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车牌号。
晏鹤清不露声色,平静进了咖啡店。
陆牧驰特意选了靠窗的桌子,晏鹤清下出租车他就看到了。他目不转睛盯着门口,晏鹤清进来,服务员就领着他过来了。
陆牧驰已经整理过很多次他的着装,但晏鹤清朝他走来,他还是紧张地又扯了下衣领。
他跳窗出来,还是穿了一套黑色西装。
和家宴那天,晏鹤清穿的相似。
晏鹤清快到了,陆牧驰赶紧起来给他拉开对面的椅子,目光牢牢钉晏鹤清身上,“先点喝的。”
晏鹤清坐下,不等服务员,陆牧驰抢先递过菜单。
晏鹤清没接,礼貌和服务员说:“一杯黑咖啡。”
陆牧驰赶紧说:“这家黑森林蛋糕也不错。”
晏鹤清没接话,陆牧驰自讨没趣,他没看服务员回到位置,“两杯黑咖啡。”
服务员刚离开,陆牧驰便急不可待问:“你拍那段视频是什么意思?”
他目不转视,不想错过晏鹤清的所有表情,就在这时,他视线凝住,紧紧盯着晏鹤清左耳垂,不太明显,有一个小小的印子,颜色也比别处深。
陆牧驰呼吸猛地下沉。
他经常干,他太清楚,那绝不是被蚊子叮了!
晏鹤清也注意到了陆牧驰目光,他神色自然,洗漱时他就发现了左耳的痕迹,想了想,他没遮盖,他没理会陆牧驰,平静回了他,“我是提醒你,以后离我远点儿。”
他停顿,等服务员放下咖啡,才继续说:“我下个月和你叔叔结……”
“别提他!”陆牧驰毫无预警吼出声。
服务员走飞快。
晏鹤清弯唇,笑得甚至算是平和,“他是我合法丈夫,我为什么不提他。”
晏鹤清的回答再一次粉碎陆牧驰的妄想,他攥紧手,“我不信你没对我动过心!”
他声音带了些歇斯底里,“你难道就没有一秒,曾喜欢过我?”
晏鹤清望着他,浅色的瞳色渐渐浓重。
那些原文描述的片段从他眼前不断闪过,最后全汇集在陆牧驰脸上消失不见,只剩下他的脸。
令他作呕。
让他恶心的脸。
他嘴角毫无温度,重重吐出一句话,“面对你的每一秒,我都恶心。”
陆牧驰猛地站起身,他隔着桌发狠揪住晏鹤清的衣领,却在看到锁骨处的痕迹停住了。
晏鹤清嫌恶甩开他手,陆牧驰也不动,双目有嫉妒,愤恨,耻辱,最后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陆牧驰心空了一大片,他甚至无法呼吸,他不再看晏鹤清,撞着桌子,缓缓离开了。
晏鹤清没有回头。
面前的咖啡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他知道很苦。
晏鹤清喊了服务员,等服务员过来,他微笑说:“请给我一份糖。”
服务员很快送来了一盘方糖,有八块,码成了一个小塔,旁边有夹糖的镊子,他夹了两块方糖。
刚要放进咖啡,窗外忽然一声巨响。
接近着身后响起几声惊呼,“出车祸了!”
