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老师可是下了血本,同学们一定要多吃,吃饱啊。”胡显笑得开怀,他很喜欢和学生呆在一起,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岁。
邵嘉和兴冲冲地端了杯黄澄澄的橙汁:“老师,我敬你一杯!”
胡显面对学生的亲近非常高兴,和他碰杯。
后来也变成了到处敬果汁的局面,不仅仅是学生对胡显,同学之间也有相互的。
都是学生,不能点酒,胡显又对碳酸饮料深痛恶绝,平日里看到班级有人喝可乐就能现场即兴演说,所以没人提出要可乐和雪碧。
最后要了很多种口味的果汁。五颜六色的液体通过透明的玻璃杯里摇晃,杯壁相撞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场面十分热闹。
池知衍依旧在林狸旁边,与平日里的安排不同,这次是他主动凑过去的。他觉得林狸很独特,或许是他的社交圈有限制的缘故,他很少和所谓的“好学生”打交道。
他同桌看起来似乎是一朵高岭之花,实际上是很温和的一个人,不是那种仅仅存在于面上的温和,而是和他相处也没有距离感。
好奇心是会发酵的,像是快要融化的棉花糖拉出的丝,粘腻中带着吸引人的味道,把他扯住,让他不自觉地靠近。
林狸全程都很安静,偶尔会因为某个话题牵起嘴角,眼睛也会不自觉弯了弯。他没表情的时候还是略显冷淡,但笑的时候整个人就变得顺和。
鬼使神差,他拿起手边的玻璃杯,轻飘飘地问:“同桌,我也敬你一个呗。”
池知衍的手把玩着杯子,他的长指弯曲,轻轻敲了两下杯壁。他的指甲剪得圆润干净,可以看到像细根一样微微凸起青筋。
林狸的眼里漫过不太明显的笑,像纱雾一样:“嗯,那我也敬你。”
“敬我什么?”
“敬而远之。”
“……”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林狸还是伸出了手,靠近池知衍了些,两人的手肘贴上了,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
池知衍“啧”了一下:“同桌,我觉得你非常不友爱。”
“嗯?怎么友爱,”林狸抬眼,“我之后不还得给你做牛做马?”
“靠,”池知衍乐了,“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最积极的莫过于吃饭和玩闹。文七班风卷残云般地,把两桌子菜悉数吃抹干净。
今天上午集合的时候,趁着胡显不在,文七班制订了一个计划。让邵嘉和借口上厕所去问了账单,回来和生活委员算出了平均出每人支付多少,之后文七班学生们转账给生活委员,让他去前台结账。
邵嘉和小声把账单报给生活委员后,很郁闷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和林狸他们抱怨:“我刚才出去的时候,看外面才知道下雨了,虽然不怎么大。可是上午天气还那么好呢。”
连嘉市确实该下雨了。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艳阳高照,连阴天都鲜少。但这雨来的实在不巧。
“赶紧停吧,再不济一直这么大也行。不然没法回家了。”宋思源祈祷。
胡显看着时间差不多去结账,却被前台告知已经结过了。文七班笑嘻嘻地表示绝不让大仙花一分钱。
胡显知道以后感动极了:“明明是老师请你们吃饭,同学们还把我那份也付了……”当即发表了一串洋洋洒洒的感想。
文七班:还是没躲过大仙演讲。
在胡显那句“你们都是好孩子,老师会一直记得你们”的结束语中,大家同时松了一口气。
林狸起身的时候翻了两遍自己的衣兜,看起来在找什么东西,却一无所获。有点苦恼的模样。
池知衍注意到了:“怎么了?”
