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打是停,我长羽军都奉陪到底。”许琛拉下面罩转身,临走前还摆了摆手,“走了,不送!”
走出营帐后,许琛低声问:“人可安全?”
归平:“郎君放心,都已安全撤回。”
“那便好,赶紧回去,太危险。”许琛带着众人飞快地奔回了长羽军营。
等所有人都安全回了营帐,许琛才真的松了一口气。归平倒了杯水递给许琛,说:“郎君方才将那萧定吓得都站不起来了。”
“我现在才是真的站不起来了。”许琛没有接归平递过来的水杯,只是僵硬地撑在桌子上,“快帮我卸了甲。”
归平和平留立刻上手卸甲,扶着许琛趴到床上。平留给许琛按摩着腰,低声说:“郎君昨儿为何非得亲自去?那么粗的木头砸到腰上,得多疼啊!”
“我若不去探一探,如何能找到帅帐?”许琛趴在床上闷声说道,“估摸着现在他们正在吵架呢。”
归平道:“郎君这招可真高明,明明都是咱们自己探出来的,却全都甩给了萧定。”
许琛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萧定去年险些将我炸死,如今不过是让他被怀疑一番,如何能够?”
平留恨恨地说:“要让萧定也被炸一次才算解气。”
“就是可惜了那玩具!”许琛笑着说,“我还想拿它多玩几日。”
归平:“四叔做出来的残品竟也有这样的作用,也算不浪费。”
平留接话道:“郎君把假手雷扔出去时,南赵的那个赵黎真真是要惊掉下巴了。”
“他可能会觉得我天生神力,抬手便投掷百步。”许琛回头问道,“我的木鹞呢?”
归平:“木鹞完好无损,郎君放心。”
原来,刚在敌营帅帐之中的一切都只是做戏。许琛前一夜带队到敌营中藏了许多新制的铁火,这铁火露在外面的引信部分与军帐的固定钉完全一致,所以南境联军并未察觉。一直到清晨,长羽军放飞了从鹰部借来的战鹰,这些战鹰像当年烧札达兰粮草那次一样,成功点燃引信,这才将联军的营帐炸开一片。
前一夜借着埋铁火的契机,许琛顺便将敌营布局探明,他发现在辎重营中有一队格外谨慎的士兵,所围着的军帐并不起眼,但却比一旁的营帐都要厚实。这引起了许琛的关注,他路过敌营中军大帐时故意闹出了动静,果然发现那帐中无人。于是便设计了这一出,先炸营,再炸铁火库,后直接到帅帐之中行诛心之事。
南凉所制的残次铁火十分不稳定,要小心挪动且需深埋。此时已然入冬,土已冻住,且上次一战后霍与韬便想出了这计策,利用冬日天寒之特点,泼水冻土,便是防着南凉挖土埋雷。至于许琛扔出去的那个“手雷”,便只是空壳,其中藏了木鹞,许琛让人拿着珠子躲在粮草堆后,木鹞带着那空壳直奔标记物而去,等“手雷”落地,等在那里的人立刻点燃一颗铁火。其实若当时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手雷落入粮草后并未立刻起火,但当下那般情况,定然无人注意。
南境四国联盟本就松散,许琛扔出“手雷”之前说的那句话无异是在松散的联盟之间再砍一刀。许琛确实是在感谢南凉铁火,若非去年那一炸,小叔不会拼命研制出这么多武器来,当然其他人就不会这么想了。他们会觉得南凉把最先进的武器给了仲渊,借着起兵的名义让仲渊将他们的士兵送上绝路,以此来和仲渊瓜分他们的国土。
此事唯一的意外便是前一夜许琛夜探敌营时,被中军大帐中的机关木桩打到了腰,他当时穿着的是敌军铠甲,没有骁骑卫的黑甲那般坚硬,只一下,腰部立时淤了一片。不过好在事情顺利,一切如许琛所料,南境联军内部混乱,五十万长羽军趁机倾巢出动,分而围之,打散了联军阵营,又一次守住了仲渊的南境。
南境大捷,西域却陷入了鏖战。许琛将南境一应事务全部交由霍与韬,只带着归平和平留赶赴西域。
第123章 一百二十三 奔波
宣政处内,官员又吵做一团,夏翊清抬头看了一眼安成,安成会意,轻咳一声,众臣才渐渐收了声。
夏翊清端起茶杯,问:“可是吵出了结果?”
