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公继续说道:“诚然,在其位谋其政,士兵自入军营那一日就有所准备,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亦无怨无悔,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也是作为士兵的觉悟。但这不能成为亏待他们的理由!没有谁天生是士兵,也没有谁生来就注定要打仗。军中的士兵不畏死,是因为他们有信念,有对自己长羽军身份的认同,有对仲渊的归属!他们在守护着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但你在做什么?!你贪墨的那些是军资吗?!那是人命!”
定远公内力深厚,愤慨之下音量自然不低,待他结束之时,尾音仍在殿内回响,震得一众官员瑟瑟发抖,垂首不言,最后还是天家开口道:“许卿,你且先冷静一下。”
定远公转向天家道:“陛下可以不给臣交代,也可以不管平宁侯受了多少委屈,但不能让将士们寒心。如今军中议论沸然,臣几番安抚皆不见平复,臣已无能为力,只好请辞。”
“这又与平宁侯有何关系?”天家看向许琛,“知白,你来说。”
“回陛下,”许琛二度上前行礼,“臣在阵前受了伤,回朝之后松了精神,不慎引发旧伤,才不得已将养半月,以致不能上朝,耽搁政事,引得台谏和魏相接连上疏参臣错处。”
“你哪里来的旧……”天家顿了顿,道,“可是去年你同寭王去江宁时所受的伤?”
“正是。”
魏拓侧身看向许琛,道:“你许家父子说我户部贪墨物资也便罢了,怎的现在把一年前的旧伤也归于我身上?难道是我让你受伤的吗?”
“难道不是吗?”定远公质问道,“晚屏山观音庙那些刺客从何而来,魏相当真不知?”
“我连平宁侯受伤都不曾知晓,又怎会知道刺客之事?”魏拓甩了一下衣袖,转对天家说,“陛下,定远公胡乱攀咬,想来是战场上受了刺激,有些神志不清了,不如陛下就放定远公辞官罢。”
天家怒道:“魏拓!定远公征战沙场二十余年从未有败绩,你现在是说守护我仲渊边境二十余年的大将军是个疯子吗?你太放肆了!”
魏拓听言神色一变,立刻说:“臣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天家呵斥道,“只是他戳到你痛处了!”
魏拓连忙道跪地:“臣不敢,陛下息怒。”
天家看向夏翊清,道:“寭王,去年你与平宁侯一起去的江宁府,你来说。”
夏翊清上前回话:“去年臣等一行人到江宁府次日便去往晚屏山查案。在观音庙中遇到百余名刺客,平宁侯因分心照看臣与袁学士,被刺客一掌击中前胸,待回到官驿便昏死过去,若非骁骑卫统领纪寒救治及时,平宁侯恐怕是要被抬回京城的,此事当年同行的骁骑卫与袁学士都可以作证。”
袁徵上前:“回陛下,寭王说的全部都是实情。”
天家转顾许琛,道:“当年你对受伤之事便吞吞吐吐,朕道你是怕长主担心,如今看来你义父义母早知你受伤,却是瞒着朕了?”
“陛下恕罪。”许琛跪地叩首,说道,“当时刺客全部被臣和骁骑卫斩杀,臣查看尸体时并非一无所获,只是回家后长主让臣瞒了下来。臣确有欺君之罪。”
“你瞒了什么?”天家问。
许琛回话:“臣在刺客尸身上找到了魏相的腰牌,且刺客所穿黑衣为京中丰瑞祥绸缎庄所售,而魏宅采买自开宇五年起便在丰瑞祥购买布料及成衣。”
“你胡说!”魏拓瞪着许琛道,“我何时派人去杀你了?我又为何要杀你?更何况,那丰瑞祥是京中巨贾成氏的产业,你与那成氏相交多年,又对他有救命之恩,怎知他不是与你串通一气?”
“成夕林已于五年前将丰瑞祥转手卖出,他如今并非丰瑞祥东家。”许琛顿了顿,反问道,“我与他相识于七年前,但实际交往不过是近两年的事情,且救命之事我与他都未曾对外宣扬,魏相你既能说出我与他相交多年,连缘由都这般清楚,莫不是关注我许久了?这般看来,倒非临时起意,更像是日日盯着,想要寻些我的错处来,我真是不知何时得罪了魏相。”
天家皱眉道:“不必扯什么市井商贾。许卿,去年回朝之时你为何不说?”
