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平宁侯在让骁骑卫将山上别院中的炭分送给灾民和百姓,”即墨允继续说,“寭王跟着孙太医一起在帮着给病患看病。”
“他们俩亲自动手?”
“是。都在忙着。”
天家:“想来病是好了。”
即墨允神色未变,道:“寭王精神了些,但平宁侯确实脸色不好,穿得十分厚重,臣在旁听了片刻,平宁侯已连烧了三日,今儿刚好些就又下了山。平宁侯起烧时正是山下疫病最多之时,好在他不是疫病,只是受了寒。”
“翊儿可是去了疫病所?”
“原是要去的,被晟王和孙太医拦住了。”
天家思索片刻,问道:“百姓怎么样?”
即墨允:“民心安稳,大家都感念主上。”
“感念朕?”
即墨允点头:“是。寭王没有亮明身份,只说是京中派来帮助大家的官员。”
天家沉默片刻,语气终是缓和了些,拿出半个兵符递给即墨允,道:“你去替朕传个旨,骁骑卫所有物资和人员暂归平宁侯调配,务必保证灾民全部得到安置。等路通了后京中会再派太医署和惠民署的官员前去帮忙。另外,让翊儿和知白都回山上去休养,病不好不许下山。”
即墨允接过兵符却没有动。
“还有什么话?”天家问
即墨允:“最后那句话估计没什么用。”
天家无奈一笑:“有没有用都得说。你去告诉他们,正旦之前不把病养好了,朕就要罚他们了。”
“是。臣这就去。”即墨允离开了勤政殿。
二人下山看过之后便在正午时分回了别院,因前一日已确认许琛并非疫症,所以厮儿们已将主室内一应物品进行了简单的清洗整理,此时他们在主室休息,归平则带着人在汤池院厢房里收拾。
许琛倚在榻上,语意倦懒,道:“原来大病初愈是这般感觉,确实身上乏得很。”
“我刚才已让归平将汤池那边收拾了出来,晚膳后再去泡一会儿,再洗过一回药浴,保证你明儿一早便神清气爽了。”
许琛笑笑:“我现在可没力气做。”
夏翊清:“谁让你做那种事了?!只是让你将身体里的寒气发出来。”
许琛:“你都安排好了,我照做就是了。”
即墨允却在此时翻窗进入,全然不顾他们二人还靠在一起。
“叨扰了。”
夏翊清连忙起身:“你真的是悄无声息啊。”
即墨允笑笑:“我什么都没看见。知白你生病身体不适,不必起身了。”
许琛还是坐直了身子:“明之坐下说话。”
即墨允道:“我先上来看看,知白可有精力随我下山一趟?”
“这是为何?”
即墨允:“天家让我送来虎符,将剩余骁骑卫全数交予你调配,你若身上无力,我便直接去传达口谕,让纪寒代你领旨。”
许琛略想了想,道:“我同你去,不然容易落人口实。”
“军中之事还是慎重一些的好。”夏翊清起身拿来披风,“穿厚些,莫要再受凉了。”
二人很快到了军中,即墨允手持虎符传达口谕后便在一旁默默看着许琛,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感慨,这一眨眼间,眼前的少年人已是手握军权,被骁骑卫认可的主帅了。
许琛回到别院后被归平直接引到了温泉处。他快速换过衣服,便泡进了温泉中。
夏翊清给许琛斟了热茶:“快暖和一下。”
许琛接过来说:“你就是下了药我也做不动了。”
“我既答应你,便是再也不会用那东西了。”
许琛笑着喝了茶,略缓了缓,对夏翊清道:“天家让我们回去过年。”
夏翊清倒并未觉得意外:“我猜到了。”
许琛继续说:“方才院首同我说,天家得知这里的事,起先还是有些不悦的,后来反而把兵符给了我。”
夏翊清:“因为我让他告诉天家,百姓感念的是他,而不是我们。”
“你真是把一切都算到了。”许琛叹了口气,“我真不知你这算不算了解天家。”
夏翊清摇头:“我不了解他,我只是会猜他的心思而已。”
“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收尾了?”
