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 by蓝鲸不流泪
蓝鲸不流泪  发于:2023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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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宏王冷笑道,“你拦得住一支箭,拦得住上百只箭吗?弓弩手!射杀这贼子!”
然而宏王预想之中的百箭齐发的场景并未出现,一袭白衣飘然而至,落于他身前,淡然道:“二大王,弓弩手的箭今晚是射不出来了,或许他们的手也不在了,我手下人时常没个轻重,二大王见谅。”
言毕,即墨允转身对大长公主道:“请大主进殿去保护天家和圣人。”
大长公主向即墨允颔首示意,便回了殿内。
“戚烨!”宏王终于慌了神,他慌张地喊,“戚烨!亲卫营!”
宏王筹谋良久,他挟持陈福,以假的口谕诱骗守陵士兵,再通过诚武伯李见文与右龙胜旅的统制搭上关系。后利用文庄公与戚烨取得联系,戚烨犹豫许久,终是答应相助。然而他确实忽略了即墨允,或是说他从未在意过赤霄院。自开宇十五年后,赤霄院渐渐安静下来,宏王最后一次见到即墨允还是在宥王被废的那次宫宴上,与他而言,即墨允不过是在东宫看戏而已。此时即墨允突然出现,才让他想起那些年听过的传言,心里发了慌。
夏翊清语重心长地说:“二哥,别闹了,收手罢。”
宏王嘶吼道:“你凭什么让我收手?!”
夏翊清终是站直了身子,语气冰冷地说道:“你若执意动手,那便不是兄弟争吵,而是谋反逼宫!”
夏翊清今晚只穿了件普通的水色长衫,外面披着灰鼠氅衣,在这样的黑夜之中并不算瞩目,就连即墨允那一身素白都比他惹眼,可宏王就是被这样的夏翊清慑住了。
他看向夏翊清的眼神已然变了,此刻他只觉十分不甘,心中又泛起阵阵酸楚————不得不承认,他是嫉妒夏翊清的。
一个九岁才得名的皇子,一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一个异族女人生的儿子,如今就这般立于龙椅旁,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人。可自己从懂事起就装得乖巧听话,要万分努力才能讨得爹爹和嬢嬢的欢心,要懂事地对那个在他看来毫无能力的大哥俯首帖耳。他用了许多年,一点点瓦解了父亲对大哥的宠爱与信任,终于让父亲废了大哥,可他却并未如愿得到太子之位。那时父亲多番明示暗示,异族血统终非正途,他便真的信了,将夏翊清放置一旁,只偶尔敲打。他用尽全力拉下宥王,又不惜对六哥痛下杀手,明明他已无对手,明明一切尽在掌控。可先帝猝然崩逝,用一封遗诏将他多年努力尽数终结。
夏翊清依旧在劝说:“二哥,现在收手尚来得及,皆是手足至亲,为何非要刀剑相向?”
宏王目眦尽裂,吼道:“不必多费口舌,纳命来!”
“二哥!”夏翊清无奈喊道。
宏王此刻已彻底失控,他接连按动手中连弩:“诛杀乱臣贼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玄铁鞭凭空出现,将那几支箭打飞。宏王见一击不成,立刻提剑直奔夏翊清而去,两根玄铁鞭一左一右缠住宏王长剑。与此同时,百名黑甲士兵从天而降拦住意欲闯殿的士兵————骁骑卫回来了!
许琛将玄铁鞭收回至腰间,捞起夏翊清飞身上了屋顶:“你怎的不躲?”
夏翊清笑道:“听到你来了,我还躲什么?”
“我若是来不及呢?”许琛的面罩掩盖住他原本清亮的音色,却盖不住他语气之中的担忧。
夏翊清伸手将许琛的面罩掀起:“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许琛看着夏翊清因生病而略显苍白的脸色,便是再也说不出一句狠话,只用力勒住他的腰。
夏翊清强压住自己想拥抱许琛的冲动,静了静心神,道:“我有安排,不会有事的。”
许琛皱了皱眉:“那时你还说不再以身犯险,如今这又是在作甚?”
