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此, 阮霁的眼底氤氲出滔天恨意, 认定此事必是阮溪知从中作怪。
他确是犯下了许多罪行, 可从皇上的处置并未累及家人就可知阮溪之在皇上面前有多大情面, 可这处置却独独将他置于死地, 只怕是他那好儿子特意将他推出来,在皇上面前彰显他的刚正不阿了。
想明白此理,阮霁眼底的阴狠更盛, 一挥手扫落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怒意熏染下, 本与阮溪之高度相似的面容显露出明显的差异。
这一番动静不小, 可往常总是侍立在门外的管家却并未进来。
圣旨上没有处置他们这些家奴,往后还有阮溪之这个皇上面前的红人顶门立户, 他们恐怕正忙着怎么在新主面前讨好逢迎, 弥补以前的过失呢。
“呵呵。”阮霁脸上露出凉薄的笑意, 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被那小崽子扳倒了。
想到他们母子身上流着的肮脏血脉,他心里止不住地嫌弃。可如今,就要靠这融合了阮家与王家血脉的脏东西撑起阮家,也称得上是天意弄人了。
阮霁阴冷的双眸微微眯起,事已至此,他也只有认命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些事要做。
与此同时,阮溪知院内,霍闲之往口中塞了一口西瓜,神情忿忿地咬着果肉:“竟还留了他一条狗命。”
阮溪知坐在案前写折子,许久未下笔,闻言索性将笔搁下,下意识揉了揉眉间。
“头疼?”霍闲之注意到他的动作,连忙走过来,两手插·进他发间,轻轻按揉,给他舒缓。
阮溪知舒服得喟叹一声,却抓住他的手腕,舍不得又让他受累,说道:“不是,有些烦躁罢了。”
霍闲之看一眼他面前的空白折子,略一沉吟,“看来皇上应是不愿放你去丹棱。”
不然,这次与流放圣旨一同昭示的就该有他的调任命令才对。
不过如此也好,霍闲之私心里是舍不得阮溪知舍下前程与他去丹棱的。
官场之中,调任向来有讲究,京官与外任都是为提升做准备,所任职务便是日后的资历。阮溪知在丹棱外任两年回京,已是平调,现下的本职尚未有什么成绩,再去丹棱,这履历可不好看。
不过……
霍闲之皱眉想着,阮溪知回京才这么段时日,皇上竟然不愿意放人了,看来阮溪知这次确实是立了大功。
阮溪知正是为此烦忧,可看见霍闲之眉间紧皱后,又轻轻一笑:“圣旨未下,一切就还有办法的。”
“真不必……”霍闲之想要劝他。
“好了,咱们那日都说好了,此事已经定下,不要再说了。”
霍闲之正想回谁和你说好了,就被他用手堵住嘴巴,“这瓜闻着真甜,我也想吃。”
阮溪知生硬地转了话题,霍闲之不舍得逼他,只好随他了。
不过他并未顺着阮溪知的话去拿西瓜,反而看着他一笑,慢慢凑近,带着甜味的嘴唇轻轻贴上阮溪知,在清甜之中,两人静静闭上眼睛。
久违的亲密让霍闲之浑身颤栗着快乐,心底的满足给他眼角染上笑意,他的手落在阮溪知瘦削的背上,爱不释手地上下抚摸。
阮溪知微抬着头,同样愉悦地回吻着他。深受想念之苦的,从来不是霍闲之一个人。
午后洋洋洒洒的日光之中,他们二人紧密地贴在一处。
“阮夫人,阮大人还在静养,您现在不能进去!”
“阮夫人……”
院外传来一阵喧哗,门口守立着的人快步出去察看。屋中的两人睁开眼睛,霍闲之站直身子,不虞地从窗户看向外头。
“我娘来了。”阮溪知抬手擦了下嘴角,尚且带着温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淡。
霍闲之看着,俯身在他刚擦过的地方又轻吻一下,嗯了一声。
被他吻过,阮溪知的那抹冷淡消散,带了几分混着愉悦与羞涩的笑意,眼角眉梢都泛着喜悦。
霍闲之一笑,心里十分熨帖。
不过院外却更加喧闹起来,阮母豁出去要往进冲,霍闲之手底下的人顾忌着她的身份,并不敢太过阻拦,被她冲了进来。
“溪知!”
