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 by蓝鲸不流泪
蓝鲸不流泪  发于:2023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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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有意,我自是不会阻拦。”皇后当年确实曾想过让许琛尚主,甚至想将许琛身世公之于众,既全了永嘉公主的心思,亦能对当年克烈一族的事有个了结。但这些年来朝中没有优秀武将,许琛对永嘉公主亦没生出情愫,皇后便彻底绝了这念想。
“嬢嬢和爹爹是怕当年郭氏之事重演,我说得可对?”永嘉公主道,“自郭氏乱朝之后,驸马都尉皆不入朝掌权。可许侯尚姑母后却依旧掌兵握权,爹爹已经为此担了许多压力,若许家再出驸马都尉,台谏言官怕是要碎首进谏予以阻挠,势必会引起朝堂动荡。”
皇后默然。
“嬢嬢为何不直接同我讲?”
“你和知白若真两情相悦,我便是成为惑君妖后,也定要护住你们的情谊。”
永嘉公主缓步上前,跪坐于皇后膝下,双目盈泪,凄然说道:“我是爹爹嬢嬢的女儿,也是仲渊的公主,嬢嬢不能做惑君妖后,我也不能做那跋扈公主,爹爹更不能是溺爱女儿以致不顾朝政的昏君……”
皇后亦双目含泪,将永嘉公主扶起搂入怀中,未发一言。
————————
公主出嫁叫出降、下嫁。驸马不是娶公主,是“尚”公主。

第41章 四十一 暂别
那日之后永嘉公主一直没有来学堂,许琛又在学堂之中拖延了一周,直到收到谭从守传来的皇后的暗示,便知不能再拖延下去,只好同夏翊清告别了。
夏翊清心内发酸,问道:“这般快吗?”
“原还想多留些时日,但因为公主的事,你也知道,既已经引起了波澜,我就该远离才是。”
夏翊清叹了口气:“同窗多年,如今要分开,实在有些不舍。”
许琛没有回答,只是朝远处招了招手,谭从守便取来一枚锦盒递上。
“这是什么?”夏翊清问道。
“生辰贺礼。”许琛把锦盒递到夏翊清手中,“本是想等你生辰那日再送给你的,但那时我不能进宫,便提前给你罢,反正也不过就这几日了。”
夏翊清接过锦盒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有两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鹞,一只通体洁白,另一只则是漆黑如墨。
“这个东西十分有趣,你看。”许琛说着从锦盒中拿起黑色木鹞,将其翻过,稍用力推了一下木鹞的腹部,一个小巧木盒弹了出来,“这里,可以放些轻巧物件。”
夏翊清照着许琛的样子拿起白色木鹞操作一番,果然同样有木盒弹出。
许琛将木鹞腹部收回,又把手伸到木鹞的尾部轻轻扭动:“这里可以放字条。”
夏翊清觉得十分新奇,依样照做,木鹞的尾巴抽出后有一个可以拉伸的卷轴,如今里面空无一物,但确实可以放入字条。
“还有头部。”许琛边说边拧开木鹞的头部,“这个凹槽是放药粉的,若木鹞打开方式不对,凹槽里的药粉便会从木鹞嘴里喷出。”
“怎么才算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就像刚才那样吗?”夏翊清问道。
“若你手中的木鹞是藏了药的,此刻已然中招了。”许琛解释道,“你刚才没有注意,木鹞的背部有一个小孔。”
夏翊清仔细查看手中的木鹞,果然在背部发现了小孔。
许琛说:“无论是打开头部、腹部还是尾部,都需要用手指堵住这个小孔才算是正确的打开方式,若打开方式有误,是看不到木鹞体内藏着的东西的。”
“这是什么道理?”夏翊清问。
许琛摇头:“这东西我只知道怎么用,却不知道是何原理。”
“想来必定是令叔的手笔了。”夏翊清问。
“正是。”许琛说,“不知这礼物可还满意?”
夏翊清十分欣喜:“满意!多谢知白!也替我多谢令叔父!”
“和光不必客气。这两只木鹞都可以用来传送消息,白色的那只适合白天使用,飞上天后与普通信鸽并无差别,黑色那只则完全可以隐于夜色之中。不过这个木鹞飞不远,只适合短距离传信。”许琛说着又从锦盒中拿出一个青色的长条形物件递给夏翊清,“这个收好,有了这个东西,木鹞才能顺利飞回。”
夏翊清伸手接过那个东西,发现那东西异常沉重,便问道:“这又是什么?镇尺吗?”