许琛身上的黑甲直延伸到手背,手掌与手指处又被特质的软皮包裹至手指第二个关节处,只余指尖在外。夏翊清将许琛这一点点露出的指尖握在手中,低声说:“你手好凉。”
许琛心疼兼着无奈,只好报复性地轻挠他手心。
夏翊清嘟囔着说道:“一年多未见,第一句话竟是吼我,大将军真是威风。”
许琛将手探入夏翊清的氅衣之中,掐住那纤细腰枝,道:“一年多未见,便以这般危险场景相迎,四大王真是狠心。”
夏翊清看着许琛,道:“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许琛眼中尽是温柔缱绻,“此间不宜叙话,我们该下去了。”
“我要大将军抱我下去。”
许琛笑笑,带着他落回到院中。
只这几句话的工夫,院中士兵已然被伏。
两名骁骑卫用乌霜一左一右押住宏王跪于院内,即墨允靠在廊下柱旁插着手,颇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此时戚烨走入院中,向寝殿门口躬身长揖:“回禀主上、太后,禁中叛军尽数伏诛。”
“戚烨!你骗我!!”宏王声嘶力竭。
戚烨转身道:“那时下官说的是效忠天家。开宇朝时,下官效忠的是先帝,如今太康朝,下官效忠的便是此时在大殿内的天家。从始至终,皆是你会错了我的意。”
许琛站在夏翊清身后,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原来他确实另有安排。
此时太后款步走出,冷眼看向跪于院中的宏王。
宏王喊道:“嬢嬢!我不服!为何要我守皇陵!为何他来辅政!爹爹明明不喜欢他!大哥之后便是我最年长!为何不是我!”
太后声音清冷:“因为衍儿是被你害的。”
宏王立刻收了声。
“你竟真以为昔年之事无人知晓?吾今日便明白告诉你,不仅此刻站在我身后的皇亲知晓,先帝同样知晓。”太后沉默片刻,继续说道,“你今日在带兵进宫之时,可曾有一丝一毫想过你府中的王妃和幼子?你可曾怜顾他们,若今日事败,他们将会如何?你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兄不仁,为父不慈,国朝天下如何能付与你手?”
宏王默然。
安静片刻,太后终是说道:“宏王卓清夜叩宫门,兵戎入内,行刺杀事。幸得忠臣护佑国祚,叛贼伏诛。谕令————”
值宿翰林与两府宰执听言皆自殿内鱼贯出,列班院中。
“两府及学士院草诏拟旨,宣告内外,落宏王卓清一应官职爵位,夺玉牒,以谋逆罪论,交付有司。大主及晟王主理,宗正寺与大理寺辅理。皇城司持予诏令,往宏王府、文庄公府、文昌伯府、诚武伯府、秦淮漳宅羁押从犯,单独看管。左右龙胜龙武四旅统制暂押惩戒所,骁骑卫统领纪寒摄外皇城巡防事,调京畿军五万人入城接管一应防务。拱圣十二营凡参与谋反事者,就地诛杀,宫城巡防交由都统戚烨与副都统吕斌调配。其余事务由寭王领两府商议。”
众人躬身领旨,各自忙开。
宏王终于瘫坐在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都知道……?”