晏鹤清手一松。
咚、咚。
两块方糖掉进了咖啡杯。
晏鹤清走远了,叫了辆车回家。
房子里和他离开时一样安静, 晏鹤清低头, 玄关处陆凛的皮鞋摆得很整齐。
他换好拖鞋, 先去卫生间洗手洗脸,换回睡衣才回卧室。
推了条门缝, 卧室依旧昏暗无声,床上的人没动静,应该还在睡。
晏鹤清将门推开了些, 进屋无声关门, 然后回了床上。
陆凛睡得很沉, 房间里空调打得比较低, 盖着羽绒被睡觉会更舒服,晏鹤清往陆凛那边靠了靠,他很疲倦, 腰部也还在酸涩,回到熟悉环境,他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睡梦中, 他依稀感到有人在帮他按腰,但他实在太困顿了, 睁不开眼睛,就这样又沉入了睡梦中。
再次醒来, 是被手机振动吵醒。
晏鹤清掀开眼, 视线很快清明, 是他的手机。
他特意没关机。
来电是陆昌诚。
只是还没接, 手机就被陆凛抽走了, 陆凛闭着眼,将手机丢到地毯,手一捞将人牢牢抱到怀里。
陆凛摸了摸晏鹤清的后脑勺,“再睡会儿。”
晏鹤清就又闭上眼。
这一次睡醒,房间里彻底暗了,陆凛也不见了。
晏鹤清心脏重重跳了两下,掀开被子下床,他的手机已经捡起来了,摆在床头。
他拿过手机,一共有五通未接,一个接听,全来自陆昌诚,最后一通是七点。
现在九点。
晏鹤清放下手机,过去开了门,只厨房开了灯,灯光在地板拉出一条光带,空气里弥漫着很浓的排骨香。
晏鹤清肚子适时咕噜了几下,从昨晚到现在,他只喝了一杯咖啡,先前是困意压住了饿意,现在睡足就感到饿了。
他走到厨房。
厨房里,陆凛戴着围裙在做拌菜,排骨汤在灶头翻滚着。
晏鹤清刚要进去,陆凛腾出手关了火,“端汤开饭。”
晏鹤清望着他背影,“你爸打了我电话。”
陆凛仍是背对着他,将拌蔬菜倒进盘子,“嗯,我接了,陆牧驰出了车祸,现在医院抢救。”
晏鹤清眼睫动了动,“你要过去吗?”
“吃完饭。”陆凛端着菜回身,走到门口,他低头用额头撞了下晏鹤清的额头,很轻,“快去端汤。”
陆凛不可能没发现他出去过。
但他什么都没问。
听到走远的脚步声,晏鹤清胸口起伏了几下,才进厨房端排骨汤。
几道菜色都很清淡,米饭里还加了小米,晏鹤清吃了两碗才放下筷子,正要开口,陆凛已经起身了,“随便换身衣服,陪我去一趟。”
十分钟后,两人下楼出发。
还在首都最好的医院,走廊寂静无声,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消毒液的气味,陆昌诚执意站在手术室门口,目不转睛盯着红灯,陆翰坐在椅子上,垂头望着地面一言不发。
管家陪护都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大气不敢出。
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无比清晰,除了陆昌诚,所有人第一时间看向电梯。
陆凛出来,管家陪护先是松了口气,再看到他身后的晏鹤清,管家脸色立即变了,他余光瞄了眼陆翰和陆昌诚,掌心开始冒汗。
和陪护不同,他是陆家老人,在陆家家宴那天,他见过晏鹤清。
今天撞了陆牧驰的人,就是晏鹤清的养父啊!
陆昌诚恨不能撕碎晏鹤清!
总比闹起来强!管家心一横,迈脚就要去通知陆凛,陆翰却打断了他,“爸,阿凛和——”陆翰咬断了牙,“晏鹤清来了。”
管家只好放弃了,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拽了拽陪护,又走远了一些。
陆昌诚没反应,陆翰猛地站起来盯住晏鹤清。
晏鹤清很平静,跟着陆凛走到了陆昌诚旁边。
几乎是立刻,陆昌诚转身了,扬起手杖砸向晏鹤清。
陆昌诚动作非常快,晏鹤清眼前一道虚影闪过,还没做出反应,就被陆凛护到了怀里。
一道实声,木手杖结实抽到了陆凛背上。
这一变故,管家和陪护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晏鹤清也瞳孔放大,他抬手就要去检查陆凛的伤势,陆凛安抚握了握他手,表示他没事,这才回身看向陆昌诚。
陆昌诚双目充血,脸的血色却褪得一干二净,是惨白的青紫,他恨不得此刻躺在手术室的是晏鹤清。
陆昌诚大发雷霆,“是他爸撞的小驰!”他怒骂,“小驰要有三长两短,谁都别想好过!”