许琛拱手:“臣回府后与长主说了此事。长主说只凭一个腰牌和一个人人可去的绸缎庄并不能证明魏相行刺杀之事,当时年关将至,正是户部最为忙碌之时,不能因我一人引得朝堂不安,是以嘱咐臣不可声张,便将此事放下了。”
“腰牌在何处?”天家问。
许琛回话:“在长主手中。”
天家起身走到堂下,亲自扶起许琛,而后看向魏拓道:“魏拓,你想造反吗?上半年赈灾的物资你挪用多少,你当朕全然不知?如今前线军资你竟也敢染指?朕亲封的侯爵你都敢杀?同行的还有朕的皇子!朕问你,杀了平宁侯之后你还想杀谁?是定远公?还是镇安?还是要杀朕呐?!”
“臣不敢。这是……这是陷害!”
天家怒道:“放肆!谁陷害你?三十万长羽军陷害你?还是寭王和平宁侯陷害你?我看是你想杀了他们才对!朕当时看奏报便有怀疑,怎的那么巧,在当地略卖孩子的人就是陈丘的族亲呢?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想替你的亲家报仇啊!”
“臣不敢,臣冤枉啊!”魏拓跪地叩头。
“冤枉与否,查一查就知道了。”天家扬声道,“户部所有账目立刻封存,魏拓暂时关押在府中,命赤霄院看管。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明堂会审,由刑部盛弥主理,其他各部各司需全力配合。”
刑部右侍郎盛弥出列说道:“回陛下,此事涉及公府、侯府,若要查去年之事,或许还会牵涉到寭王,臣等……”
“也是,必得宗亲才行。年初赈灾是宏王去的,寭王又是去年事情的当事人……”天家停顿片刻,道,“陈福去请皇兄来,这些年他也太偷懒了些。”
“遵旨。”
天家继续说:“定远公这些时日送到军中的东西报个数上来,朕从私库之中再拨出同样的数目犒赏军中。”
定远公拱手道:“臣替军中将士谢陛下赏赐。”
天家转顾定远公说:“还有,你要是再说辞官,朕就真的要罚你了。”
“臣知罪。”
散朝后,宏王等在紫宸门旁,见夏翊清走来后说:“四大王好手段啊。”
夏翊清坦然直视宏王,说:“二大王这话说的,竟好似今日这一番全然是我操纵的一般。”
“不是吗?”
“今儿紫宸殿上怒发冲冠的是许公,受尽委屈的是长羽军将士,伤情反复的是许侯,下令彻查的是父亲,与我有何干系?”
宏王哼了一声:“你也别太得意,小心乐极生悲。”
夏翊清笑着说:“我既没得意,也没欢喜,是二大王你想得太多。魏相如果行事正派,或是懂得收敛,事情都不会闹到这般田地。是他自己触了天家的逆鳞,怨不得旁人。二大王见谅,我今日有些累,就不陪你说话了,告辞。”
公府书房。
许琛问:“父亲,这事就这样了吗?”
定远公点点头:“是,之后的事与我们无关了。”
“那腰牌真的有用?”许琛追问。
“没什么用。”长公主说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算加上那绸缎庄的证词也没用,刺杀朝廷命官和皇子这个罪名,魏拓是绝对不会认下的。”
“可惜了,贪墨渎职最多也就是削官抄家,都不一定会赐死。江宁府那些孩子,还有灾民和死去的将士们……”许琛心中不忍。
定远公安慰道:“也不一定无用,若是有人证,他不认也得认。”
“可惜我下了死手,一个没留。”许琛懊恼地说道,“当时我看平留带了伤,太过着急了。”
定远公:“杀便杀了,你们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们,对这种刺客绝对不能留情。而且就算留了活口也没用,他们只是听命办事而已。”
许琛:“当时如果我早到一步,就能知道晚屏山那个屋子里到底藏着什么人了。”
长公主看向许琛:“要真看见幕后的人,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回来吗?”
