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琛斟酌措辞道:“公主金枝玉叶,未来会有更好的驸马人选。”
皇后:“如今既然我提了,你可有这方面的想法?”
许琛摇头:“既是从前未有过的,以后也不会有。我与公主只是同窗之谊,并无其他。”
皇后点头:“好,我知道了,此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不过随口一问。婉儿一贯心性不定,你若没那意思,想来她觉得无趣便也会放下了。”
“是。”
皇后又说了些旁的叮嘱,便让许琛出宫回府了。
回到侯府时正是午间,许琛换过便服与长公主一起进了些茶点,并将今日在慈元殿的对话悉数告知。
长公主问:“你真不想?”
许琛摇头:“从来没想过。”
长公主又说:“那你可有让永嘉误会了?皇后一般不会轻易问这种话。”
许琛接着摇头:“没有,若说起来,我日常在学堂大多同浔阳公在一起,几乎没有与公主单独相处过,就连那年母亲去草原换防,我暂居慈元殿时,都刻意避开与公主单独相处,母亲可以问凝冰。”
凝冰在一旁说:“公主几次晚间来找郎君,郎君都借口推脱了。有几次白日里在一起说话,郎君都不让我们离开,而且让我们一定要将门都敞开。”
长公主笑着说:“你也太小心了些。”
“母亲说过,在宫中要小心谨慎。”
长公主摸了摸许琛的头:“好孩子,确实太难了些,不然我去回了天家,让你回许家家塾来读书?”
许琛摇头:“不要。这样太过明显了,皇后娘娘怕是要疑心了。更何况……”
“何况什么?”
许琛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若是回到许家家塾,一是不能再见到夏翊清,二是要面对二伯家的仁铎,但这都不能成为说出来的理由,他赶紧说道:“先生教得极好。”
长公主点头:“也对,穆学士年少有为,外面很难找到这么好的老师。那你想好何时回学堂了吗?”
“我还是想尽快回学堂的。”
“行,你自己决定就好。”
“多谢母亲。”
待到下午时分,定远侯回府,带着许琛往天家赐下来的平宁伯府去了。
平宁伯府实际上紧挨着侯府,因着侯府的陪院比寻常人家的宅邸还要大上几分,算得上是独占一隅,所以看上去便觉得平宁伯府与侯府隔得有些距离。这平宁伯府较侯府略小一些,只有四进主院落和西侧一趟三个陪院。
站在平宁伯府那无人的院落中,定远侯说道:“琛儿,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府邸了。”
许琛显得有些无助:“父亲,我能不住这里吗?”
定远侯笑笑:“自是可以的,你想住哪里都可以。”
“真的吗?天家不会怪罪?”许琛抬头看向定远侯。
定远侯摸了摸许琛的头:“不会,这次之后,我们可以安心几年了。”
“那我还要住侯府!”
“好,那就回侯府去住。”定远侯补充道,“不过这个府邸已是你的了,偶尔你也要过来看一看,总归就在旁边,你若是嫌麻烦,就找人在两座宅子相邻的花园处开个门,这样直接就可以过来。以后若是结交了什么朋友不方便带到侯府的,都可以带到这里来。”
“那……这里的下人,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能不能把他们放出去?”
定远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要知道,有些人放了出去也不一定能好好过活。你若想的话,就让凝冰去做,想出去的就归还奴籍放出去,那些愿意留下来的就留下来,我侯府还是养得起这些下人的。”
许琛点头:“那我回去就跟凝冰说。”
“还有,你现在好歹也是有爵位了,身边只有归平和凝冰,出门不像样子,回去之后再挑几个得力的厮儿放到身边。”定远侯竟把这些细节的事情都想到了。
许琛点头:“都听父亲的安排,只要还能在侯府住着就行。”
看过平宁伯府之后,父子二人慢慢地走回侯府,结果正好在侯府门口遇到了前来看望的许箐。
“小叔!”
“哎!快来让我看看!”
许琛立刻跑到许箐身边,许箐道:“平宁伯了,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小叔别闹我!”
