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琛:“天家摔茶杯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
“对。”夏翊清道,“我特意提了从小就不行,又提到天生弱症,他定然想到了那毒,后来我看他那神色,该是丝毫没有怀疑,全然信了。”
许琛轻叹一声,道:“我觉得天家与以前不同了。”
夏翊清点头:“同与不同又有何用?毒是他下的,现在想来弥补,太迟了。”
“确实如你所说,不合时宜,一切都不合时宜。”许琛无奈摇头,又问道,“天家不会再给你赐婚了?”
夏翊清:“该是不会了。他是极好颜面的,我跟他说我压根不能,这种事情是绝对瞒不过的。天家宁可再出一个不婚配的亲王,也不能让这件事被人知道。”
许琛轻叹一声:“可这也绝了你的后路。”
“什么后路?”夏翊清略想了想,“你说皇位?我的大将军啊,我说了多少次了,我真的不要。”
许琛:“我知道你不想要,可我看天家这两年对你的态度有所和缓。”
“你想多了。”夏翊清笑着说,“我生母是西楚皇族,天家绝不可能让我继承皇位的。他对我态度和缓,是因为他越来越不喜欢宏王,他大概已经知晓当年大哥之事是宏王动的手了。”
许琛:“可他就算意识到了宥王是被构陷的,也不会给宥王复位,因为宥王早已跟他离了心。”
夏翊清喝了口茶,道:“你还说自己不聪明?这不看得挺清楚的吗?”
许琛:“这我要再看不出来,我就白跟在你身边了。”
二人松了心神,几番说笑亲密,待到晚膳时夏翊清才回府去。
晚间,即墨允到寭王府,说了些院里和京中的事后,问夏翊清道:“今儿勤政殿到底发生什么了?”
夏翊清:“天家赐婚,我拒绝了。”
“然后?”
夏翊清语气平静地说:“我骗他说我不能行事,他气疯了,就这样。”
即墨允一口茶喷了出来。
夏翊清连忙递上帕子,道:“你冷静些。”
即墨允呛咳几番,方才平静下来,无奈道:“你今日险些害了我。”
夏翊清蹙眉:“这是何意?”
即墨允道:“我今儿进勤政殿回话,见他一直拿着言清留下的东西看,心下烦闷,同他吵了几句,说了些他不爱听的。后来又提及耶兰嫡公主之事,我原是想着,耶兰公主与国中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没什么关系,你娶了养在府中,就算不碰她也并无大碍,总比收到后宫里好,所以就说了一句嫡公主与你年岁相当。”
夏翊清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定是气死了。”
“是。”即墨允点头,“原本我同他为着言清的事争吵,他已然不悦,我又提到了你的婚事,他怕是真的有杀了我的心了。”
夏翊清道:“今儿确实是事发突然,我没想到他会提赐婚,原是打算将这个借口提前告诉你和许世叔的。”
即墨允喝了口茶,问:“那……这样就好了?”
“你还想怎样?”夏翊清不明所以。
即墨允道:“魏拓的事彻底完了?”
夏翊清颔首。
即墨允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四郎,他今儿问了我个问题,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什么?”
“他问我,若他没有子嗣,该当如何。”
夏翊清愣了愣,而后摇头道:“这问题毫无意义,明之你莫要想多了。”
转眼便是除夕。
筵席之上,天家一直若有似无地看向夏翊清。夏翊清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可夏翊清越正常,天家心中就越觉难受。
皇后道:“好久没见到翊儿了。”
夏翊清起身回话:“儿病了许久,一直没有进宫给嬢嬢请安,还望嬢嬢见谅。”
皇后温柔地说:“无妨,你病了这些时日,如今可好了?”
夏翊清恭敬回话道:“儿已全好了。”
“那便好。”皇后笑道,“转眼你已过了十七了……”
天家抢过话来:“是啊,转过年翊儿就十八了,这段时间翊儿替朕做了不少事,就连出去休养也帮着安抚灾民,实在是辛苦。陈福,去命人将那架双面盘金绣的万马图屏风送到寭王府上。”
夏翊清躬身道:“儿只尽了绵薄之力,况且如今依旧有灾民生活艰难,儿万不敢受主上恩赐。”
天家摆手:“朕知你心意,这些日子你王府里送出了不少银钱,这屏风是你该得的,那些灾民自有人去安置,你不必再担心了。”
夏翊清不再推辞,谢恩入座。
天家又说:“庄妃进宫多年,养育寭王有功,进端贵妃,赐居承乾宫,年后册封移宫,皇后去操办就好。”
柴氏受宠若惊,立刻起身谢恩。
天家又道:“翊儿今晚就别出宫了,你从封了王便没再在宫中住过,今儿端贵妃大喜,你留下陪她一同守岁。”
“儿遵旨。”
宫宴结束,夏翊清陪着端贵妃一路回到鸾仪阁去。到了正室,端贵妃让一众宫人在外间随侍,自己则与夏翊清在里间单独叙话。
“翊儿,此处并无外人,你同我说实话,你如今究竟作何想法?”