“他们真敢杀人吗?我身边可还有寭王啊。”许琛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长公主冷笑道:“他们当然敢。只是他们低估了骁骑卫的战力而已,后来我让天家加派骁骑卫,那些人也明白此事已无转圜余地,所以把马骞的尸体送给你们。”
许琛点头:“我们其实派人去保护马骞了,但没想到……”
“没用的,他们定是在马骞家中也安排了人。”定远公摇着头说道,“就算你们贴身保护,他们也会有办法。而且马骞就算活着,也不会说话的。”
许琛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不出声,长公主见他这个样子,起身拍着他的肩膀劝道:“这事我们都已尽力,如今这样其实也不算是全无结果。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就去找季亭聊聊,不必在我们这里做规矩了。”
许琛点头,行过礼之后就回了侯府。没过多久他就接到木鹞,于是交代了几句就往寭王府去了。
“你怎的叫我过来了?”
夏翊清撑在榻桌上揉着眉心道:“我有些累,懒得动,可又想见你,就劳烦你跑这一趟罢。”
“怎么了?”许琛关切地问,“可是朝堂上吓到了?”
夏翊清轻笑一声:“我哪有那么胆小?”
“头疼吗?”
“有一点。”
许琛伸手拉过夏翊清,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用手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哄道:“不必硬撑了,还哪里难受?”
夏翊清低声说:“身上乏得很,大概是昨晚没睡好。”
“你可是个郎中,竟用这般模糊字眼来糊弄我?”许琛微微蹙眉,“更何况你以前没睡好时可没有这般难受过。”
夏翊清闭着眼睛并未说话,许琛知道他不愿多说,也就没有强求,只是安静地给他揉着太阳穴。
大约过了一刻钟,夏翊清勉强从许琛怀中坐起来,轻声道:“你回去罢,我没事了。”
“你赶我作甚?”许琛见夏翊清坐着都有些打晃,连忙扶住他,“说话都没力气了,你这是怎么了?有没有药?要不要请太医?”
夏翊清摇了摇头,又往外推许琛。许琛没办法,用力将他捞入怀中,只是这一次,许琛发觉夏翊清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翊哥儿?”许琛担心地轻拍着夏翊清,“是不是这样憋到了?换个姿势?”
夏翊清的身子逐渐发软,似是完全没有力气,连坐住都已艰难,最后直接躺在了许琛的腿上。
“翊哥儿!你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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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上朝时间严格遵守刻漏,官员上朝要提前到宫中等着,叫“待漏”,等待的地方就叫“待漏院”。
第89章 八十九 宴饮
夏翊清侧身蜷缩起来,只将头枕在许琛腿上,双臂环于胸前,鼻息粗重,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痛苦。
“翊哥儿!”许琛手足无措,“听得见我说话吗?”
“药……”夏翊清低声道,“叫安成来。”
许琛连忙把安成叫进来,安成见状立刻从一旁的桌上取出药瓶,与许琛一起帮着夏翊清将药服下。等夏翊清吃过药之后,安成对许琛说:“主子一会儿会畏寒发冷,大约一刻钟之后就会睡过去,再醒来就没事了。”
许琛见安成一套动作十分利落,又听得他这么说,就知道夏翊清定然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他这样多久了?”
安成还没回话就被夏翊清打断:“安成出去。”
许琛只好挥手让安成退到寝殿外祗应。
夏翊清轻声说:“抱我回床上。”
许琛立刻抱起夏翊清,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床铺上,又拉上被子,让他在自己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
许琛心疼地问:“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那毒?”
夏翊清轻轻点头。
许琛皱眉道:“可我看你这样子,跟小叔毒发时好像不太一样。”
“不是毒发,是我这次给小叔试药时,有一味药放得多了些,所以身上有些难受。”
“试药?”许琛惊讶地问道,“你每次给小叔的药都是自己先试过的吗?”
夏翊清有些发抖,他深呼吸了一下方才说道:“小叔已经毒发多次了,用药需得十分谨慎,不试过的我不放心。”
许琛意识到夏翊清已经开始发冷,连忙用被子裹紧了他,愧疚地说:“抱歉,我竟一直不知。”
“本就没打算告诉你的,小叔与伯父也不知道。”夏翊清往许琛怀里拱了拱,“怕你担心,也怕小叔心中有负担。”
许琛感觉到夏翊清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用力地搂着他。
沉默片刻,夏翊清颤抖着说道:“我……很累……一会儿……”
“累了就睡,”许琛打断道,“别说话了,也别想那么多,我在。”
夏翊清“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他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眉间也舒展开来。许琛轻唤一声,见夏翊清并未回应,便知他是睡熟了。
许琛轻手轻脚地安置好夏翊清,方才走出寝殿,问安成道:“他这样多久了?”