定远侯跟上来说:“回去说话罢。”
三人回到侯府书房落座。许箐开口道:“这次的事情应该要了结了。琛儿的封赏算是一种安慰和补偿,这个补偿足够大了,在外人看来算是超规格的了。不过现在没有人敢说什么,毕竟之前三哥和三嫂的怒气大家都看在眼里。”
许琛道:“不知忠勇伯会如何。”
“陈丘削爵,本人及其三子赐死家中,妻女没为罪吏,永不赎籍。三族之内男女皆流两千里,九族内男女皆没入奴籍,不得赎身。”定远侯说。
许琛吃惊地说:“这么重?”
定远侯轻轻摇头:“这不算重,刺杀皇子几乎等同谋逆的,前朝曾有谋逆之人诛六族的先例,如今这样已经算是开恩了。”
许琛还是有些不忍:“可是……这事并不像是他做的。”
许箐正色道:“琛儿,这话我们私下说说就好了。如今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三司会审已经定了案,就是陈丘做的。”
许琛把头偏向一侧,明显并不认同这话。许箐放缓了语气:“琛儿,你要知道,如果陈丘没有超规制豢养府兵,那这事怎么算也算不到他头上。可是他有错在先,作为臣子,无论是何原因,他违反规制,就是不敬,他出事只是早晚而已。”
许琛抬眼望着自己的小叔,他明白这事背后复杂,也明白如今这样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但他依旧过不了自己心中那一关。
许箐继续说:“琛儿,如今你是平宁伯,这京城的漩涡你已置身其中。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愿就可以不做的,你想想你母亲,她可是长主,可她又有多少自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越是高位的人,越是享受着常人无法企及的生活,便越是需要承担常人无法想象的责任和危险。你父母这些年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不是他们生性如此,而是如果他们稍有行差步错,不只是他们,他们周围的所有人都要受到牵连。这就是这京城的荣耀与责任。”
定远侯宽慰道:“好了季亭,你别吓唬琛儿了,哪有那么可怕。”
许琛垂首沉默,少顷,他点头说道:“小叔说得对。浔阳公在宫中尚且谨小慎微,处处提防,可见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许箐说:“我在你这个年纪,还觉得普天之下我最聪明呢!毕竟是年轻人,有些理想化是好的。”
定远侯道:“季亭,这几次事情之中总有你的身影在,你无官无职,这样总归不好。子隽能有如今的安稳生活,便是因为他从不参与京中乱事,你要注意些。”
许箐颔首:“三哥放心,子隽已经报给了禁中,下个月初一他便要启程出游,在京城待久了他有些腻烦,我自然会跟他同行。”
“这样也好,你们就好好放松去罢。”
许箐笑着说:“三哥可不要太羡慕我们!”
定远侯抄起手边的书作势要打:“你别以为你大了我就不会打你!”
许箐立刻跳出书房:“你敢打我我就跟子隽告状,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许季亭你别太放肆!”
“走了!不送————”许箐的声音已经飘远。
定远侯心中放松下来,转顾许琛,同他说道:“别学你小叔那般说话,留神旁人用另眼看你。”
许琛点头,见定远侯已无事要说,便行礼离开。
二月初五,平宁伯府正式挂上了匾,许琛命人在侯府中花园的一侧开了个隐蔽小门,将定远侯府和平宁伯府连通。因平宁伯府暂无人居住,便遣散了一些下人,凡离开者不仅脱了奴籍,还得到了平宁伯的归家赠银,一时平宁伯许琛的善心被众人传颂。
因长公主有孕在身,许琛将凝冰送回到她身边,自己又挑选了一个名为平留的护卫与归平一起贴身跟随。
二月十五,朝会,陈丘谋反一案彻底审结并执行。
二月二十,大内传出旨意,大皇子温国公进东阳郡王,二皇子豫章郡公进昌国公,四皇子浔阳郡公进英国公。
三月初一,晟王携友出游,地点未知,归期未定。
经历了寒冷的冬日,开宇十五年的春天缓缓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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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朝服就是礼服,这里有参考宋代官员朝服样式。
第36章 [卷二风浪与云平] 束发
“大哥哥!”一个玉琢般精致的小人儿在廊下追着一位俊朗少年。
那少年转身抱起小人儿问道:“怎么了?”
那小人儿伏在少年肩头,语带委屈地说:“珩哥抢了我的风筝!”