甫一进门,阮母就向着阮溪之扑过来,那架势若是扑实了,阮溪之才好转些的伤势只怕又要加重了。
霍闲之看见,顿生戾气,一伸手将人拦住,带着怒气的眼神往门口站立的两人身上一扫,两人心中一凛,立马上前将人架住,只心中暗暗叫苦。
他们哪知道阮母失态至此,连儿子的伤也顾不得了。
“等等。”看两人要架着哭喊的阮母出去,阮溪知出声制止,还示意二人松开阮母,只对阮母说道,“娘,有什么事您好好说,我伤势未好,动作不能太大。”
两个下人斜睨一眼自家公子黑了的脸,等他微微颔首后,才松开对阮母的钳制,只是还神色专注地盯着她,生怕她再次扑上去。
“溪知,”阮母在霍家主仆三人紧张的目光中上前,一把抓住阮溪知的手,焦急地说道,“你爹要被流放崖州了,这可如何是好,咱们一大家子,往后可怎么过日子啊!”
说着,她不由哭出声。上次与阮溪知见面时还露着欣喜的脸上,如今满是着急、仓皇之色,这样的她与阮溪知记忆里愁苦、软弱的母亲形象更加贴合。
他反握住他娘的手,轻缓地说道:“他罪行累累,流放崖州已是皇上开恩了,我也没转圜之法。”
阮母闻言,顿时面如死寂,整个人瘫软地坐在地上。
阮溪知心中有些动容,安抚道:“不过皇上并未罪追究上其他人,你我安危无恙,日子也没什么变化,你不必忧心。”
话落,阮母原本灰白的脸上却陡然升起愤怒,一把推开阮溪知的手,怒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父亲就要被流放了,你却只想着自己的安危,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不孝子!”
阮溪知坐在椅上,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有些失神。
霍闲之见状勃然大怒,他本就对阮家上上下下的人存着恨意,这下更是被彻底激怒,一把将阮怒掀开阮溪知身边,用力之大,竟将人掀倒在地。
他冷冷地指着阮母:“凭你也敢这么说他!”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阮母方才进来得匆忙,没注意到霍闲之,此刻被他狠狠地盯着,顿时想起之前的事,心里生出惧怕之意,下意识瑟缩一下。
可待视线一转,看见阮溪知时,她又哭喊道:“你就看着他这样对待你的母亲?”
霍闲之见她这时候还敢指责阮溪知,眸中凶光更盛,正要上前,岂料腕间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他不满地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阮溪知手指在他腕间摩挲一下,微微摇头,然后向他安抚一笑,转头看向他娘时,却是一派冷静。
“他有什么值得你如此?”阮溪知静静看着她,“你过去被他欺辱,被那些小妾、姨娘骑在头上的日子,你都忘了吗?”
阮母的哭声一顿,阮溪知继续说道:“当初外祖父受他威胁,生怕他揭发自己早年间做下的错事,无奈将你嫁给他,让你讨好、伺候他。可现在外祖父早从官场退下来了,表兄弟们也回了乡下,你早不必怕他了,为何还要供着他、奉承着他?你究竟在想什么!”
阮溪知越说越激动,脸上都染上红意,霍闲知之耳朵一动,挥手让那两人退下,屋中只剩了他们三个。
“况且,外祖父的事,皇上早就知道了。”阮溪知说道。
阮母闻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皇上早便知晓实情。”阮溪知嘲讽一笑。他外祖家的软弱怕事真是一代传了一代。
今皇龙潜时期,因先皇偏宠二皇子,致使人心不稳,诸大臣纷纷站队,图谋从龙之功。在二皇子的有意拉拢下,许多朝臣倒入二皇子一系,阮溪知的外祖父王业便是其中一员。
只是他外祖父位卑言轻,并未受二皇子重用,直到偶然的机会,他要与今皇一同办差。
他以为自己有机会在二皇子阵营中露脸,所以一直悄悄给二皇子传递消息。
可随着他与今皇相处日久,却逐渐被今皇的才干、抱负折服,加之今皇对他的看重更胜二皇子,他外祖父便索性倒入今皇阵营,实心实意为今皇做事了。
因着他之前在二皇子阵营中默默无名,因此此事并未有多少人知晓内情,他一路看着今皇登顶,心中极其庆幸自己当初弃暗投明。
本以为日后仕途通畅,可半路却跳出一个知晓全情的阮霁来。
