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冷淡,音色低沉醇厚,如同一台上好的古琴。
曲昙听到他的声音,不禁愣了愣。
千年之前,情郎的声音便总是这样冷冷淡淡的,他看不清情郎的样子,只能凭借他的声音在心底一点一点的勾勒情郎的样貌。
声音冷冷淡淡,气质也如雪山上的松柏那样巍然屹立傲然不群,人应该也长得冷冷淡淡。
他也许会有寒星一般的双眸,有剑一般锋利的眉毛,穿着霜雪天降的白衣,神色漠然地行走在天地之间。
千年前的情郎实在太好,那一段记忆又太过深刻,在一复一日的无望等待中,他在曲昙的记忆中被无限美化,已经成了天神般的样子,散发着离太阳还要耀眼的万丈光芒。
以至于他历经千万波折寻到转世的情郎后,对他的样子不免有些失望。
心中正这样想着,曲昙正对上青年的眼神。
高大的青年有一双茶色的眼睛,像是用冰川水砌成的冷茶,看人的时候没什么温度,带着淡淡的厌倦和疏离。
这身形高大的青年长得实在好看。
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夺他气运的时候不如稍稍手下留情,留些气运给他傍身。
心中正这样想着,坐在屋檐下的青年又开口说话了:“气运这东西也能夺走吗?”
曲昙微微有些吃惊,“哦,你知道了,是那个小鬼和你说的吧。”
于洲没接他的话,十分淡定地说道:“如果你想夺我气运的话,那你恐怕找错了人,目前为止我一共活了十八年,上个月刚过完十八岁的生日,这十八年零一个月的日日夜夜,我每天都在倒霉。”
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语气讥讽:“如果你想要我身上的霉运,那请你赶快夺走,我求之不得感激不尽。”
对着青年夹枪带棒的话,曲昙竟然也不觉得生气。
他看向于洲手腕上的朱砂手串,似笑非笑:“无论是好运还是霉运,总要把你手串上的禁咒破除才行,就请你在这万鬼城待一段日子了。”
于洲皱了皱眉头:“一段日子是多久?”
曲昙说道:“什么时候将你的气运夺走,什么时候就放你出去。”
于洲沉默了几秒,又问道:“你一个鬼王,为什么要抢夺我的气运。”
曲昙是不会将情郎的阴暗心思说出去的,他看了于洲一眼,对他说道:“我想要便要,还要和你解释吗?”
一人一鬼四目相对,无声对峙。
胳膊拧不过大腿,于洲低下头,抬手捏了捏山根,妥协道:“好吧,我还有个问题。”
曲昙点头:“你问。”
于洲:“你们万鬼城有充电的地方吗?”
曲昙:“......”
于洲举起手中的kindle,“我的阅读器没电了,我想看书。”
成为鬼王靠的可不是好脾气,曲昙本是厉鬼,数千年的修炼让他身上煞气腾腾的森森鬼气有所收敛,可脾性却是愈发乖张阴鸷,可不是一个好相处的。
他为数不舍不得的耐心所剩无几,曲昙冷笑道:“我是来夺你气运的,可不是来请你做客的,少年郎,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小院之中。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于洲看了看手里没电的阅读器,再次抬手捏了捏山根。
他打开自己的背包,里面有两瓶矿泉水,一袋无糖苏打饼干,一盒口香糖,一袋彩虹糖,两块巧克力,一个手机,一个电量只剩两格的充电宝,两根数据线,一沓蓝色便利贴。
他拿出口香糖往嘴里扔了一粒,薄荷味的口香糖带来一阵凉风,稍微让于洲的心情好受了一点点。
看着小院里的柳树,再看看身后小小的房屋,于洲背靠着屋檐下的石柱,长长的叹了口气。
怎么就没带两本书过来呢,这漫长的时间该用什么打发啊。
万鬼城不分昼夜,于洲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下午两点钟,他只好回到房子里四处观察。
小院的房间也还算过得去,卧室和客厅是分开的,此外还有一间小小的书房。
书房靠窗的木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那是老式的木桌,上面的红漆已经剥落,抽屉上的把手也生出了绿色的铁锈,一个青铜烛台摆在书桌最上角,也堆满了灰尘。
于洲拉开一个抽屉,竟然在里面找到了一袋蜡烛和一盒老式的火柴。
现代社会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能见到这种古老的东西了。