陆凛沉声,“他是他,他养父是他养父。”
“没区别,他们是一家人!”陆翰咬牙切齿。“不是他脚踏两条船,他爸岂会——”
陆凛眼神瞬时冰冷,他看着陆翰,陆翰嘴里的话就堵住了。
“现在我和他才是一家人。”陆凛淡声,“有问题找我。”
陆翰立即就看向陆昌诚,陆昌诚气得血压飙升,他呼吸急促,头晕得几乎站不稳,他嘴角抽搐几次,勉强才发出音,“你要为他和我作对?”
晏鹤清突然出声,“陆老先生,您调查过我,应该非常清楚,我去年已经和晏胜炳夫妇断绝关系。”
陆昌诚抓紧手杖,这个他的确知道,还知道晏胜炳一家常年虐待晏鹤清。
他嘴周围的神经跳得厉害,“那又如何?断绝关系他照样是你爸!”
晏鹤清先看了陆凛一眼,才开口。“我和晏胜炳仅是领养关系,您和陆凛是血缘关系,您都认为他的陆和您不同。晏胜炳怎么就还是我爸了?”
陆昌诚哑口无言。
他隐隐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晏鹤清和晏胜炳一家的确是决裂了,晏胜炳一个赌鬼酒鬼,对晏鹤清是非打即骂,毫无感情,不可能为他出头。
二来晏鹤清和陆牧驰的关系,该是陆牧驰发疯才是。
这时晏鹤清又说:“您要还不信,可以带我去和晏胜炳对峙。”
陆翰插话,“他死了,怎么对峙?”
陆翰恨得牙痒,“你别想狡辩这是意外!就那么巧,他那么多人不撞,偏偏就撞了我儿子?他分明是故意冲着小驰来撞!”
晏鹤清就是在套话。
按照之前的发展,原文剧情都会发生,原文的车祸死了他,这次果然也死了一个人,死了晏胜炳。
不过有一点不同。
原文晏胜炳是受了轻伤,这次陆牧驰进了急救室。
但他们谁死都一样。
最后结果都会引向程简和赵唯方。
晏鹤清不慌不忙,“我不认为是意外,据我所知,晏胜炳欠了高利贷,他好赌早借遍了亲朋好友,没人会再借钱给他。”
他点到为止,陆翰没跟上,陆昌诚却浑身一震,没有钱,还欠着高利贷,怎么会有车来撞陆牧驰??
陆昌诚厉声,“你知道什么?”
“前段时间,晏胜炳威胁我要500万,我没同意,他却没有继续缠着我。”晏鹤清坦荡对上陆昌诚的审视目光。“试问是您,欠着高利贷,唯一能威胁的只有我,会放弃找我吗?”
陆昌诚当然不会,他眸色深沉起来。
“但您放弃了我。”晏鹤清继续说,“您是不需要这笔钱了吗?”
陆昌诚握紧手杖,“你说有人给了他500万?”
晏鹤清不置可否,“晏胜炳死了,他的家人还在,以您调查的本事,想查清事实,我想并不难。”
明知他在讽刺,陆昌诚却无法顾及,诚然这事和晏鹤清脱不了干系,但敢伤害他孙子,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陆昌诚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有财力又恨不得陆牧驰死的,程家。
陆昌诚狠狠瞪晏鹤清一眼,叫陆翰过来,低语几句,陆翰不满陆昌诚就这么放过晏鹤清和陆凛,“爸,这全他一面——”
“快去!”陆昌诚也经历过风浪,知道程家现在也忙着毁灭证据,他们已经晚了几个小时,必须马上找到赵惠林。
陆翰就先去消防楼梯打电话了。
陆翰离开后,陆昌诚不再搭理陆凛和晏鹤清,又去守着手术室。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这场几个小时的急救结束了。
陆昌诚顾不上别的,快步迎上去,第一次说话都在发虚,“杨院长,我、我……”手杖掉到地面,他甚至哀求地抓住了医生的手,“我孙子是不是没事了?”
