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 by蓝鲸不流泪
蓝鲸不流泪  发于:2023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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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许琛心疼地轻抚过夏翊清的脸,低声道:“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哭了。”
第四局,夏翊清胜。
“可曾有人对你表示爱慕?”
“有。子居哥哥给我写过信。燕山路经州知府的女儿曾托宥王妃给我说亲。”
“那你如何回的?”
“这是下一个问题,等你赢了再问。”
第五局,夏翊清胜。
夏翊清道:“你逃不掉的,老实交代!”
“承蒙厚爱,心有所属。”言毕,许琛轻吻夏翊清的手背。
夏翊清垂首含笑,道:“继续。”
第六局,夏翊清胜。
“这些年,后悔过吗?”
许琛摇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第七局,许琛胜。
“这些年我屡次食言,还总瞒着你,你……有没有过失望?”
“从未。我爱你还来不及。”
第八局,许琛胜。
“可有想过以后?”
“想过。想与你一起走遍仲渊,首先便是去草原。之后四处游历,等到走不动时,就寻个山水俱佳之地,活过一日便算一日。你若先走,我就跟着你去。我若先不行了,就趁还清醒时准备好毒药,咱俩一起走,反正我不要一个人上路。”
许琛失笑:“你可真狠,竟想毒死我?”
夏翊清低声说:“留下的人最痛苦,我不想你痛苦。”
“总还有数十年的日子,你想得太远了。”许琛轻拍夏翊清,“来,继续。”
第九局,夏翊清胜。
“你……到底病了多久?”
“第一次被炸后就没好全,那片离心脉最近的黑甲刺伤了肺腑和心脉,从那时起就有些血不归心……”
许琛没再说下去,抬起手替夏翊清擦去了眼泪,问道:“还继续吗?”
夏翊清吸了吸鼻子,然后伸出手说:“继续。”
第十局,许琛胜。
“这些年你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只能在京城等你,在你被伤病折磨,挣扎求生时,我不能在你身边,甚至都不知道你有危险。那年你在临月轩密室里跟我说,有事我们一起面对,可这么多次生死难关你都独在自承受。”
第十一局,夏翊清胜。
“去年,你刚回来的那一晚,还记得吗?”
这一年以来,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过那晚的事。此时既然夏翊清提起了,大概是已过了心中的煎熬,许琛便也坦白起来:“我同你说我回来了,让你不要哭。然后我那口气就松了,只觉得你怀里很舒服,靠着你很踏实,之后就没有意识了。我醒来之后听平留说你当时连坐着都在发抖,知道你一定吓坏了,从那之后我一直都没再跟你说过‘我累了’,就是怕再吓着你。”
夏翊清揉搓着许琛冰凉的手,低声说道:“你当时气息脉搏全无,我真的吓疯了,连话都说不出,我不知道当时是如何把你救回来的,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几乎把你周身大小穴位全都扎上了针,大抵是把我毕生所学都用上了。还好从那之后你的气息就稳住了,再没有那般吓人过了。”
许琛:“我……我以为我只是昏过去了。”
夏翊清轻轻摇头:“你当时根本就是……是死过去了。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全身冰冷。我就只记得一句话,那年在西山上我说过的,你是我的心跳。我既还活着,你也不能死。还好,你回来了。”
许琛将夏翊清搂入怀中,让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夏翊清抬手摸着许琛的胸口,说:“我捶了你胸口五下,你就回来了。这其中的道理我并不知晓,后来翻医书也没什么收获。只是偶然间想起来问过你小叔一次,他说这方法是有道理的,但是他解释不清楚,而且他说大概只有三成的概率有效。所以,我很幸运是不是?”
许琛这才明白,自回来之后夏翊清时不时要钻到自己怀里,睡觉时也总会腾出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的原因。自己在夏翊清面前死过一次,所以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对夏翊清来说,是失而复得。
许琛紧紧抱住夏翊清,半晌才开口说:“以后不会了。我一定好好活着,绝对不会再吓你了。”
夏翊清扯出了一个笑容:“我们继续吧!”
“好。”
第二十九局,夏翊清胜。
“今年生辰想要什么贺礼?”
