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说:“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七绕八绕,穿过了小巷子,来到一条宽敞干净又繁华的街上,然后指着街上一家叫“奇芳阁”的清真茶社说:“这里的鸭油酥烧饼最好吃了,再来壶好茶,配点小干果,我们在这吃多好。”
常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可眼前这家奇芳阁明显不是小老百姓来的地方,吃个烧饼而已,他没想到二少爷竟然把他领到这来。看着常生怯怯的模样,二少爷在他肩上拍了拍说:“以后跟在我身边,出入这样的场合是家常便饭,你得习惯。走吧。”说着,举步而入。
常生跟进去,眼睛也不敢乱看,只在二少爷身后默默地跟着。掌柜见了孔修仁,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招呼,亲自给带到雅座。常生一看便知二少爷是这里的常客,想那桃木以前跟在二少爷身边,必没少来过,如今他身边换了人,怕掌柜注意,便一直低着头,躲在二少爷身后。等二少爷落了座,他还站着,于是二少爷对他说:“你也坐。”
常生刚坐下,掌柜便“哎哟”一声笑着说:“孔二少您可有段日子没来了,怎么今天跟着的这位爷换了面孔?那桃小爷没跟着一起来?”
二少爷脸色略有不悦,但也没作解释,只扬了扬下巴对掌柜说:“这是常少爷。”
掌柜在毕恭毕敬地叫了常生一声“常少爷”的时候,常生惊得眼睛都睁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二少爷竟然在外人面前承认他的少爷身份,还这样正儿八经地介绍。
掌柜见常生瞪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没吱声,连忙问孔修仁:“您二位爷今天来点什么?”
二少爷说:“两个鸭油酥烧饼,一壶铁观音,干果什么的你看着上。我们吃过了来的,就是没事来坐坐。”
“好,那您二位稍等,我这马上让伙计给送来。”掌柜客客气气地退了下去,转瞬间茶水和干果便被送来了,不一会烧饼也来了。
“尝尝。”二少爷把烧饼往常生面前推了推,常生又一副怯怯的样子,看了看他,轻轻地拿起烧饼咬了一小口。
二少爷端起茶碗,大大咧咧地往后一靠,看着他问:“怎么?不习惯?”
常生这才点点头。
二少爷瞪过去一眼说:“打你骂你你倒是挺习惯的。”
常生便又低了头,小声说:“本来……我就是挨打挨骂来了嘛。”
二少爷气得一笑,喝了口茶,重重地唉叹一声说:“本来……我是想打你骂你一辈子的,但你说的对,冤有头债有主,我拿你撒气只能更气,人又不是你打死的,纵是因你而起,与我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谁让我们嘴馋非要吃那一口?想想我自己的过错,我也就可以原谅你了。而且,桃木走了,我身边确实没有一个跟关跟后懂分寸的合适人,你就是再被送回容家,想必也是尴尬,不如就留下来,在我左右虽不能飞黄腾达,却能过点安生日子。”
常生这才一脸错愕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几次,终是没有说话,又默默地低下头去啃了一口烧饼。
二少爷奇怪地看着他,眼里有些许不解和懊恼,闷声问:“还在恨我?”
常生这才抬起眼睛幽幽地看了看他,老实地回答道:“还是……有点儿。”
二少爷气得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啪”地将茶碗扣在桌子上。
常生见他真动了气,便说了句软话:“但我不会报复你的。”
二少爷瞪去一眼说:“你倒是敢?”