火柴盒是红色的,于洲拉开火柴盒,拿起一根火柴,看着火柴头上面包着的一点红色火药。
仓雪山的一部分天师依旧用着这种老式火柴,因为有些符咒点燃时需要木气生成的火气才能推动。
于洲用火柴点亮了一根蜡烛放在烛台上,小小的书房顿时被明亮的烛光填满,总算不是黑漆漆的了。
他借着烛光打亮书房,又在两旁的书架上发现了许多古籍。
他随手拿出一本翻阅起来,尴尬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认得上面的古老文字。
他只好把书籍放回原处,绕着书架来回寻找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终于从书架上翻出几本能看懂的书。
上面的繁体字读起来虽然有些麻烦,竖着的排版看起来也有点别扭,但是用来打发时间还是很不错的。
这是一本教人驱鬼的书,涉及一些道家和佛门的知识,读起来竟然意外有趣。
于洲看得入迷,不知不觉间一根红烛已经燃尽,直到烛花跳动了一下,他的目光才从书籍上移开,重新点燃了一根蜡烛。
一转身,又是一个白色人影站在后面。
于洲又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烛台打翻。
摇曳的烛光下,穿着白色唐装的鬼王神色复杂难辨,美丽的容貌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根根分明的影子,花瓣似的嘴唇轻轻抿着,眉眼间似乎带着一股淡淡的愁绪。
于洲拍了拍胸口,受到惊吓的心脏跳的极快,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有些愠怒地说道:“你下次进我房间能不能打声招呼,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经受不住这样的惊吓。”
鬼王瞥了他一眼,耳朵里听着于洲的心跳声,也知道于洲被他吓得不轻。
凡人经不住惊吓,他刚进来时本想打声招呼的,只是看到于洲笼罩在烛光下的背影时,突然间恍惚失神,这才许久没有出声。
也不知为何,面对于洲时,他的言语突然柔和起来:“我也不是要故意吓你的,你把手伸过来,让我看看你手腕上那串朱砂手串。”
于洲把烛台放在桌上,对着曲昙伸出了手。
曲昙握住于洲的手,低头打量着他手上的朱砂手串。
手串上一共十九颗珠子,每一颗珠子上的禁咒都十分强大。
一次破解不了,只能逐个击破。
其他珠子上的禁咒便罢了,最难破解的还是情郎留下的禁咒。
花枝般的雪白手指握着于洲的手,指腹上带着凉凉的体温,于洲比他高了半个头,在昏黄的烛光里俯视着这位鬼王,没察觉到他身上的森森鬼气,反而觉得他有些孱弱消瘦,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真是疯了,他一个任人宰割的凡人居然觉得鬼王弱不禁风。
于洲悻悻说道:“你看够了没有?”
曲昙抬起头,比于洲矮上半个头的他正好撞进于洲的眼睛里,清晰地看见于洲眼眸中那一抹属于自己的倒影。
于洲的眼睛像秋日里安静的湖泊,曲昙在湖面上看到了自己清晰的成像。
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滋味又开始在心底弥漫开来。
千年前的情郎正是最好的模样,他却没那个福分,亲眼看一看情郎的样子。
哪怕情郎只是长得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或是相貌丑陋不堪入目,只要是那个人,如果能看上一眼,美与丑又有什么关系呢。
眼前的鬼王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又不说话了,于洲没办法,只好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曲昙眨了眨眼睛,收起方才一瞬间的失态,看着于洲手上的手串,“你的手串是苍雪山的至宝,每一颗珠子上都有苍雪山历代的最强天师设下的禁咒,其中一道禁咒尤其厉害,我一时间竟也无计可施。”
于洲从小就戴着这串朱砂手串,尽管周围人都说这是苍雪山的镇山之宝,于洲也从来没觉得它有多么珍贵。
直到这次被掳到万鬼城,听到鬼王这样说,于洲才认真地打量起自己的朱砂手串。
他问道:“最强的那道禁咒是谁设下的?”