“钥匙好像掉了。”钥匙被林狸今早顺手塞在了校服兜里,他猜大概是在鬼屋不小心折腾掉的。
蒋玟今晚有委托,得九点钟左右才回来。现在还不到七点半,他打算去傅应川家待一会儿。
好在家里有备用钥匙,林狸也不用额外配:“算了。我等会儿去朋友家。”
“朋友家?我都在这儿了。”池知衍似乎有点无奈。“而且雨这么大呢。”
闻言林狸看向窗外。的确如池知衍所说。
雨势不知何时变大了,其实并不太令人意外。连嘉市的秋雨并不密集,但一下就是顶大的,非常迅猛。才一会儿的功夫,绵绵细雨就演变成了大雨瓢泼,砸在窗子上,冲刷着地面,好像要给整座城市洗干净似的。
“同桌,我家也在宁河北路。而且家里也没人。”阴沉的天气好似使店里的光暗了一个度,给他棱骨分明的脸颊着上了点温柔色,“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像一块横冲直撞的拨片,挑断了林狸脑思考的弦。他甚至忽略了池知衍是如何知道他家住址的,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好。”
其实饭店是有备用伞的,在前台登记后就可以借走。但是这次的人数太多,哪怕几个人撑一把,伞的数量还是不够的。伞肯定是要优先让给胡显和女生们的,他一身湿去别人家确乎不太好看。
但如果两个人同时湿漉漉的回去,还是在家里没其他人的况下,就变得没那么不合时宜了。
俩人在饭店屋檐下。这场雨来得凶,哗啦啦的声音一刻不停。有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立马被雨水无情拍落,一动不动,好似粘在了地上。
心照不宣地对视。
池知衍先撇开眼,单手插兜,靠着墙漫不经心地数数,声音被背景音衬托得飘渺:“一。”
“二。”和池知衍的默契在不知不觉中培养起来了,林狸秒懂,跟上。
果不其然,池知衍扬眉,对他表示认可。
林狸也学他的表情,挑了一下眉。
两人继续先前的任务往下数,同时落下最后一个音节:“三!”
于是一场仅凭少年的意气用事的行动在深秋诞生了。昏沉晦暗的天、噼里啪啦的雨点、冷嗖嗖的风,都没能造成阻碍,反倒使他们一鼓作气又义无反顾地冲进雨幕。
林狸感觉冰凉的液体落到脸上,顺着他的脖子滑到衣领。瞬间被淋了个透。
池知衍也没好到哪去,他抹了把脸,又有更多的雨水蜂拥而至。
后面穿来一阵模糊的呼喊,让两人呆滞在原地:“衍哥——刚才有人还伞了,你们过来拿啊!”
“……”
两人同时动作一顿,沉默。
转头一看是宋思源站在饭店门口,手机还拎了把绿油油的折叠伞,使劲冲他们晃。
“操。”池知衍最终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能装没看见他吗?”
“能。赶紧跑吧。”
林狸一把抓住池知衍的校服袖子,带着他往前。池知衍凝神看向那只手,长指蜷着,腕骨突出。大概是在这样暗色的天里的原因,显得略微苍白。
“你知道在哪么,就往前。”池知衍把两个人的姿势调换,“跟好了,我带着你。”
“……好。”
白色板鞋落下抬起,溅开水花。
池知衍家在十六楼。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谁也没说话,空气一度凝固。
不知道谁先乐了声,之后两个人开始对着笑。是持续性的笑,怎么都停不下来的那种。
林狸靠在电梯壁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池知衍干脆直接把头埋到林狸脖子里,笑得快过去了:“太他妈神经病了。”
林狸不置可否。电梯门开,他俩还在笑,一直笑到池知衍家门口。池知衍边笑边掏出钥匙开门,他侧身,让林狸先进去。
林狸还没来得及换鞋,就有一大只毛茸茸的东西扑了过来。他条件反射地抱住。
他借着走廊里的昏暗灯光,勉强认出是只狗。
“傻狗,快退下。”池知衍进门,在玄关处摸索着开灯。
林狸才看清这是只哈士奇。和池知衍微信头像那只一样。
哈士奇看到池知衍,颠颠地过去。池知衍随手揉了两把它的脑袋,问林狸:“吓着了?”
“没,它还挺可爱的。叫什么名字?”