阮霁的父亲原是御史,为人刚直,眼中容不得沙子。在这场夺嫡戏码中,他始终不肯站队,只恪守忠君爱国之道。
两位皇子的权力角逐中,但凡有违制、不矩之处,总会被他弹劾上谏,每每给两方阵营都带来不可预估的意外。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就被铲除了。
据说是今皇借着一场贪腐案中清理二皇子党羽,顺手将他拉下水了。
虽说明眼人都看出这是怎么回事,但阮霁的父亲还是因此被免官,向来刚正的他受此污名,抱憾离开官场后,竟郁郁而终,只留下内心充满恨意的独子阮霁。
阮霁幼年丧母,从小由其父一手教养长大,本是准备来日科举,为朝廷效力的,此番见他父亲蒙冤而死,对朝堂萌生恨意,再无科举之心。
阮府在他孤苦伶仃地支撑中门庭愈下,而临阵倒戈的人家却步步高升,阮霁的性子在恨意与不平中逐渐扭曲,连带着恨上了昔日与他父亲交好的王家。
他当时年过二十,尚无婚配,于世间也无牵挂,于是带着怨愤,拿着王业曾劝他父亲向二皇子投诚的书信,上了王家门。
其实他当时并未想好要把王家如何,只是他父亲刚正不阿却被陷害,而王业这个事二主的小人却高枕无忧,着实令他不忿,便想给他找些不痛快。
反正他独身一人,也不怕招来祸端,只要能给别人添些麻烦就行。
未料王业见他拿出书信竟被吓傻了,慌忙之下想了各种法子讨好诱哄他,他瞧着有趣,更不肯交出书信。只有拿稳了这份罪证,王业才怕他。
说起来,王业也是个没出息的,虽说后来投入今皇门下,有了从龙之功,可他才干并不出众,今皇登基后并没受到重用,仍是一五品小官,因此才能让当时无官无职的阮霁拿捏住。
甚至为了稳住阮霁,不惜将女儿嫁给他,还帮他捐了一小官,阮霁原本衰败的门庭,在他的帮扶下逐渐有了生机。
可实际上,这一切早在今皇的掌控之中,不论是当时差事中有意在王业面前透漏的消息,还是那些言语上表现的看重,都是有目的的。
今皇在那次差事中,铲除了二皇子的部分势力,还动摇了二皇子一系的人心。而这一切,庸碌的王业并不知晓,还无意中为皇上做了许多好事。
因此二皇子倒台后,今皇才未追究他早期的罪行,只让他在无关紧要的职位上,安安稳稳干到老。
可大人物不放在心上的一件小事,却赔上了阮母的一生。
她被王业作为讨好拉拢阮霁的工具嫁入阮家,自过门后便饱受阮霁阴晴不定地苛责,再加上娘家不敢为她撑腰,这一辈子着实过得可怜可悲。
阮溪知以为她是恨的,她是无奈之下不得不屈服于阮霁的,可现在看着她的神色,阮溪知却不确定了。
刚听阮溪知说皇上早便知情时,阮母脸上还有几分错愕,可这份错愕并未维持多久,阮母脸上就恢复平常了,只剩担忧与悲怆,显然是为着阮霁即将被流放的缘故。
她像是习惯了命运对她的捉弄和为难,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不放在心上。
阮溪知紧紧盯着她的脸色,此刻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无奈。他揉了揉眉间,突然不知自己人生前二十年过的日子究竟算怎么一回事。
“孝与不孝的,我也没法子更改圣意,他不日就要往崖州去了,你若是放心不下,多给他打点些行李吧。”阮溪知懒懒说了一句。
他突然觉得十分疲惫,对这困住他二十年的纷乱嘈杂,他只感到十足的厌烦,对阮母也没了什么耐心。
“去吧,我累了,想躺会儿。”阮溪知叹口气,对两个小厮使个眼色,让人将她带出去。
“别难受了,”阮母走后,一双手轻轻落入他发间,不轻不重地按揉两下,阮溪知紧皱的眉间立刻舒展开,“等去了丹棱,我带你四处玩玩,再不想这些糟心事了。”
阮溪知睁开眼睛看着上方眉眼英俊的人,突然又觉得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嘴角露出笑意,轻声说道:“好。”
糊里糊涂的二十年已经过去了,往后还有往后的日子要过。阮溪知眼神明亮,笑着抬头,又吻上了霍闲之……
两日后,阮溪知斟酌许久的折子递了上去,阮霁也被官差带着上路了,只是没想到,阮母也一同去了。
虽说圣旨上未提及家人,但家眷自愿跟着去,官差也不会阻拦,何况阮母还花了不少银子打点。想要把流放的人留下不容易,把她带上还是很简单的。
阮琴之擦着眼泪与阮溪知说这件事时,阮溪知静默良久,最后只说了声随她吧。
“那我着人一路看顾着些,我虽恨她糊涂,可到底?醒亩髑樵冢叶嗌倬⌒┝Γ睦镆簿桶参攘恕!比钋僦镜馈?