常生放下烧饼,悄无声息地喝了口茶,然后小声说:“以后我会好好侍候二少爷的,因为我们有共同的仇人。”
二少爷这才一愣,意识到他说帮自己报复容家大少爷是认真的了,只是他想不通,单就把他送过来顶罪这一件事能让他对容大少有那么大的恨意吗?竟然要帮着外人来报复他?他又轻轻端起茶碗,心里有了些想法,也许……该悄悄了解一下常生过去在容家的生活了。
两人似乎都各怀心事,均不再讲话,所以吃完了烧饼,喝完了茶,二少爷便坐不住了,起了身说:“还是回家吧,比这里舒服。”于是常生也站了起来,随他出了茶社。
话说那日容家大少爷容仓裕带着两个小妾逛完了夫子庙,便沿着秦淮河一路闲逛,顺便买点小东西吃点小吃,无意间他远远地看见路边有一辆黑架素顶的马车。这大正月的甭管有钱没钱的人家都把马车装饰得喜气热闹,唯有那一辆颜色素气得过了头,在大红大紫的街头便十分显眼,不免多看了几眼,于是瞥见两个男人一先一后地上了那辆车,而后上去的那人虽然只有一个侧影,却令他顿时杵在原地无法动弹。怎么……那么像常生?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大少爷的心立刻翻江倒海了起来。
第26章 心思
那日晚饭过后,桃花与汤慧珺辞行。作为新嫁娘,她出嫁的头一晚被安排去大少爷院里暂住,明天一早再被迎娶到二少爷的院子。
临走,桃花落下两行热泪,给汤慧珺跪下了。二少奶奶将她扶起,心中不免伤感,想这桃花从明日开始便要过着大半生守活寡的日子,实在是可惜了这娇好的容貌与那精明的心眼。她叹了口气,对桃花说:“以后我们就真真是姐妹了,你有何心思尽管与我说,我断不会把你当什么妾室看。日后你肯定会有不顺心的时候,二少爷的性子特殊,免不了会让你伤心落泪,你若心里苦闷,可多来姐姐这里坐坐。姐姐纵是不能帮你,也可陪你解解烦闷。”
“姐姐……”桃花一时哭得梨花带雨,让汤慧珺心生怜悯,几乎有告诉她真相的冲动,可想到大婚之日已在即,也开不了这口,只好陪着落了几滴眼泪,将人送了过去。
大少奶奶自是布置好了客房,收拾整齐干净让桃花暂时歇息,还派了个丫头里外侍候着。桃花这一备嫁,孔夫人便拨了老爷生前专门给他端茶喂药的名叫百合的丫环给了她,作她的贴身使唤丫头。这事孔夫人倒是想的周到了一回,怕是二少爷院里的丫环们都相互熟识,忽然日日打交道的姐妹成了自己主子不自在,所以才让老爷院里的丫环过来侍候。这会百合也跟了过去,在屋子里忙活着明日一早上妆要用的东西。
桃花坐在床上发了会呆,忽然叫过百合来问:“我仿佛听说你老家是山东的,怎么跑来这么远?”
百合低着头说:“回二姨奶奶,我有一姑母嫁到这里,后来家父因一场官司入了狱,还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实在没法就来投奔姑母,谁想没两年姑母家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我毕竟是外人,他们都自身难保,更顾不得我,所以就把我卖来这里。”
“哦……原也是不幸的人。”桃花不禁感慨,多少好人家的孩子都是由于种种不得已的原因成了有钱人家的下人,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想想自己终算是熬出了头,可也没什么亲人了,纵然身边积攒了不少钱,也无处可用。于是,转念一想,便有了些主意。
桃花从头下拔下一根玉簪子,递到百合手中:“这个送你,算是我们第一天以主仆身份相处我给你的见面礼,日后你若是一心跟着我,知我冷暖,我定不会亏待你。你老家若是有难处找你,你也尽管与我说,我定为你着想。”
百合一听,立刻跪下磕了个头,感激地说:“谢谢二姨奶奶,百合一定和姨奶奶一条心,尽心尽力侍候您。”
“快起来吧。”桃花把她拉起来,脸上美丽的笑容中似有丝得意。
与此同时,二少爷房中,常生正蹲在地上给他洗脚。今日回来,他便不让常生跪着给他洗了,还和他开了几句玩笑,说桃木都是坐在地上叉开两条脚把盆子放腿中间给他洗的,问他要不要试试这姿势舒服不舒服?
常生倒没搭茬,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含义地笑了笑,然后洗完擦干涂了些脂油膏便将他的双脚放到床上出去倒水了。回来时见二少爷站在地上看宋先生留下来的那几页文书,才问了一句:“二少爷,怎么不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二少爷这才想起来明日娶桃花,于是眉头一皱,抖了抖文书继续看着,嘴里唠叨:“早点晚点能怎样?嫁不成才是她的福气,可惜,跟她那短命的弟弟一样,没享福的命。”
常生自然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那日被他酒乱性祸害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二少爷和容大少一样喜欢男色,甚至严格地说,比容大少更要喜欢男色,容大少还男女通吃呢,可二少爷对女人好像根本没兴趣,而且对死去的桃木似乎一往情深,眼里连任何男子都看不中意。那宋先生长的够标致俊美了,可二少爷看他似乎相当不顺眼,真不知道在二少爷眼中,要长多美才能让他正眼相看。
想着这些,常生遗憾地摇了摇头,多少为那死去的桃木可惜,为明日要嫁给他的桃花悲哀,然后主动走到供奉桃木的桌子前,点了一柱香,拜了三拜。
二少爷奇怪而迷惑地看着他给桃木上香,等他拜完了才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常生接着走到火炉边,一边拣里面的炭灰一面说:“试试他晚上能不能托梦给他姐姐,让她断了嫁你的念头,也好以后能有福气过上好日子。”
二少爷这才放下文书,抱了胸看着他,过了半天才问:“你也不希望桃花嫁给我?”