夏翊清郑重说道:“娘子知道我的身世,我是绝不可能有那僭越野心的。娘子在后宫之中知道得越少越好。”
端贵妃欣慰笑道:“翊儿真的长大了。”
夏翊清道:“如今娘子是宫中唯一的贵妃,这后宫之中的手段你比我清楚。我在前朝并无所求,但不是无所求就能安稳的。顺妃娘子比娘子早进妃位,宏王又比我早封亲王,如今我冒了头,他们那边自然视我为眼中钉。”
端贵妃点头:“我当年既能保得住你,如今就能挡得住那些手段,这你不用担心。只是今儿皇后娘娘的意思你可明白?”
夏翊清:“这也是我想同娘子说的,嬢嬢的意思并不重要,年前我同天家谈过,天家暂时不会给我赐婚,娘子也不必替我操心,这些事情我都能处理好。若是有任何人想给我说亲事,全数推给天家就好。”
“好。”
“那些年娘子表面上的冷淡是种保护,所以如今我的隐瞒也是保护,我知道你能懂我。”夏翊清起身,走到端贵妃膝边蹲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今日给娘子一句承诺。当初娘子护我周全,如今该我护着你安稳余生了。”
这话说得端贵妃鼻子发酸,她将夏翊清扶起:“好孩子。我只再问你一句,你确实不想吗?”
夏翊清起身直视端贵妃,问:“娘子可曾想过皇后的位子?”
端贵妃连忙说道:“当然没有,我从来就没想过,我连妃位都没想过,如今这样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夏翊清:“娘子从未觊觎慈元殿,儿也无意于东宫。”
“我明白了。”端贵妃松了口气,“好了,我们好好过个年。”
鸾仪阁中一片祥和,端贵妃和夏翊清给一众宫人都赏了不少银钱,刚刚敲过二更,众人正围坐续话时,一声尖细哀嚎划破夜空。
夏翊清和端贵妃对视一眼,端贵妃立刻吩咐海菘蓝前去打探。
片刻之后海菘蓝进来回话:“是叠雨轩。”
端贵妃有些发怔:“叠雨轩……是康修媛。”
“今儿宫宴上确实没见到康娘子。”夏翊清顿了顿,惊道,“莫不是六哥?!”
端贵妃颔首:“你之前一直在城外静养,怕是并不知道。自入秋以来,六郎便起了病。叠雨轩日日请太医,却总不见好。康娘子曾请我去看过,六郎的脉象……比你那时更为诡异。十一月那场大雪后六郎病情更重,太医和代内人都说,若是熬过这个冬天慢慢就能好,看来是没熬过去。”
夏翊清低声说道:“天家很喜欢六哥的。”
端贵妃叹了口气:“我们去看看。”
夏翊清阻拦道:“今儿娘子进了位,我得了赏,可康娘子失了孩子,我想她此刻最不想见的大概就是我们了。”
端贵妃停住了脚步:“话虽如此,但以我的位份,总是要去看的。”
夏翊清说:“现在肯定有人去通报了,不如等天家和嬢嬢去了之后再动身。”
端贵妃点了点头,听从夏翊清的话在屋内又坐了片刻,待天家步辇往叠雨轩方向去了之后才起身出发。
还未到叠雨轩门口,康娘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已传了出来,直听得人心中不忍。夏翊清陪着端贵妃刚迈入叠雨轩,就看到皇后朝他们摆手,二人只好暂时站在廊下。
过了约半个时辰,天家自殿内出来,待看到夏翊清后晃了下神,道:“回去罢,你身子弱,不必在这儿陪着了。”
夏翊清同端贵妃行礼后便往外走去,却被泽兰叫住。端贵妃见状便先行离开,让泽兰同夏翊清单独说话。
泽兰随着夏翊清走在步道之上,待四下无人,才开口道:“皇后娘娘想知道,大王是否有难言之隐。”
夏翊清语气中带了几分哀怨:“之前我中那毒是什么代内人应该知道,他们这是下了决心要杀死我的。我身上本就有旧毒,如今又中了这毒,指不定哪天就毒发身亡了,我这般身体,还是别耽误那些名门闺秀了。我已同天家说过,劳烦代内人也转告嬢嬢,不必再替我操心婚事。”
泽兰:“大王哪里来的旧毒?!”
