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队资料留在姜鹤病房,让他明天找跑腿送来,宁裴不知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居然还是想了解关于周厌过去这五年,连短短这一晚上都熬不住。
他告诫自己,只是想看看而已。
毕竟当初周厌拉他出深渊。
资料很多,关于周厌四年前从青训队直升一队首发,第一场比赛拿下全场MVP,宁裴看不懂这些,只知大概很厉害,然后往下拉,乌拉拉一片公告,全是违规罚款警告,一张张看过去,逐渐失笑,想他离开自己,过得如此自由自在,应当快乐很多。
接下去一周,终于无人打扰,宁裴几乎住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家都不回。
一周以后,宁裴坐上去基地的专车,路上,姜鹤打电话叮嘱:“一定要替我要签名。”
“你可以让经理送你。”宁裴果断拒绝,“正好有机会和他联系。”
姜鹤一愣,琢磨宁裴这是不是一报还一报,什么时候心思这么活络,从前不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他正想劝说,宁裴不留情面,说了句到了,挂断电话。
白川亲自来接,见到是他,面露诧异,领着宁裴进去,白川说:“还真是有缘,姜鹤只和我说是他同门。”
宁裴不擅和不熟的人打交道,只点头,正要拿出策划案问他地方是否已经备好,岂料白川和姜鹤一样是个自来熟,净提些和活动不相关的内容,领着他进基地,闲聊:“当初这个活动也是姜鹤提的,你也知道打职业嘛吃的青春饭,刚来的时候年纪都比较小。”
当初搞这个活动白川就不乐意,本来就是两个不相干的领域,非得牵扯在一起,要是姜鹤倒还好,如今换了人,之前在医院见,白川以为宁裴顶多刚上大学,然而他能代替姜鹤,定然只是长得面嫩,车上下来,宁裴全程只看手中资料,看起来心高气傲,不是白川看人自带有色眼镜,不提前打个预防针,他怕到时候一言不合起冲突,把人气跑了。
宁裴未读出深意,“现在年纪应该不小。”
他看过资料,主队五人全都已过二十,除去周厌,其余都是十八岁进队。
白川讪讪一笑,心想他到底是没听懂还是故意装不懂,想了想干脆直言,“但学历都比较低,还希望能包涵。”
“学历不代表什么。”
说话间已经进屋,宁裴抬起眼,一眼就看见大厅正中央挂着巨幅海报,海报正中间,周厌穿一身蓝白相间队服,眼神锐利,盯着镜头,要不是离得远,恍然有一种他在盯着自己的错觉,宁裴错开眼,白川一愣,松一口气,瞧出宁裴应当话不多,也不太乐意和自己交流,不再多言,领着人去会议室。
地方早就备好,后方架了摄像机,全程录像,用来交差。
宁裴拒绝了白川想要帮自己调整设备的好意,熟练地连接电脑,打开PPT,做完这些,门口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握着鼠标的手不由一紧,继而又平静下来。
白川千叮万嘱虽然是表面活动,但要认真对待,因此,进来几个人都穿着规矩的队服,就是哈欠怎么也止不住,很快就要进入年前最后一场比赛,嘉伟的事情风头已过,队里恢复训练,昨晚各个都睡得很晚,早上被这么早喊醒,精神不振,然而白川还要领着他们一个个到宁裴面前准备挨个介绍,搞得好像什么重要会面一样,场面一度尴尬。
宁裴看着其中一人伸出的手,对方表情轻佻,自我介绍:“老师,我叫成嘉伟,你呢?”
宁裴轻轻皱眉,并不想应,也没有和他们一个个交流的打算,白川也是突然被搞了这么一出,刚想制止,一只手突然抓住成嘉伟的手腕举过头顶,直直把他从宁裴面前拽离。
成嘉伟手臂被拽痛,新仇旧恨一并涌上,质问:“怎么,你想毁了你队友的手?”