“是嘛?那你是让大哥哥去替你讨回公道吗?”少年逗弄着怀里的小人儿,柔声说道。
小人儿思索了片刻,摇头道:“阿娘说了,我是姐姐,我该让着弟弟的。”
少年笑了笑,说:“瑲姐最乖了,那要大哥哥抱你回去?”
那小人儿用力地点点头:“要!”
少年转身,向后院走去,问道:“为什么这么大了还要让大哥哥抱?”
“因为大哥哥好看呀!”
少年被逗笑:“你知道什么叫好看?”
孩子一本正经地说:“大哥哥好看!珩哥不好看!”
少年:“你同珩哥是双生子,你说他不好看,那不是说你自己不好看吗?”
孩子摇头:“不是,我是女孩子,阿娘说女孩子都是好看的!”
少年刮了一下孩子的脸,说:“就你最机灵!都到了还不从我身上下去?”
小孩不情愿地从少年身上蹭下来,抬头看着少年,问道:“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少年弯下腰:“瑲姐乖乖听话,晚上大哥哥陪你们一起用膳。”
孩子满心欢喜,跑到院子里跟另外一个小人儿一起玩耍起来。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许琛。
此时已是开宇二十年的夏天,许琛已长成为翩翩少年,而院中的两个孩子正是长公主和定远侯的双生子,如今快满五岁的许仁瑲和许仁珩。
许琛是嫡养子,而许仁珩是正经袭爵的嫡子,为避免日后称呼上为难,家中三个孩子便不排长幼次序,只以乳名相称。
五年前上元节的一场风波之后,侯府难得地过了几年平稳的日子。天家因为自己的多疑和冲动,不得不给了许琛一个伯爵封赏,而为了安抚定远侯和长公主,这些年他也不再有所行动。
其实天家颇有才干,这些年百姓过得并不算太差。只是官场中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天家的猜疑心极重,许多人都谨慎地过活。
这几年朝中的形势大有变化,这最重要的一个变化便是大皇子夏衍清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天家一直想有一个嫡子,奈何皇后一直未能再有身孕,如今他已近不惑之年,而且太子也确实听话乖觉,长子贤德,无嫡立长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而最后让天家下定决心立太子的重要因素之一,是容贵妃兄长的病逝。
容贵妃兄长崔一昂一直碌碌无为,不是好胜上进之人,这么多年依旧混在礼部。前两年京中闹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时疫,城中贵胄家中均严防死守,很少有感染者。可这崔一昂偏偏在时疫爆发的时候去郊外庄子上,结果庄子上一户佃户将时疫过给了他,他又讳疾忌医,最后不治身亡。崔一昂一死,容贵妃母家便再无人在朝,天家也算彻底放下心来。
开宇十五年千秋节后,大皇子由东阳郡王进齐王,二皇子由昌国公封广陵郡王。
开宇十六年夏,二皇子自广陵郡王进庆王。
开宇十七年,天家诏令,齐王夏衍清升储,庆王夏卓清封号改为“宏”。
国朝有惯例,凡东宫有主,其他皇子便不再以国号为亲王封号,而是择一美称,取相同字部。
开宇十八年初,永嘉公主及笄,加赐“宸”字封号,称永嘉宸公主。三字封号是仲渊公主的最高级别封号,又是特赐了“宸”字,足见天家对这个女儿的宠爱。不过众人还是像以前一样称呼她永嘉。
事情到了四皇子夏翊清这里,又一次戛然而止。夏翊清到今年七月中便十六岁了,已经是可以出阁入朝的年纪,然而天家就像当年遗忘掉他的姓名一般,迟迟没有给他郡王封号。不过夏翊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不觉什么,没有出宫他倒有些庆幸,总归是还能日日在宫中见到许琛。
自从东宫有主之后,郑英便告老了。太子本欲请郑英入东宫讲学,但郑英以年岁渐大恐耽误太子为由婉拒了多次,并在天家面前多次请辞。最后天家念在郑英多年辛苦,赐以正一品太傅致仕恩养。
不过学堂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冷清,二公主和五皇子在各自宫中开蒙之后便到执笔斋听学了,而再过不久六皇子和七皇子也会到资善堂来。如今执笔斋的先生是一名宝文阁侍读,亦是有大才者。
这几年品墨斋诸人逐渐长大,永嘉公主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再加上性格极好相处,宫中诸人都对她十分亲近。
许琛本就是草原人,眉眼轮廓较旁人更为分明,这些年在侯府日常习武,身姿挺拔,英气十足。
夏翊清也逐渐长开,不仅身量渐长,眉眼之间竟也带了一丝异域风情,想来是他生母恭敏贵妃元氏西楚血统的原因。再加上这些年一直坚持学习医术,更添一分细腻坚韧的气质。
这三位少年人与穆飏在一起,任谁看都觉得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不过这赏心悦目之下隐隐有一丝潜藏的不和谐,便是永嘉公主和许琛。自从那年皇后问过许琛之后,许琛便更加有意避开永嘉公主,这种回避莫说夏翊清,就连穆飏都察觉了一二。与此同时,经过这些年的朝夕相处,许琛和夏翊清二人之间早已不再像以前那般拘谨,有时还总有玩笑嬉闹。
这日午歇时分,二人照例在廊下闲谈,永嘉公主上前来说:“知白哥哥,四哥,你们在说什么?”