方崎道:“南境大捷固然该赏,可平宁侯擅离职守,这若是南境再有意外……”
“那方中丞是觉得……”夏翊清十分诚恳地看向方崎,“平宁侯应该固守南境,让远国公一人在西域顶着那二十五万兵?”
方崎说道:“可平宁侯只带了两个亲卫,去也是无用。”
夏翊清:“方中丞究竟何意?你方才说平宁侯不该去,如今又说他去也无用,那究竟是不该还是无用?”
方崎:“平宁侯只想着远国公的安危,却不想想南境阵前主帅撤离会有何等后果。他这是要置南境百万军民的安危于不顾啊!”
“那就请方中丞拟个旨,便说平宁侯不遵旨意,立刻押回京来,不必管西域和北疆,也不管他在南境立了多大功,回来直接夺爵下狱。再明旨传到军中,刚在阵前立了大功的平宁侯不该驰援西域。要不……”说到这里夏翊清站起身来,“要不干脆也别叫他回来了,立时斩杀罢。”
“下官不敢。”方崎立刻跪下。
夏翊清站在桌前,语气冰冷地说:“如果诸位官人有法子能解了西域的困境,就请直言,可若没有,就不要在此做无谓争执。将领在外,一切以军事为先。阵前审时度势是武将本职,先帝在时亦是放权于武将,先帝朝时以政乱军是何下场,诸位还需我提醒吗?那魏氏一族的血尚未干透,各位可还记得?”
“是。”众人恭敬回话。
又议过一回旁的事由,夏翊清便屏退众人,独自坐在宣政处用来休息的内间,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上面只有一句话:
「南境已安,待我折一枝西域的石榴花回来给你把玩!」
刚才在众人面前四平八稳说一不二的寭王,此刻正拿着这张纸笑得花枝乱颤,这模样若是被一众朝臣看到,怕是会吓得立时掉头跑开。
“四郎今儿可开心了。”
夏翊清敛起笑容:“明之,我背对着你,你也能知道我情绪如何?”
即墨允靠在门柱旁:“我跟着你这么多年,若再看不出,岂不是太过蠢笨了?”
夏翊清转过身来,已恢复如常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即墨允颔首:“四郎嘱托,自是不敢怠慢。”
“那就等。”夏翊清说,“等他到了西域,事情就该有转机了。”
即墨允:“四郎真有把握?”
“有。”夏翊清把玩着手里的香囊说道,“荻黎送来的消息很有用,我们坐等西域撤兵便好。”
“那你还让知白去?”
“你的人都没追上他,我又能如何?”夏翊清抬头看向即墨允,“他身体可还好?”
即墨允摇头:“穿着黑甲看不出来。”
“罢了。”夏翊清点着桌上的奏疏,沉吟片刻,问道,“方崎是为何?”
即墨允微微摇头:“目前暂无破绽,四郎可是多虑了?”
“不会。”夏翊清说,“一次糊涂,两次拎不清,可如今这般,就断然有问题。要打仗他反对,知白去南境他不同意,知白打赢了他未见多少欣喜,倒是揪着一点小错不放。先帝在时他可没这般上蹿下跳。”
即墨允想了想,问:“要不……我去问问季亭?”
“也好,”夏翊清又补充道,“不过你先看看,若是世叔精神不大好,就别麻烦他了。”
“他看起来还好。”即墨允说,“我昨儿去找他时他还同我说笑呢,倒不觉得如何。”
夏翊清沉吟片刻,道:“今日收班后我亲自去趟晟王府。”
福宁殿内,天家正站在书桌前练字,在看到夏翊清进来后立刻放了笔,不待夏翊清行礼,便上前拉住他的手,奶声奶气地说:“四哥,你来看,我今儿写了好多字!”
夏翊清跟着天家走到桌前,那歪七扭八的字着实让他有些牙疼,他挑了挑眉,说:“臣那里有几本字帖,明日给八哥带来好不好?”
天家道:“四哥最好了!”
“八哥今日所学可有不懂的?”