杨院长摘下口罩,对上陆昌诚的目光,她轻叹一声,“命是保住了,但——”她闭眼,“我们尽力了,高位截瘫……”
“爸!”陆翰打完电话,回来就看到陆昌诚栽到了地上。
陆昌诚扑倒在地,双目紧闭不动了,走廊很快拥挤了,医护急急推着陆昌诚跑向电梯,去另一楼层手术室急救。
管家和陪护跟进了电梯,陆翰追了几步又回头看手术室,护士推着做完手术的陆牧驰出来了。
两边都要人,陆翰脑袋简直要爆炸了,除了徐乔音那次,他从小就是事事听从陆昌诚,遇事完全拿不定主意,他捂着头,头疼得厉害,站了会儿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找陆凛,“阿凛,现在怎么办?”
陆凛淡声,“你先过去,我安排好你儿子联系你。”
陆翰不放心地瞄了眼晏鹤清,纠结一会儿,还是离开了。
杨院长刚才话说了一半,抓了抓额角,走向陆凛,“陆先生,小陆先生明早八点左右醒。”她和陆家也算是熟人,说话就直白了点,“高位截瘫不只是患者,对家属也是一个长久战,患者初期基本都会有轻生念头,明天小陆先生清醒,肯定会无法接受,你们要做好准备。”
杨院长走了。
陆凛没有马上和晏鹤清说话,先让护士推陆牧驰去病房,他才牵住晏鹤清的手,“太闷,去楼下走走。”
却不想晏鹤清摇头,他牵牢陆凛往电梯走,“先去检查你后背。”
车顶灯是白光, 褪下陆凛的衬衫,那一道青紫色的痕迹特别明显。
晏鹤清捏了下手,才用棉签沾上青草膏上药。
陆凛看不到伤, 不过他能感到疼痛, 估计痕迹会明显, 他现在背对晏鹤清,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余光便看向前排的后视镜。
镜子里,青年微低着头,还是看不清他表情。
晏鹤清忽然抬头了, “骨头有痛吗?”
陆凛没回, 他双臂微抬, 就穿上了衬衫, 只是没系扣子,回身紧紧抱住了晏鹤清。
“您和陆凛是血缘关系,您都认为他的陆和您不同。”
晏鹤清刚才的话占据了他脑海。
他和陆昌诚的这次冲突, 他没吐露给任何人,陆昌诚会告诉陆翰,也可能告诉陆牧驰, 他们三人中,只陆牧驰有可能向晏鹤清提过这事。
然而这也说服不了他。
半月前, 陆牧驰甚至不知他和晏鹤清认识,假设两人谈话内容会涉及到他, 谈论这事的可能性还是微乎其微。
只是陆牧驰不告诉他, 晏鹤清又从何得知?
