别紧张,好好回答就是。”
“是。”秋景明果然被套了话,速速把秋景和供了出来:
“是二弟和我说的。”
他说:“他说,父皇最近想立皇太子。”
“........朕就猜到是他。”
秋君药的指尖在玉杯上来回摩挲着,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手指在玉杯上更显莹润透明:
“除了他,倒也没有谁,能猜到朕在想些什么。”
言罢,秋君药话题又一转,饶有兴趣地问秋景明:
“说起来,你二弟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他?”秋景明闻言怔了一下,随即思索半晌,摇头道:
“儿臣不知道。”
“不过,我听别人说,因为楚瑜之前帮过那些灾民建过房屋,还广布施粥,现在在百姓中的声望很高。”
“很多百姓听说了楚瑜的事情,有时候也会找楚瑜帮忙,楚瑜不好拒绝,但他毕竟只是皇子妃,很多事情做不了,就找二弟想法子。二弟又宠爱他,对于楚瑜所提之事,倒也一概应下,最近他又接待了一名科举中被人顶替的举子,正在为他奔忙。”
“哦,还有这种事?”秋君药问:“那个举子,怎会被人冒名顶替?”
“他出身寒门,又恰好和右仆射家的嫡子同名同姓,右仆射嫡子没什么大本事,又想入朝当官,见他有才华,便起了歹意。他威逼不成,就在放榜当天,让人将那无权无势的举子打的差点半身不遂,好悬才留着一口气,爬到二皇子府求助。”
“竟然有这种事。”
秋君药说:“但朕记得,春闱放榜的事情,好像之前,朕有交给老四做吧?”
“是。”秋景明尴尬地挠了挠脸:“因为怕父皇怪罪四弟,加上那举子实在是可怜,二弟便将这件事情悄悄揽了下来,答应替他处理。如今京兆府尹已经在审此案了,冒名顶替的证据确凿,应该很快能还那举子一个公平。”
“你二弟就是这样,坏的不彻底,又好的不彻底。”
秋君药低低叹气:
“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父皇放心,二弟有分寸的。”
秋景明憨憨摸头:“倒是父皇你的身体.........”
“朕的身体没事,你不用担心。”
秋君药伸出手,摸了摸秋景明的头:
“只是你们四兄弟,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安置,才是对你们好。”
“所以,你想怎么样呢?”
秋君药猝不及防地把话题又绕了回来,把问题抛给了秋景明:
“你想当太子吗?”
秋景明没想到秋君药会这么单刀直入,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就愣在了原地。
他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瞪圆眼睛,看着秋君药的嘴唇张合,又慢慢闭上,只有一双好整以暇的眼睛看着他。
那漆黑的眼珠好像有种魔力般,让他本就凌乱的大脑影响的更加理不出头绪,好像一团散开的毛线球。
秋景明懵懵的,像是个受惊的小动物,嘴唇张了张,好半晌,才凭着本能,道:
“..........想。”
说完之后,他看着秋君药没什么表情的神情,片刻后又猛然反应过来,似乎是有些懊恼怎么自己把心里的话说出口,忙找补道:
“儿臣不想。”
“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秋君药慢条斯理:“说实话。”
“.......实话就是不想。”
秋景明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今天来和秋君药说这话,也不是真的为了当太子,硬着头皮继续道:
“儿臣刚才是胡说的,请父皇恕罪。”
秋君药轻笑一声,“等会儿治你个欺君之罪。”
秋景明闻言吓了一跳,片刻后又看见秋君药在笑,一时间也不知道秋君药说的真的还是假的,也只能干笑:
“父皇......”
“好了,不为难你了。”
秋君药道:“太子的事情,不需要你去考虑。”
他说:“朕已经替你想好了去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罢了。”
秋景明忙道:“父皇,您说。”
“...........”秋君药看了他一眼,随即站起身,秋景明忙过去扶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往御花园里走:
“现今和儿体弱,景秀又还小,景月尚未苏醒,朕的身边,可靠的成年皇子也就只有你一个。”
秋君药说:“你大约也有听你二弟说,朕的身体不济,最多再撑一年,朕担心一年后,在朕崩逝的当口,会有他国趁机来犯。”
秋君药的发丝被风吹起,和银色的发带交缠,语气中的怅惘被落叶的声音打散:
“你知道的,你皇爷爷好战,桀骜不驯,一辈子侵略他国无数,如今大端版图虽大,但无盟友,却如立孤舟,不得不防。”
“所以,朕想让你带着一半的兵,去青州。”
“.......青州?”