夏翊清:“是,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回去,跟你在一起总觉时间飞快。”
许琛将夏翊清拥入怀中,轻揉他的头发,道:“我也一样,可我们早晚是要回去的。”
“那……回去之前,能不能再做一次?”夏翊清低声说。
许琛无奈笑道:“你怎的一泡进温泉就想那种事情。”
夏翊清趴在许琛耳边徐徐说道:“我又没说现在,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在床上做一次,好不好?”
许琛:“好,都听你的。”
腊月初十,这场几乎一月未停的雪终于停了。是夜,别院房间里空无一人,夏翊清和许琛二人敛起气息偷偷上了山。
二人并肩立于山顶,许琛问:“你又在想什么?”
“我想看星星。”
许琛笑笑:“院子里也能看见的,怎的非要上来看?”
“因为山上没有人啊。”夏翊清靠在许琛的怀里,“这里只有你和我。”
许琛搂紧夏翊清,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静。
夏翊清轻声说:“我记得你说过,克烈族人相信人死之后就变成了星星。”
“是。”
“你的阿爸阿妈在天上看着我们,我母亲……或许也是罢。”
“你想她了?”
夏翊清轻轻点头:“是,我虽不知她样貌,但总觉得她该是个温柔又坚韧的女子。她身在后宫,却能撑起西楚在仲渊的暗探网,实在是厉害。若是有机会,我其实想问问她,她在发现天家真面目时,心中是何感想。”
许琛轻声问:“你觉得她会想什么?”
夏翊清:“我猜她给我留下那封信时,是悔恨的。但若是她现在还活着,大概会与我一样,只剩下冷漠了。”
“你并不冷漠。”许琛道,“你只是不再对天家抱有希望,所以才不在意。”
“我在意你就行了。”夏翊清轻声说。
“我也在意你。”
“知白,你想你父母吗?”夏翊清又补充道,“我说你阿爸阿妈。”
许琛坦白道:“以前想过,但现在不常想了。”
“为什么?”
许琛说:“因为我知道他们希望我过得好,而我在努力地过得好,让他们放心。”
夏翊清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问道:“你一直不曾想起以前的事,是也不在意了吗?”
许琛沉默片刻,答说:“我已想起来了。”
夏翊清吃惊道:“你何时想起来的?怎的从未表露出来?”
“发了次烧,做了个梦,想起来一些事情。”许琛笑笑,“与我猜想得相差无几,算不上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我便没说。”
夏翊清以为许琛不想多说,便没再追问。
未料许琛却开口讲述起来:“我当初被人拉入密室,亲眼看着阿爸被扎达兰的人杀死,待我醒来时已在边塞的一个小城里了。自醒来后便有人照顾我,教我读书识字,直到开宇十年,有人到那县城来看我,他问我想不想随他离开,我拒绝了。”
夏翊清追问:“后来你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许琛笑笑:“又过了一年多,那人又来看我,他带我去了医部,告诉我那些都是我的族人,他们过得很好。那时我年岁渐长,但心中颇为执拗,阿爸去世时的模样总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心中满是仇恨,总想着报仇。那人对我说,回到临越后会有人帮我给阿爸报仇,我便跟他走了。”
“那该是开宇十二年左右,可你是十三年才遇到姑母的。”夏翊清道。
许琛:“因为那人在带我回京城的路上病了,其实不是病,而是毒发。毒发之后他不得不摘掉面具让医生看诊,到那时我才看到他的真实容貌。”
“是小叔……”
许琛点头:“小叔那次毒发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来,休养半年多才算彻底恢复,这一下便耽搁到了十二年底。我那时问他,是不是我看到了他的脸,就不能再活着了。”
“他吓唬你了?”夏翊清追问。
许琛笑着回忆道:“他给我灌了一碗药,我直接昏死过去。醒来后他便同我说,这就是死的感觉,人死之后无知无觉,我那些年一直忘不了阿爸的死,只是在折磨自己。当时晟王一直在陪着小叔,小叔就同我讲,他昏迷时万事不知,但我能看到,晟王已经急疯了,所以这世间从来都是清醒之人最痛苦。小叔让我自己选择,是继续带着所有记忆和仇恨过一辈子,还是他帮我忘记过去让我从此可以好好生活,或是干脆一碗毒药死了干净。我那时其实是懂事的,我念念不忘阿爸的死,那几年过得十分痛苦,我知道那样无用,却根本无法自控,最终我选择了忘记过去。”
“小叔不会给你毒药的。”
许琛点头:“对,我猜无论我选择哪一种,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忘了过去然后被母亲捡回家。”
“难怪。”夏翊清感叹道。
“难怪什么?”