曲昙看着朱砂手串上的一颗珠子,神色中带着惆怅和骄傲,声音低柔婉转:“那是一位旷古绝今的玄门天才,哪怕过了数千年,也再没有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了。”
听鬼王这么一说,于洲也来了兴趣,他小时候曾经看过苍雪山的天师名谱,上面记载着历代天师的生平事迹,于洲现在也记得很清楚。
于洲回想着天师名谱上记载的天师,又问道:“你说的那位天师叫什么名字?”
曲昙眼眸中泛起一阵柔情,轻声说道:“千年之前的他名唤于洲。”
于洲一愣,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是哪个于,哪个洲?”
“象气之舒于的于,洲是十洲三岛的洲。”
于洲沉默了。
曲昙满目柔情,“这是一个绝好的名字呢。”
于洲:“......有吗,我怎么觉得很一般?”
曲昙脸色一变,冷笑道:“你懂什么,你们这代人心性浮躁,不通诗书,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含义。”
于洲:“什么含义?”
曲昙悠悠说道:“于的本意是天地之气,十洲三岛是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岛上的神仙风姿清灵,逍遥自在,他师尊给他起这个名字时,是盼望他不为世俗所累,如神仙般逍遥自在一生。”
他又看向于洲,阴阳怪气地问道:“你说我情郎的名字一般,你叫什么名字,倒是说来给我听听。”
于洲抬手摸了摸鼻子,幽幽说道:“真是不巧,我和你情郎的名字一样,也叫于洲。”
第261章 苍雪7
先前郑池只告诉他这青年姓于,是他师父唯一的儿子,从来没和鬼王说过青年的名字叫于洲。
鬼王的脸色很精彩。
于洲看着他的脸色,觉得有点好玩,继续说道:“我的名字就起的很随便了,我父亲说我命格太旺盛,就像燎原野火,需要用水浇一浇,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鬼王脸色继续变化。
于洲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找到你转世的情郎了吧,你想抢夺我身上的气运,是不是也为了你的情郎?”
鬼王看了于洲一眼,脸色又开始继续变化,一会儿阴一会儿晴。
“你怎么知道?”
于洲看着他的脸色,说道:“我虽然不是天师,但也懂一点这方面的知识,我的命格再好,那也对人才有效,你一个修行了数千年的鬼王,要我一个凡人的命格做什么。”
曲昙笑了一声:“你倒挺会猜。”
于洲说道:“你想抢我气运给你情郎用,你的那位情郎知道吗?”
曲昙收敛笑容,面无表情的看着于洲:“关你什么事?”
于洲轻嗤了一声:“你抢我气运给别人用,还说关我什么事,你那位情郎要是不知道还好,要是知道的话......”
于洲顿了顿,不再往下说。
曲昙却不肯罢休,冷冷地看着他:“少年郎,话说一半可不好,要是知道又怎样?”
于洲:“你那位情郎要是知道你这么做也不表示反对,那就说明他人品有问题。”
曲昙的脸色沉了沉,一双蜜色眼睛盯着于洲,阴测测地说道:“你凭什么说他有问题?”
于洲冷哼了一声,他脾气虽然好,但一番折腾下来也生了火气,开始阴阳怪气:“抢别人的气运和小偷有什么分别,自己不自爱也就算了,还让自己的另一半去做这种阴损的事情。”
“你堂堂鬼王,修行了几千年,本事又这么厉害,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道德败坏品质低劣的人?”
于洲言辞辛辣直白,让曲昙一时间无话可说。
可于洲的话却也实实在在的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千年之前的情郎是何等光风霁月品德高洁,再看千年之后的情郎,确实令曲昙有些失望。
曲昙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吐露了一些自己的心声:“你还年少,不明白那种感情,就算千年之后的他不像以前那样好,我又怎么能因为他变得不好而弃他与不顾呢。”
于洲不太理解这位鬼王的脑回路:“你不想弃他于不顾,所以就帮他害人,夺取别人的气运给他用?”
他呼出一口气,觉得这位鬼王的脑回路实在是匪夷所思,十八年来霉运缠身,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郁闷无语。
“你应该纠正他的错误,让他明白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不是一味的纵容他,满足他任何无理的要求!”