即墨允轻笑一声:“宏王,你当真小瞧了我赤霄院。”
太后已然离开,两府宰执请示夏翊清,夏翊清略顿了顿,道:“叛贼暂押宗正寺。今夜辛苦,诸位相公先至翰林值房休息,明早收拢统计过京中官员家中伤亡后再议。戚都统处理过叛贼后往宣政处去,安成去传话邓继规,监门官夜开宫门、后省与宫外私相授受,一应事宜务必查实报来。今夜吾留值宣政处,无论事由大小,随时报来。”
太康二年腊月乙亥,宪宗子卓清携三万叛贼夜叩宫门,行谋逆事,事败。史称,乙亥逼宫。

宣政处。
夏翊清坐在案前,撑着头目不转睛地望向许琛,许琛垂首,尴尬说道:“你莫要再看了,院首还在此处。”
另一边,即墨允面对着宣政处大门,只愿将自己变成这屋内廊柱,他已料到夏翊清今夜唤他前来所为何事,终是难以面对。
夏翊清收回眼神,语意温和:“明之,我备了万春银叶,来喝罢。”
即墨允心头一颤,连忙道:“夜了,喝水便好。”
此时安成通传,称戚烨已奉令前来,夏翊清笑笑,唤了他进来。
戚烨未料到即墨允会正对门口站立,二人险些相撞,即墨允退过半步,将戚烨让进屋内。
“不必多礼,此处并无外人。”夏翊清道,“都统和院首今晚辛苦了,都坐罢。”
二人落座,安成奉过茶后便领着内侍退出。
夏翊清含笑道:“天气寒冷,吃盏热茶暖身。”
戚烨未曾多想,端起茶盏轻抿过茶汤。便是此刻,夏翊清说道:“不知宣政处的万春银叶可比得上赤霄院私藏?”
戚烨惊得险些将茶盏摔落,勉强稳住手,连忙将茶盏放回桌上,便见即墨允以手扶额,道:“是我错了。”
夏翊清端起面前茶盏,缓缓说道:“院首何错之有?说起来,我该感谢院首才是,不然知白此刻断然是无法回京的。”
许琛面露茫然之色,只将目光在三人面前来回往复。
戚烨欲起身说话,被即墨允拦住,道:“这是我的错。”
夏翊清看向即墨允,面带微笑地问:“即墨院首这次又打算编个怎样的故事?”
即墨允轻叹一声:“不编故事,我直说便是,戚烨是我师兄。”
此刻换做戚烨扶额,许琛则犹疑万分,更加不明所以。夏翊清倒依旧神色如常,只淡淡说道:“我道院首为何这般信任戚都统,却原来有这层关系。”
即墨允轻叹一声,说:“我和师兄孩提相识,师从玄墟山,乙未年学成出山,便再未回去。”
庙堂之上各有阶层高低,江湖之远亦有武学门派。一如赤霄院与朝堂的格格不入,玄墟山与江湖亦格格不入。世外之地,不沾染分毫凡尘俗世。玄墟弟子,凡入世,皆除名。入世弟子若有以玄墟山之名在外行事者,不出半月便会销声匿迹。是以世间只知玄墟山门,却无法探知其实力,更不知其功法流派。
戚烨尴尬开口:“大王恕罪,下官……”
夏翊清却朝戚烨摆手:“我并非要怪罪你们,你师从何处,与院首是何关系,皆是你私事,我无权干涉。我只是想问院首,为何在情势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还要隐瞒关系?若你如实相告,我定要再次权衡一番。武琼军兵制改革方兴未艾,若骁骑卫回援京中之事再出意外,该当如何?我若早知你们二人关系,便是能确认三万拱圣营不会倒戈,兼之十五万京畿军在手,此局不必骁骑卫便可破。明之,这是国事。”
即墨允自知理亏,起身道:“大王恕罪。”
戚烨也起身:“请大王责罚。”
许琛解围道:“南境有霍帅,定然无忧。”