天家自桌案前翻出另外一幅字,其上写有“长幼有序”四字,天家道:“四哥,这是明日先生要考教的,可我听课时瞌睡了,若我明日解不出来,先生定要罚我了。求四哥救我。”
夏翊清用余光看过旁边立侍的内侍,旋即含笑说道:“这有何难解?尚贤,使能,等贵贱,分亲疏,序长幼,此先王之道也。”
天家连连颔首:“是了,就是这句,可我不知该如何解。”
夏翊清道:“尚贤使能,则主尊而下安;贵贱有等,则令行而不流;亲疏有分,则施行而不悖;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敬贤者存,慢贤者亡,足见贤者之于国之重。以贤为先,以贵贱约束,以亲疏长幼助施行事成,方才是为君之道。取贤而立,则国安矣。”
天家:“四哥你快些将这些写下来!我仔细背过,明日好回答先生。”
夏翊清顿了顿,道:“我今儿已放了你先生休沐,他教了你这些时日,该让他歇歇才是。”
“那……我明日也可以不读书了?”
夏翊清笑笑,将桌上的纸收起交予安成,又对天家道:“主上不可辍学,明日换一位先生入宫,以后两位先生轮番教你。”
天家泄了气,坐在椅子上道:“四哥竟是这般折磨人,定然是不疼我了!”
“你尚不知我给你换的是哪位先生,怎的就说我不疼你?”夏翊清含笑说道,“我让你姐夫做你的先生,可好?”
天家立刻转悲为喜,道:“好!我要姐夫做我的先生!”
“不过袁行正只可隔日入内,他在朝中尚有差遣,不可耽误朝事。”夏翊清转顾安成,道:“你先将那纸送去寿康宫,我稍后随天家一同去陪嬢嬢用晚膳。”
这一日后,福宁殿所有内侍换过一遍。
当晚,晟王府书房内。夏翊清收回搭在许箐腕侧的手,问道:“小叔可否同我说说,为何在伯父面前都不肯放松心神?”
许箐微微摇头,此刻嗓音嘶哑难辨,道:“我说不出来。子隽、三哥、明之,包括琛儿都在关心我,可他们越这样,我越说不出来。”
夏翊清:“我之前一直觉得小叔是个洒脱之人。”
许箐笑笑:“再洒脱的人,也总有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
夏翊清道:“他弥留之际口中除了念着嬢嬢的名讳,便是叫着‘阿清’。我想那不是我们名字之中的清,而是言清的清。”
许箐轻笑一声,道:“何必呢……”
夏翊清自袖子里取出一支毛笔递给许箐,说:“先帝临终前手里握着这支毛笔,一直到咽气都没有撒开。”
许箐伸出手想去拿,最终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手,他摇了摇头,转而拿起了杯子,说:“这是我留在东宫唯一的东西,其实这笔原本是他的,他还是太子时我从他那里抢来的。”
“先帝去见言清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言清,”夏翊清说,“从他咽气的那一刻起,言清就真正死了。小叔现在可以用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活着了。你是伯父的伴侣,是远国公的亲弟,是知白的小叔。你可以是成羽,也可以不再是成羽,可以是子丁先生,也可以不再是子丁先生。小叔,你自由了。”
“……多谢……”许箐嘶哑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夏翊清走出书房,对等在书房外的晟王颔首,晟王低声道过谢,便快步走进书房。夏翊清回头看到书房中相拥的身影,心中升起些暖意,转身离开了晟王府。
是夜,晟王飞身进入了寭王府寝殿。
“伯父可是要吓死我了。”夏翊清心有余悸,“若是被暗卫误伤了可怎么好?”
晟王摆摆手:“你那俩暗卫认识我,没事的。”
夏翊清无奈:“伯父请说。”
晟王道:“季亭起了烧,你离开后没多久他便开始发抖,后来又说身上疼,我看着有些像之前毒发的模样,我想让你去看看他。”
夏翊清指向桌上摆着的药方和药瓶:“原是打算明儿一早送过去的,没想到小叔这病发得这般快。伯父放心,肯定不是毒发,只是经脉异常所致。我这些年一生病就骨节酸痛,小叔很少生病所以并没感受到那毒对经脉的影响。”
晟王追问:“那岂不是以后只要是生病都会像毒发那样疼?”
“那疼不及毒发的万一,习惯就好了。”夏翊清继续说道,“小叔这二十多年一直提着一口气,怨恨、失望、心寒,还有没完没了的算计筹谋……这种种情绪堆积在一起,如今乍然一松,是很容易这样的。伯父放心,这病过去后小叔就彻底好了,身上的和心里的毒都彻底解了。”
“多谢。”晟王点头,又道,“他的毒解了,那你心里的毒呢?”