秋景明一愣:“父皇是想让我离京?”
“是。”秋君药说:“你皇爷爷逝世近二十年,如今朝中重文轻武已成风气,昔日的老将也已经垂暮,小将又尚未历练长成,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而你从小在你皇爷爷膝下长大,母妃又出身将门,派你去镇守边疆,再好不过。”
秋君药说:“虽然朕知道这对你来说,太过苛刻,但是........”
秋君药的话还未说完,秋景明却主动打断了他,低声道:
“父皇不必再说了。”
他跪下,拱手行了一礼:
“儿臣愿意去。”
秋景明低着头,秋君药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说:
“前段时间副官的事情,也是儿臣监管不力的缘故。父皇有心想要整治军部,但若我作为将领,未受到惩罚,恐怕也难服众。不如就用这个由头,派儿臣去青州,在内是镇守边疆之需,在外却犹如贬谪,如此,倒也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安分些。”
“他们怎么想是另外一回事,朕主要是担心,你会委屈。”
秋君药问:“边疆苦寒,一去也许数年难回,你可愿意去?”
“..........”秋景明果然沉默了片刻,行礼的动作微微颤抖,片刻后,他才缓缓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却又更坚定了:
“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分内之事。”
秋景明道:“况且儿臣年纪最大,几个弟弟尚还未完全长成,我又怎么舍得让他们去边疆。”
言罢,秋景明又低下头,一字一句,并未多有迟疑:
“儿臣愿领兵去青州,替父皇永镇边疆。”
“......你能如此想,很好。”
秋君药闻言,将秋景明扶起来,揣手看了一眼秋景明年轻而英俊的脸,片刻后,声音沉缓:
“朕将大端子民的生死,尽数牵系在你的身上,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待。”
“儿臣谨遵旨意。”秋景明说:“父皇放心,我在边疆一日,大端的子民便能安稳一日,父皇在皇位上便也安心一日。”
“好。”秋君药欣慰地拍了拍秋景明的肩膀,眼中隐隐有不舍,但又不得不如此做: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
“嘿嘿。”秋景明挠了挠头:“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这么多天,他其实也想明白了,既然他作为皇子,接受了大端百姓的供奉,那相反的,他自然也应当以全力守护他们,让他们安居乐业。
秋君药正想再和秋景明聊一聊出行的日程,但余光中,却忽然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
他身上穿着蓝色的宫装,金色的步摇在晨光里闪烁着淡淡的细碎光泽,绝世的容貌落在秋君药的视野中,便瞬间让秋君药的眼睛亮了起来:
“阿鸳。”
秋君药冲引鸳招了招手:
“往这里来。”
引鸳本来还好好走着,远远看过去既端庄又矜贵,但被秋君药一喊,当下便也绷不住,快步行走几步后又小跑起来,扑进秋君药的怀里:
“陛下。”
“你怎么来了。”秋君药看见引鸳的那一刻整个人气质都瞬间变的柔和起来,眉眼笑意盈盈:
“好好走,不要摔了。”
“哪这么容易摔。”
引鸳被秋君药宠坏了,在旁人面前是矜贵稳重的皇后,在秋君药面前却是骄矜的“妖妃”:
“臣妾来找您,是有正事的。”
“什么事?”
秋君药笑着将他额边的青丝短发别到一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引鸳揽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
“景月醒了。”
“........什么?”
“秋景月,醒了。”引鸳声音低低,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语气道:
“但是.......算了,陛下您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殿下!”