周厌从人群末端挤到最前,直勾勾和宁裴对上视线,两人皆是一愣。
上次医院一别,一周没见,周厌不再像在医院时那般,穿一身队服,相比起其他人,精神十足,他比宁裴高出半个脑袋,低头,手微微发抖。
宁裴早就有了再见面的心理准备,不躲避,倒是周厌先败下阵来,心跳加速地转过脸去。
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没想到会是宁裴,上次医院一别,哪怕是住对门,都没能再见到宁裴一面。
周厌心跳不稳,连话都说不出口,渐渐低下头去,小声又难掩高兴:“好巧。”
宁裴一愣,掩住心绪,淡淡嗯一声,不知道周厌这句好巧什么意思。
对话声太小,没人注意,都在担心成嘉伟这番话又要惹得两人起冲突,白川拉住成嘉伟正想劝说不要在这个时候闹事,周厌却一声不吭,直接越过他们,理都没再理。
几人皆迷茫,转性了?
然而接下去还要让人跌破眼镜,本身这种活动就枯燥乏味,他们都准备好趴在会议桌上睡一觉,然而周厌平时这个一心只有训练和比赛的人,听得比谁都认真,平时坐没坐相的人,坐得端端正正,仿佛小学生上课。
白川都无法理解了,难道他的提前劝说这么有用?他可记得昨晚周厌一脸不耐。
宁裴给他们讲述生物学起源,讲起自己热爱的领域,他专心致志,神情都比平时生动,PPT只是摆设,他脱口讲,内容过于学术,并不生动,除去周厌,就连白川都昏昏欲睡,强撑着没睡着,又趁着宁裴不备一个个把人戳醒。
宁裴并未注意,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从前也是,他给周厌讲,等他讲完,周厌趴在桌上睡着,把卷子压得皱巴巴。
如今,一个多小时过去,宁裴停下,脱离自己的世界,一抬头,和周厌再次对上视线,没看见厌恶,倒是看见周厌满眼专注,坐得笔直,从前说他好多次都不听,现在倒是成了这样,略为怪异,宁裴微顿,不愿多想,轻轻点头,平时做完报告,他也经常对底下的同学这般,表示感谢倾听。
然而周厌心头颤动,一是高兴宁裴居然主动和他打招呼,二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宁裴,恨不得时间再久一点,手脚全麻也不在意。
然而宁裴并不给这个机会,他说:“今天的活动到这里就结束了。”
对他来说这也是□□,和一群毫不相干的领域的人谈这些,谈得过多,更加无意义,惹人心烦。
他从周厌身上吸取来的教训。
会议室里立马传来欢呼声,宁裴兀自收着东西,白川去看后边的摄像机,确认全部录上,收了设备,身后站了一人,周厌道:“录像给我一份。”
“你要这个干什么?”白川不解,“难不成你对这个感兴趣?等你退役了你再去考个专业?”
“算是。”周厌不否认,只想多留一份纪念。
白川诧异,行吧,难得周厌有除了游戏以外感兴趣的东西。
白川把摄影架拖出去,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人。
宁裴把电脑塞进背包准备出去,背后传来说话声。
周厌忐忑、惴惴不安地问:“你要走了?”
他不走,难道还留在这儿,宁裴不解,没回头,只应:“是的。”
“你刚刚讲得很好。”又和宁裴对上话,周厌像突然被丢了块糖吃的小孩儿,内心极度高兴。
宁裴客套:“谢谢。”
疏离礼貌,也搞不懂周厌想干什么。
周厌不在意,盯着宁裴露出的一小段他曾经想留下牙印的后颈,小心翼翼问:“要不要一起吃饭?到晚饭时间了。”
被他提醒,宁裴看一眼时间,才下午四点,哪有人这么早吃晚饭?
“不了。”宁裴直截了当拒绝,不想和周厌多言,就算是吃,也不是和周厌一起。
“那要不要参观基地?”周厌不舍得放弃,上次身体有恙,这次好不容易用健全面貌见他,想给他留下好印象。
“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过。”宁裴转过身,和周厌面对面,表情淡淡,“你还想说什么?”