许琛摇头:“它是个标记,每一对木鹞都有独一无二的标记物,所以不会乱飞,也不会出错。但若是距离太远木鹞无法感知到标记物,便不会飞起。”
“这般神奇吗?”夏翊清一手拿着那十分有重量的镇尺,一手拿着木鹞,“那你可试过了?”
“试过了。从侯府到晟王府,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可飞到。若你有什么急事要告知于我,想来不出一盏茶的工夫我便能知道了。”许琛将手中的木鹞放回到锦盒之中,“和光,这盒子要收好。”
夏翊清抬头看了一眼许琛,将木鹞和青色镇尺一同放回到锦盒之中盖好,道:“我知道了,这么精美的锦盒,我一定好好收着。”
许琛知道夏翊清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说道:“那我便提前恭贺英国公生辰安康了!”
“是我该谢谢你这贺礼,我非常喜欢!”夏翊清笑着说道。
一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终究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刻,两个人默契地慢慢收拾着手中的书箱,待众人都离开之后才起身一起往外走去。
“英国公留步,我该出宫去了。”许琛躬身行礼。
“平宁伯慢走。”夏翊清也回礼道。
夏翊清目送着许琛转身离开,直到许琛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才带着安成转身往浣榕阁方向走去。安成敏锐地察觉到夏翊清情绪的起伏,开口说道:“主子,八月千秋节宫宴,平宁伯必定会跟着长主一起入宫的。”
夏翊清笑笑:“就你机灵!”
安成:“能逗得主子一笑便是臣的荣幸。”
“今天晚了些,快回去罢。”夏翊清说着便加快了回宫的步伐。
用过晚膳之后,夏翊清回到房间,独自一人坐在屋内,拿出白天许琛交给自己的锦盒和木鹞仔细研究起来。他按照许琛所说的方式,正确打开木鹞,果然在木鹞尾部看到了字条,那上面只有“生辰安康”四个字。
夏翊清将那纸条压在笔洗之下,随后又打开了木鹞的腹部,发现里面叠着一张纸,那纸上写着打开锦盒机关的方法————这锦盒便是之前许箐送给许琛的那个。
夏翊清按照纸上的方法打开了锦盒,锦盒下面的夹层之中许琛放了明信,信上的内容便是告诉夏翊清盒盖之中黑色粉末的使用方法,夏翊清按照信上的方式将黑色粉末涂在木鹞腹部取出的那张信纸上,片刻字迹显现:多事之秋,千万珍重。
夏翊清微微一笑,这层层叠叠的机关暗格,最终都只是为了这八个字。夏翊清起身将信纸烧掉,把木鹞放回到复原好的锦盒之中,而后把那青色的镇尺放到了桌上。
随后又将写有生辰安康四字的纸条拿起,仔细端详片刻,小心地收入另一个木盒之中珍藏起来。
平宁伯府。
“礼物送了?”许箐手里把玩着一只木鹞问道。
许琛点头:“送了。”
“可还满意?”
“小叔做的东西,自然满意!”许琛也拿起一直木鹞端详着。仔细看去,此时许琛的桌子上摆了一排不同颜色的木鹞,每一只木鹞都栩栩如生,而这些木鹞下面都有至少一块方物,便是那所谓的标记物。
许箐靠在桌前,抚摸着手中的木鹞,缓缓说道:“这东西还在试用中,除去你我,就只有英国公和即墨允有。”
“赤霄院也用吗?”许琛问道。
许箐:“不是,是只有即墨允在用。毕竟这东西又不能用来远距离传信,所以赤霄院还是用信鸽和驿站。”
许琛点点头,又问道:“那小叔怎的做了这么多?”
“我练手!”许箐没好气地说,“这东西做起来十分复杂,我当然要多练习才能做出成品啊!”
许琛笑道:“我以为按照小叔的聪明才智,一次便能成功呢。”
“你个小孩儿,学会挖苦人了啊!”许箐作势要打许琛。
“我错了!小叔手下留情!”许琛躲过小叔,便一手拄头,一手轻轻敲着那些木鹞,“小叔,我一直想问,你同那位院首什么关系?”