夏翊清说:“我之前问过小叔,他说是你自己不想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我到京城一年一直没能彻底安下心来,小叔最后还是决定让父亲母亲告诉我当年克烈的真相。我从草原回来后他试探过我,但我当时确实没有想起来,只有一些零星的记忆。小叔说得没错,是我自己不想想起来,因为我一直都认为那段记忆无关紧要,或者说是我从心底接纳了在临越的生活,害怕之前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会颠覆我现在的生活。”
夏翊清握着许琛的手:“我懂,就像我当初犹豫不决,求你帮我打开母亲留下的盒子一样。”
“对,就是那样。”许琛想起那时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时你那般害怕,我倒是真的理解你。”
夏翊清问:“你这些年就真的没有想起来过?”
许琛坦白道:“有怀疑过,小叔毒发时我便有了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来,后来我也没去深究。如今记忆恢复,只觉小叔更不容易了。那些年父母常年在各地带兵,很少在京中,就算领了我回去也定然无法好好照顾我,一直到他们在京中稳定后小叔才将我送到他们身边。这些年来小叔一直在默默替所有人盘算,他身上带着毒,不知何时就会毒发,这些年来为了我们算得上殚精竭虑了。”
夏翊清轻叹一声:“是,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小叔太累了。”
许琛:“你也一样,你们这种聪明人都活得太过辛苦。我们一回到城里,就又要开始之前那般生活了。”
夏翊清:“你也不傻,你只是不愿去算计这些而已。”
“我是不愿算计,但我也真的算计不过。”许琛坦承道,“我确实没有你和小叔想得远,魏拓和西楚的那些事情,就算是你让我去做,我也定然做不到。我有时在想,恭敏贵妃究竟有多聪明,才能生出这样聪明的你来。”
夏翊清:“你这是在夸我吗?”
许琛:“自然是夸你了!”
夏翊清含笑道:“可我觉得你更聪明,因为你能懂我。”
许琛转身与夏翊清对视,颇为郑重道:“我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所以才能懂你。”
夏翊清稍稍抬起头:“既然你懂我,那你该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
“那是自然。”许琛低头吻上了夏翊清的唇,这一个吻缠绵悠长,甜到了两个人的心里。
许琛手持兵符,跪地行礼道:“请陛下收回兵符。”
夏翊清更是跪地请罪:“臣用亲王手令让平宁侯调配骁骑卫,请陛下恕罪。”
天家起身,自许琛手中接过兵符,又亲自将二人扶起,道:“此处是勤政殿,不必行大礼,坐下回话罢。”
待二人落座,天家说道:“当时大雪封城,你们是事急从权,若是没有你们,疫病怕是要蔓延至京中,你们无罪,骁骑卫也无罪。”
“谢主上。”
天家缓和语气,关切了一番许琛的伤势及病情,方才转顾夏翊清道:“翊儿气色好多了。”
夏翊清:“之前是臣愚钝,让主上担忧了。”
天家喝了口茶,问:“想通了?”
夏翊清:“臣在山下看到那些灾民,一盆炭火、一碗热粥就能让他们欢喜,心中突然就明朗了。臣生来就有如此优渥的生活,从来没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担忧,与灾民相比已是太过幸福。臣所拥有的,是他们一辈子求之不得的东西,臣的那些愁思,根本就是闲出来的胡思乱想罢了。”
天家笑笑:“你是朕的皇子,是仲渊的亲王,又如何能与普通人相比?”
“臣只是看到灾民有感而发。其实天灾之中无谓贵贱,皇子与百姓皆是肉体凡胎。知白武功颇高,可风雪来时我们依旧被困在山中难以出行。我们穿着厚重的氅衣绣衫依旧连番风寒感冒,足见天灾与疾病从不会因出身而有所异同。”
“看来你这段时间想了不少。”天家道。
夏翊清垂首:“是,知白也劝了我很多。”
“如今既想通了,便该打起精神来才是。”天家停顿片刻,终是将话题转到了重点,“庇护所的想法是谁提出来的?”