高大的青年语气愤怒,声音铿锵有力,曲昙哑然,也觉得气闷,一时间竟然有许多心里话想要倾吐。
“可我怎么忍心苛责他呢,他前世受了那样的苦,我恨不得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
于洲无语,“什么是世间最好的一切?一个永远不知满足的人,贪婪只会无限膨胀。”
“他眼里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他现在敢抢夺别人的气运,以后说不定就会谋财害命,一步一步滑落深渊。”
“而对他无限纵容的你,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曲昙再一次被于洲说的哑口无言,不禁抬手摸了摸别在前襟上的玉雕昙花。
他这一抬手,被禁咒伤到的手背便暴露在于洲眼中,一道深可见骨的漆黑伤痕横贯手背,正往外冒着森森黑气。
于洲的目光在那道伤痕上定住:“你的手怎么了?”
“啊?”曲昙愣了一瞬,低头看着手背上的伤口。
也不知怎么,心中又开始难过起来。
他知道世间之事往往难以圆满,人心易变,情爱飘渺,也不奢望情郎还如千年之前那般待他。
可就像于洲说的那样,人心的贪婪永无止境,拥有之后便还想拥有更多,永远不知满足。
他苦苦寻觅了千年,若说对转世后的情郎没有期望,那绝对是假的。
没有期望,便不会失望。
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思及此处,曲昙也不禁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被你手串上的禁咒伤到了而已。”
于洲瞟了一眼,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屑:“又是为了你那个情郎?”
曲昙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于洲:“啧,智者不入爱河,恋爱脑真要不得。”
他看了曲昙一眼,把桌上的烛台往角落里推了推,继续坐在桌前看书。
曲昙张了张嘴,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心中突然泛起一阵说不出的委屈。
他真的做错了吗?
或许这个青年说的是对的,他根本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
烛光摇曳,于洲再次回头时,曲昙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也悄无声息,于洲合上书,走到书房外面看了看。
屋里屋外都不见曲昙的影子,看来那位鬼王是彻底离开了。
他正要回到桌边看书,书房门口突然冒出一股黑雾,那个穿着灰马褂的少年一蹦一跳地从黑雾中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盘果子。
少年的碧色眼睛又大又圆,漆黑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辫子,身上的灰马褂打了一块又一块补丁,脚上的布鞋也脏兮兮的。
没有显露鬼相的少年看上去可爱乖巧,把手里的果子递给于洲。
“我刚去山里摘的野果。”
于洲谨慎地打量着这盘野果,“你是在这里的山上摘的,还是在人间的山里摘的。”
少年嘿嘿一笑:“当然是去人间的山上摘的,你一个凡人也吃不了鬼城的东西啊!”
于洲稍稍放下心,拿起一个野生李子尝了尝。
未经人工培育的野生李子吃起来又酸又涩,于洲嘴里冒起酸水,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硬是皱着眉头把李子吃完了。
少年歪着头看他,又把手里装满野果的盘子往前递了递。
于洲摇头:“谢谢你,我现在还不饿。”
少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谁管你饿不饿,我给你摘了李子,你吃了我的东西,就要回报我。”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来有往的交易才能持久可靠。
于洲想了想:“那你想要什么回报?”嗯
少年眼睛一亮,“我想吃糖!”
于洲忍俊不禁,从书包里拿出一袋彩虹糖,往手心里倒出一颗给少年。
少年嘟起嘴巴:“我是鬼,不能直接吃你们凡人的食物,你得先把它们烧给我!”
于洲又从抽屉里拿出那盒火柴,去屋里找了个陶罐,把几颗彩虹糖烧给少年。
一阵青烟升起,少年一伸手,那些青烟在他掌心汇聚成几颗彩虹糖,于洲看得稀奇,又掏出包里的口香糖给少年烧了两颗。
少年喜滋滋里吃着糖果,吃完之后伸手还要,于洲晃了晃彩虹糖的袋子,“我给你糖吃,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少年警觉:“什么忙,太过分的可不行啊?”
于洲从手机壳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对少年说道:“苍雪山的山脚下有一个民宿,你帮我去那里带点吃的过来,再把钱放在那里。”
少年点点头:“害,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偷东西还给钱,你人还怪好嘞!”