许箐低头看着许琛,说:“言清和即墨允一起创立了赤霄院。”
许琛惊得坐了起来,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许箐伸手托了一下许琛的下巴:“干嘛那么吃惊?你以为赤霄院是怎么来的?夏祌凭空想出来的吗?”
许琛缓了缓神,说:“可是大家都说……”
“都说什么?”许箐的语气十分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起伏,“都说赤霄院就是夏祌的走狗,坏事做尽,不顾法度随意行事。”
许琛默然,这确实是如今赤霄院在外的风评。
“当年可不是这个样子啊……”许箐似乎回忆起了昔年旧事,但他并未多说,只微笑着转了话题,“好了,该你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现在跟你说了也没什么用。”
许琛知道小叔身上都是秘密,可既然小叔不想说,他便不再追问。
“既然不用去学堂,我就带你在京城玩一段时间,好好放松放松。”许箐拍了拍许琛。
“小叔之前不是说多事之秋要小心行事吗?”
“跟你有关系吗?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再说了,跟我在一起,我能让你出事吗?”
许琛明白,小叔这是在告诉他,无论即将到来什么,都与他无关,与侯府无关,只要他一如既往便可。
“我手头还有点事情要忙,过几天带你出去玩,你呢,就乖乖的在家练功读书,不要乱跑哦!”
许琛抬头:“小叔……!不要再用跟瑲姐珩哥说话的语气同我说话了!我都多大了?!”
许箐伸手拍了一下许琛的头,然后立刻弹开:“你个小孩儿!你多大了在我这儿也是孩子!”
“小叔!你又打我头!”
“改天见!”许箐飞快地离开了平宁伯府。
许琛无奈地笑笑,天色已晚,他也不再多留,吩咐归平将标记物和木鹞全都带回到侯府安放好。
已经二更天,夏翊清依旧毫无睡意,他躺在屋檐之上,将手中的黑色木鹞举远,似乎是在看那木鹞是否真的能隐于黑夜之中。
不一会儿夏翊清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飞快地将木鹞收入怀中。
“四郎好兴致。”即墨允轻轻落在屋檐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又来看看?”夏翊清问道。
即墨允笑道:“对,看看。”
“可看出什么了?”夏翊清问。
即墨允和夏翊清并排躺下:“看出你今天心情有些复杂。”
夏翊清来了兴致,说道:“明之说说看,我心情如何复杂了?”
“不舍,遗憾,欣喜,担忧,还有一点点期待。”即墨允似乎真的在认真分析夏翊清的情绪,“不知四郎觉得我说的可对?”
“明之好心思。”夏翊清停顿片刻,道,“不过并不对。”
“不对吗?那还请四郎赐教。”
“我现在只是困而已。”
即墨允愣了一瞬,随即笑道:“还能拿我打趣,看来不用我说什么了。”
夏翊清:“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难过得不能自已吗?”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担心。”
“那若我真的非常难过,明之打算如何开解我?”夏翊清似乎有些期待。
“有位故人跟我说过一句话。”即墨允回忆着复述道,“人这一生,便是在无数次的离别之中逐渐成长的。”
夏翊清听完后含笑说道:“还是不要强求了,这世上的确不是所有人都擅长开解他人的。”
“这话说得不对吗?”
“明之的这位故人说得很对,但这话完全没有起到开解的作用,反而让人更觉悲凉和无奈。”
“果然我真的不适合跟人谈心!”即墨允明显有些郁闷。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心意,这宫中能有这份心意对我的并不多。”
“四郎……”
夏翊清打断了即墨允:“明之放心,我没有妄自菲薄,也没有觉得自己凄惨可怜,更没有自怨自艾,我只是单纯地叙述事实而已。”
即墨允无话可说,只好望天。
两人沉默片刻,夏翊清问:“不回赤霄院吗?”
即墨允摇头。
“怎么?赤霄院的床铺还没有我浣榕阁的房檐舒服?”夏翊清打趣道。
即墨允侧头,跟夏翊清对视:“若我说我讨厌赤霄院,四郎可信?”
夏翊清直视即墨允:“为何不信?”
“你不感到意外?”