“是臣。”夏翊清回话道,“当时雪一直不停,知白下山看过,便说别院房间众多,不如腾出来给受灾的百姓。但那些百姓毕竟都不会武功,总不能让知白和他两个护卫用轻功一趟趟带上山去,臣便提出在山下搭起帐篷方便安置。”
天家:“那你每次下山都是知白带你下去的?”
夏翊清点头:“是,都是知白带臣往返别院和山下的。”
“倒是辛苦你了。”天家看向许琛道。
许琛回话:“四大王比较轻,若真是个彪形大汉,臣还真带不动。”
天家笑道:“也对,翊儿确实清瘦些,不过你也确实不易,风寒未愈就下山去帮忙了。”
许琛:“臣只是略感风寒,而且当时山下庇护所初立,臣还是亲自看过才放心。”
“跟叔亭一个样子。”天家回忆道,“开宇十年北疆大雪,叔亭让长羽军挪出军帐给边塞百姓,亲力亲为安排灾民,自己冻病了也不说,最后是实在爬不起来了才罢休。”
许琛:“义父说过,军中一切都是百姓税收供养的,百姓养着我们,我们也该保护百姓才对。”
天家愣了愣,轻叹一声,道:“这话不是你义父说的。不过无论这话是谁说的,他都说得很对。”
沉默片刻,天家吩咐许琛退到外间等候。
待许琛离开后,天家道:“翊儿,卓儿的王妃已有了身孕,你如今也已十七,是该考虑婚事了。”
夏翊清听言立刻起身跪地。
天家未料这一出,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夏翊清郑重叩首,道:“请主上屏退左右。”
天家虽然不明,但终归是依了他,吩咐陈福带着一众内侍退到殿外。
待听得殿门关闭,夏翊清才道:“主上赐婚乃是天恩,臣不该拒绝,但是……臣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不能?”天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夏翊清抬起头,眼眶微红,哽咽着说:“父亲,儿不能。”
天家惊得直接起身:“你!你怎会?”
“儿从小就不能。”夏翊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再度叩首,“儿这两年读了些医书,开府之后也曾偷偷去拜会过名医,但所有郎中都说这是天生的,没有办法。之前还偶尔有过一两次,可这次中毒之后就再也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天家震惊到无以复加,“可曾找太医看过?”
“儿从未同旁人说起,更不敢让太医知晓。”夏翊清偷偷看眼天家的神情,顿了顿,继续道,“父亲若赐婚,儿自可以应下,婚后也可以想办法推脱一二,但不可能一直不圆房。这事是瞒不住的,更何况……爹爹,儿是皇子,若这事被外人知道了,丢的是皇家的脸面啊!”
天家被这一声“爹爹”惊得愣在当场,半晌才颓然开口:“你真的……不行吗?”
“确实不行。儿这次中毒后心思郁结,也与此事有关。”
“魏拓!”天家怒急,竟将茶盏摔到了地上。旋即又朝外喊道:“都别进来!”
夏翊清跪在地上:“爹爹息怒,是儿无能。”
天家将夏翊清扶起,愧疚心疼更盛:“翊儿,是爹爹对不起你。”
“儿不敢。”夏翊清恭谨地说,“爹爹还有二哥,还有五哥、六哥、七哥和八哥,未来还会有很多皇子皇孙,只是儿福薄,不能为皇家绵延子嗣。”
“可你毕竟是皇子,到了年纪不娶亲,终归是会惹人非议的。”
夏翊清:“伯父也至今未娶,只要儿像他一样,就不会有人在意的。”
“不行!”天家皱着眉摇头,“你既已经迈入这朝堂之中,就再没有脱身的道理!你对百姓颇多上心,也不是全然不懂朝政。五哥一辈子就同那些诗词打交道了,他没志向,可你不同,你是想让仲渊变好的,是不是?”