许琛起身,恭敬地行礼:“公主。”
夏翊清看了一眼立刻拘谨起来的许琛,无声地笑了笑。永嘉公主摆手,问:“你们在说什么好玩的?”
许琛:“没什么,只是在说先生刚刚讲的。”
永嘉无奈看向许琛,道:“知白哥哥,我是身上有什么让你害怕的东西吗?为什么你每次见我都要这样?”
许琛依旧低着头道:“公主金枝玉叶,琛不敢。”
在一旁的夏翊清自觉不好再这么看热闹,便出声解围道:“大姐来找我们可是有事?”
“倒也无事,只是嬢嬢许久未见知白哥哥了,想让知白哥哥晚上到慈元殿用晚膳。”
许琛知道这是永嘉公主在借皇后之名邀请自己,他面露难色,答说已答应了仁瑲仁珩回去陪他们吃饭,又提及改日带着二人一同进宫给皇后请安,这才让永嘉公主悻悻离开。
永嘉转身离去,许琛松了一口气,坐回到夏翊清身边:“和光刚才也不帮我!”
这些年,许琛一直没再逾矩地叫过夏翊清“四郎”,夏翊清要求过几次,见许琛那般坚持,也就不再提起,总之可以以字相称已足够亲厚了。
夏翊清微笑着回说:“我帮你做甚?大姐和嬢嬢这么喜欢你,是你的福气才对。”
许琛看着夏翊清,轻轻摇头:“这哪里是福气?你知道公主什么意思的,我可不敢。”
夏翊清见四下无人,靠近许琛低声道:“知白,我是不是快要叫你姐夫了?”
许琛一怔,倏然起身道:“和光慎言!”
看见许琛的神色,夏翊清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要去拉许琛:“好了知白,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怎么还真生气了?!是我错了,我道歉!”
许琛躲开了夏翊清的手,有些别扭地站在廊下:“和光莫要害我。”
夏翊清赶紧站起来,冲着许琛躬身一拜:“平宁伯恕罪,是我唐突了!”
许琛赶紧一把扶住夏翊清:“这是做甚?!”
“可还生气?”夏翊清偏头看着许琛。
许琛无奈,赶紧让夏翊清坐下:“你快歇歇罢,让人看见又要闹一番事情。”
夏翊清却并不在意:“这些年你还没看清楚么?不是你小心谨慎就可以无事发生的。你不是总劝我,与其小心翼翼倒不如放开束缚先让自己舒服一些吗?”
许琛感慨道:“这些年你心境变了许多。”
夏翊清说:“不过是知道了许多,也看明白了许多罢了。”
永嘉公主并未走远,她看到自己走后许琛和夏翊清二人有说有笑,全然没有刚才自己在时那般拘谨,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如今自己已过十五,可以正式议亲了,她心中早有所属,只是那人一直未曾给过任何表示。
这一日晚间,许琛回府用过晚膳之后便被定远侯叫入书房。定远侯示意许琛落座,而后递上一封信来。许琛不明就里,接过信仔细看起来。读罢,许琛满脸震惊:“这……这是真的?”
定远侯点头:“这是我们埋在扎达兰的内线传回来的。”
“可……可是……木赫还在大理寺关着,扎鲁就不怕我们杀了木赫?”