夏翊清靠在椅子上,抬手轻揉眉心,道:“戚都统先回罢,我与院首还有话说。”
戚烨犹豫再三,终是离开了宣政处。
夏翊清转顾即墨允,语重心长般说道:“我知你心意,知白一年多未曾回京,你想借此机会让他稍作休整,也能稍慰京中家人对他的惦念,这些我自然都能明白。可毕竟国事为重。我们如今在这般位置,总有些必须割舍的东西。我若任性妄为,那是以国运做赌。”
即墨允颔首:“这次确是我考虑不周,甘愿领罚。”
夏翊清笑道:“罚你说实话。”
即墨允沉默片刻,终是开口讲述起往事。
永业三十二年春,即墨允与戚烨下山历练,彼时坊间治安颇差,常有歹人趁夜劫掠。二人走走停停,救助过几家农户,但终究不能全顾,只尽力而为。某夜,戚烨已然睡下,骤然传来呼救声,即墨允便循声而去,见一人以帷帽遮面,用拳脚功夫将歹人打倒,那人颇为神奇,全然没有内力,但拳脚颇硬,招招击中要害,然终究以一敌多,且歹人多持刀剑,便渐落了下风。即墨允拔剑而出,前去相助,不过片刻就将歹人全数制服。二人互道姓名,那人便是化名言清的许箐。
他们所救人家有一七岁男童,那孩子对言清颇为亲近,央着言清留宿。言清推脱不过,便在那家暂住过几日,而即墨允也因为言清留了下来。那时即墨允年仅十四,执拗异常,任是戚烨也无法劝服他。后他们三人觅得两间相邻院落,便做了邻居。即墨允倾心于言清,即便言清不久后便卷入朝堂纷争,即墨允也未曾离开。
言清名头过盛,终是引来猜忌,敬宗召言清入宫夜谈,而后言清全身而退,领了密诏筹建一“监察所”,言清已知自己怕是不能善终,与戚烨密谈一番,原是准备让戚烨带即墨允回山门清修,却未料即墨允抢了密诏,坚决不肯离开。戚烨自知无法劝服,便遂了他心愿,独自往军中去了。
戚烨离开后,即墨允终是明白了自己心意,几番踟蹰犹豫,决定携戚烨一同回山门,却在此时,敬宗崩逝,太子夏祌继位。即墨允领命前往西楚,原是想着回京后便请辞离开,却未料尚未回京,便收到戚烨传信,只三字————“言清殁”。
待即墨允赶回京城,已然合棺暂殡。即墨允总是不信,与宪宗争吵不休,戚烨恐他伤心过度行事失了分寸惹怒宪宗,便再提回山之事,此番即墨允与仲渊已无牵挂,便拟定了归期。然就在此时,恭敏贵妃送来消息,即墨允奔去晟王府,终是见到了已恢复为许箐的言清。
终究又是一番阴差阳错,许箐当时中毒颇深,即墨允不忍他独自这般,便诓骗戚烨说找到言清遗书,想再留些时日。戚烨无奈,又逢北疆战事起,便先随军前往北疆,直到开宇六年,方才回朝。彼时许箐已然恢复不少,他托三哥将戚烨调离前线,送往相对安稳且离京不远的江淮军中。二人皆已入世,想来也是回不去山门,便在仲渊安顿下来。其后不久,即墨允借办差之名往江南路去,转道江淮军,将心意坦然相告,便与戚烨就此携手。江淮军驻地与京城相距不远,快马不过一日便到,那些年即墨允若能出京,便定要往江淮军去;后戚烨入京为拱圣十二营都统,二人终能相守在一处。宪宗崩逝后,即墨允携戚烨往晟王府去,与许箐将这些年过往悉数说过,三人再次举杯对饮,一如二十余年前。
许琛想起昔年小叔曾说,他欠了院首一生际遇,原来竟都是真的。几番阴差阳错,才促成了今日这般。好在先帝已然故去,往事深埋永乾陵,再不会有波澜了。
唏嘘一番,即墨允终是问出心中疑问:“四郎究竟何时察觉?”