陆凛有一个强烈的感觉, 晏鹤清曾经的遭遇, 比他目前所了解的还要更加糟糕, 否则他对几个债主的反击不会如此。
那才是晏鹤清最大的秘密。
陆凛搂着晏鹤清的手更紧了,力度重到晏鹤清骨头都被勒疼了,晏鹤清以为陆凛是背上疼得难受,他就想下车,“很难受吗?去拍个——”
陆凛又把他抱回来,下巴窝进他脖颈,闭眼说:“小伤没事,抱会儿就好。”
晏鹤清感受到陆凛难受的情绪,他回抱住了陆凛。
只是他以为是为了陆牧驰和陆昌诚。
就像他觉醒那刻,知道林风致用着他的眼睛和陆牧驰相爱相守,就像他得知家里的火灾是来自林风致。
他也是这般心情。
陆凛情绪已经比他稳定太多,也仍是坚定选择了他。
隔着茶色车窗,晏鹤清望着远处的灯光,他曾决定把意识觉醒永远埋在心底。
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也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
告诉别人,这是一个书中的世界,他为了活下去,所以先主动反抗以后会伤害他的人。
多荒谬。
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假如他没经历过,他是否会相信。
现在他改了主意。
陆凛会相信。
陆凛会无条件相信他的每一句话,哪怕荒谬。
晏鹤清做了决定,他松开陆凛,“陆凛——”
声音被震动声打断。
陆凛有电话进来了。
陆凛摸出手机,陆翰来电,陆凛摸了摸晏鹤清的头发,划过接听。
陆翰急急说:“阿凛,晏鹤……胜炳的老婆孩子找到了。”他六神无主,“真是程家把他们送走了!在高速入口截住了,现在怎么办?”
陆凛淡声道:“带来医院。”
“好好,我现在通知他们。”陆翰要挂又停住,“小驰进病房了吧?要不你……你下来一趟?在7楼,爸还在抢救室,我心里慌。”
陆凛挂了电话,他系着扣子,“你先在车里休息,我上楼看看。”
晏鹤清不累也不困。
他很清楚,陆凛带他来医院,是知道他想了解情况。现在不让他上去,是了解完情况了,不想他再去面对陆家人,尽管现在只有一个陆翰。
晏鹤清没让陆凛为难,他点头,“有事叫我。”
陆凛重新回了医院,到了7楼,陆翰正来回踱步,看到陆凛,他和见了救星一样,“小驰……”他眼泛泪光,已是从管家处得知了情况,“以后真要瘫痪了?”
陆凛点了头,陆翰先是不愿相信,继而别头,掩面低声哭了起来。
陆凛等他哭完才说:“别告诉妈。”
陆翰现在知道程家和这场车祸有关,对晏鹤清的恨意少了些,但还是不满,陆凛只关心陆如婵,亲爸在抢救室,亲侄子高位截瘫,他丝毫不关心,但现在他全指望陆凛,不甘愿同意了。
没过一会儿,抢救室门打开,陆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没敢上去,“阿凛你去问……”
陆凛上前,和医生交谈了几句,护士就推着陆昌诚出来了,陆昌诚还没醒,看着应该是抢救过来了,陆翰这才上前抓紧陆昌诚的手不放,一路跟去了病房。
赵惠林和晏峰被带到医院,陆昌诚也刚好醒了。
陆昌诚挣扎着要爬起来,“快叫他们进来!”
陆翰赶紧扶他,“爸你别激动。”再侧头吩咐管家,“快带他们进来!”
管家出去一会儿,就带着赵惠林和晏峰进来了。
晏峰的裤子已经湿透了,散发着恶心的腥臭味,管家关上门,稍稍站远了些。
晏峰一直死死抓着赵惠林衣角躲在她身后,赵惠林心脏从被带上车就一直快速跳动,她不知出了什么事,先紧紧护住晏峰,才忐忑着抬头,她紧张到眼花,看不清陆昌诚和陆翰,但落到陆凛身上,她眼睛猛地直了。
“你是——”
看房子那个大老板!
赵惠林没敢说下去,惊疑不定望着陆凛。
陆昌诚平时有点味儿都要发火,现在满屋尿骚味,他都忽略了,有老年斑,却保养极好的脸此刻不受控地抽动着神经,他忍着疼问:“说!是谁指示你们。”
晏峰抖得更厉害了,赵惠林赶快抱紧他,放低声音说:“你们说什么,我不明白。”
“晏胜炳死了。”陆凛出声。
赵惠林登时张大嘴巴,眼泪从眼眶飙了出来,声音瞬间高出几倍,“你说什么?!”