定远侯道:“他既然准备反,那便是要弃了木赫,前些年扎鲁偷偷去往草原腹地接回一个孩子,那孩子如今也已长大,我看扎鲁是要另立世子了。”
“那……父亲母亲又要去草原了……”许琛低声说。
定远侯道:“倒不至于立刻,扎鲁如今只是有这个意向,训练士兵、打造兵器、囤积粮草都需要时日,或许到时候有什么变数也不一定。”
许琛有些难过:“瑲姐和珩哥还小。”
定远侯看着眼前这个已然长大的孩子,心中有些动容,他说道:“放心,这几年我和你母亲虽然在京城,但并没有懈怠,无论扎鲁想要干什么,这都是最后一次了,我必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许琛问:“父亲,若真有那一日,我能不能去?”
“你才多大?我可不想你去草原吹风。”
许琛不服气地昂起头:“我十七了!父亲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是带兵的将领了!”
定远侯摇头:“那是形势所迫,那会儿朝中武将并无可用之人。”
“如今不也一样没有吗?”
定远侯严肃地说道:“不许妄议朝政!”
许琛立刻噤声,低着头不再说话。
定远侯放软了语气:“琛儿,我知道你想为我和你母亲分忧,但我们一直告诉你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要为了所谓‘为我们分忧’、‘想让我们安心’这样的理由而搭上你的一辈子。”
许琛道:“可若是我的本心便是上阵杀敌,保一方百姓安乐呢?”
“你……”
许琛:“我第一次跟着父亲到草原时,母亲曾对我说,希望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小叔虽然这些年不在京城,但也常写信跟我说,让我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替父亲母亲担心。可我越长大越能意识到自己想做的就是和父亲一样守护疆土。”
“像你小叔一样做个闲散人不好吗?”
许琛压低声音:“小叔像我这般大时,可并不是立志做个闲散人的。”
“你这伶牙俐齿,竟是随了季亭了。”定远侯有些无奈,“总之这事还不着急,我只是让你提前有个准备,咱这侯府恐怕又要回到几年前那种状态了。”
许琛知道父亲不欲多谈,也不再说话。
“对了,你小叔给你的。”定远侯说着便把书桌上的一个方盒递到许琛面前,“拿回去看罢,我这儿也没有别的事了。”
许琛起身告退,拿着那盒子回昆玉院去了。
这些年夏翊清依旧住在浣榕阁的耳房之中,惠妃说了多次他都不肯挪动,推说是住习惯了不想挪动,但其实是为着寝室内的那间密室。在那间密室之中,他跟着泽兰学习了不少医理,也学会了识毒用毒和解毒,而且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得不错。这一晚他从密室回到床上觉得有些疲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恍惚间,夏翊清看到了满宫的红绸缎,一时有些茫然,只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四郎!”
是许琛的声音!夏翊清立刻转身,却见许琛喜服加身,满脸喜色:“四郎,我今日大喜,你的贺礼呢?”
夏翊清疑惑道:“什么大喜?什么贺礼?”
许琛轻拍夏翊清的肩膀:“别装傻,我的新婚贺礼呢!你今日若是空手而来,婉儿可饶不了你!”
夏翊清大惊失色:“你……你要跟大姐成婚?”
许琛靠近了夏翊清,仔细看着他的眼睛,说:“四郎,你装什么傻?!平常总是‘姐夫’地叫着,怎么今儿反倒不叫了?”
这时永嘉公主一身喜服走到许琛身边:“就是的,还要多谢四哥开解知白哥哥,不然他到现在还躲着我不肯表露心迹呢。”
许琛轻轻搂着永嘉公主,说:“婉儿,我看他这是摆起了红娘的谱,不仅没有贺礼,还要我们给他谢礼呢!”
夏翊清看着永嘉公主在许琛怀里笑得幸福甜蜜,心里酸楚至极,他突然有一种即将永远失去什么的感觉。夏翊清不顾一切地拉扯着许琛和永嘉公主,企图把他俩分开,然而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相拥离去。
夏翊清不顾一切地大喊:“知白我错了!我不该乱叫!是我错了!”
待听得安成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夏翊清缓缓睁开眼睛,才惊觉一切都是梦。
安成连忙扶起夏翊清,递了杯水过去,道:“主子可是魇住了?”