夏翊清平静地说:“也解了,伯父放心,我会好好的。”
晟王看着夏翊清波澜不惊的面容,心疼说道:“道理都懂,但不一定能做得到,你……你自己保重。若是心里不痛快就来找我,别什么事都自己扛。”
夏翊清点头:“明白,多谢伯父。”
“乖,”晟王揉了揉夏翊清的头发,“快休息罢。”
然而对于正在辅政的亲王来说,休息是件奢侈事。夏翊清刚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即墨允叫醒了。
看完即墨允的消息之后,夏翊清道:“世叔此时正在病中,姑母还得撑着公府,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通知北边,让孙娘子往西境去,叮嘱孙娘子不要跟骁骑卫说。待红疏入京,我会将许公调回,明儿我再去找一趟代内人,你替我传信知白,让他安心。”
即墨允立刻离开去办事了。
“远国公病重”这五个字就像冬日里刺骨的寒风,让夏翊清彻底醒了过来。带兵打仗的将领哪一个不是一身伤病,自己的父亲锦衣玉食,也只是勉强熬过了四十三岁,满身伤病四处奔波的远国公比先帝还年长三岁。将军骨硬不畏苦,可没有人能逃得过时间摧磨。
次日晨起,红疏入宣政处,未几,批复传出,远国公即刻回朝。
两日后,坐落于西南山坳里的药仙谷重开山门,当家人陵游时隔二十年再次亲自出动,前往西境前线。
三日后,远在北疆的孙翥启程,一路向西。
十五日后,西域四国撤兵,西境之困迎刃而解,平宁侯奉旨回朝,然而回朝途中北疆又传来战报,便直接转道北疆草原。
这样一折腾,就到了年尾。
远国公回到京城时病情稍有起色,已可独立进食汤水,亦可稍坐对话。
是日,寭王散值后亲赴远国公府。
夏翊清进门时正碰上陵游,陵游欲行礼,夏翊清连忙扶住:“老先生别这样,我随代内人学习医术多年,她是先生的亲传弟子,我该给先生行礼才是。”
陵游含笑说道:“原来是你。来,伸手过来。”
夏翊清恭敬地伸出手腕递到陵游面前,陵游诊脉片刻,朗声笑道:“不错,医者亦可自医,你将自己调养得很好。年轻人,别太劳累,细水长流才是正道。”
“多谢先生。”夏翊清恭敬说道,“那许公他……?”
陵游:“这次没事,但不代表以后没事。年轻时消耗过大,昔年伤病又不甚在意,西域气候多变,被流矢伤到之处未尽清理,以致化脓感染,接着引发旧伤,才会病重至此。”
夏翊清问:“先生可有办法?”
“那得看你了,”陵游道,“他若不再去吹冷风舞刀剑,活到七八十不成问题,可若像这样继续点灯熬油下去,就不一定再有这般好运了。”
夏翊清颔首:“我知道了,多谢先生。”
陵游抬头看到了大长公主,扬声道:“小娘子留步!”
大长公主转过身来:“陵谷主,我都这般年纪了,莫要再叫小娘子了。”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个小娘子。”陵游朝夏翊清点头示意,快步走到大长公主身边说话去了。
夏翊清便顺势进入了寝室。
远国公挣扎着要起身:“四大王……”
夏翊清连忙按住他:“许公歇着,我只是来看看。西境已安,南境也已无事,知白在草原刚打了一场胜仗,许公可以安心了。”
“是下官失职。”
夏翊清道:“人吃五谷杂粮,总会生病。西域冬日难捱,温差极大,军中又苦,许公这些年实在太累了些。”
“大王这是这是何意?”
夏翊清:“许公别误会,我不是先帝,没那么多疑心。仲渊四境安稳全仰仗着许公呢,只是刚才陵老先生说了,许公的身体得好好保养。”
“下官还可以……”
夏翊清摆摆手,打断道:“许公难道想让知白再看到一次自己的父亲在眼前倒下吗?而且如今县主和公子还不过八岁。”
这句话戳到了远国公的心里,当年四境奔走,他和大长公主心中有数,左不过以身报国,行军之人马革裹尸也不枉此生。可许琛年幼时亲眼目睹亲生父亲死在眼前,他确实不忍让许琛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如今仁瑲仁珩年幼,家里这三个孩子是他的牵绊,这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夏翊清继续说:“不能再让你们这般奔波了。知白这半年先去南境再往西域,接着又回到北疆,就算他年轻身子好,也禁不住这般连番折腾。知白去年同我说过,军中如今有些势头并不好,骁骑卫也是人,许公和知白也是会生病受伤的肉体凡胎,可你们如今就是这百万长羽军的主心骨,离了你们似乎就不会打仗了。这固然有好的一面,可是许公,你难道就真的没担心过吗?许公比我要清楚,打赢一场仗靠的绝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军心该是将士之间彼此敢于交付后背的信任,而不是迷信于某一个人和某一支队伍战无不胜的功绩。”
远国公被这话说得发愣:“大王这是何意?”