“要你给我做一碗长寿面就好了,那年正月初一的一碗面我记了好久。”
第三十局,夏翊清胜。
“你在害怕什么?”
“怕我的身体成为你的拖累,怕再起战事时我不能为你守护边境,怕若我倒下你真的会不顾一切随我而去,怕我不能兑现承诺陪你到老,怕你会厌弃身体大不如前的我,怕我连床帏之事都不能满足你……”
夏翊清瞪着许琛:“你再说一句试试!”
许琛笑着说:“那是之前。”
“现在呢?”
“心安一隅,无惧无忧。”
“不玩了。”夏翊清靠在许琛臂弯里,低声道:“哥,我们在一起好久了。”
“我认识你的时候十二,今年我二十四,我的一半人生都有你。”许琛宠溺地揉着夏翊清的头发,“我没有精力再用一半人生去为别的什么人拼命了,我就想跟你安稳余生。”
“我连那么久远以后的事情都想过了,难道你还怕我会弃你于不顾吗?”夏翊清拉过许琛的手按摩着,“以后不用这么费心给我准备贺礼,你在我身边,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
“我前些日子去清风楼,撞见了子居哥哥和先生在一起。”许琛低笑片刻,道,“时过境迁了,你可莫要再醋了。”
“顾攸?和先生?你没诓我?”夏翊清惊讶不已,“先生不是一直对小叔情有独钟吗?我听小叔说,先生的表字都是因为小叔而来。”
“那又能如何?小叔此生早已与晟王牵绊在一起了。”
夏翊清叹道:“终究是阴差阳错。当年小叔若没有救下穆家人,便不会遇到明之,明之或许在山下玩够了就回了师门,不会有这半生的不自由。”
“当年小叔若不是临走前留下那‘来也如风去也如风’的字条,想来先生也不会凭着那一点笔锋相似就认出了子丁先生,更不会因为子丁先生的诗文卓绝而倾心于小叔。”许琛顿了顿,道,“或许是阴差阳错,又或许真的都是命数注定。”
“那……我们的相知相守,也是命数注定?”夏翊清问。
“定然是的。”许琛眼含爱意地看向夏翊清,道,“其实我还有个心愿未了。”
“什么?”
“我想光明正大地将那玉佩带在身上。”
“会有那么一天的。”
“和光,我爱你。”
“知白,我也爱你。”
祐渊忠寭肃王摄政十五年,期间颁布许多政令。在以宥王与远国公为代表的权贵阶层的全力支持之下,削弱世家、清洗官场,一场自上而下的吏治改革进行得轰轰烈烈,一举清除了前朝遗留下来的冗官冗职。
太康五年,赤霄院裁撤,昭文阁接过了赤霄院最开始的职能————监察皇室。即墨允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同年,戚烨辞官,吕斌接任都统。晟王携友外出,行踪不明。
有传言称晟王归隐到了乾爻山,不过并没有多少人相信。因为这乾爻山地势极险,很少有人能上去,而乾爻山又与沧漓这江湖第一帮派比邻而居。乾爻山不问世事,没道理收留皇室亲王,沧漓虽势力极大,却从不与朝堂牵扯,所以这传言也就散了。
太康六年,明嘉宜长公主夏妘清进封燕国,出降许仁栋,许家终究还是又有了一位驸马都尉。
太康七年,朝廷在各地设立书塾,百姓不分出身无论男女,皆可读书识字。同时开设民用工厂,那些曾经专属于权贵阶层的器物,逐渐“飞入寻常百姓家”。
太康十二年,许仁瑲和许仁珩从兄长和父母手中接下兵符,在各位长辈的支持辅佐下,成为了新一代的少年将军。
太康十四年,平宁侯许琛辞官挂印。
太康十五年,夏徖清亲政之时,从自己兄长手中接过的,是一个全新的盛世。国库充盈、百姓安康、四境平稳,家家户户手中有钱有粮。还政之后的寭王婉拒了一切恩赏,同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太康十八年,病病殃殃的太康帝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他临终前留下遗诏,让自己的侄子夏长纾接过皇位,那之后便是另一番故事了。
-正文完-

第144章 番外一 宁宗