陆凛没和她计较,“晏胜炳开车撞人,当场死亡。”
赵惠林被这转变吓坏了,晏胜炳开车撞人?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两个金手镯。
她这个动作尽入陆凛眼底,陆凛继续说:“他撞的人你认识,陆牧驰。”
赵惠林这次直接吓傻了,“我不知道,我儿子更不知道……”
陆凛没给她喘息的机会,“我已经报警,警察会判定你们是否知情不报。”
“这位先生!我真不知道!”赵惠林来不及消化晏胜炳去世的消息,就陷入了更大的恐慌,她和晏峰会被牵连!她快哭了,“晏胜炳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就今天有人说是他朋友,要接我们去吃饭,你们可别冤枉好人啊,我们不敢杀人的!”
“手镯哪来的?”陆凛问。
赵惠林急忙去拔金手镯,甩出老远,“金手镯是上周晏胜炳买的,我不知情!他喝醉酒,没发酒疯,还给我带回来两个金手镯,还说他有了五百万,以后谁都不怕了,他……”
她抱紧晏峰大哭,“他疯了啊他,竟敢去撞人,这是要害死我们母子啊……”
陆昌诚听了会儿,全身发寒抖动,就为区区五百万!他们就害了他孙子!他血压又要上来了,两只眼血红,“是不是程家?”
赵惠林摇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这时却见陆凛捡起金手镯,转着看了眼,“店名。”
赵惠林也在发抖,她咬着唇,说出了一个店名。
这次不用陆凛再提醒,陆昌诚立即吩咐陆翰,“快去查出他刷的卡!”
不到半小时,传来消息,那张卡属于一个叫张华的男人,张华就是程简的秘书。
陆昌诚恨得牙倒,他让所有人出去,自己在病房里联系他局里的老朋友。
这次,他要让程简牢底坐穿!
出去后,没人让赵惠林母子走,她看得出来,这里是陆凛做主,她硬着头皮,“先、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吗?”
陆凛还没开口,陆翰先发火了,“你老公谋杀我儿子,现在他瘫痪了,你们是凶手家属,想走没门!警察马上就到。”
赵惠林不敢反驳,拉着晏峰贴墙站着没敢说话。
她脑子乱哄哄的,早没有开始的难以接受,听到陆牧驰瘫痪了,她反而觉得解脱,晏胜炳死了也一了百了,她有听过不少瘫痪的人受不了折磨自杀,但她太了解晏胜炳了,晏胜炳没有尊严,只要能活着,他都想赖活着,只会折磨她和晏峰一辈子。
外面天光渐渐亮了,陆凛回到车上。
晏鹤清睡着了,蜷缩在后座,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陆凛轻轻上车,低头亲了亲他眼睛。
晏鹤清睫毛动了动,掀开了眼帘,瞳距渐渐聚焦到陆凛脸上,他胳膊撑着垫子要起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朦胧,“你爸怎么样?”
“醒了。”陆凛揽着他背帮他起来,简洁高效地复述了赵惠林的话。
晏鹤清就明白了,陆凛特意上楼,就是为了在陆昌诚面前,引导赵惠林引出程简。
以后陆昌诚就会让程简数百倍偿还。
他再不用做什么了。
晏鹤清低头,看着陆凛的手,无名指上,是和他手上一样的婚戒,他握住那只手,紧紧交握,“我饿了。”
陆凛带晏鹤清去医院外面吃牛肉面。
全家福,肉特别多,等他们吃完,陆翰又来电话了,“阿凛你快回来,小驰醒了,他……”
背景音是男人痛苦的哀嚎。
病房里,陆牧驰想要摸他的腿,但他只腰部以上有知觉,一只手麻木了,只一只手勉强能动,摸不了腿,他声音全是从喉咙发出来,可怖又凄厉,“啊啊啊啊啊腿,我的……”
说不出完整的话。
陆昌诚心疼得直掉泪,他盖住陆牧驰眼睛不让他看,“没事,别怕,爷爷在……”
“腿……”陆牧驰意识到什么,他头部剧烈动着,喉咙涌出铁锈味,“我腿在哪儿……”
这时门被推开了。
陆昌诚抬头,看到晏鹤清也来了,他气不打一处来,“滚出去!不许你进来!”