秋君药和引鸳还未进入兰竹殿,就在殿外听到了殿内所传出的瓷片碎裂的声音, 还有宫女太监们惊慌的呼喊声。
声音传入耳朵里的那一刻, 秋君药和引鸳同时怔了一下,莫名察觉到事情严重性的他们加快速度往殿内走去,很快就被殿内横七竖八打翻的东西给吓了一跳。
兰竹殿不知是被人洗劫了还是被人暴力破坏了, 到处都是倒塌的矮几、桌椅和碎裂的花瓶,呈现出一股狼藉的状态, 要不是布局还是熟悉的模样,秋君药几乎要以为是有一群乱臣贼子进入自己的兰竹殿,在里面乱砍一顿后扬长而去。
他还以为秋景月出了什么事, 心急如焚地踏入内殿,快步朝里头走去,但当视线触及地上散乱的尖锐瓷片尖角, 动作一顿, 往被戳出一个洞却仍旧看不清里头状态的帷幕内看了一眼,随即又倒回去,小心拉过引鸳,细细叮嘱几句后,才往里走。
引鸳性格比他毛躁, 他担心引鸳急着跟自己进来,而忽略了地上的瓷片,万一踩上去伤了脚,就麻烦了。
引鸳知道秋君药是担心他,但是越到这个时候, 他反而越是镇定,先行一步挽住秋君药的手臂, 不仅没有拖后腿被伤到,还替秋君药掀起帘幕,让其不再挡住秋君药的视线。
因为他在来之前就知道秋景月是个什么状态,所以面上的表情还不至于太失控;不过他身旁的秋君药虽然一路上不断在做心里建设,但当看到秋景月此时此刻的神情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
只见原本阴郁偏执的秋景月此刻正蜷缩在角落里,手里还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剑,长手长脚,却无比憋屈地试图将自己包裹成一个球,背靠墙角,用陌生却又警惕的目光看向围在他身前的每一个人。
他虽然已经十六有余,但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婴儿肥,加上漆黑而圆润的眼珠,褪去了阴冷的他,此刻多了几分可怜,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但仍强撑着,色厉内荏。
秋君药打量了他片刻,缓缓定了定神,忍不住出声开口道:
“景月?”
他想问秋景月穿着内衫蹲在角落里做什么,却看见秋景月听见他出声,缓缓抬起头,视线在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歪了歪头,捂着脑袋,表情有些空白和痛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片刻后又重新变的茫然和无措,只顾用带着水光的眼珠,傻傻地盯着秋君药看。
而正在秋景月一瞬不瞬盯着秋君药打量的时候,一旁照顾秋景月的太监宫女们走了过来,跪下身,苦着脸和秋君药禀告,还时不时抬起手,捂着脸上被秋景月挠出来的抓痕:
“陛下。”
他们说:“四皇子殿下一醒来就好像疯了一般,不让奴婢们碰,奴婢们想给他换衣服,却被他挠了一顿。”
醒来的秋景月不知为何,对于这些太监宫女抱有极其强大的警惕心,不仅不让碰,甚至不允许别人靠近他一米之内,但凡有人想要越过“雷池”,都会被他拔剑乱砍一番,而那些太监宫女们还以为秋景月醒来后得了失心疯要杀人,吓的抱头鼠窜,而这动静又更加刺激了神志本就不稳定的秋景月,所以一时间兰竹殿乱成一团,甚至还惊动了引鸳。
引鸳显然也被“发疯”的秋景月吓的够呛,忙去请秋君药,而奇怪的是,原本发狂乱砍的秋景月在看见秋君药的时候,却意外的安静了下来,蜷缩在角落里,动也不动。
看着秋景月手中的剑,秋君药忍不住皱眉,不动声色地将引鸳护在身后,让他退远一些,等确定引鸳不会有事之后,这才缓缓走上前。
一旁被秋景月攻击过的太监宫女们见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忙上前去,胆战心惊道:
“陛下!”
他们说:“别过去!”
“.........”
秋君药被他们喊的果然脚步一顿,但几秒钟之后,他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太监宫女们一眼,随即抬起手,示意他们不要过来,然后又顶着大家几乎要颤抖的视线,缓缓地走进了秋景月。
本以为秋景月会无差别的发狂砍人,但没想到,在秋君药出现的那一刻,秋景月的眼神就牢牢地钉在了秋君药的身上,在秋君药走过来的时候,虽然本能地打了一个冷战,但还是往里头缩了缩,尽量挤压自己的存在感,无声地给秋君药让出些许位置。
“........”
秋君药见此,提起衣摆,蹲下身,盯着似乎是有些瑟缩的秋景月看了一会儿,看着秋景月握剑的手都开始发抖了,他才倾身向前,在众人嗓子眼都要提起的静默和窒息中,猛地抬起手,抓住了秋景月的手腕。
“..........”
这下,不仅是秋景月被他吓的一抖,连引鸳都差点吓瘫坐在地上。
毕竟秋君药身体才刚好没多久,而秋景月习武,手里还拿着剑,而且看样子还有些精神失常,要是秋景月发起疯来往秋君药身上来一刀,那可不是好玩的。
引鸳现在恨不得冲上去挡在秋君药的面前,但秋景月却没有想要发疯砍人的前兆,而是用紧张又无措的眼神看着秋君药,像极了一个无辜的狗崽子,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