番外的文风措辞与正文不大相同,没那么讲究,因为某鲸实在是改不动了,改旧文太耗精力了,so……请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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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宁宗夏徖的一生,有人说他命好,也有人说他命不好。
说他命好,是因为他五岁便成为了天家,而且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天家,他的哥哥祐渊忠寭肃王是个天纵奇才,辅政十五年,大刀阔斧地改革吏治,尽心尽力地解决民生。宁宗躲在自己兄长的身后白捞了个太平盛世,而且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太平盛世。他亲政之后只要按照之前打下的基础继续走下去,就绝对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他命好,没有哪一个皇帝像他一样轻松。
可他又确实命不好。四岁母亲去世,五岁失去父亲,从此成为了最尊贵的人,也成了最孤独的人。除了他的嫡母太后娘娘以外,所有人见他都要恭敬行礼。没有朋友没有玩伴没有个人爱好,所学的东西全部都是治国相关。自从当了皇帝,他就开始闹病,这身体怎么补都补不上来。勉勉强强熬到了亲政,他的四哥寭王潇洒地隐居去了,他颤颤巍巍地接下玉玺,接下这偌大的国家,不到三年便撒手人寰。所以他命也真的不算好。
实际上宁宗皇帝自己并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命好不好,他只是被命运裹挟着往前走,从没想过反抗,也从没深究过原因。
五岁的他被嫡母牵着坐上了龙椅,看着自己的四哥如何手起刀落地处理了朝中的乱局,看着平宁侯如何神勇无畏地收拾了南境,打跑了草原蛮族。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明白了周围人看向他的眼神,审视大于期待——他们在看着他,看他这个小皇帝有没有寭王的能力,看他以后能不能扛得起这偌大的国家。
太康十年的春天,宁宗刚刚过完自己十五岁生辰,那一日没有朝会,他一个人走到了宣政处。
夏翊清正埋头于案前,听到有人进来都没有抬头,只是说:“若不是急事就先把札子交与安成,我看完后再召。”
安成抬起头来见到了天家,连忙请安。
夏翊清听言立刻站起身来请罪道:“主上恕罪,臣失礼了。”
天家倒也没恼,问道:“今儿很忙吗?”
“不算忙。”夏翊清道,“主上身体可好了?”
天家笑笑,说道:“好坏不也就那样?四哥若是不忙,陪朕走走可好。”
“臣遵旨。”
夏翊清没让人伺候,自己陪着天家缓步从宣政处往御花园走去。
走到无人处时,他给天家紧了紧披风,说道:“又不好好穿衣服,身体刚好些,别再着凉了。”
天家笑着说:“也就这个时候你能越过君臣之礼,把我当你弟弟。”
“皇家从来都是君臣为先的。”话虽如此,夏翊清还是换了称呼,“今儿怎么自己就过来了?有事让人召我不就行了吗?”
天家说:“什么召不召的,我没事就不能找我哥哥聊会儿天吗?”
夏翊清:“你倒是会偷闲。行正说你如今书读得不错,也有了些自己的看法和态度,前两天被他夸了几句今儿就要偷懒了吗?”
天家反问道:“跟四哥聊天算偷懒吗?嬢嬢可常说让我多跟你学习呢。”
夏翊清笑了一下,说:“宣政处太小,你若真想学,就该去勤政殿。”
天家一怔,问:“四哥这是何意?”
夏翊清道:“你十五了,最近四寺六部都有意向请你亲政,该考虑一下了。”
天家微微摇头:“我有些怕。”
“怕什么?”夏翊清问道,“怕自己做不好吗?”
“确实。”天家叹了口气,“每次朝会听各部的奏折,在我刚想出个大概的时候,你就已经能条缕清楚地列出最少三条应对举措。我跟着你学了这么多年,都还没学到你的一点皮毛。”
“又妄自菲薄了。”夏翊清说道,“这些事情其实并不难,只是熟能生巧而已。你还年轻,学东西又快,亲政之后很快就能上手。”
天家:“四哥,我其实一直在想,干脆把皇位让给你算了。”
“胡闹!”夏翊清严肃地说道,“这话不许再说了!”