夏翊清叹了口气,换过称呼,说道:“姑父,我对你和知白从未担心,可未来天家亲政后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姑父你同先帝情同手足,又有姑母这层关系,依旧被怀疑忌惮了二十余年,待我还政之后,仁珩和仁瑲都大了,知白也正当年,许家还能得到皇家的信任吗?照如今军中形势,若有一日许家被藏弓,百万长羽军会如何?我仲渊边境又会如何?永业年间仲渊式微,不就是因为敬宗不顾一切地削军权寒了将士的心吗?姑父放心,我不是要削兵权,更不是要对许家做什么,我只是想让长羽军真的成为仲渊的长羽军,这样等我还政之时,许家才能全身而退。”
远国公停顿片刻:“许家是臣子,你不必如此。”
夏翊清笑了笑,说:“功臣良将都该有好的结局才不会让人寒心。虽然自古以来军功累立之人最后大多没有好下场,但我却想改一改这个道理。就算如今掌握军权的不是许家,我也会这么做的。无论以后是谁带兵,我都希望他们能够全身而退,我希望皇权和军权能够和平相处,我想要消解君王和主将那两半兵符之间没完没了的猜忌和博弈。或许姑父会觉得我天真,可我还是要去做,不试一试我总是不甘心的。”
远国公默默点头。
“姑父好好休息。”夏翊清起身,“宣政处还有事,我是偷闲跑出来的,不能久留。今年过年宫中不办宴,姑父若是不嫌弃,除夕夜能否给我留副碗筷?”
远国公连忙说:“那是自然,四大王肯赏脸是下官的荣幸。”
夏翊清笑着说:“先帝已去,那般规矩忌讳也可稍松些了,家宅之内,我便只是四郎。”
远国公目送着夏翊清离开房间,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第124章 一百二十四 除夕
-腊月二十九,北疆捷报,被玄狼部侵占的六城全数收归。新帝登基未到半年,国境再次归于平静。
随着捷报送来的还有一封家书。
“除夕不能回京,代问父亲母亲安……”许琛的家书絮絮说了很多,战事终于安稳,字里行间也皆是轻快之感,夏翊清边看边笑,心中溢满甜蜜。细算起来这一年他们相聚不过月余,但每月一封家书按时送到,倒像是从未离开过。
信后压了一枝干梅,许琛写道:“石榴花期已过,关外红梅正盛,折一枝红梅送佳人。”
“……”夏翊清羞赧掷开,复又连忙拾起。心道:从军之后反倒更像是这京中温柔乡里养出来的风雅贵公子了。
归平将银狐氅衣披在许琛身上:“今日天寒,郎君好歹穿上些。”
许琛回头看向归平:“平留去唠叨纪寒了,你又这般啰嗦起来,是要将我这耳根磨出厚茧来才肯罢休?”
“若不想生茧,就不要去做那教我们啰嗦之事才是。”归平辩驳一句,旋即正色道,“这一年郎君太过辛苦,北疆风烈,留神生病。我们已经被主君吓过一回了,郎君可别再那般了。”
许琛顺势将氅衣拢紧,道:“这样可行?我的小祖宗,你真是要命!”
归平替许琛将氅衣顺好,问道:“今儿除夕了,夜里要如何?”
“你想过节,关外那帮莽夫可不会教你舒心,得盯紧了。”许琛停顿片刻,道,“今晚叫上栋哥去外面转一圈,让平留和纪寒留在里边罢。”
归平低声道:“郎君定是想家了。”
“你就不想?”许琛笑笑,“这些年一直在家过年,如今除夕离家,定然心中别扭。可是这虎符在手,我们守在此处,国中才能有千万人可以团聚……”
“郎君说得是。”
许琛问道:“公主还好吗?”