“狗哥。”
“……这名挺炫酷。”
“我爸起的,非得让我跟它称兄道弟。”池知衍哼笑一声,“它是我好大儿还差不多。”
池知衍从玄关处的柜子里捞出一把钥匙,开了卧室的门,主动给林狸解释道:“防狗哥的,这傻狗天生和我不对付,别的地方不动,就在我屋里捣乱。”
林狸:“或许它在你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拐弯骂我傻呢?”池知衍瞥了他一眼。说到这儿,他也觉得稀奇,“别看它不怎么聪明,普通关门对它还没用,这货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开锁了。”
林狸跟着池知衍进了屋,狗哥也溜了进来。大概是很少有直面池知衍卧室的机会,狗哥很兴奋,这闻闻那凑凑。
池知衍从衣柜里拿一件橙色的卫衣和一条黑裤子,递过去:“去换吧,我先去洗个澡。我待会儿把吹风机放茶几上,你拿起来用就行。”
“好,谢谢。”
“不用客气,你是我同桌嘛。”池知衍半只脚踏出了屋,突然发现狗哥还坐在地上,对着林狸摇尾巴。
他扶着门把手,对着狗哥吹了声口哨:“走啊,傻狗。你还要留在这儿看?”
狗哥无辜地转了个方向,冲池知衍摇摇尾巴。
林狸觉得狗哥其实很通人性。
“你年纪还小,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看的。”池知衍语重心长,三步作两步过来,连拖带拽,总算把狗哥带了出了屋。“行了,我已经为你创造最好的更衣条件了。”
林狸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池知衍已经把门关好了。
还挺贴心。
淋雨的感觉并不好。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黏糊糊的,很难受。林狸换好衣服,推开门找池知衍:“我好了。”
“行,我马上去。”池知衍在和狗哥斗智斗勇,闻言起身,“还有,以后要喊我哥听见没?”
“嗯。”
“‘嗯’是怎么个意思?”
“衍哥。”
林狸对称呼其实没太在意,想喊就喊了。当然,他没想过,如果傅应川让他叫“川哥”,他会不会一个白眼翻过去。
池知衍比林狸高,衣服尺码也偏大。他的衣服本来就是宽松款,林狸穿在身上看起来空空荡荡的。显得他有那么点儿幼态。
“行行行,知道就得了。”池知衍摆摆手,以极快的速度闪进了屋。
“……”这人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作者有话要说:
再也不是高中生咯^_^
林狸吹完头发,给蒋玟发了信息。蒋玟现在应该是没在忙,立马给他打了个电话。
“那你现在是在小川家吗?衣服都湿透了吧。”蒋女士隔着电话对他进行慰问。
狗哥的性子很活泼跳脱。这只哈士奇一直围在他脚边打转儿,林狸就俯身摸它的身子,圆滚滚的很肉实,手感极佳。
林狸的掌心被狗哥舔得有点痒:“我在同桌家,换了他的衣服。”
蒋玟因为之前的运动会对林狸的同桌有点印象,是个骨相很好看的少年:“池知衍?”
“嗯。”
池知衍还在换衣服,林狸就和蒋玟随便聊了会儿天。最后蒋玟说她待会儿来接他,等到了给他打电话。
电话挂断的时候池知衍刚好出来。他的头发要要干不干的,平常随意垂下的发被他撩到了上边,露出额头。他也穿了件卫衣,深蓝色的,显得他整个人有点儿深邃的感觉。
林狸坐在沙发上,狗哥很猖狂地跳上了林狸的腿,整只狗身压了上去。他也没赶它走而是很好脾气地给它顺毛。
“跟它相处的这么好啊。”池知衍坐过来,和林狸的腿不经意碰到一起,温热的气息席卷而来。
“它好像不太认生。”
“那是。平常我都晚上去遛它,白天它见到人就往上冲,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被它盯上了。”
“狗届的交际花?”