夏翊清:“赤霄院恶名在外,人人敬而远之,可明之你却不是个奸诈狡黠之人。相反的,你对世事有自己的坚守和追求,我想如今的赤霄院大概是和当初你创立它的初衷有所出入罢?我虽不知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我却知道若是我付出了毕生心血的东西变成了我不喜欢的样子,我一定是会十分痛心的。明之创立了赤霄院,赤霄院却不像你所想的那样,这已经足够难过了,可不仅如此,你还要继续在赤霄院做事,背负着世人的骂名,无法辩驳,无人理解,这才是更让你难受的。”
“四郎你……”即墨允不知该说什么。夏翊清每一句话说得都直击即墨允的内心。
夏翊清淡淡地说:“可我相信这世间终究会黑白分明的,你至今依旧身着白衣,那便总还有希望。”
即墨允盯着夏翊清,一时说不出话来。夏翊清却倏然一笑:“我这才叫安慰人!”
即墨允和夏翊清对视了几秒,也笑了起来:“是了,四郎何须我宽慰?这宫中人最擅长的便是自我开解。”
夏翊清问道:“明之还不走?”
即墨允:“你赶我做甚?”
“这么晚从勤政殿方向过来,不是又接了什么任务?”夏翊清反问。
即墨允摇头:“没有任务,我只是来复命的。”
夏翊清点点头,不再说话。
“你就不好奇是什么事?”
夏翊清:“若与我有关,你自会提醒我。你不说,便是与我无关,既然与我无关,问来做甚?他不喜欢皇子们知道过多前朝之事。”
“确实与四郎无关。”即墨允说,“而且还不到发作的时候。”
夏翊清佯装捂住耳朵:“明之别说,既然与我无关,就别让我知道。”
即墨允伸手拦住:“留神掉下去。”
“我若掉下去了,明之莫不是要无地自容了?我的轻功可是你教的。天下人都知道赤霄院的即墨允院首轻功无人能敌,结果教了五年的学生还会从房顶上掉下去,不知传出去世人该怎么想?”
“四郎今天是非得让我无言以对才能开心?怎么这些年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夏翊清笑笑:“明之多包涵,只是跟你说笑一番心情能好些。”
即墨允:“既开心了,我便离开了。”
“多谢。”
即墨允起身欲走,却又转过身看着夏翊清:“四郎想知道最初的赤霄院是什么样子吗?”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点了点头。这些年他对即墨允越了解,就越觉得奇怪。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人,怎么会创建一个世人皆厌的赤霄院?他一直觉得赤霄院不该是如今这样子,他觉得笼罩在即墨允身上的那股淡淡的颓然,与如今的赤霄院有着莫大的关系。
“夜深了,下次路过浣榕阁,我给你讲讲故事。”即墨允说完便腾空而起,三两下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一日,许箐到侯府时正看到许琛在演武场的高台上练剑。
许琛看着下方一人:“张通,你上来!”
张通却摆手道:“不了不了,郎君饶了我,我真的打不过你。”
张通身边一群府兵发出了嘘声。
许琛蹲下望着张通:“你可是府兵正将,别让手底下的人看不起你,快点!”
张通无奈,只好翻身上台,从兵器架上也拿了一把剑。
“点到为止。”许琛举剑。
张通敛了神色:“郎君得罪了!”
许琛率先出剑,直冲张通而去,张通迎面未躲,横剑身前,用剑鞘抵住许琛的剑尖。许琛继续前冲,剑身受阻弯曲,只见许琛手腕轻转,稍向侧用力,随着手中的剑身回直,张通的剑鞘脱手飞向一旁,许琛立刻后退站到安全范围之内,说:“用剑,不是用剑鞘。”
张通听言抬手,剑指许琛。
两人的剑势飞快,一会儿工夫便已经过了数十招。许琛的剑势中规中矩,但胜在速度快,而张通的招式则更趋实用,且抵挡迅速,剑带杀意,这是常年战场实战的结果。张通已经有意收敛,但真正经历过战场洗礼的战士,剑中的杀意是很难完全抹去的。
“好!”台下一阵欢呼。
许箐抬眼望去,许琛张通二人皆剑指对方颈间,这一场比试不分胜负。
许琛笑着收了剑,说:“你又让我!”
张通也收剑道:“郎君手下留情了。”
许琛也没反驳,笑了笑说:“你们继续练罢!”
许箐看他下了场,便扬声喊道:“嘿!那小孩儿!”