“春猎回来。”夏翊清道,“戚都统被罚二十军棍,次日便能下床,这般深厚内力,定非凡品。虽然他装着休养过几日,但装得并不像,那时安成替我去探望,正巧看见都统宅采买将万春银叶送入宅中。而且这些年来明之你难得向我讨一次休沐,却偏偏是戚都统生病之时。”
即墨允心虚地摸过自己鼻尖,说道:“季亭当年说我玩不过你,果然……”
“万春银叶,”夏翊清笑着说,“这是戚都统所爱?”
即墨颔首:“是,他自小便爱这茶。”
“去陪你师兄罢。”夏翊清轻揉眉心,“我也乏了,这段时日都太过辛苦,歇歇罢。”
即墨允起身,退出了宣政处。
戚烨自返回禁卫所后便心神不宁,即墨允来时正见他在屋中踱步,调侃道:“都统这是要练新的步法?”
听得声音,戚烨快步上前,将即墨允拉住:“可还好?四大王可有为难你?”
“没有,他并未生气。”
“当真?”
“放心,我看着他长大,自然能知他真正情绪。”
戚烨放下心来:“那便好。我原是想在宣政处外等你,但是四大王和平宁侯侯都太警觉,我怕弄巧成拙。”
即墨允含笑:“放心,以后咱们不必避着他们了。”
“你与他们都说了?”戚烨问。
即墨允颔首:“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层层叠叠的谎言与隐瞒之中,我太累了。四郎和知白不是外人,与季亭和子隽一样,不必瞒了。”
戚烨俯身,在即墨允额头落下一吻,说:“小允辛苦了,以后有我在,不用再这般操劳了。”
“你好酸啊……”即墨允推开戚烨,“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戚烨:“明明就很想听,装什么不在意?”
即墨允垂首沉默半晌,轻声道:“师兄,谢谢你。”
戚烨愣愣,犹疑道:“你病了?”
即墨允朗声笑道:“明明就很想听,装什么不在意?”
“行!”戚烨站起身来,“言……季亭那些雄才伟略丝毫未学回来,倒是将那伶俐口齿学个十成十!”
即墨允:“师兄,你知道我意思。”
“知道。”戚烨抬起手抚过即墨允的头发,像哄逗孩童一般说道,“小允乖,跟着师兄好好过日子罢!”
即墨允笑骂道:“滚!”
戚烨不为所动,说:“这是禁卫所,不是赤霄院。”
即墨允起身要走,戚烨连忙拦住:“睡这里罢,又没人会进来,何必再跑出宫去?”
“我怕你欺负我。”话虽如此,即墨允却转身往床边走去。
戚烨笑道:“我今晚还要忙,你好好休息。”
宣政处内,许琛与夏翊清已经擦洗完躺到床上。说是床,不过是稍宽些的榻,勉强容下两人并卧,好在二人如今都清瘦,倒也不觉拥挤。
许琛环住夏翊清,低声道:“你病了有一个多月了,怎的还不见好?”