安成立刻回话道:“第一次是去年从江宁回来,主子喝完汤药后没多久就觉得不舒服,告诉我该怎么处置。后来又有过几次,不过主子已经有所准备,所以没那么手忙脚乱。今天这是第六……第七次。”
许琛问:“这次他什么时候喝的汤药?”
安成:”昨晚睡前。昨天喝完汤药主子就睡下了,半夜发作过一次,吃过药后就好了。之前从没有一副药发作两次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今儿这是怎么回事。”
许琛心中明白,夏翊清定是以为不会再发作才叫他来的,却没想到正好被自己撞见。他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确定他醒来之后就没事了?”
“主子每次醒来之后并没有任何不适。”安成的语气十分恭敬,“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许侯若是还有旁的事请放心去办,我会把主子照顾好的。”
许琛想了想说:“左右无事,我还是陪他罢。”
勤政殿内,天家问道:“卓儿那边有什么动静?”
“表面看起来平静。”即墨允语气平静地叙述着,“散朝时拦住寭王说了几句话,回府之后不久就有人从后门出来往大理寺去。”
“四郎那边呢?”
即墨允:“寭王府一直无事。”
天家想了想,问:“你有什么看法?”
“臣没有看法。”即墨允面无表情。
“朕不想听废话。”
即墨允道:“宏王还是想保魏拓,而且应该会把这件事算在寭王身上,之后会找机会砍掉寭王身边的人。”
“四郎身边哪有人?”天家笑着说,“知白?还是叔亭?还是昭文阁那几个?这些都是朕的人,他砍得动吗?”
即墨允:“主上看得清楚。”
沉默半晌,天家道:“你觉得四郎怎么样?”
“寭王身上有一半西楚血统,主上真的想吗?”即墨允反问道。
天家沉默片刻,道:“卓儿小时候倒是挺听话乖巧的,可衍儿被废之后,他心思活泛得过分了。相比之下四郎好得多,若不是这一半西楚血统,朕可能真的会偏爱他一些。”
即墨允问:“他当年没替主上想过这些问题吗?”
天家一怔,而后轻轻摇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预测得到?你当年跟他关系那么近,你说若是他在,他会怎么说?”
即墨允想了想,回话道:“或许他会问主上,是血统重要,还是人性重要。”
“你也觉得四郎比卓儿好是不是?”天家反问。
即墨允摇头:“臣今日多嘴了。”
“这些话也就跟你们说说罢了,朕身边没几个老人了。前些时间叔亭私下里跟朕请辞,朕没同意,但也知道他什么意思。”天家叹了口气,“他确实是累了,知白也确实不错,只是他的身世……”
即墨允说:“主上,刚才臣的那句话,同样适用于平宁侯。”
“是血统重要,还是人性重要……”天家手中握着茶盏,缓缓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即墨允:“主上心中早有判断,否则不会让平宁侯去前线的。臣斗胆,对皇家而言,血统定然重要,可作为臣子,血统真的那么重要吗?现在早就已经没有克烈了,有的只是仲渊版图中的草原医部而已。”
天家看着即墨允,半晌才开口道:“你早就想过这番话是不是?”
即墨允点头:“只是当年主上的心境与现在不同,臣说了也没用。”
“你说说,朕心境怎么不一样了?“
“主上现在更关心各位皇子们了。”即墨允说。
天家指着即墨允说:“你啊!什么都知道,就是什么都不说!”
即墨允微微躬身:“赤霄院只做事,不说话。”
“那魏拓这事你做得怎么样了?”天家问。
即墨允答:“放了缺口,等鱼上钩。”
天家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朕想看看魏拓会怎么自救。”
即墨允行礼:“主上若无旁的事,臣就回去了。”
天家起身走到即墨允身边,问道:“你……真的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了吗?”