常生笑了笑,仍低头拣着炭:“我希望不希望有什么?这不明摆着吗?你又不能给她幸福,嫁给你她这一生除了不愁吃穿,还有什么?她弟弟若是泉下有知,肯定是不希望她嫁给你的。”
二少爷沉默了,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又冷又热的。他知道常生说的在理,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听着别扭,像打他脸似的。
见他闷闷不乐地坐在那呆呆地看着自己,常生拣完了炭,故意咳了一声说:“还不睡啊?你不累我可累了,我这腿病才见好就陪你走了那么多路,早就酸疼酸疼的了。”
听他这么一说,二少爷心里忽然有些愧疚,可脸还绷着,并冷冷地说了句:“你还打蛇顺杆上了?刚给你点好脸色,你就不知天高地厚敢这样和我说话!”
常生也睨了他一眼,一边端着炭灰盆子往外走一边嘀咕:“也不知今天谁跟说让我过安生日子的?”
他的话二少爷听清了,于是忽地就笑了,在他走出去的时候说了声:“行了,那你也洗洗准备睡吧。”
常生在外面洗好进来,见二少爷已经上床躺着了,便吹了灯,爬到床上,又离他远远地躺了。
外面月亮明晃晃的,月光穿过半透明的琉璃窗把室内照得如清晨般清亮。床上的两个人其实都没睡,一转脸都能看见对方忽闪着眼睛,盯着窗外那一盏明月。后来,二少爷干脆翻了身侧向常生这边,就那么毫无铺垫地问了他一句话:“我问你,你喜欢女人吗?”
第27章 纳妾
事实上,那天夜里,二少爷并没有和常生说第二句话,因为常生看也没看他地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娶了就会喜欢。”
二少爷不想去问他那句话背后的真实含义,反正还没娶,对于还没发生的事能不能发生,有时取决于自己的意愿,有时则取决于命运。就像他自己一样,明明原本是个不想与女人成亲的人,明天却要娶第二个老婆了,娶第一个是自己愿意,娶第二个则是命。
他虽看不出常生喜不喜欢女人,但自常生来到孔家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至少已经看出来他不是个认命的人,不管他以前在容家生活如何,但他骨子里有股不服软的天性,这天性用得好,可以出人头地,用不好,会粉身碎骨。
他决定把常生留在身边,就是想看看他以后到底会怎样,是能助他一臂之力,还是把自己逼入绝境。
正月十五,孔修仁纳妾。
虽不能大操大办,家里也不能张灯结彩、贴红挂绿,但毕竟是办喜事,所以这一天从主子到下人都脱掉了守孝期穿的素色衣服,换上了浅蓝、浅绿和淡黄等有色彩却又不艳丽的服饰。按规矩,热孝里成亲的新娘子是可以穿大红嫁衣的,但桃花毕竟是二房,又是丫环出身,也没娘家人撑腰,所以孔夫人没准她穿大红,让裁缝置了一身桃红嫁衣,二少爷则是一身淡粉。两人礼服颜色虽不登对,但特殊原因本也不会招人议论,可巧的是二少爷先前送了汤慧珺一块粉色的绵缎让她做成衣服今天穿的,所以在二少爷纳妾的典礼上,他们这一对原配倒是穿了同样颜色的衣服,要不是桃花蒙着盖头,不仔细看还以为汤慧珺是新娘子。
二少奶奶当然无意于抢这个风头,不过是按丈夫当日嘱咐行事,但看在别人眼里便不是这么回事了。
最不高兴的是孔夫人,她是越看这个外甥女兼儿媳妇是越不顺眼了,所以在她走进礼堂汤慧珺迎上来见礼时,她理都没理她。跟在孔夫人身旁的大少奶奶看了她一眼,也觉得不妥地皱了下眉头,小声提醒了一句:“妹妹今天穿错了衣服。”
汤慧珺虽然愣了一下,但当下也没太过心,只是当二少爷把桃花从大少爷院子里迎来了,才知道原是这么回事。对于婆婆的态度她心里也不高兴,一来她不是故意二来她怎么知道孔夫人准备的新人礼服颜色不一样,偏偏二少爷的还是粉色的。
二少爷牵着彩带把桃花领进礼堂时,见自己送的缎子穿在汤慧珺身上显得尤其的优雅端庄,便冲她笑了一下,于是汤慧珺本来沉着的一张脸也笑了开去。