夏翊清低声说:“我随你学了这些年医理,若是连自己的身体情况都不知,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教导?”
泽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这些年你都未曾告诉过嬢嬢那毒的来源是不是?”夏翊清问。
泽兰点头。
夏翊清道:“那毒来自医部,当时应该还是克烈,最有可能便是姑母带回来的。你大概以为是姑母杀了恭敏贵妃,姑母和嬢嬢自幼相识,你怕影响了她们的关系,所以私自瞒了下来,我说得可对?”
“大王聪慧。”
夏翊清继续说道:“我的毒确认不是姑母下的,开宇四年时姑母尚在北疆养伤,我如今已知是谁下的毒,你可能也早就有所猜测。我已看开,但嬢嬢……她不一定看得开,所以你还是瞒下罢。”
“我明白了。”泽兰低声说道,“只是奴想不通,大王这次为何非要冒险以身试毒?”
夏翊清轻叹一声:“因为魏氏有一半西楚血脉,我也有一半西楚血脉,我们俩只能活一个。”
沉默半晌,泽兰轻声道:“大王辛苦了。”
夏翊清劝道:“你不必如此,这皇城之中谁都会有秘密,谁都不容易。”
泽兰:“是,大王如今大了,有些事情不用旁人劝说,自己便会想明白的。”
夏翊清:“我不在意,是因为我从未期盼过什么,可嬢嬢与我不同。这巍巍宫墙圈住了嬢嬢的余生,圣人殿下,不止是名号称呼,更是一生枷锁,无谓再让这枷锁之上多添些恼人的硬刺了。”
泽兰躬身道:“多谢大王。”
夏翊清轻声道:“前面便是鸾仪阁了,我自己走回去便好。”
仁珩拜完年之后看向许琛道:“大哥哥带我去玩雪好不好?”
许琛把仁珩抱在腿上:“外面可冷了,珩哥不怕冷吗?”
仁珩:“不怕!大哥哥都不怕冷,我也不怕!”
仁瑲在一旁扯着许琛的衣服:“大哥哥为什么不抱我了?”
许琛哄道:“瑲姐长大了,不能随便抱了。”
“不嘛!我就要大哥哥抱!”
“我要大哥哥陪我去玩雪!”
许琛被两个孩子缠着一时手足无措,抬头看向长公主道:“母亲救我啊!”
长公主:“你在阵前都没喊过救命,现在两个孩子就哄不好了吗?我可不管你,你来哄他们。”
定远公也附和道:“你母亲都不管,我更不管了。”
许琛无奈,只好一手抱起一个:“走!大哥哥带你们去堆雪人!”
长公主看着三个孩子,笑靥盈盈地说:“这俩孩子都这般喜欢琛儿,真是难得。”
定远公点头:“是啊,现在想想,当初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琛儿心性纯良,是难得的好孩子。说来还真的要多谢季亭。”
“你终于承认是季亭把琛儿送到我们身边的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
长公主笑着说:“随你,我也什么都没问。”
就在此时,一只黑色木鹞飞到院子里,归平眼疾手快,立刻抓住了木鹞。平留见状陪着仁瑲和仁珩在廊下玩雪,许琛借机脱身走到归平身边,快速打开了木鹞。看过字条后他立刻走入正厅,道:“父亲母亲,郕国公薨了。”
长公主:“怎么会?!确认吗?”
许琛点头:“是四大王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
“天家这些年最疼爱六郎,他这一薨,朝中形势又要变了。”长公主轻叹一声,问道,“四郎怎么样?”
许琛道:“四大王无事,他传信来说并未见到郕国公与康修媛,只是看到天家神情不太好。”
长公主道:“太子被废之后,明面上是二郎与四郎,但其实咱们都清楚,这俩孩子是在给六郎铺路,如今六郎一薨,难不成真的要在这俩孩子中选了吗?”