天家吓了一跳,低声说:“四哥别生气。”
夏翊清叹了口气,说:“主上,臣不是生气,更没有要责备你。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这皇位是先帝御笔遗诏清清楚楚传给你的,臣是奉遗诏辅佐你,永远都只是你的臣子。”
天家听到夏翊清又用回了尊称,有些失落地说:“四哥,别这样。我……我明白,爹爹当初是绝了你的路。”
夏翊清摇头:“不是。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现在这些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若不是先帝骤然离世,我大概会像伯父那样到处去走一走。”
天家:“其实……我也不想一直困在皇城里。四哥,你十六岁时去过江南路,十八岁巡视河北,这些年又亲自去了广南路,去了北疆,甚至跟着荻黎公主走到了西域。可我……我哪都没去过啊。他们都说这天下是我的,可我连这天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你就是想出去玩!”夏翊清偏头看向天家,“我说你今天怎么想让我陪你走走,绕来绕去就是想让我同意你出宫是不是?”
“四哥懂我!”天家笑了笑,“我身体不好,身边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每年春猎秋狩对他们来说都如临大敌,若我说我想出宫,他们怕是要把整个皇宫都带上跟着我走,可那样有什么意思呢?劳民伤财的,还不如不动了。”
夏翊清想了一会儿,说:“月底平宁侯要带着仁瑲仁珩去北疆,你想不想跟他们去?”
天家的眼底闪着光,有些期待地问:“可以吗?”
夏翊清说:“他们这次去北疆熟悉军务,一路上是要以行军速度赶路的,你若养不好身体,到时候他们可不会等你。”
皇帝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多谢四哥!只是……嬢嬢那里……”
“明儿我让长纾进宫来给他大娘娘请安。”夏翊清笑道,“你到时候记得赏长纾一副马鞍就行了。”
“十副都行!”
夏翊清:“记得跟平宁侯多聊聊,西域、南境、北疆他都待过,各地风土人情他都知道,仁瑲仁珩熟悉军务的时候你若有精力就跟着听听,对你有好处。不指望你亲自提剑上马,但军中的事情你要心中有数。”
天家说道:“我明白,皇权和军权的平衡是立国之本。如今新一代的武将已开始镇守四方,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平宁侯。许家不会欺我,别人可说不准。”
夏翊清欣慰地说:“你会是个好皇帝的。让你出去玩一趟,回来就别任性了。”
“四哥,”天家轻轻扯了一下夏翊清的衣袖,“我还不想那么早亲政,我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你再帮我几年好不好?”
夏翊清低笑了一下说:“我也没让你立时就亲政,只是告诉你该做准备了。还有嬢嬢……嬢嬢这些年不容易,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娶了皇后顺利亲政,可能急了些,但你要理解。”
天家点点头:“我本打算跟你聊完就去给嬢嬢请安的。只是选皇后这事……我现在还不太想。”
夏翊清看了一眼天家,低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不成婚,你该亲政也得亲政。”
天家明显被戳中了心事,他沉默了好久才说道:“我知道,只是我依靠了你那么多年,我是真怕我做的不好。”
“你啊!”夏翊清长叹一声,“我最多再帮你五年,等你到二十岁,我若再不还政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天家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多谢四哥!”
月底,天家跟着平宁侯一同出发去往北疆,一向孱弱的他却坚持骑马出行。平宁侯为了照顾天家,特意放慢了脚程,让仁瑲仁珩先行赶去北疆熟悉军务,自己则陪着天家慢慢地往北疆走。
这一日早饭时分,天家敲开了许琛的房门。
许琛连忙让天家进屋落座,问道:“主上怎么亲自来了?”