许琛听到声音回头,灿然一笑:“小叔!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吗?”
“当然欢迎!我刚练完剑,小叔稍等,我去换身衣服!”许琛双颊因活动而微微发红,倒更衬得他英气十足。
许箐点头:“我在厅房等你,一会儿带你出去。”
“我去去就来!”许琛说完便带着归平和平留快步往回走。
许箐看着他的背影,低声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不一会儿许琛便换了衣服出来。许箐看去,只见许琛穿了一身绛色纱绣对蝶串枝菊锦袍,窄袖窄身,腰带上只缀着一枚简单的玉佩。整个人看起来干净素雅,全然不似刚才舞剑时的样子。许箐笑了笑,转头冲归平和平留说:“你俩不用跟着了,琛儿跟着我不会出差错的。”
许箐并未直接出门,而是带着许琛往平宁伯府走。他们从小门进入平宁伯府,一直走到伯府大门方才停下脚步。许箐从袖中取出一个人皮|面具戴在脸上,这面具做得恰到好处,十分贴合面部,完全看不出是假的,五官分开来看都与本人十分相似,但合在一起又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许琛不解:“小叔这是……?”
“等着!”许箐边说边将氅衣脱下翻过来穿回身上,这氅衣竟是里外两种颜色,布料也完全不同。国朝不限百姓衣着,只规定平民不得穿黄,非官不着革带,以区别和避讳,是以百姓穿着各有不同。许箐并无官职,又惯常低调,平日里都做低调文人装扮。但翻出来的这件氅衣竟是重锦所制,这种重锦大量使用纯金线,且制造工艺复杂,是以十分贵重,极少有人将重锦穿在身上。许箐这件氅衣,一面是低调的石青色暗花单纱,一面却是极为富贵的宝蓝色如意织金重锦。
换过衣服,许箐又取出一帕方巾,覆在原本的纶巾之上,于枕后系成双结,变成了坊间士庶所戴的平式幞头。
“好玩吧?记住啊,现在我叫成羽,表字夕林,是你的朋友。”许箐拉着许琛走出伯府大门,“走,先去三品居喝茶!”
两人刚一迈入三品居,就见堂倌迎上来:“成员外好久不见,今儿还是老规矩?”
化名成羽的许箐点点头,说:“今儿带了个朋友一起来,去楼上吧。”
堂倌颔首,随即扬声道:“楼上品茗两位!”
这一声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一层喝茶的所有人都听得到。三品居的一层虽有隔断却不封门,有客入便垂纱幔以示,并不能完全隔音。如今听得有人开了品茗居,都耐不住好奇探出头来张望,待看到了成羽的脸,便又缩回去。有些眼尖之人认出了许琛,更加不敢多看,只低声跟同行伙伴交流。
许琛耳聪目明,自然听得见他们的窃窃私语。
“是成员外!”
“成员外?难怪去品茗居了!”
“成员外身边那个年轻人是哪家小郎君?长得好生俊秀!不知说亲了没有?”
“哎哟你快别说了,那是平宁伯!”
“定远侯许家那个平宁伯?”
“不然还是哪个?”
“这成员外竟然真的认识平宁伯?!我还当他托大呢!”
“成员外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快别看了,喝茶喝茶,咱们跟人家不是一路人!”
许琛听得云山雾罩,国朝皆称富户为“员外”,看来小叔这个成羽的身份应该颇有些家财,在临越也有些名气。
等进入品茗居坐定,许箐笑着说:“有什么想问的?”
许琛低声道:“几年前小叔带我来的时候无人认识,我们也只是坐在楼下,是因为那几次小叔不是成羽?”
许箐笑道:“聪明!你不用压低声音,这房间完全隔音,就是站在门口都听不到我们说什么。”
“这般隔音吗?那堂倌如何上茶?”许琛疑惑道。
许箐指了指门边的摇铃:“他们进来之前,会拉一下门外的绳子,绳子连着这个摇铃,屋内人自然就知道了。若需要叫人来,则拉动旁边这根绳子,这一层所有的摇铃都系在刚才上来时我们路过的那个木板之上,茶博士看到摇铃就可以知道对应的房间需要伺候,然后进门之前会敲三下房门。”
许琛惊讶道:“这跟楼下完全不一样。”
“若是一样,这三品居如何能在临越众多茶楼之中脱颖而出?”