于洲笑了笑,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少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你放心好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话音刚落,少年化作一阵黑烟原地消失。
于洲趁着黑烟还没散尽,又补充了一句:“别让你们鬼王知道!”
第262章 苍雪8
少年鬼给于洲带回了两个汉堡,一盒炸鸡,一袋玉米味的火腿肠,一瓶无糖可乐,还有一个巧克力燕麦甜甜圈。
按照山下民宿的物价,100元正好差不多。
于洲说话算话,把半袋彩虹糖放在陶罐里烧给了少年,少年拎着个小板凳坐在书房门口,一粒一粒的吃着彩虹糖。
他身上的灰色小马褂灰扑扑的,上面的补丁打的也不好,有点强迫症和洁癖症的于洲看不下去,从背包里拿出纸和笔,在护眼的米黄色方格纸上画了一套衣裳。
于洲学过画画,画出的东西像模像样。
没过一会儿,一套翻领休闲装就被他画好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将画好的衣裳小心剪下来,放在陶罐里用火柴点燃。
陶罐里的纸衣上冒出了幽绿色的火苗。
坐在书房门口的少年面前突然飘起一阵青烟,青烟散去,一套米色的格纹衣衫被叠得整整齐齐地铺在地上。
坐在小板凳上吃彩虹糖的少年鬼立刻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看面前的衣服,又惊疑不定的看着于洲:“给我的?”
于洲点点头。
少年鬼十一二岁的模样,身上这件打了补丁的灰色小马褂已经穿了许多年,此刻对新衣服爱不释手,把衣服抱在怀里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竟然显露出一丝鬼相,笑得嘴唇裂到耳根,露出一张血盆大口。
“真好,真好!”
少年鬼抱着衣服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不一会召唤了一众小鬼过来,挤满了于洲的书房。
有的小鬼没有收回鬼相,青面獠牙面目狰狞,挤在一起齐刷刷的看着他,这景象让于洲太阳穴一抽,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头。
十一二岁的小鬼闹哄哄的挤在一起,书房里黑气腾腾,阴风阵阵,各种鬼哭狼嚎。
于洲最不喜欢秩序混乱,立刻被吵得沉下脸,冲着这帮小鬼低喝一声:“去排队,排好队的听话鬼才有新衣服穿!”
挤来挤去的小鬼们推搡着排好队,于洲拿起笔,在格纸上写写画画。
千篇一律的格纹休闲装看起来太单调,于洲又加了许多图案,又根据小鬼的身材改了几个衣服的版型。
穿上新衣服的小鬼们满地打滚,在小院里来回撒欢。
一个得意忘形的小鬼觉得自己的衣服最漂亮,竟然翻起了跟头,连翻几个跟头下来,一头撞在了一个人的腿上。
那小鬼一睁眼,看见雪白的袖口里伸出一只雪白纤长的手,往他的额头点了点。
小鬼顿时老实了,捂着脑门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拜见鬼王。”
曲昙看着小鬼身上的米色格纹运动装,秀丽的眉毛轻轻一挑:“这身衣服是谁给你的?”
小鬼有些局促的答话:“是于洲哥哥。”
曲昙眯了眯眼:“给了你一件新衣服,就连哥哥都叫上了?”