许琛沉默。
定远公却说:“还有寿春公和七皇子、八皇子,倒也不会就是宏王寭王。”
长公主感叹:“五郎天资平平,七郎如今八岁,八郎还不到四岁,他们若要入朝,最少还要等十年啊。”
许琛说:“母亲多虑了,天家正值盛年,就算再有二十年也是等得起的。”
长公主却轻笑一声,摆手道:“在家里就别说这些场面话了,他要再活二十年,我们都要累死了。”
许琛低头应声:“母亲,今儿是除夕,该说些吉利话才是。”
长公主笑笑:“是了,咱们都得好好的,尤其是你!受伤生病都不许瞒着!”
许琛:“是,儿子都听母亲的。”
开宇二十一年腊月壬申,郕国公悫清薨,追封皇太子,谥号怀勤。
二月初二,永嘉公主生辰,皇宫诸人还沉浸在怀勤太子薨逝的悲痛之中,公主的生辰并未操办。
许琛没有进宫,只派人送了礼给永嘉公主,便去寭王府陪夏翊清了。
这段时间夏翊清的心情不好,怀勤太子的薨逝让朝中形势大变,他又是在风口浪尖上的,自然比旁人更敏锐地察觉到了天家的变化。他一时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硬着头皮进宫行礼问安,斟酌着词句与天家回话,又兼着痛心于自己弟弟早逝,明显消瘦不少。
许琛这时正坐在夏翊清寝殿西次间的软榻上,搂着他劝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夏翊清叹了口气:“我和六哥虽见面不多,但他毕竟是我亲弟,是有血脉亲情在的。”
许琛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想开些。”
夏翊清半垂着眼,低声说:“若是没有代内人,我怕是连十岁都活不过。”
“你又来了!”许琛捏了一下夏翊清的脸,“你再这般胡说我可真要生气了。”
夏翊清飞快地撑起身,在许琛耳垂上轻啄了一下,道:“我不说了,你不许生气。”
许琛的脸色瞬间便柔和起来,他宠溺地揉了揉夏翊清的头发,道:“我真是对你没脾气,你将我拿得死死的。”
夏翊清攀在许琛身上,低声说:“你还想对我发脾气吗?”
许琛低头亲上了夏翊清,二人正准备腻上一番,却听窗外有动静,于是立刻分开,夏翊清起身去开窗,让即墨允进了屋。
即墨允进来后立刻说:“天家要二位进宫,传旨中贵人在我身后,知白快回府去。”
许琛听言立刻起身:“多谢,我这就回去。”
半个时辰后,勤政殿内,二人行礼问安后便落座听候差遣。天家这次并未寒暄,直接将巡视河北路赈灾抚恤的差遣交与二人,此次依旧是夏翊清为巡抚,许琛为巡抚副使,领五百骁骑卫随行保护,次日便要出发。
二人起身准备告退,天家单独留下夏翊清,屏退内侍后,天家关切道:“你身体怎么样?”
夏翊清:“儿身体已无大碍。”
“还是不行吗?”天家低声问。
夏翊清神色如常地回话道:“儿已想开,父亲也莫要替儿烦忧了,儿不想让父亲如此忧心。”
天家叹了口气。夏翊清见天家眉间暗沉,心下不忍,开口劝道:“六哥虽薨,但还有五哥、七哥和八哥,父亲正值盛年,若是因为六哥的事情伤了身就不好了。六哥一向孝顺,他定是不愿见父亲这般的。”
“朕明白。”天家停顿片刻,犹不甘心,道,“翊儿,若你以后可以了,定要跟朕说。”
夏翊清恭敬领命,又听天家嘱咐一番多带冬衣注意保暖云云,才退出勤政殿。
走在出宫路上,许琛低声说:“我怎的觉得天家是把我当成你的护卫了?”
夏翊清反问:“给我当护卫不好吗?”
许琛:“当然好啊,只是宏王单独巡视京东路,你却有我陪同,似乎不太对劲。”
夏翊清笑了笑:“谁说宏王单独去了?诚武伯嫡子年前袭爵了。”
许琛颇为意外:“李世伯才不到五十,他儿子李见文也不到二十,怎的就袭爵了?”
夏翊清:“你去年请战耶兰时,李澄便告了假。也不知是真是假,从那之后他便一直告病,年前上了奏疏说久病体弱,让李见文袭爵入朝,自己告老了。”
许琛:“这次李见文陪宏王一起巡视京东路?”