天家坐到椅子上说:“听说你有些咳嗽,来看看你。”
许琛:“劳主上挂心,只是旧疾,臣没事。”
天家笑了笑:“知白哥哥,别这样拘礼了。”
许琛给天家倒了杯茶,说道:“习惯了。臣……我毕竟不是大长公主亲生的,亲疏有别,君臣有别。”
天家摇了摇头:“我看你跟大姐和四哥在一起的时候倒是不拘这些,想来多年同窗情谊确实不一样。”
许琛浅笑一下:“主上若觉得孤单,让仁珩再陪你读几年书不就行了?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天家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在这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面前约等于透明,当年一己之力安四境的平宁侯,怎么可能看不穿自己,他一时之间有些窘迫。
许琛见状劝道:“主上,我多嘴说几句,你顾虑太多了。你如今这个年纪是最该张扬肆意的时候,这些年却越发沉默寡言,这样真的不好。你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全都用在亲近人身上了。”
天家有些惊讶地看着许琛,许琛则面带微笑地说:“你想出宫来,于是特意到宣政处找四大王,拉着他东扯西扯,等他把话递给你,你才说出自己的想法。你觉得一个人在宫里憋闷,想让仁珩多进宫陪你,却只提我跟四大王昔年的同窗情谊,指望着我猜出你的心思,顺理成章地替你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我僭越地问一句,主上你不累吗?”
天家愣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知白哥哥说得是,这样确实累。”
许琛说:“主上不妨试一试,把话直接说出来,其实很简单的。”
“可我……”天家嗫嚅着,“可我已经习惯了……”
许琛喝了口茶,说道:“慢慢来。或许你可以从让仁珩陪你读书这件事开始。这次我不会替你传达你的意思,你自己去问他。仁珩的性格我了解,愿意与否他都会直接告诉你。试一试,并没有那么难。”
天家点了点头:“好……我试一试。”
许琛站起身把窗户关上,说道:“越往北走越冷,主上记得多穿些,若是骑马累了就换马车,不用硬撑着。”
天家笑了笑:“知白哥哥你也多注意,今天风有些大,我们多歇一日。”
许琛点头表示同意,其实倒不是他怕风大,北疆什么天气他都经历过,他是怕这位身体孱弱的天家陛下在半路生病。
又过了五天他们才到达北疆。许琛一入军营便换上了骁骑卫的黑甲,天家借口要休息,让许琛他们自便,其实是让他们踏踏实实处理军务,另外也方便自己观察许琛。这是他懂事之后第一次看到在军中的许琛,那一身黑甲仿佛有什么特别的力量,天家觉得许琛穿上黑甲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太康三年那一次重伤让许琛落下了病根,赶上多风的季节总要咳喘一阵,有几次上朝的时候天家甚至能明显感觉出许琛带着病,这也导致他一直无法想象许琛在战场上的样子,他没有办法把那个跟他说话轻声细语的许琛和旁人口中战无不胜的平宁侯联系在一起。
可如今天家见到了气场全开的许琛,也终于知道了用生死淬炼出来的将军是什么样子。跟许琛相比,仁瑲仁珩两人就像小孩子扮家家一样,哪怕穿上黑甲,也并没有一点威慑力。
这一趟北疆之行倒像是给天家开了窍,待到七月份回朝的时候,终于开朗了些,也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了。七月十六寭王生辰之后,天家便常常往宣政处去。到了太康十一年开朝之时,天家便传令将宣政处一应物品全部搬到了勤政殿,开始在勤政殿跟着寭王学习政务。
太康十二年,天家终于同意了远国公的请辞。许仁珩却自请辞去远国公的世袭爵位,只荫官入朝,自请到平宁关去驻守。
福宁殿暖阁中,天家坐在榻上看着身边的许仁珩说:“你就这么想跑吗?”
许仁珩连忙放下茶杯,说道:“你不是都同意了吗?”
天家又把茶杯放回到许仁珩手里:“我是羡慕你。草原多好啊,可比这皇宫里好得多。”
仁珩摇头:“当年我们一起去北疆的时候,你只是去随便看看玩玩,当然觉得好了。我可是被我哥逼得几乎夜不能寐,累脱了一层皮才回来的。我的责任在北疆,你的责任是这天下,别任性了。”
“你这个说教的样子,真的是既像我四哥又像你哥。”天家笑了笑,“你说你,那爵位早晚都是你的,为什么不要?”
许仁珩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就害我!那是特进的远国公,我一个什么功勋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当远国公?大哥哥当年救了寭王哥哥,也只是得了个最低等的县伯。我又凭什么越过我哥直接袭爵称公?就因为我是父亲亲生的?我若就这么袭了爵,谁能服我?”