孔家在热孝里办这场喜事,礼虽收了不少却没有宴请宾客,典礼上也都是自家人,除出嫁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带着孩子回来以外,就一个不请自来的外姓人张瑞轩,但因他不止是汤慧珺的舅舅,还是孔夫人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所以自然也算不得外人,还被安排在孔夫人旁边就坐。老夫人固然看着心里不太痛快,但她向来凡事睁眼闭眼惯了,就装作没看见,只等着礼成便回去歇着,若不是孔家唯一一个顶梁柱办喜事,她都不会出席。
大少爷拖着病弱的身子亲自主婚,好在也没几句话,中途咳了两声倒也是无碍,然后就草草将新人送入洞房了。
二少爷牵了桃花回到新房后,说了句“你先歇着吧,我出去招呼大家”便丢下她走了。
一大家子人转到堂屋享用喜宴后,二少爷回来给大家敬酒,一进来竟把二少奶奶拉起来让她陪着,搞得像他们二人成亲似的,当下孔夫人就甩了脸子,不肯喝这个酒。
孔修仁因母亲偏心大哥和逼自己纳妾的事本就一肚子怨气,这逆来顺受地都依了她的意,她还不满意,他顿时脸色也难看起来,立刻对站在母亲身后的丫环说道:“冬雪!我看母亲大人是累了,这里又冷又吵,你还是扶她回去歇着吧!”
孔夫人气得火冒三丈,刚要发作,不想老夫人在旁边接了茬:“我也累了,我和你一起走吧。修仁娶个小而已,又不是多大的事,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来看看就行了。”说着便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孔夫人纵有百般不乐意,毕竟老太太在上面压着,只好憋着气跟着起了身。
夫妻二人把两位老人家送走再回来时,大家伙都已经放下筷子看着他们,然后席上辈份最高的三姨娘不徐不慢地说了一句话:“二少爷今天特别有老爷年轻时的风范。”说完,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站了起来,温婉地笑道:“姨娘敬你一杯,恭喜你成家立业,也祝你早日后继有人。喝完这杯喜酒,我也回去歇了,就不和你们年轻人凑热闹了。”
三姨娘这话大家都听的明白,和刚才老夫人一样,是在肯定二少爷在这个家的地位和尊严。二少爷听了自然很是受用,便高兴地与二少奶奶一起陪了一杯,然后客气地将三姨娘送走。三姨娘这一走,桌上便只剩下大少爷、大少奶奶、三位姐妹和汤慧珺的舅舅张瑞轩。厅里还有两桌,一桌是几个孩子,一桌是管家和各院的二管家以及家里各处的几个管事。
二少爷一看,论辈份,这里就张瑞轩最大,他年纪虽小,可毕竟是长辈,所以又执起酒杯敬给了张瑞轩。汤慧珺自然是一脸春风得意,可大少奶奶脸上多少有些不悦之色,碍于场合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当二少爷夫妻俩将酒杯送到她和大少爷面前时,她半真半假地开了句玩笑:“看你们小夫妻俩这身衣服真是绝配,又夫唱妇随的,我还当今日是你们两个成亲呢。”
大家伙听了也只管当它是玩笑跟着笑了,二少爷却嘴角往上一吊,扯开一副笑脸,语气认真地说:“大嫂既然觉得我夫妻二人绝配,那就当今天是我第二次娶慧珺好了。本来我也不愿纳妾,是娘硬逼的。原本我今日心情并不好,但大嫂这样一说,我倒是愉悦了不少。”
大少奶奶没想到自己本意揶揄的一句话竟然引发二少爷此番言论,不但没有任何尴尬反而在大家面前公然给了汤慧珺一个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名份与地位,且情势愈发不得控制。二少爷话音刚落,管家带着众家仆起身向二少爷端起了酒杯,高声说道:“我等恭祝二少爷、二少奶奶夫妻恩爱、永结同心!”然后桌上响起一片祝福之声。
跟着,孔家的三个姐妹也纷纷举杯祝福,甚至连那一桌小孩子也都凑起了热闹,吵吵嚷嚷地祝他们夫妻二人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这把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一直因外人身份未敢多言的张瑞轩见此番情景也笑了起来,端酒起身说道:“修仁、慧珺,真没想到你们夫妻二人感情这么好,在家里又这么得人心,舅舅也祝福你们。”