即墨允说:“当年我原本和他约好一起云游江湖的。”
“你真的不怨我吗?”
即墨允摇头:“主上有主上的无奈,言清有言清的过错,我也有我的选择。若我真的怨,当年大可以一走了之,反正天高海阔,以我的轻功,谁也找不到我。”
天家拍了一下即墨允的肩:“好了,你去忙罢。”
即墨允:“臣告退。”
等即墨允离开之后,天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两个字:“抱歉。”
另一边,夏翊清在睡了约一个时辰之后便醒了过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床边的许琛,于是连忙说道:“别担心,我没事了。”
许琛问:“怎么样?还难受吗?渴不渴?累不累?还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夏翊清坐起身来笑着说:“你让我回答哪个问题?”
许琛见他面色已经恢复如初,刚才坐起来时动作也十分流畅,稍稍放心了些:“没事了吗?”
夏翊清点头:“真的没事了。”
“你可真吓人,”许琛心有余悸地说道,“刚才你那个样子我都不知怎么办好了。”
夏翊清:“我想着小叔的毒越快清除干净越好,所以这次药确实猛了些。看来还是不行,祛毒这事真是急不得。”
“那你这样……不会加剧你身上的毒吗?”许琛担心地问。
夏翊清摇头:“这本是解毒的药,自然不会加重体内毒素,只是药力过猛的话会耗费心力,所以我才会累得睡过去。其实偶尔一两次这样也没事,只是小叔毒发过许多次,他虽然保养得当,但毕竟是中年人了,这种额外耗费心力的事情还是越少越好。”
“所以你就试药!”许琛搂住夏翊清,“你就让自己去耗费心力?!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心疼的?”
夏翊清拍了拍许琛:“好啦,我真没事。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魏拓一案牵涉众多,五月的赈灾账目多处造假,又有灾民和当地官员证词,已是查实;贪墨军资一案也基本收尾;另有早年间的贪污案件因为时间过长,取证困难,正在努力查办之中。而最让三司头疼的,就是晚屏山行刺一案,证人除平宁侯之外再无他人,事隔一年,丰瑞祥的伙计已无法指认购买之人,只能提供购买当日的文书记录。证物虽然确认是魏府腰牌,但并不能证明就是当时刺客身上的。那一百多名刺客的尸体早已扔到乱葬岗,如今一年过去根本没办法找寻,但平宁侯首告又不能胡乱糊弄过去,最后刑部决定派人再去晚屏山观音庙中搜寻,看能否再找到一些线索。
时间拖来拖去,便到了皇后的生辰,原是并没有打算大办,但因为魏拓一案晟王是主理,宏王和寭王都有所牵扯,公府又是受了委屈的,天家便借着给皇后庆生的由头来安抚和犒赏一下众人。
玲珑水榭内,夏翊清趁无人注意之时将许琛拉到一旁:“知白,你信不信我?”
“自然信了。”
夏翊清正色道:“一会儿筵席之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冷静,一定要相信我。”
许琛问:“你想做什么?”
“记得那年慈元殿我中毒吗?”夏翊清压低声音说道,“今晚有人要对我出手,时隔数年,有些事情该了结了。”
“是谁?”
“过后我会告诉你,今晚你不必担心,也万莫冲动。”
许琛轻握夏翊清的手,点头道:“我听你的。”
夏翊清点点头,转身走进玲珑水榭之中,许琛调整心情,也进去落座了。
敬贺寿礼之后便是开席,待筵席快要结束时,夏翊清踉跄着起身,行礼道:“父亲嬢嬢恕罪,儿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
许琛看到夏翊清这般模样,便知该来的还是来了。
天家问:“是病了吗?要不要传太医看看?”
夏翊清拱手:“回父亲,儿只是有些头晕,想早些回去。”
天家道:“你脸色不太好,既如此就回去休息,不必硬撑着了。”
皇后转顾泽兰,示意她去查看一番。
泽兰刚走到夏翊清面前,就见夏翊清身子发软,连忙上前扶住,在听到夏翊清的低语之后立刻扬声喊道:“四大王中毒,快请御医。”
便是在此刻,夏翊清彻底失去了意识。
玲珑水榭内所有人都被中毒这二字惊到了,许琛眼睁睁看着夏翊清晕了过去,他虽知道夏翊清必然无事,但心中还是万分担心,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抱住夏翊清,可他知道他不能,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强压住担心和焦虑,看着夏翊清被人抬出去。
听到中毒,皇后立刻说:“所有人不得离开玲珑阁!墨竹去检查各人食物!”