夏翊清垂首:“儿只是想替主上分忧,但若是注定惹来非议,那么躲起来便是替主上分忧了。因我一人让皇家颜面折损,这是不忠不孝,儿不能这么做。”
天家道:“一旦娶亲,这事定然瞒不住,女眷之间颇多闺房话,我也不能保证给你娶的就定能替你保守秘密,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此事到现在只有主上与儿知晓,儿去找那些名医看病时,从来都是遮面、化名,就是怕此事被传开。还请主上替儿保密,也不要告诉嬢嬢和庄妃娘子。儿不想再让旁人知道此事了。”
“若我今日不提赐婚,你也不会告诉我?”天家问。
夏翊清:“儿不想让父亲忧心,但也不敢欺瞒父亲。若是儿瞒下此事接受赐婚,一旦东窗事发,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了。所以儿早就打算好了,等父亲提出赐婚时再如实相告。”
天家沉默半晌,终是未能再说出些什么,便让夏翊清回去了。
夏翊清走出勤政殿,对陈福道:“刚才天家不小心碰洒了茶水,还要劳烦陈先生再备盏新茶来。”
陈福躬身:“臣明白。大王现在这是……?”
“天家让平宁侯护送我回府。”
陈福立刻躬身行礼,吩咐旁边小黄门送二人至宫门处。
待上了马车,许琛关切道:“天家可是责骂你了?”
夏翊清笑意盈盈,道:“我今儿可是演了一出大戏!”
“怎的这般开心?”许琛疑惑道,“方才你出来时红了眼眶,我还以为……”
“以为那茶杯是砸向我的吗?”夏翊清笑道,“他那是砸给他自己的。”
许琛:“我的好翊哥儿,快别打哑谜了,告诉我罢。”
夏翊清笑得眉眼弯弯,将勤政殿内的事情简单讲给了许琛听。
许琛惊得说不出话来。夏翊清伸手轻抬许琛下颌,道:“大将军可是听傻了?”
“你……为了不被赐婚,居然这般编排自己?”许琛一时语塞。
“你既能哄得他不给你赐婚,我也不能太过差劲不是?左右这个理由又不能明说,他只能自己咽下去,我也算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一个有着西楚血脉的不能生育的皇子,与皇位绝对无缘了。他不必再担心我有觊觎之心,我就是抢了皇位也没人继承。”
许琛:“……”
这都是什么路数?!他觉得自己那时编出个不忠不义不孝的名头来已算得上胡言乱语了,没想到夏翊清竟将自己的名声这般直接舍去。
车驾很快到了寭王府,夏翊清敛了敛神色,与许琛约好午后去侯府书房相会,便在王府门口行礼告别,各自归家。
勤政殿内。
天家坐在龙椅上以手撑头,面色颇为不悦。陈福小心翼翼地奉上茶盏,立侍在侧。
天家缓了缓,道:“我想去看看言清。”
陈福:“主上,雪还未化,去皇陵的路还在清理之中。”
天家心中更为烦闷,道:“去将他留下的东西拿来。”
“主上是说那些书册文卷还是别……”
“随便拿来些!”
“臣这就去。”陈福小跑着离开勤政殿,不一会儿就端了一方锦盒进来。天家将那锦盒打开,里面只有一支毛笔。
天家无声叹息,心中想道:“你当年定是恨死我了,竟连个亲笔手书都不愿给我留下。这便是你的报复罢,当年我用毒害了你,如今那毒也害了我儿子,你定是想让我也尝尝这般滋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便是你呵……”
未几,陈福在门外通传,称即墨允前来回话。
“进来。”
即墨允进入殿内,并未在意天家此时颇为难看的脸色,开口说道:“西楚传回密报,大皇子元遥谋反逼宫,已被西楚太子擒拿。元遥……”
“即墨允。”天家打断道,“朕现在不想听。”
即墨允:“那臣告退了。”
“你就不能跟我说说话吗?”
“永业三十七年十月初七,距今已过去二十一年又两个月了。”即墨允顿了顿,道,“他连开宇元年的正旦大朝会都未看到,那曾是他心心念念的新朝。他回不来了。”
“我知道,是我亲手杀了他。”
即墨允依旧平静:“你不是真的想他,只是遇到了现下无法解决的难题。”
“我就是想他了!”
“主上说是那便是。”即墨允恭敬地说。
天家问:“他还跟你说过什么话?”