归平面露茫然,许琛蹙眉道:“你这一年都没给采芷写信?”
“写了!是写了的!”归平连忙说,“公……长主一切都好,寿昌郡君也好。”
寿昌郡君便是永嘉和袁徵的长女。这女儿生在中秋,彼时先帝已然病重,能等到外孙女出生万分欢喜,当即赐了寿昌郡君,同时按皇孙排行赐了名,长缃。而后天家更亲自题了十数个字交予皇后,便是将日后永嘉和明嘉的女儿名字全数写了出来。
许琛:“你一说长主,我总还觉得是母亲,可母亲现在已是大主了。”
归平笑道:“是了,我们也还未习惯,总是说错。”
此时传令兵突然来报:“少帅,乌珠部偷袭医部,医部求援!”
许琛立刻解下氅衣扔到身后亲兵手中,对传令兵吩咐道:“骁骑卫留一半看家,其余全副装备跟我走!”
“是!”传令兵立刻转身离开。
“你跟我走,让平留纪寒和覃岷一起整队,随时准备给我们支援。”许琛背上乌霜,同归平吩咐道。
归平却犹豫起来:“郎君,你……”
许琛厉声道:“别废话,跟上!”
归平终是没有多说,跟着许琛往医部去了。
骁骑卫尚未用到长羽军支援便打退了乌珠部,还用铁火送了他们一串新年焰火。
不过为了防止他们去而复返,许琛带着一千骁骑卫驻守医部,让其余人回到营中去过年了。
草原上的新年没有繁琐礼节,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唱歌跳舞,喝酒吃肉,热闹自在。趁着众人喝得正兴,许琛悄悄离开,独自一人往医部外面走去。
许琛走到两座墓碑旁跪了下来,低声道:“阿爸阿妈,儿子来看看你们。”
许琛郑重地磕过三个头,盘腿坐在与墓碑旁,自酒囊中倒了些酒到地上,又喝过一口,轻声道:“今儿是除夕,是团圆的日子。”
“今儿下午,儿子带着长羽军保护了族人。阿爸阿妈放心,母亲言而有信,护了克烈全族,也护了儿子这些年。”
许琛又喝了一口酒,说:“阿爸,你不用道歉,仲渊从未怪过你,我更没有怪过你。这些年我过得很好,父母叔伯都待我很好,我也找到此生良人。日后若有机会,我带他来拜过你们。我……有些想他了,京中风起云涌,不知他可还安好。阿爸阿妈,你们可曾相信缘分?克烈毒药害了他,我却选定他为良人,终究是将此生际遇赔给他。那毒也害了小叔,小叔膝下无子,日后便是我来为他养老送终。一方毒药,一生缘分,倒不知是谁亏欠了谁,又是谁赢过了谁。阿爸阿妈,你们再等等,总有一日,我会将扎鲁亲自斩杀,将这些年恩怨尽数清算……”
许琛靠在墓碑旁说了许多话,直到子时才起身,他将酒尽数倒于墓前,低声道:“阿爸阿妈,今年是太康元年了。”
许琛回到医部时,正见一脸焦急的归平,他笑着走到归平面前:“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着什么急呢?”
归平一把拉住许琛:“郎君叫我好找!怎的一到医部就乱跑,我还以为……”
“丢不了!”许琛拍了一下归平的后背,“还一到医部就乱跑?我总共也没来过几次。”
归平:“小时候那次我可是同凝冰姐姐险些将医部翻了个遍!”
许琛装傻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归平笑道:“郎君若是再乱跑我回去定要向大主告状!”
“小祖宗!喝酒去!”许琛推着归平往篝火旁走。
远国公府。
今年许琛不在,公府反倒比往年热闹,不仅夏翊清在,晟王和许箐也在。
定远公尚在病中,吃过饭后便回去休息。许箐闹过一番,终是被大长公主赶到了侯府。
到了侯府,许箐开口道:“四郎再陪我喝几杯?”
夏翊清:“小叔病刚好,少饮酒。”
“没劲!”许箐转顾晟王,“你陪我喝!
夏翊清连忙道:“我陪小叔喝便是了,伯父酒量差,若是一会儿你们都醉了我可伺候不过来。”
许箐朝晟王挑了挑眉,晟王便转身去取了酒来。许箐说:“这是我酿的酒,要不要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