最后只剩大少爷一人未开口了,虽然眼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他毕竟是孔家长子,不吱声总归失礼,于是就着两声咳嗽也站了起来,刚要敬酒,二少爷立刻将他的手挡了,客气地说:“大哥不必多礼,你身子虚,且不可饮酒,小弟我心领了,快坐快坐。”
如此这般,二少爷这面子有了,礼数也尽了,没一人挑得出毛病来,于是都纷纷落座开始吃吃喝喝,尽显对二少爷这场特殊婚宴的由衷祝福与喜悦,喜宴上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借着纳妾的机会,二少爷彰显出一家之主的气势,二少奶奶也抢了新人的风头。这夫妻二人夫唱妇随,便已奠定了日后掌管整个家业的基础。
桃花早早被送进洞房丢在那里无人过问之后,一直等到傍晚也没见着二少爷。
在床头坐了几个时辰后,她干脆自己掀了盖头,然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只得让百合去看看二少爷到底干什么去了还不出现。
百合去了一会回来说:“回二姨奶奶,宴席结束后二少爷去了二少奶奶房里就一直没出来。”
桃花脸上终有了不快之色,她咬了咬嘴唇,扭了扭手指,但什么也没说,慢慢坐回床上去。
百合小心地问了一声:“二姨奶奶,要不要奴婢去叫一下……”
“放肆!”桃花厉声打断她,低声教训道:“二少爷做事自有分寸,岂容奴才下人左右他的行为?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必须切记一点,对二少爷只可顺不可逆。”
“是,百合明白了。”
“去给我弄点吃的吧。”说着,桃花对桌上那盘糖果扬了扬下巴:“顺便把这个带上,分给厨房的伙计们,说是我的一点心意。”
百合点着头端着糖果出去后,桃花才紧紧地抓住床上的喜被,皱着眉头说:“姐姐,我本无意与你争高下,可你何必非在今日让我难堪?”
二少爷在汤慧珺的床上睡了差不多一个下午,天色渐黑屋内掌了灯之后,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坐在一边看书的二少奶奶见他醒了,便起身端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说:“睡醒了吧?喝点茶压压嘴里的酒味,然后赶紧去桃花那看看,大喜的日子把她自己扔在新房里你让她怎么想?”
二少爷这才揉了揉太阳穴,接过茶杯叹了口气说:“去看看倒是无妨,只是这洞房花烛夜让我怎么办?”
二少奶奶笑了笑说:“自己看着办吧,这回我可是真帮不上你的忙了。”
二少爷也笑了,既无奈又头疼地摇了摇头,然后一口饮下那杯茶,将茶碗还给她便下了床,一边往外走一边唉叹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二少奶奶听了笑得花枝烂颤,然后追出去跟了一句:“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相思落谁家。”
二少爷回头看了她一眼,纠正道:“是秋思。”然后见她倚着门框笑弯了腰,便知她是故意的,于是翻了个白眼走掉了。
二少爷硬着头皮去了桃花那。百合正端着桃花吃完饭的碗盘出来,见二少爷来了,连忙打了个招呼,然后回头高兴地喊了一声:“二姨奶奶,二少爷来了!”
桃花正准备卸妆,一听二少爷来了连忙站起来,笑着迎了上去。二少爷掀了帘子进来,桃花便一脸娇羞地半低着头,行了个曲膝礼,轻轻地叫了声:“二少爷。”
二少爷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和她说什么,便在椅子里坐下来,然后想了想才问:“刚才那个丫头原是老爷身边的百合吧?”
“是。”
“侍候的可还仔细?”
“侍候过老爷的人哪有不仔细的?”
“嗯。”
接下来二人半天无话,桃花便到门口叫了声百合说:“去打水来给二少爷洗脸洗脚。”
百合在外面应了一声去了,桃花回来才说:“今天是元宵佳节,二少爷可吃过汤圆了?”