夏翊清颔首确认,而后询问道:“你对他有了解吗?”
“草包。”许琛给了一个简短的评价。
夏翊清打趣道:“原来平宁侯也会这般骂人。”
许琛却道:“他是真的草包。李世伯当年好歹有过战功,也在南境驻守数年,当年还曾有‘南诚武北定远’之名,可他的儿子连弓都拉不开,不是草包是什么?”
夏翊清:“我也拉不开弓啊。”
许琛:“你又不是武将出身!而且你只是拉不开我用的弓而已,我那是三石弓,骁骑卫中都没有几人能拉开。”
夏翊清笑笑,继续说:“这些年风调雨顺,官家子弟大多疲软,确实扶不起。当年那批武将的爵位大多世袭罔替,最次也是三代降袭,既有了这般恩典,想来是不打算让自家子嗣再上战场,自己拼死挣下了家族荣耀,何必还要孩子们去前线吃沙子?”
许琛:“也对。左不过是为子嗣挣下前程,再攀上些高门姻亲,便从此跻身世家之列。三代之后再提及,祖上曾立军功某某,怕也是能唬得住些外人。若是再有那出息的子孙,考出功名来,便就此洗脱武将出身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至宫门口,因着次日便要出京,他们便各自归家收拾行囊。
二月初三,寭王和平宁侯携五百骁骑卫出发往河北路方向去了。
夏翊清掀帘看到了车外的骁骑卫,不知怎的想到了许琛的堂哥,于是询问了几句,才知道许仁栋过年时在自家祠堂跪了三天,不吃不喝,硬是逼得许笠夫妇点了头。
夏翊清感慨了一句“也是个执着的人”便不再说话,眼神直直的,一看便是困了。
许琛问道:“你昨晚又没睡好?安神香不管用吗?还是香囊没味道了?”
夏翊清懒懒地回答:“想你想的。”
许琛捏了捏夏翊清的鼻尖,道:“说认真的呢!”
“我也说认真的呢。”夏翊清倚在马车的角落里看着许琛,“我昨晚梦见你了。”
许琛怕夏翊清在路上睡多了晚上又该睡不好了,想让他多说几句话醒醒神,于是问道:“梦见我什么了?”
夏翊清却摇头不言。许琛看夏翊清的神色就知不是什么好梦,于是安慰道:“既然是梦,就都是假的,不要想了。”
确实不是什么好梦,在他的梦境之中,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尸横遍野,二十万长羽军无一生还。
夏翊清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对,都是假的。”
许琛看到夏翊清那几乎要闭起来的双眼,知他大概是困极,便不再勉强。只摘下腰间的香囊递过去,柔声说道:“出来时特意加了桂花,味道很浓。”
夏翊清被马车摇晃得十分困倦,再加上车里的暖炉和安神香,一时脑子发懵,并未去接那香囊,只是挪了个位置,躺到了许琛的腿上,低声说:“有你在我身边,就不用香囊了。”
“真不用?”许琛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要哄着夏翊清睡觉一般。
“不用……”夏翊清翻过身,像那时在别院一样,将头埋在了许琛的腹部,“我困了,让我睡一会儿。”
许琛把香囊放到夏翊清的鼻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哄着他入睡。
因为之前连日大雪,路上冰雪未除,一行人走得十分慢,足足走了六日才到了河北路境内。
河北路下辖七府二十州,他们最先到达的是棣州。车驾刚一进入棣州境内,就有官员前来拜谒,来人是秦凤军都统制褚契武。秦凤军统领河北河东秦凤三路军事,都统制便是这秦凤军中元帅,掌十余万兵。褚契武曾跟随定远公在西境御敌,与许琛也算是有些渊源。
夏翊清看着褚契武身后一批士兵,笑了笑:“我可用不了这么多人。秦凤军各有职责,不必为了我们耽误正常事务及训练。”
褚契武恭敬地说:“这是天家旨意。”
夏翊清颔首:“既如此我也不好推辞,不过你不必紧张,我这次带了五百骁骑卫,还有平宁侯贴身保护,纵使有那不长眼的,也定然伤不到我。”
“多谢大王。”褚契武行礼后又转向许琛道,“河北路虽与京畿路相距不远,但下官身为一军都统,不得随意进京,一直也没能去公府拜谒,不知大帅与元帅可还安好?”