小鬼撅着嘴巴对着手指,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
万鬼城的鬼都是煞气腾腾的大鬼,凡人不敢靠近,天师见了这种大鬼也会赶紧逃命,平时没人供奉,生活质量总是上不去。
曲昙往屋子里走去,眉眼冷冽的俊美青年正被孩子们围在中间,手里拿着一袋红色糖果分给贪嘴的小鬼们。
曲昙恍惚间又想起了他的情郎。
那年元宵灯节,情郎给小鬼们做花灯,拿了花灯的小鬼们心花怒放,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比着谁的花灯最漂亮。
他看不清情郎的脸,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一点花灯的光。
一团一团的暖黄色光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个穿着白衣的高大身影站在光团最中间,像一尊月华凝成的雕像。
于洲把糖分完,正看见了站在书房门外的曲昙。
他从木椅上站起身,抖了一下手上粘着的糖霜。
见到鬼王,方才还闹哄哄的小鬼们顿时做鸟兽散,化作一阵黑烟,齐刷刷的消失在书房里。
于洲打了个招呼:“你来了。”
望着于洲那双深邃的茶色眼眸,曲昙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局促起来。
他点头:“嗯,我来看看你。”
“刚才我看到你给这些小鬼烧了新衣裳,万鬼城的鬼充满煞气,人人避之不及,很少有人敢接近,你却很喜欢他们。”
曲昙目光如水,眼中涌动着异样的柔情。
他本就生得十分貌美,这样柔情缱绻地看着一个人,几乎没有人能招架得住。
于洲的心像是被羽毛撩了一下似的,忽然有些发痒。
他轻咳一声,掩饰着心底那股异样,语气平淡的说道:“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不显露鬼相的时候,看着也挺可爱的。”
听他这样说,曲昙的面色微微有些黯然下来:“他就很讨厌这些小鬼,这些小鬼也不喜欢他。”
于洲适时冷嘲热讽:“呵,心术不正的人连鬼都不喜欢。”
曲昙:“......”
如果是以前有人说他的情郎心术不正,那曲昙必然要显露鬼相拔了那乱说话的人的舌头。
可此时此刻他竟无言以对,因为转世后的情郎确实心术不正,他心性浮躁,总想走捷径,喜欢钻研一些旁门左道。
曲昙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想为情郎辩解几句,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欲盖弥彰,什么辩解都苍白无力。
喉咙里有一股说不出的苦涩在蔓延,曲昙低声说道:“其实他从前...不是那样的人。”
于洲看他面色惆怅,眼中除了茫然之外,更有一种深深的感伤。
这鬼王道行深不可测,感情观却像稚子一样懵懂,又对另一半毫无底线的纵容宠溺,真是令于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谈过几次恋爱?”
曲昙坐在雕花檀木椅上,听见于洲这样问,神色带着一丝淡淡的鄙夷:“我们那代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不像你们朝三暮四。”
对他这种嘲讽,于洲也不生气,点头说道:“看来你就谈过一次。”
堂堂鬼王竟然这样纯情,于洲叹了口气:“人还要多谈几次恋爱才行,这样你就会明白,只有你自己最值得你去爱。”
“他从前不是那样的人,他很好,会给你带来一些积极正向的能量,让你获得喜悦与满足,所以他值得你爱,但是他现在已经变了,你确定你爱的还是他吗?”
“就像一个腐烂的水果,千年之前这个水果没有变质,吃起来酸甜可口,千年之后这个果子已经彻底腐烂了,闻起来都叫人恶心,你还想着要吃下去。”
“我不知道你和你情郎之间经历了什么,但是我现在觉得,你爱的是不是这个人本身,而是你的执念。”
曲昙反驳:“你错了,我爱的正是他这个人本身,而不是你说的什么执念。”
于洲反问:“是吗,那把千年之前的情郎和你现在的情郎放在一块,你选谁?”
答案毋庸置疑。
于洲摊手:“或许千年之前你爱的是他本身,但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那位情郎在轮回中早就变了模样。”
“你能在数千年对一个人念念不忘,那这个人一定对你非常好,过了数千年了,再也没有人再像他一样对你那样好,所以你就一直怀念着他对你的好,并且对他念念不忘。”
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被说中了心底最隐秘的心事,曲昙的脸色已经十分精彩了。
仗着有手腕上的朱砂手串撑腰,于洲说起话来丝毫不懂得委婉:“结婚多年的夫妻都有七年之痒,现在这个社会节奏很快,分分合合很正常,相比异性情侣,同性情侣之间的关系更加不稳定。”
“这么些年过去了,忘了你的情郎,换个新男友吧。”
曲昙思绪纷乱,咬牙说道:“我又岂能因为他不像从前那样爱我,就另投他怀!”
也不知道这位鬼王和他前世的情郎到底经历了什么,堂堂鬼王竟像被下了降头似的,真是鬼迷日眼。
于洲也不是一个多么热心肠的人。
好言难劝恋爱脑的鬼,在爱情这把烈火下,说不定哪天他的恋爱脑就变成了烤脑花。
书房里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滞,虽然有朱砂手串护身,但于洲也不想和鬼王闹得太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