“可以这么理解。”池知衍笑,“就跟邵嘉和差不多。”
邵嘉和:只有我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在哪的?”林狸终于想起来了这个被他忽略掉的问题。
“啊,”池知衍回想了下,“你刚来的时候宋思源应该让你填信息表了吧,我之前被大仙叫去办公室谈话,你那一页正好冲着我。”
胡显绝对是个非常用心的班主任。林狸刚来的时候,胡显为了了解他就没少找他谈话。胡显看他的信息也不奇怪。
一说宋思源就想到就那把绿油油的伞,在林狸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显然池知衍也想到了,他掏出手机,点开群聊。
群名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同窗聚五三”,变得积极又向上。看来池知衍之前的嘲讽起了作用。
——宋思源:衍哥,你们看到我了吗?@氧化钙@绝对值
——宋思源:刚才有人来还伞了,我刚找到你俩,结果你俩跑得那么快。
——齐季:我去,那不得被雨给浇透了。
——邵嘉和:[惊恐.jpg]
到这里还算正常。后面这三个人说着说着就跑偏了,消息又刷到了99+。
林狸略有敷衍地回了句“天太黑,没看到”。
池知衍更甚,直接跟了句“加一”。
他还皱着眉问林狸:“为什么你们做五三要带上我?初中我爸给我买了九科全套,我连封皮都没拆,全送给楼下比我小一年级那小子了。”
林狸否认道:“我也不做五三,做的是必刷题。”
“……”
狗哥在林狸腿上躺了太久,池知衍好心提醒他:“要不你给这傻狗放下来一会儿?别到时候腿麻了。”
狗哥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梗着脖子冲池知衍一通瞎叫唤,狗腿还朝后蹬了两下,看起来极度不满。
“傻狗还知道叫。你这就属于扰民了啊。”池知衍给狗哥从林狸腿上扒拉下去。
狗哥顺势跳到地板上,坐了下去。不过它看起来有点委屈,直勾勾地瞅着林狸。
池知衍耀武扬威:“看什么看?那是我同桌,又不是你的。”
“和狗一般见识,你幼不幼稚。”林狸失笑。
蒋玟再次来电话,林狸准备下楼。
刚下过雨,又是深秋。晚上空气里有着很大凉意,池知衍又回屋给他拿了件外套。然后到玄关,准备换鞋,送他下去。
林狸不想麻烦他了:“雨停了,我自己去就行。”
“那好吧。”池知衍没再强求,“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好。衣服等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行。”
狗哥蹦哒到门口,林狸又象征性地摸了它一把:“走了。拜拜。”
池知衍却突然叫住他,笑得挺漫不经心:“同桌,你这是在和谁道别啊。我还是狗哥?”
林狸回头:“和衍哥。”
“这衣服颜色还真亮。”蒋玟看到林狸身上的橙色衣服笑道。
林狸平常的衣服都是浅色系的,很少有这种浓烈的颜色,蒋玟看他穿得这么鲜艳还挺稀奇的。
“小至,今晚别做题了。等我去我给你熬碗姜汤,你喝完了就好好睡一觉吧。”蒋玟把车里的温度调得高了一点儿。
“知道了,妈。”林狸没事干,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林狸的话不是很多,但是他很有耐心,属于有问就答型的。所以一般都是蒋玟问他回答:“不过你怎么能给钥匙掉了?还好我今晚回家。”
“可能是和朋友玩的时候甩掉了。”林狸回答。
林狸不是那种丢三落四的性格,从小就能看出来。
上幼儿园的时候,别的小朋友经常丢笔啊橡皮什么的,尤其是从小就和林狸呆在一起的傅应川,这货东西掉了都不知道捡起来,一天四五块橡皮都不够他丢的。林狸就没这种情况,对比下来,简直不要太令人省心。
蒋玟也没苛责他,只是像说家常话那样提了一嘴。
现在是红灯,蒋玟边等边和他说:“玩的时候拍照了吗?”
林狸对拍照不怎么热衷:“……没有。”
“你真是,”蒋玟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无奈地说道,“和你爸一模一样。”
林狸有些怔愣。
许是时间的针脚细密,缓缓地填补着,让一切都变得坦然。它以自己的方式,缓慢而又迅速地治愈着。一点一点地向前进,像温吞的水轻柔地打磨顽石。
如今蒋玟提起已故的丈夫也自然了,不似之前的逃避。
她和林狸说起:“我和你爸爸第一次约会,就是去的游乐园。我当时玩的旋转木马,旁边也有一对儿情侣,我看别人的男朋友在下面特自觉给女朋友拍照,还以为你爸也一样。”
绿灯亮起,车子伴随着蒋玟的声音,重新动了起来:“我忘了你爸这人最不解风情。他手里就拿着相机呢,结果我下来看一张也没拍。他还说就顾着看我了。”
林狸莞尔,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蒋玟说起:“之后应该拍了吧?”