许琛笑着说:“义父义母皆安,义母已卸了军职,褚都统该换过称呼了。”
“下官明白。”
夏翊清问:“只有褚都统来了吗?”
褚契武回答:“最近天气寒冷,那些文官们都在家里躲着不出来。”
“确实挺冷的,褚都统辛苦了。”夏翊清道,“平宁侯在棣州这里有位朋友,我们准备去他的宅子里借住。”
“这……”褚契武有些犹豫,“不知是哪家的宅子?若是太小岂不是委屈了二位,而且四大王毕竟是身份贵重,若住在普通人家……”
许琛:“褚都统可知葳蕤院?”
褚契武惊讶道:“难不成少帅与白员外有故交?”
许琛点头:“我与非慕有些来往,这次得知我们要来河北路,他便特意准备了葳蕤院。”
褚契武松了口气:“那下官便放心了,白员外在河北路产业颇多,葳蕤院也是十分豪华,配得上二位身份,只是这护卫还是要用下官的人才行。”
夏翊清:“那是自然,不过我身边有骁骑卫,随行秦凤军只用负责外围巡视就好。”
褚契武:“下官现在就护送二位去葳蕤院。”
车驾行过半个时辰,便到了葳蕤院,这葳蕤院地阔极大,竟是占去了大半条街。
葳蕤院门口早已有人备好手炉和热茶,厮儿院子门行事颇为规矩。
褚契武陪着夏翊清走到葳蕤院的正厅落座,一众厮儿知趣退开。褚契武开口说道:“下官真是荣幸,能进来这葳蕤院看一看。”
许琛:“褚都统以前没来过?”
褚契武摇头:“未曾,白员外每年只在河北路停留三个月,日常也不住在这里,这些年只有在宴请贵客的时候才会来,偶尔也会出借给朋友,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空着的。”
夏翊清:“原来如此。”
许琛想了想,问道:“褚都统,秦凤军可还稳妥?”
褚契武犹豫片刻,终是说了实话:“按说下官作为都统制,该是令行禁止的。但下官手下一名名叫岳磊的统制行事乖张,屡次违反军规,因他是昭武侯的女婿,下官不敢罚得过重,有些弹压不住他。”
夏翊清对军中事并不太了解,问道:“这岳磊的统制一职究竟在军中是何地位?”
褚契武答:“秦凤军有都统制一名,副都统制六名,再下便是统制,共十二人。岳磊现下是武经大夫,秩正七品,军阶二十,军功一转,无贴官,在十二名统制中军阶最低。因他于军事上不甚了了,下官便将他搁置在空闲位上,只两营共五千人暂时归他调配,主要负责兵械维护等琐事。”
“这么听来,他如今是正七品官,虽为统制之名,但并无实权?”
“是。”褚契武补充道,“不过他手下归拢了许多世家子弟,将他捧得心高气傲,且他每每以家世为傲,言语之间也总让同僚难堪。”
“岳磊……”许琛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思索片刻,问道,“开宇八年从南赵国临阵脱逃的可是他?”
褚契武点头:“就是他。”
许琛轻哼一声:“这样的人竟也混到了统制,看来家世壁垒已然在军中蔓延开来。褚都统有军功在身,尚被那等子小人挤兑到这般地步,若是碰上没有军功的主帅,这军中怕是要翻天了。”
褚契武连忙说道:“少帅息怒,是下官御下不严。”
许琛摆摆手:“你夺了他的实权已然不易,对付这帮纨绔子弟,确实需要些旁的手段。只是你手中总该有些自己的人才是。”
褚契武:“今日下官带出来的都是可靠的。其实除了岳磊身边那一小拨人,大多数都还是好的。”
许琛颔首,又与褚契武安排了些巡防之事,便叫他先去休息。
第105章 一百〇五 葳蕤
褚契武离开之后,葳蕤院的管家进来行礼请安,送上一枚锦盒,说是白歆留给二人的。夏翊清问了几句,那管家也并不知详情,想来不算是白歆的亲信,于是便不再多说,让管家下去了。
夏翊清拿过那盒子仔细打量一番,问道:“这又是什么机关?”
许琛笑着接过,打开盒子的顶盖,里面弹出一排圆形的按钮,他按下其中四枚按钮,盒子的侧盖随即弹开,里面是一个方形的暗槽。许琛取出玉牌放入暗槽之中,严丝合缝,此时听得“咔嗒”一声,这盒子才算彻底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