“没有,都忘了。”二少爷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心里捉摸着怎么脱身。
“那我让厨房给您准备点汤圆当宵夜吧。难得今日天晴得一片云都没有,一会我陪二少爷去赏月如何?”
“算了,我也不是那种附庸风雅的人。”二少爷一口拒绝,然后二人又陷入一阵沉默。
百合端水进来的时候,见屋内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不禁愣了一下,然后把水放到二少爷面前,看着桃花问:“二姨奶奶,现在洗吗?”
桃花瞥了她一眼说:“问二少爷自己的意思。”
百合这才看着面前的二少爷刚要说话,二少爷却抢在头里说:“你先出去吧。”
百合应了一声准备退出去,走到门口又像想什么似的回来了,然后来到桃花面前把她拉到一边,悄悄从怀里掏出一块纯白的丝帕塞在她手里。
桃花一愣,方渐渐明白过来,然后脸一下子就红了。百合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把帕子藏好,然后才悄悄出去了。
桃花手里攥着帕子,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将它塞在枕头底下,二少爷刚好一抬头看见了,于是眉头拧了一下,又摇着头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桃花走过来说:“二少爷,我先给您洗脚吧。”
“啊……不用了。”二少爷说着便站起来,然后在屋子里踱了几圈,便直奔床头而去。
桃花愣了,立刻感觉有些心慌意乱,当她看见二少爷竟然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块白丝帕时,一颗心便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脸也红透了。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呢,却见二少爷拿起那块帕子,然后一口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将指尖冒出来的血滴在上面。
桃花立刻就呆掉了,吃惊得连眼睛都不会眨了,就那么直直地望着二少爷的背影,脸上的红晕也瞬间退去,转而变得煞白。
二少爷扔下粘了血的帕子,头不抬地往外走,丢下一句:“你早点歇了吧。”然后看都没看桃花一眼便出去了。
兀自站在那里的桃花顿时就红了眼圈儿,然后她慢慢地走到床边,拿起那块帕子时,泪水便决堤般倾泄而出。这就是她的洞房花烛夜,竟然只有一方染了二少爷鲜血的白丝帕与她共渡。
回到自己屋里的二少爷迫不及待地开始脱自己粉色的婚服,已经上了床的常生一见他进来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二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二少爷瞪他一眼说:“我自己的屋子怎么就不能回了?”
“不是……”常生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他赶紧下了床,接过他脱下来的衣服,一边整理着一边问:“我听二姨奶奶那边都张罗给你洗漱了,你还过去吗?”
“不去了,你去打水吧。”
“没洗呀?”
二少爷不耐烦地咂了一下嘴说:“你啰嗦什么?让你去就痛快去!”
常生收好衣服,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跑,二少爷却又叫住了他:“穿那么少冻着了!多穿点!”
“太麻烦……”常生站在门口犹豫地看着他,二少爷无奈地叹口气,然后走过去,掀开帘子对外面喊了一声:“夏风!”
夏风很快从门外跑进来,问了句:“二少爷有什么吩咐?”
“去打两盆水来。”
夏风应着又跑了出去,然后二少爷把常生拉回来,瞪了他一眼说:“也不知道谁是主子?”
常生这才笑了笑说:“是你不让我去的嘛。”说完才发觉二少爷接连甩了好几下手指,便问:“手怎么了?”
二少爷举起手指头给他看了一眼,常生见他食指破了两个口子,肉向外翻着,血还没干,不禁愣了,连忙问道:“怎么弄的?”
“别管了,帮我包一下就行了。”
常生立刻跑到外屋,翻出以前夏风给自己处理伤口时用的那只药箱子跑进来,然后撕了棉花蘸了酒精给他擦掉伤口外面的血渍。酒精渗到肉里时,二少爷疼得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手也抖了一下,常生见状,便一口将他的手指含进嘴里。
二少爷当下就愣在那了,一双眼睛盯在常生脸上,差点烧出个洞来。而常生压根就没看他,吸了几口吐掉之后,低着头细心地沫了些止血的药粉,然后用纱布缠上了。
夏风端着水盆进来时,常生正在给纱布打结,夏风见状,脸上虽有疑问,却未说话,倒是二少爷开口说道:“你们两个给我记住,我手上的伤,不许与任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