蒋玟点头:“拍了。他非要我再坐一次,给我拍照。我看到他拍的东西差点晕过去。这简直就是专门挑着我最丑的角度拍。”
那个年代的相机像素本就不高,林盛华的拍照技术又令人堪忧,硬生生给蒋玟拍丑了几个度。
“我猜爸当时说‘明明就很好看’啊。”
林盛华之前常说这句话,在蒋玟出门换衣服纠结时候,每次都很老实地这么说。
蒋玟也想到了林盛华当时的模样:“是这么说的,但我一直觉得他在诓我。”
池知衍家距林狸家不远,开车两三分钟就能到。只是刚才被红绿灯耽误了时间,现在才到小区里。
林狸下车,关上车门。他很笃定地说道:“他如果还在的话,也肯定还这么想。”
蒋玟没回答。几秒后,她像是被夜里地凉风吹醒,兀自呢喃:“……他敢不这么想试试。”
到家将近九点半,林狸先去洗了个澡。
出来后,他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的姜汤。喝完了,他才想起来一件事,池知衍让他到家发个消息。
认识快一个月,两人其实没单独发过消息。聊天记录还停留在系统自带的那句“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语言干硬。
林狸点开池知衍的聊天框。
——绝对值:到了。
停了两秒他觉得有些生硬,又慢吞吞地翻了下之前存的表情包。他没有存表情包习惯,之前因为需要存下来的猫猫头排在第一个,随手点了发送。
手机振动了下,池知衍回复得挺快,就一个字:
——池知衍:哦。
系统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林狸就等了他一会儿。但他输入了半天,也没输出来个什么鸟。林狸耐心告罄,准备回屋。
池知衍却突然蹦出来一条:
——池知衍:少卖萌。
林狸:“……”
他又哪根筋搭错了。
回屋之后,他没开灯。月光透过玻璃窗闯进来,外边的霓虹色的灯光也一并而至。
林狸把书桌上倒扣的相框拿起来,一片暗色中只能模糊看出三个人的轮廓。他开了灯,眼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下意识地眯住眼睛。
全家福是林狸初三的时候拍的。三个人站成一排,都带着笑意。照片里的林狸没长开,看起来有点稚嫩,但是已经有了如今清隽的迹象。蒋玟和林盛华一起比了个大爱心,挺土气的动作,却不难看出这是很幸福的一家。
林盛华出事之后,蒋玟看到他的照片直掉眼泪,林狸就把照片扣了过来。但是偶尔,半夜刷题的时候,他把相框摆正。
照片把林盛华留在这一刻,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的笑,透过镜头和林狸对视。
以前林盛华常常在逗他,从历史纲要挑出题。
林狸当时很小,对年份什么没有清晰的概念,不过他总能给出正确答案。因为他找到了规律,林盛华问他的几乎都是前一天晚上给林狸当睡前故事讲过的史实。
他给出答案的时候,林盛华就很骄傲地摸着他的脑袋:“果然虎父无犬子,我儿子将来也能是个厉害的历史学家。”
蒋玟也挺骄傲,但还是笑着数落林盛华:“可别将来让儿子和你一样,做一个张口闭口就是几几年发生了什么的呆子。”
回忆像是柳絮,有一点儿风就飘起来,散了满地绒毛。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捡起来看看。
他慢吞吞地眨了两下眼睛,把相框放了回去。这次正面没有被扣过去,而是端端正正地立在了桌面上。
林狸突然想和林盛华说点什么。默了许久,他才说了简单的一句:“……爸。晚安。”
第16章 16
第二天,林狸一起来就觉得喉咙特别干,像是被火烤过。头也有点儿疼,大概是昨天淋雨感冒了。
现在刚六点,他看了眼外边的天。将近十一月,天亮的晚,暗色沉沉。他轻轻皱了下眉,换好校服,又挑了件加绒的外套。
连嘉四中要求高三学生六点半到校,其他两个年级整整早了一个小时,操作十分狗比。不过学生到教室早了也不一定学习,除了抄作业讲话的以外,还有不少学生趁着这段时间补觉。
宋思源拿了道数学题过来,是上周五数学老师留的选做题:“林老师,你这道题答案算的多少,是根号三吗?”