阮溪知抿抿嘴唇,说了声好,让她自己安排去了。
也不知他娘又被阮霁哄骗了什么,但想来阮霁的目的就在于此吧。若是只有阮霁被流放,可不会有人帮忙打点。
不过他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也不想在这些事上动气,于是转了话题。
“我已向皇上申请外任,旨意应当快下来了,我想着尽快把你的婚事办了,你意下如何?”阮溪知说道。
阮琴之闻言,脸上一红:“我,我听兄长的。”
“好,那我就与张家提了。”阮溪知点头,还嘱咐一句,“张端阳为人稳重,家中人口简单,虽说现下门第不显,但你们二人成亲后好好经营,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嗯,我信兄长,会好好过日子的。”阮琴之红着脸,郑重点头。
此事就这么说定,阮溪知微微向张端阳露了些风声,不日,张家便上门提亲了。
虽然阮霁刚被流放,但张家并没丝毫怠慢,听阮溪知即将歪任,特意挑了个近期的好日子,于是两家府上一时都忙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调任圣旨也下来了,阮溪知任三关州通判,官居五品。
◎哟,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哦。◎
阮溪知的事终于了结, 而林启在京城的店铺也看妥了,在一个繁华的街区,周边吃喝玩乐都有, 铺面上下两层,位置、视野都很好。
他本是想租的,奈何霍府的家丁会办事, 不声不响将店铺买了下来,还将名字落在他头上,于是林启便白得了这价值上万两的铺面。
不过说着白得,大家彼此心里都知道其中缘由,总归是霍闲之感激此番救治罢了。
林启知霍府财大气粗,不在乎这点儿银钱, 因此与霍闲之道谢后, 便坦然收下了。
等阮溪知伤势基本痊愈后, 他便向两人辞行, 准备回家了。他们二人还要等着阮琴之出嫁后才离开, 林启实在是等不下去了。这次一走就是将近两个月的工夫, 他心里着实惦念何安然,也不知他这段时间吃的、睡的可好?
林启一路想着,把马儿骑得飞快。
而枣林庄中, 被他惦记着的人正扶着腰从村东边出来。
虽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但若草色衣衫下的身影依旧清瘦, 只小腹微微凸起, 行走依旧灵活,看着与常人无异。
村里的婶子们还曾奇怪, 按理说林家如今日子好了, 鸡鸭鱼肉不说顿顿有, 那也是常吃的,怎么小哥儿的身形看着还不似她们以前粗壮?
何安然第一次经这事,懂得少,听婶子们说完,心中有些担心,还与钱婶说起过。
可钱婶摆摆手,笑着说道:“哥儿你快放宽心吧,这是肚子里的孩子知道心疼你呢,娃娃生出来后见风长,几日过来就能长得白白胖胖,可在肚里,多一两便多受一两的罪,你实在不必在这上头忧心。”
她话说得笃定,何安然听后也安心了,这段日子与钱婶相处,他已知道她的能干和聪慧,对她很是信服。
而钱婶之所以这么肯定,也是因为林启做事实在周全。
虽说他远在千里之外,不能时时陪着何安然,但临走时将所有的事都与她交代好了。
从几日喝一次鱼汤到几日喝一次骨汤都讲得明明白白,更不用提三五日还有郎中上门把脉了。
这般喂养下,何安然孕期不见憔悴,反倒面色红润更胜以往,不是光吃荤腥补出来的虚膘能比的。
当然,这也少不了钱婶做事用心的缘故。
她得林启嘱托,又是诚心为着何安然好,每日只捡趣事说给他听,又时常陪着他出门散步,免得他因心里念着远行的林启而郁结。如此爱护下,何安然孕期着实没受什么苦楚。
今日午后凉快下来后,他们二人就去了村东头,如今村里就数这地方热闹,大家闲来无事都爱往这处来。
何安然每日来这儿既是凑热闹,也是看顾自家工厂,今日还在张柔那儿多坐了会儿。张柔产期将近,肚子大得吓人,林昭早将产婆接在家中,还提前约好了郎中,只防着她突然发动。
说起来,林家两兄弟疼屋里人的习性真是如出一辙,何安然想着方才林昭一步一顿跟在张柔身畔的模样,嘴角露出笑意。不过,也因此勾起了对林启的思念。
不经意往村口那条道上看了一眼,钱婶立马知他心思,笑着扶了一下他的胳膊,“信上不是说启程了嘛,估摸着再有三五日就回来了,别担心。”