夏翊清躺在许琛肩窝里,语带疲惫:“年底太忙,顾不得休息。你不必担心,我但凡生病总要半月起,此番虽是过了月余,但并未加重,只是好得慢些。”
“你快歇歇罢。”许琛心疼地说,“若只是恢复慢些,安成何必特意告让我规劝你?你定是不听话了。”
夏翊清往许琛的怀里蹭了蹭:“看见你我就好了。”
许琛轻安抚道:“过了十五才复朝,你便趁此机会好好调养一番。南境已无大碍,我暂时不必回去了。”
“嗯……”夏翊清的声音逐渐变轻,“你回来了真好。”
许琛低下头,正看到夏翊清纤长浓密的睫毛,并未颤动,只安静搭在眼上。许琛喉头微动,轻吻上去,夏翊清并未睁眼,只是又下意识地往许琛的怀里轻拱————他睡着了。
许琛无声笑笑,拉好被子,又凝视他睡颜,良久,弹灭桌上烛灯。
二人睡下时已过三更,然未到四更,许琛便醒了来,夏翊清抱得太紧,似是又被魇住。许琛此番是戎装归来,并未带着香囊。他摸索几番,终在床头摸到了今晚夏翊清带在身上的香囊。他取过香囊,放于夏翊清脸侧,而后轻轻拍抚。未几,夏翊清安稳下来,手中也松了些力。许琛歇过几番,却见夏翊清眉间病容更甚,抬手探去,才知竟是又起了烧。
许琛轻轻掰开夏翊清的手,并未惊动于他,起身披上绣衫,走至外间命安成去医官院请太医。这夜正是孙石韦当值,见是他来,许琛便不再多说,孙石韦一向最了解夏翊清的身体。
孙石韦诊脉片刻,示意许琛到外间说话。孙石韦道:“他原本只是风寒,但迁延至今病灶已入肺腑,之前表征不显,大概也是他撑着精神。今晚天气太过寒冷,他在外面吹风受凉,又精神紧张,如今松下来,这病才尽数发出。”
“可有危险?”许琛追问。
“须得尽快退烧,两日内不再反复,便算熬过。我这就去写方子,你看顾好他,不能再让他受凉吹风了。”孙石韦顿了顿,又道,“你也好生将养一阵罢,你这脸色也不比他好。”
许琛:“我只是赶路回来未曾歇过,睡过一觉便能好。”
孙石韦轻叹一声,终究没再说话,去煎药了。
夏翊清依旧在床上睡着,双眉微蹙,呼吸粗重。许琛不敢再睡,只提着精神照看。夏翊清不算清醒,一直未曾睁眼,待药送来,许琛便只好将他拢于怀中,哄着他一点点将药喂下,竟是用了一刻钟才全数将药喝下。此时许琛已是累极,终究还是搂着夏翊清在床上睡下了。

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 托梦
天光大亮,许琛才缓缓睁眼。已过巳时,夏翊清依旧未醒,烧也未退。许琛有些担心,轻声唤道:“和光,醒醒。”
夏翊清几度睁眼,片刻复又睡去。连番轻抚低唤,终是教他醒了过来,许琛低声道:“你且醒一醒,总要回府再睡才是。”
夏翊清茫然问道:“怎么了?”
“你又起了烧,”许琛说,“可还记得我昨晚喂你喝药?”
夏翊清愣愣,摇头。许琛心疼地摸过夏翊清额头,说:“罢了。你撑一撑,等回府再睡可好?你这般出去定会受寒的。”
夏翊清又愣过一刻,才终是醒来,道:“在宣政处。”
“可算是醒了。”许琛喂他喝了水,唤来安成吩咐一番。待安成退出,夏翊清沙哑着说道:“哥,抱着我。”
虽然他们在床帏之中总是哥哥将军地乱叫,但平日里夏翊清却极少做这般称呼。如今许琛听得这话,更是心疼不已,若非已难受到极致,夏翊清定是不会如此的。许琛连忙调整好姿势,将夏翊清拢到自己怀中。夏翊清缓缓闭上眼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喃道:“我再睡会儿。”言毕,夏翊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夏翊清只觉在梦中徘徊,醒来,却又是另一个梦。接连不断,耳畔有人唤他,身旁有人推他。
这一次,他踏上了草原。从未到过之地,却好似知道要往何处去。行过片刻,于河边站定。河水清澈,两岸草木丰盛,对岸零星散落几匹骏马,此景如画。
少顷,身边走来一名红衣女子,含笑望着他。夏翊清呆愣原地,他从未见过如此明艳美丽的容貌。凝视半晌,夏翊清竟看出几分熟悉来,尚未想通,那女子便蹲下来,向身边孩子耳边低语,那孩子怯怯望向他,终于,迈开脚步蹒跚扑来。夏翊清俯身,近乎本能地将孩子捞入怀中。孩子扯着他的衣领,笑得眉眼弯弯。红衣女子开口,声音亦是温柔,她欣慰说道:“我将他交给你了。”
夏翊清颔首应声。
女子问道:“你能照顾好他吗?”