天家插话:“陈福去查食物,墨竹和王禹一起,看住玲珑阁内外,若有可疑人员立刻带来见朕。”
“遵旨。”众人领命而去。
陈福带着一众小黄门着手检查食物,很快就有了结果。
“回主上,只有四大王的菜中有毒。”
此时永嘉公主开口道:“爹爹,这可是四哥第二次在宫中中毒了,一定要严查才行。”
天家点头道:“查!今日必须查出结果来!”
皇后:“今日都谁接触过翊儿的饮食?全部带上来!”
不一会儿墨竹就带领一队宫人进入殿内。
一众宫人行礼后依次交代自己是从谁手中接过膳食,又将膳食交给了谁。轮到最后一名小黄门时,他开口说:“小的接过膳食之后便到四大王桌前布菜,那时正好淑妃娘子从桌前路过,小的给淑妃娘子让了路。待淑妃娘子离开后不久,四大王就进来落座,小的布完菜就随押班离开,之后的事便不知道了。”
永嘉公主说:“膳房中有试毒内侍,若是在膳房出了问题,试毒内侍该是在四哥之前毒发,如今既然膳房无人来报,想来这菜品在膳房时定然无毒。而盛放膳食的盒子全部有封条,且需三次以上复核查验,这途中断不会有人做了手脚,细算下来,只有在布菜过程中被淑妃娘子挡住过视线。那便是说,只有淑妃娘子、布菜的这小黄门和四哥身边的安成有嫌疑了。”
天家问那小黄门道:“你布到哪个菜时给淑妃让了路?”
“回主上,小的刚将酿山药放到桌上,淑妃娘子就来了。”
陈福接话道:“主上,毒就在酿山药之中。”
“小的不知!小的真的不知啊!”那小黄门立刻磕头道,“小的刚刚将那酿山药放到案上,淑妃娘子便来了。小的自不敢直视主子,一直低着头,等淑妃娘子离开后才继续布菜的。”
淑妃起身向主座行礼道:“妾只是刚好路过,并没有下毒。妾入宫多年,既未与柴娘子交恶,亦不曾对四郎有所图谋,妾并无理由做出此事。况且除这小黄门外,四郎身边的内侍更有机会下毒。这身边人若是有了异心,可算是家贼难防。”
皇后轻轻摆手,立刻有人去叫来安成。
安成进殿后恭敬立侍。
皇后问道:“安成,翊儿用菜之前你试毒了吗?”
“回皇后娘娘,臣用银针试过。”
那为什么没有试出那道酿山药中的毒?”天家问。
安成回话:“回主上,四大王体质敏感,从来吃不得山药,所以臣并未试过。”
永嘉公主追问:“那四哥怎的还会中毒?”
安成想了想,回话说:“四大王今日确实没有吃过山药,不过多吃了几口旁边的鹿脯。”
陈福上前查看夏翊清桌上的菜肴之后说:“主上,酿山药确实没有动过,只是有一些花蜜滴到了旁边的盘中。”
天家沉默片刻,问安成道:“翊儿怎么样?”
这些年来从未自天家口中出现的称呼惊得安成险些哽住,他连忙稳住心神,回话道:“主子还未醒来。”
天家摆摆手:“你先去照看他罢。”
此时永嘉公主也起身向帝后请旨,去暖阁探望夏翊清。
天家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气:“淑妃,你该给朕一个解释了。”
淑妃跪地:“妾不知。”
“你伯父在前朝的案子还没了结,你在后宫就急不可耐地用上这些下作手段了!还真是一家人同气连枝!”天家盯着淑妃说道。
淑妃只是磕头道:“妾从未做过。”
天家冷冷地说:“淑妃,朕是该叫你魏苒,还是该叫你元苒?”
听得这话,许琛心中震惊不已。难道淑妃也是西楚人?
就在此时谭从守偷偷塞给许琛一张字条,许琛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已醒,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