陆牧驰突然安静了,下一瞬,他挣扎得更厉害,“杀了我……”他哭着哀求陆昌诚,“爷爷,让我死……”
陆昌诚几乎是吼出声了,“陆翰!关门!”
陆翰过去,看了眼陆凛,才关上了门。
门内是越来越痛苦的哀嚎,晏鹤清转头看向陆凛,刚要开口,陆凛突然往他耳里塞了两只耳机。
然后他看到陆凛的唇形在说:“别听。”
同时,耳机里在唱。
[The winds blew up her bow dipped down
Oh Blow my bully boys blow Huh
Soon may the Wellerman come
To bring us sugar and tea and rum]
wellerman。
他第一次让陆凛听的歌。
那一次,他在暗示陆凛,他是那只受伤的鲸鱼,他要活,他要反抗船上的水手。
现在陆凛让他听。
要他,别听。
全世界, 只剩下耳机里的歌声,以及眼前的陆凛。
小时候,妈妈给他念过一个童话故事, 《卖火柴的小女孩》。
原文里, 在被陆牧驰带去“捐”眼睛的前一晚, 他坐在那间小黑屋里,窗户都被密封了, 窗外的月光照不进来,他就划了两根火柴。
记不清是哪一次悄悄藏起来的一盒火柴了,在没有光的日子里, 他会悄悄划一根。
到今天, 盒子里只剩下两根火柴。
和童话里一样, 点燃的火柴是那么温暖明亮, 只是他没看见妈妈爸爸,弟弟。
火光熄灭,房间又黑暗了, 他的眼睛早适应了这样的环境,他精准摸出最后一根火柴。
“呲啦。”
低低一声,他眼前出现一簇火光,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火光。
手指很疼, 却抓不住,什么也抓不住。
妈妈爸爸, 弟弟。
他的生命……
晏鹤清忽然抓住了陆凛的手, 温暖, 干燥, 这次, 他终于抓住了。
晏鹤清很用力,紧紧握住陆凛的手,似要把他手挤进陆凛的血肉一样。
陆凛有一瞬错愕,只很快就回握住晏鹤清的手,牵着他离开。
快到电梯,迎面响起急促的跑步声,医生和护士匆匆跑来。
直奔病房。
他们要给陆牧驰打安定针。
只是晏鹤清听不见了,回到车上,陆凛才摘走耳机,顺道给晏鹤清扣好了安全带。
“我先送你回家。”
陆凛没说,但晏鹤清猜得到,陆凛是去见陆如婵。
陆昌诚现在急眼了,什么都做得出来,等他处理好程简,接着就是找陆如婵发飙撒气了。
“我也去。”晏鹤清望着陆凛,“我要和你一起。”
陆凛见他很坚定,就点头坐回位置扣安全带,先给陆如婵的保姆打电话,要她拒接他以外的电话,挂掉又拨通另一个电话,安排他的私人飞机申请航线,下午三点起飞。
随后打开音乐,一首舒缓的轻音乐,他启动车,“我在海上有个岛,待会儿送妈过去,你也去看看,要喜欢,我们可以在岛上举行婚礼。”
陆凛是想直接在岛上。
他不追求盛大的婚礼,有亲近的人给他和晏鹤清祝福就足够。何况现在多事之秋,他不愿晏鹤清再卷进任何危险之中。
只是晏鹤清始终比他年轻,对婚礼看法未必与他相同。
晏鹤清对婚礼更没要求,有陆凛就行,“不用看,肯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