“我会用我一生爱护于他,至死方休。”
女子垂首,轻拭眼眶,语带遗憾:“真想看着他长大。”
夏翊清:“你可以啊!”
女子浅笑深颦,缓缓说道:“有你爱他,便足够了。”
“他很想你!”夏翊清脱口而出。
“前尘如云烟,不必回首,该向前看才是。”女子已然转身。
“你去哪?”
“化作星辰。”
不过一个眨眼,已不见女子踪迹。夏翊清心中怅然若失,几欲落泪,然此时怀中幼童抓玩着他衣领,用稚嫩童音说道:“回家。”
“回家?”夏翊清喃喃道,“对,我们回家……”
夏翊清顿觉脚下一空,胡乱抓过,却触碰到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他缓缓睁开眼,听得熟悉声音传来:“醒了?!”紧接着那略带薄茧的手就覆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他想开口说话,却觉口唇发干。
许琛:“喝水吗?”
夏翊清微微点头。
许琛连忙将夏翊清扶起,自后向前拢住,端过水杯递送到他的唇边。夏翊清喝过几口,才算彻底清醒。
“你可算醒了。”许琛声音竟已颤抖。
夏翊清:“我睡了很久?”
“很久。自你上次醒来已过了一日又三个时辰了。”许琛说道,“前日夜里便起了烧,一直没退。昨儿醒了大概一刻钟,只说了句想再睡会儿,便怎么都叫不醒了。”
夏翊清:“我做了个梦。”
“嗯?”
“我梦见你阿妈了,”夏翊清描述道,“她穿着一身红衣站在河边,把你交给我后便不见了,我想寻她,可梦里那个你却同我要回家,我便醒来了。”
许琛愣了愣,问:“你看见她样貌了?”
夏翊清点头:“看见了,她很美,很生动,笑得温柔平和。”
“我从未见过她……”许琛失笑道,“这些年来我只梦见过她背影。前年除夕时,我在墓前同她说,想见见她模样。可她一直也未入我梦境,谁知竟让你见到了。”
夏翊清听着许琛有些快的心跳声,低笑了一声,道:“我还看见了你三四岁时的模样,真可爱。”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手,缓缓说道:“我那时是否可爱暂且不论,你如今这样却是真的不可爱。”
夏翊清自醒来就一直靠在许琛怀中,并未见许琛表情,他隐约觉得许琛的语气似是与往常有异,便抬头去看,心下惊诧,连忙道:“我道你心跳这般快!你竟是哭了吗?”
“没有!”许琛别过头去。
夏翊清刚刚高烧一场,身上软绵无力,他勉强撑起身来,在许琛眼旁轻吻,而后便支撑不住,瘫在许琛肩头,喘过两口气,才闷声说:“对不住,教你担心了。”
许琛抚摸着夏翊清的后背,道:“怎的就病成这样了?”
夏翊清鼻子囔囔的,瓮声瓮气地说:“会好的……”
“会好的,都会好的。”许琛给夏翊清拉了拉被子,“既醒了,就先吃药罢。”
夏翊清颔首,喝过药后,二人相拥而坐,并不说话,只将十指相扣,听着彼此的呼吸交缠。大抵是一直在烧的缘故,夏翊清觉得许琛怀中并不似以前那般暖,但这温度对他来说却刚刚好,他轻声道:“好舒服。”
许琛笑笑,说:“有力气开玩笑了?那定是快好了。”
夏翊清:“我烧得有些厉害,靠着你便当降温了。”
许琛皱了皱眉头,还欲说话,却见夏翊清已经闭上眼,喃喃道:“你怀里真的好舒服。”
许琛哄道:“睡罢,睡醒后病就好了。”
“嗯……”夏翊清的头歪向一侧,已然睡去。
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日了。夏翊清觉得身上轻松不少,人也精神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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