被她戳穿了心思,何安然有些脸红,却不否认对林启的思念,“大嫂马上就要生了,也不知他第一次做叔叔,能不能赶得上。”
他话语绵软,较怀孕前更添了些温和、平静的气质。
“应当差不多,”钱婶想想,又一笑,“不过小娃娃刚生下就知道吃睡,哪怕是叔叔也不会卖他面子的,迟一两日也没什么。”
何安然被她说笑了,不过想着林启之前传回来的信,还是盼着他能赶回来,这可是他们家添丁的大事呢。
两人说话间回了家,钱婶家的云哥儿正在晾衣裳。
他到了说亲的年纪,不便多在外头露脸,因此多是留在家中。幸好有了了看门护院,宅子附近住的人多,他们出门也放心。
说起来,了了如今已经是大狗了,自被林启抱回来后,就一直好吃好喝地养着,现在皮毛油光水滑,身体结实,俨然是枣林庄狗中一霸,也只有在自家人面前,才愿意翻出肚皮让人摸摸。
钱婶做晚饭去了,云哥儿也去帮忙,何安然嫌屋中憋闷不想进去,便坐在院子里与了了玩。
了了很聪明,像是知道何安然如今身子不便,并不上来扑缠,只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哼唧着摇尾巴,何安然手指绕个圈,它便在地上打个滚,等何安然抬手想要摸它时,它就乖巧地卧在他手边。
何安然见它实在可爱,忍不住捏捏它的脸,玩了一会儿后,口中下意识嘀咕一句:“也不知道他走到哪里了?”
话出口,他又连忙往厨房看了一眼,见没人出来,才悄声问了了:“你想他吗?”
“他都走这么久了。”
“不是说就要启程了嘛,怎么几日了还没回来?”
他语气间无意识带了些委屈,手上抚摸的动作缓了下来,想着未归的人,慢慢出了神。
正发呆着,躺在他手底下的了了却突然翻身站了起来,神情肃穆地立着耳朵,似乎正努力分辨什么。何安然骤然回神,见状不由心中一动。
“怎么了?”他低声问着了了,眼神中带着自己都未发觉的期盼。
了了警觉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扭头看一下院门,又回头看他一眼,来回两次后,撒丫子就往外跑。等何安然再次听到雀跃的狗吠声时,那声音已经离了好远。
这下子,何安然的心咚咚咚跳了起来。
他顾不得别的,连忙往门口走,厨房里的钱婶听见动静,探出身子问怎么了,他回了一句,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快步到了院外,站在门前向前看,果然见不远处有一人骑马走来,了了正在马前疯狂地叫唤,摇着尾巴不停绕着马转圈。
嘴角不自觉间已经高高扬起,何安然一双晶亮的眸子弯成月牙,一眼不错地盯着前面的人影。
而被他注视着的林启则是无奈地下马,一边抚摸在狂喜着的了了身上抚摸,一边急急地看向自家院子,想要见到想念已久的身影。
他回程的途中一路疾行,路过林昭门前都未停歇,只想着能早些见到何安然,哪想到眼看着到了自家门前,还能被家里的狗子拦住去路。
不过……
了了都出来了,它的主人应当也知道自己回来了吧。
林启眼睛搜寻着,果然看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再顾不得狗子了,他直起身就往家走,嘴角不受控制般扬得老高。
他腿生得长,心中又急切,仿佛只用了三两步,就到了自家门前,迎着何安然灿烂的笑意,一把就将想了好久的人抱在怀里。
“我回来了。”他说道。
两只手把何安然抱得紧紧的,下巴自然地在他头顶蹭蹭,闻着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一颗心如同落地般分外踏实,还泛起阵阵甜蜜。
即使心底记着他的肚子不敢太过用力,林启也舍不得松手,大掌情不自禁地在他挺拔的肩背上回来抚摸。欢喜间,忍不住在他发间、颈间使劲嗅闻两口。
闻完,不说何安然惊呆了,就连林启都觉得这动作与方才在自己身上撒泼的了了有些相似。他嘿嘿笑了两声,见到自己的夫郎,像狗也顾不得了。
何安然一张脸早已通红,看见林启回来,他原本是极高兴的,林启跑过来时,也想抓着他的手,好好说两句话。可根本来不及动作,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哪能这样?