夏翊清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又坐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没事,刚才做了个梦而已。我……我可说了什么?”
安成道:“只是些胡乱的字,臣没注意听,只想着赶紧叫主子醒来。”
夏翊清点点头:“我没事了,你出去罢。”
安成依言退出寝室。
夏翊清躺在床上回想着刚才的梦,虽然是梦境,但那种恐惧和无助却是十分真实,这些年他也渐知人事,他知道自己心里对许琛的态度一直有些微妙,但看许琛似乎并无他意,他也不敢有所表露,只是小心地藏好这一份感觉,借着玩笑遮掩。大概是白日里自己的玩笑话触碰到了什么,才会有这样一场荒诞梦境。
“四郎难得梦魇啊!”一个声音从窗边传来。
夏翊清惊得坐起,道:“你这么吓人真的不好。”
即墨允笑了笑:“往常我也是这般来的,不过今晚你心神不宁,才觉得我吓人罢了。”
————————
两个小孩的名字出自诗经《小雅·采芑》,“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葱珩。”
这首诗描写的是方叔伐楚的英勇战绩。
玱,瑲为繁体,有两个音 qiāng,或者cāng。在诗中应该是读作qiāng,形容玉佩的声音。
因为取自那句诗,所以在名字里也读qiāng。
珩,也是多音字,名字里读héng。
第37章 三十七 重聚
“即墨院首,漏夜前来,有何指教?”因着刚才被吓到,夏翊清语气有些生硬。
即墨允倒也不恼:“看看。”
夏翊清:“这么多年就不能换个说辞吗?”
即墨允笑道:“这么多年你不也一直明知故问?”
夏翊清无奈地看着即墨允。即墨允道:“真的就是来看看,顺便提前恭喜四郎。”
“何喜之有?”
即墨允却卖起了关子:“不可说,不过若来日应验,四郎可别忘了我是提前恭贺过了。”
夏翊清摇头:“不明白,你若不说我便睡了。”
“不到时候自然不可说,四郎听我一句,这半年一定低调行事。”
夏翊清轻笑一声:“我何时曾高调过?你这是又有什么盘算?”
即墨允双手环于胸前,倚靠着窗框,轻声说道:“你看今晚天气多好,可越是这样好的天气,越容易酝酿风暴。”
夏翊清听懂了即墨允的暗示,连忙问道:“可有危险?”
即墨允摇头:“四郎所关心之人皆在风暴之外,然你自己却身处风暴之中,所以要首先要顾好自己才是。”
夏翊清尴尬低语:“我哪有什么关心之人。”
即墨允:“梦中之人。”
“你胡说什么!”
“放心,梦呓之话,算不得数的。”即墨允翻出窗外,“夜了,歇息罢,记得用安神香。”
这些年来即墨允常常到浣榕阁来跟夏翊清说话,有时是提点他日常行为,有时是告诉他即将发生的事情。自那年上元风波之后,即墨允便开始教夏翊清轻功。这几年下来,夏翊清虽然看上去依旧文弱,但轻功却着实不差,毕竟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追得上即墨允。
今晚即墨允突然造访,说了这些不明所以的话,夏翊清倒不甚在意。他早已经摸清了即墨允的脾性,即墨允并不似外间传言那般可怕,相反的,他是个活泼不羁的人,有时做事说话都有些跳脱,虽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看上去却依旧如少年人般,面目也没有多少变化。
即墨允今晚故作高深的一番言论,不过是告诉夏翊清宫中会有事发生,但只要自己如往常一般低调不言,便可安全。
让即墨允闹了这一通,夏翊清觉得刚才梦中的那些情绪都散去了,他起身从床旁的柜中拿出一个盒子,在里面翻找片刻,将一枚略显古旧的香盒放到枕边,方才安然睡去。
许琛回到屋内,将小叔给的锦盒打开,却见锦盒空空如也,他知道小叔最爱搞些机关暗门,于是便仔细端详起这个锦盒。少顷,许琛在锦盒内部的角落里发现一处只米粒般大小的凸起,他顺势按下,听得“咔哒”一声响,锦盒的底部从侧里轻轻弹出,原来这锦盒的底部藏有一个夹层。许琛抽出夹层,便看到了藏在其中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