许琛点点头,还欲再问什么的时候,桌上的摇铃响了,随后响起三声敲门的声音,一青年男子手持托盘进入了房间,来人穿了一身青色丝质长衫,腰间只挂了一个玉玦压衫,相貌普通但颇有气质。
那人进门便躬身道:“见过东家。”
许箐摆手:“坐吧。”
那人入座,将托盘上的账本推到许箐面前。许箐翻看着账本,对许琛说道:“琛儿,这位是三品居的掌柜。”
听到这个称呼,掌柜立刻行礼介绍道:“小人姓卢,名瑄,字文礼。”
“卢员外不必客气。”许琛连忙说。
卢瑄:“小人只是个看茶楼的,可算不得什么员外。”
许箐一边看账本一边说:“文礼,你给琛儿大概说一说,我先看账本。”
“好。”卢瑄点头,转向许琛说道,“名义上我是这三品居的掌柜,但实际上这是东家的产业。三品居上下两层,一楼共有四十个相互错落的小隔间,每个隔间都由实墙和纱幔相隔,既美观又能保证私密。若想谈论更加私密的事情的话,可以上来二楼。二楼共九个房间,品茗居一间,品香居三间,品雅居五间,价格也不相同。”
许琛:“所以才叫三品居?”
“正是。”卢瑄继续说,“楼上这些房间全部由双层厚重实墙阻隔,内外均无法探听。没有客人的吩咐,堂倌都不会靠近房间。”
许琛心下感叹,这设计着实颇具巧思。
“京西路那边有消息了吗?”许箐合上账本问道。
卢瑄今日见到许箐以成羽的身份带着许琛出现在此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便也不避什么,坦然回话道:“汝州那边传回消息,汝州知州在当地以各种名义收受银钱,只今年初到现在就已近十万缗,且前些时日汝州官衙换过一批衙役,被撤换下来的人分批次离开,我们的人只跟到汝州辖内,就没再往前。”
许箐眉头微蹙,说道:“你跟手下的人说清楚,就算武功再高也不许私自行动。你们好不容易有了安稳的生活,我只需要你们在好好做生意的同时顺便打探消息,不要做那些跟踪的事情。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明白吗?”
卢瑄立刻恭敬地说:“明白了,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许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片刻之后说道:“文礼,你在门口等一会儿。”
卢瑄起身退出房间。
等卢瑄离开,许箐说:“有什么想问的?”
“完全不明白。”
“这张脸在外是拥有临越城近半数商铺的成羽。”许箐起身推开窗,示意许琛到窗边,“你看,这边这个布庄,那边的首饰店,还有街角那家医馆,还有城中所有带着蝴蝶标记的店铺,全都是成羽的。”
“小叔……”许琛十分吃惊,“你这么有钱啊?”
许箐关上窗户,回到屋内坐下:“这些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
许琛感叹:“这也太厉害了……”
“明面上的都是正规的产业,没有任何问题,这些产业之后慢慢说。今天先带你认两家与成羽无关的,这三品居便是其中之一。三品居表面上是卢瑄的,但实际上是我的。”
“是成羽的?”许琛问。
“不,是我的。”许箐说,“卢瑄知道成羽是我的隐藏身份。”
许琛点了点头,随即又问:“所以这里……不仅仅是茶楼?”
“对。这里最私密,但也最不私密。”许箐说着便起身走向茶室一侧,示意许琛上前。
三品居的装潢风格颇为统一,无论上下,皆以“假窗”作为硬隔断。所谓假窗,便是在墙壁上镶嵌窗框与玻璃,同时将各种景色贴在玻璃之上,做出“隔窗观景”的效果。因为三品居的玻璃假窗全部采用最为著名的湖州玻璃,而各种贴景也都是当代书画大家之作,所以许多人来三品居不仅为了品茶,更是为了看这难得一见的隔窗观景,三品居中最大一幅隔窗观景便是在这品茗居中,足占了整面墙,所观之景更是前所未有————双七遥拜。即建安七子与竹林七贤各占半壁,看似泾渭分明,实则融为一体。建安七子与竹林七贤所处时代稍有差异,且抱负志向大相径庭,从未有人将他们放在一起。然十四位名家共处一画,却并未给人突兀冲突之感,反而非常和谐,从画中诸人的神态便可看出作画者的淡然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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