他红着脸推林启,可林启正在兴头上,根本察觉不到他那点力气,兀自抱着他欣喜。
正要开口时,林启却突然在他身上嗅闻两下,这动作太过出格的动作,顿时惊得他脑中一片空白,脸红得都有些出汗。
这可是在外头!
他用力推了林启一把,林启竟还傻乐,低头问他怎么了,不过抱着他的力气到底是松了些。
何安然心里还慌乱着,却听院门一响,钱婶突然擦着手从院子里出来了,她显然也是猜到林启回来了,出门察看情况。只是她没想到一出门就看见两人正抱在一起,何安然还满脸通红。
踏出的脚又快速收了回去,钱婶下意识把门关上,顿了一下又才觉得不对,连忙将门推开条缝,总觉得怎么着都有些尴尬,顿了顿后转身回了厨房。
哟,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哦。
她的动作自然惊扰到了门外两人,林启本不觉得有什么,看她如此反应,才不舍地松开了何安然。而何安然方才还只是羞,这会儿被钱婶看见后就有些恼了。
埋怨地看林启一眼,可在看到他满脸的笑意后又不舍得责怪,想要快步躲回房中,却又不忍扔下刚回来的林启,于是只能低着头,低声吼道:“还不快进来?”
林启笑呵呵地跟着他进门,看着熟悉的坏境,心底一瞬间轻松起来。
云哥儿尚未婚嫁,不好出来见林启,钱婶经方才的场面,也怕何安然见到自己别扭,于是趁两人去房里的工夫,便带着云哥儿回家了。
收到林启快回来的信时,她便将自己家中收拾好了,只等着林启一回来,她们母子便回家住。
听院门合上,何安然的脸色才自然些。林启坐在炕上,笑着将人抱在怀里:“有什么,咱们是两口子,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何安然瞪大了眼睛看他:“哪里正常了,两口子也不能这样,青天白日的,还在外头,怎么能……怎么能,搂搂抱抱的呢。”他越说声音越低,脸又慢慢涨红了。
幸好如今村里人都往村口去了,老庙口冷清下来,平日不见人影,不然那些婶子大娘们又该拿他们说笑了。他以前可听她们取笑过别人家的屋里事。
林启看他羞恼的模样也觉得可爱,况且他终于见到想了许久的人,哪里会与他争论这些,抱着人亲昵地顶顶鼻尖:“好,我以后注意,不过这会儿回房了,总可以抱你了吧。”
何安然被他抓在怀里,两人鼻尖对着鼻尖,眼睛对着眼睛,丝毫闪躲都不行。即便两人早就做过更亲密的事,可被他这样专注地看着,仍是感觉一阵阵脸热。
更何况,他抱都抱了,还让自己怎么回答?
他觉得林启出门这一趟,人都变坏了,不由含羞带怒地瞪了林启一眼。可眼睛看见他高挺的鼻梁时,却看得出神了。
这次出去大抵是辛苦的,又赶上最热的时节,方才一见面,他就发现林启整个人精瘦了一圈,还黑了不少,只是脸部的线条却愈发坚毅明晰,何安然这下近距离看着,竟有些挪不开眼。
林启见他看着自己出神,心里得意又欣喜,只觉一颗心被填得满满的,他弯下腰,笑着在何安然脸上落下几个细密的吻。
何安然被亲得回神,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入迷,眼睛闪躲不敢看他,可手却轻轻拽着林启的衣服,明显是应允的姿态。甚至在林启的动作越来越亲密时,忍不住仰头在他喉结处亲了一下。
如此纵容,自然让林启更加情动。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何安然的眼睛,待何安然不好意思地瑟缩一下后,才绽开笑意,垂首埋在他颈间,享受着亲密的欢愉……
◎他们成亲了,是世上最亲密的人,怎么可能生疏?◎
到了第二日, 村里人才知道林启回来的事,就连住在村口的林昭,都是林启上门时, 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