天家叹了口气,说:“如今四境安稳,哪里有机会让你立战功?你就算凭着你父母兄长的功勋一辈子不出京,也没人敢瞧不起你。”
“可我会瞧不起我自己。”许仁珩说道,“我可不想就这么胡乱过一辈子。那是平宁关,是我哥用命打下来的地方,我到那里去驻守也无可厚非。”
天家:“我真是羡慕你的胆量。”
“从小你就这样。”许仁珩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天家,说道,“你怕自己做得没有寭王哥哥好,处处拿自己跟寭王哥哥比,你累不累?我反正早就看明白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超过我大哥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也没必要拿我大哥哥那套标准来要求自己。我只求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无愧于心就好了。”
天家手里拿着那糕点,许久没有出声。许仁珩站起身来说:“你不说话我走了啊!又开始胡思乱想,我看你早晚把自己愁死!”
“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天家轻笑了一声,“不怕我罚你?”
许仁珩哼道:“切!你该珍惜才是。我去平宁关之后看谁还跟你这么说话!”
天家问:“这次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大婚的时候再说。”许仁珩转过身来看着天家,“我听说太后娘娘给你选好了几位闺秀,你决定好没有?”
天家端起茶杯意味深长地说:“你觉得呢?”
许仁珩瞪着天家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不同意!我家没人会同意的。你别以为你是天家就可以强抢民女,我姐才不会嫁你!”
天家:“一说这事你就急,当时在草原的时候她都跟我说明白了,只是我这心里还总抱有期望。”
许仁珩:“趁早别再期望了。我才不会让我姐嫁给你呢!”
天家笑道:“当国舅不好吗?”
“不稀罕!”许仁珩摆了摆手,“我走了,后天出城的时候记得来送我!”
天家送走了许仁珩,便转身往勤政殿去。他站在勤政殿的门口看着自己四哥的身影,又想着刚才许仁珩的话,一时思绪万千。
一直到太康十三年夏天,天家才终于选定了自己的皇后。
帝后大婚之后,夏翊清便渐渐开始还政,除非十分重大的事情,否则轻易不再开口,全凭天家自己处置。到太康十五年初时,夏翊清已经和大臣们一样,只有朝会当天才会出现在宫里。
太康十五年三月,天家正式亲政,成为了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可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原先是每季病一次,亲政之后便是每月都要病一次。无论皇后怎样劝慰,他都始终放不开手脚。
其实说到底,这是早就埋下的隐患。当年宪宗夏祌选择留子去母,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的生母是个温顺到有些懦弱的女子。若说夏翊清的养母那些年是刻意低调,那夏徖的生母便是真的毫无存在感。
宪宗当年自知时日无多,把自己的几个子嗣翻来覆去地挑选了好久,最后选定了最小的儿子,因为他曾经听人说过,孩子就是一张白纸,教什么便是什么。可他忘记了跟他说这话的那个人还说过一句话,叫“性格是由遗传和环境共同决定的”。
细说起来,夏徖是最不像他父亲的。他的大哥有父亲的仁厚,二哥有父亲的狠戾,四哥有父亲的英明,五哥和七哥则把父亲在文学上的造诣学了个十成十。只有他,似乎没有遗传到父亲的任何东西,只从自己的生母那里继承了平庸和畏缩。
敏感脆弱的少年天子在周遭敦促、比较的目光中,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和兄长的差距,而更让他难过的是,这差距不是因为后天的努力,也不是因为年龄的差距,而是天资。
他听袁徵讲过他四哥如何用一周的时间处理了江宁的事情,他也知道当年他四哥是如何替自己挡住了意图篡位的夏卓清,他更明白这些年的国运昌隆是如何而来。
当天家几次挽留无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哥离开京城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以后的路只能他自己来走了。藏在心底多年的恐惧和焦虑终于压倒了他,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意志力。
最后的弥留之际,陪在天家身边的是皇后、许仁珩和夏长纾。那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朋友和他的接班人。
“四哥啊……”皇帝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四哥,弟弟对不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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