“不是,它是个整数。”林狸的声音有点哑,“我找下题。”
文科最拉分的地方在于数学,数学老师更是重视。他专门让学生用一个本子写选做题,之后收上去批。数学老师留的选做题量不大,只有一道,但非常值得思考。
林狸上周五在学校就把题做完了,没把本子带回去,此时在桌洞里摸索着。
“你的鼻音怎么这么重啊?”宋思源听出他的声音不太对。
林狸的嗓子不是特别舒服,言简意赅:“感冒了。”
“哦对,昨天你和衍哥一起被雨浇了一场。”宋思源一下想起来了。他看了林狸的答案,没看懂,但是数学老师又不会在课上讲选做题,“那我等课间去办公室问老师吧。”
“没事,我写纸上传给你。”林狸除了嗓子疼以外没什么大碍,“要吗?”
“好啊好啊,谢谢你。”宋思源万分感激。
数学老师人挺好的,就是老板着脸,导致大家都有点怵他,一般都是同学间互相帮助,实在不行了才会去办公室求助于他。
宋思源转回去研究题了,林狸给他写详细步骤。池知衍这时候刚好进来,眼看着他同桌奋笔疾书。
“大清早就这么勤奋啊。”池知衍没急着坐下,先和他打招呼。他的声音也带着鼻音,有些闷,不似之前的清亮。
林狸刚才挺专注的,没看到他人,这会儿听池知衍才知道他来了。单是听声音,林狸就差不多能猜到,池知衍应该也感冒了。
抬头看,林狸发现这人戴了个口罩。难怪说话那么闷。
“嗯,写道题。”他回答。
池知衍自然也听出来林狸的嗓音不对,乐了:“原来同病相怜是同桌的‘同’。”他拉开椅子坐下,懒洋洋的,像是全身没使一点劲儿。
林狸微微翘了下嘴角。其实他今早因为感冒一直有挺烦的,现在心情突然明亮了点儿。大概是因为池知衍也和他一样,为自己一瞬间的脑抽跑出去淋雨付出了代价。
下午有一周一节的体育课。升入高三之后,音体美三门课只有体育顽强保留了了下来,文七班分外珍惜。
不过之前的体育课几乎被各科老师占走了,这么久也才上了两次。胡显原本也想把今天这节据为己有,但没成功。
事实证明班级里女生多是有好处的,三十多个小姑娘一起冲胡显软磨硬泡,胡显瞬间就心软了,大手一挥就把他们放了出去。
邵嘉和去器材室拿篮球的时候都很恍惚:“大仙这就同意了?”
“女生撒娇乃利器。”宋思源摸着眼睛,文邹邹来了句。
体育老师连象征性让文七班跑一圈都没有,直接让他们解散了。正巧隔壁理六班也是体育课,两个班打算一起拼个局。
“衍哥——”杨总一眼就看到了池知衍,夹着篮球嗖嗖跑了过来,“打球吗衍哥,我要和你一队!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你了!”
池知衍今天的状态不适合打球,他本想拒绝杨总的邀请,但杨总已经把篮球扔进了他怀里。
他抱着篮球,发现自己的确有那么点儿手痒:“那我少打一会儿,就打半场。”
“学神也一起来啊!”杨总能拉一个是一个。
感冒让林狸有点儿困倦,他礼貌地笑了笑,拒绝道:“今天不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好好打一场。”
后边还有晚课,他得回教室补个觉。
再次睁眼的时候池知衍已经在自己旁边了,也在桌上趴着,他把口罩摘掉了,脸朝着他。池知衍的睫毛很长,又密,在眼睑周围投落出一小圈儿阴影,增加了几分立体感。
林狸盯了几秒,移开视线。
他的睡意没散干净,想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一下。他刚从椅子上起来,一转头,就看到了池知衍在一旁抻懒腰。
“同桌。”池知衍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叫住林狸,他的嗓音低低的,“周末要开个欢送会,全班都去,送曾天智,他去外面学习机构补课,以后不在学校上课了。”
曾天智是体育生。各种加试已经在前一段时间结束了,一般的特长生都会在这一年选择去外面的学习机构补习文化课,直到高考。
林狸又坐了回去:“在哪儿?”
“淮西中路的KTV。”
“班主任不去吗?”按照胡显的性格是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学生去KTV的。
果然,池知衍说:“不去,曾天智说最后一聚要玩痛快,等他之后单独请大仙吃一顿。”顿了下,他又说:“同桌,我特意回来告诉你这个,你是不是得感谢下我?”
“特意。”林狸重复一遍这两个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说过自己只打上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