即墨允:“他说的话我早都告诉你了,再没有别的了。”
天家心绪难平,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你当年跟他朝夕相处!怎么可能就说了那些话?!”
即墨允沉默片刻,说:“他活了十九年,可已死了二十一年了。纵使我能将他从出生那日开始的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讲给你听,现在也没有什么可讲的了,他永远只有十九岁。他不在了。”
“对,他不在了。”天家苦笑一声,“你还真是不会说好话。”
即墨允冷声道:“主上想让我说什么呢?你尚且还有这毛笔,和书房里过半的书稿留存,即便那是内侍誊抄过的,也终归是他的想法计策。可我得到了什么?我明明先于你与他相识,他亦曾应承于我,要同我归隐江湖,最终我没等到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在我面前这般怀念他,又置我于何地?莫不是你已决定不再用我,便干脆撕破你我之间最后一层勉力维持的和谐?若真是如此,你倒也不必这般羞辱于我,直接杀了我便可。”
“你莫要歪曲我的意思!”
“那你让我如何理解?你心中十分清楚,这世间最真情实感怀念言清的便是我。你只将言清视为幕僚,可我却视他为挚友,你将他榨干碾碎,还要在世人面前扮演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甚至用皇子公主的名字来做文章,教世人都知道你器重言清到那般地步。”
“即墨允!你在胡吣什么!”
“我有说错吗?昊王、昇王、显王、昱王以及当年的七皇子八皇子为何随你改名?晟王为何如今苟活于世?不都是为着你那所谓后世史书评价?你兄弟的名字可以用来为你矫饰过往,你子女的名字亦可以用来彰显你的礼贤下士。你终究是不懂言清,他若知道你这般用他的姓名,定会指着你破口大骂,说你为父不慈,为君不正。你是真的怀念那样口无遮拦的言清吗?你不过是如今身旁无人可信,无人可用,无人听你诉说心声,便想起他来。想着若他活过来,或许能替你纾解一二。可他若真的活过来,你又会如何待他?等你解了眼下的难题,无非又是一盏毒酒送他上路。”
天家呆愣半晌,终是服了软,道:“抱歉,是我说错了话。”
即墨允退了半步,躬身道:“臣告退。”
“明之。”天家轻声唤道。
即墨允犹豫片刻,终是停住脚转回身来。
天家靠在椅背上,轻声问道:“若是朕后继无人,该会怎样?”
“你有皇子。”
“如果!朕是说如果!”
即墨允:“那你大概根本就不会坐在龙椅上。”
天家叹了口气:“罢了,你刚才说西楚怎么了?”
“元遥谋反被擒,西楚准备派遣使团前来恳谈,耶兰国书过几天便到,耶兰王准备将嫡公主送来。”
天家问:“嫡公主?多大了?”
“今年刚及笄。”
天家无奈道:“开什么玩笑,比婉儿都小,朕娶来作甚?当女儿养吗?”
“耶兰公主年纪与寭王相当,可……”
“不行!”天家粗暴地打断了即墨允的话,摆手道,“你下去罢,将寭王府的人撤出,不必再盯了。”
第103章 一百〇三 丧子
午后,侯府书房内,夏翊清仔细将勤政殿内对话全数复述给许琛。许琛听完沉默片刻,道:“你设计这场中毒,最终的目的便是这个?”
夏翊清点头:“我体内旧毒对身体的影响瞒不过泽兰,天家可能会瞒着别人,但不一定会瞒着嬢嬢,我用先天体弱来当借口拒绝赐婚并不够稳妥。所以这一次我中的毒,确实是会对那方面有所影响,无论谁去查都会得出这个结论。”
“真有影响?”许琛追问。
夏翊清看向许琛,含笑道:“你最清楚不过了,中毒后你可还帮我来着。”
“你啊!”许琛掐了一下夏翊清的脸颊,“我知你有分寸,但以后莫要再这般冒险了,不值当的。”
“当然值得!中一次毒,能解了这么多事,太值得了!”夏翊清稍敛了笑意,道,“其实原本没打算现在就说这件事,我中毒不到半年,若说立时就有了影响,总有些牵强,不过他今日提起了赐婚,我便只能直接说了,总归还有以前那毒作为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