想说的很多,不知从何说起,从前那些不顾宁裴心情的话多容易说出口,而现在,周厌自知自己不会说话,小心翼翼,怕再惹宁裴伤心难过,斟酌再三,说:“就是想和你——”
一起吃顿饭。
然而话没说完,宁裴也没听清,因为白川边打电话边进来了,他把电话递给宁裴,说:“姜鹤找你。”
周厌刚刚鼓舞的心绪突然被抽空,他看着刚才还对自己冷淡的宁裴接过电话的时候愣了下,很快神情放松下来。
宁裴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他对谁都很冷淡,不爱说话。
后来长大了,不爱和不熟的人说话。
周厌安慰自己,虽然他把自己算进了不熟的人行列,但总比——宁裴只拒绝他一个人要好很多。
姜鹤问:“你没走就好,在那等我,我马上过来。”
宁裴不解:“你能走路了?”
“还不能走路,但嘴巴能吃,你不是说给我制造机会吗?现在不是正好,我都和白川说好了,一起吃顿饭,带上我偶像,顺便要签名,你该不会拒绝吧?”
宁裴:“……”
宁裴很想拒绝,然而姜鹤直接挂断电话,报了刚来时候宁裴挂电话的仇。
白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打完电话,笑着问宁裴:“那我去订地点,你有什么喜欢的菜式吗?”
宁裴无奈,“没有,都可以。”
周厌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悲哀地想,自己该不该高兴。
目的达到了,却是通过宁裴身边的别人。
白川又征求周厌意见:“你要不要去?不去的话我就和他说一声,你给我张签名照就行。”
周厌毫不犹豫:“去。”
通过别人又怎样……能和宁裴靠近一点点,就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周厌:老婆这么果断拒绝我,而姜鹤只需要打个电话,我恨(发现有读者很在意陈医生的医德,还是解释一下,确实是没有医德,具体不多说了,后面会写的)
第25章 又见
白川订了家私房菜, 宁裴对吃的没讲究,主求填饱肚子,前几天忙, 几乎餐餐面包都没吃腻,然而姜鹤不同,姜鹤在这方面有研究,一到地方就给宁裴介绍:“这里的菜应当合你口味。”
他走路不方便,拄着拐杖,偶尔扶一下宁裴肩膀, 当真身残志坚。
宁裴不在意地点头,姜鹤又说:“待会儿多吃点, 我请客,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肩膀都硌得慌。”说着伸手捏一捏宁裴瘦削的肩。
宁裴走神地说:“还好。”他能感觉到背后视线, 也能听见白川同周厌说话。
“别吃刺激性食物, 你的胃才好没几天, 别又给我搞坏了。”白川叮嘱, 周厌闷闷嗯一声, 心思显然不在,白川问:“你怎么了?心情不好?谁惹你了?”
说罢,惯性掏出手机看一眼网上, 还行, 周厌并未发言。
白川感觉不对劲,还没琢磨出来, 走前面的姜鹤摸了摸自己后颈, 问:“你们冷吗?哪儿来的阴风?”
阴风没有, 虎视眈眈有, 周厌抿紧唇,仍一言不发,掩藏好情绪,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姜鹤不纠结这个,转头看向白川,要求:“我走不动了,白川你扶我走。”
他朝白川伸手,宁裴让位,落后一步,恰好和周厌并排,然而祸从天降,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往后倒,被一条手臂稳稳搂住后腰,扶起,站定,那条手臂还搭在腰间,即使隔着衣服都有着极强存在感,宁裴晃神,听见动静,姜鹤扭过头来:“我一个残疾人士都没摔倒,你怎么还差点摔了?”
话落,周厌手中一空,宁裴已经后退两步,不仅躲开了他的触碰,还离他远了不少,周厌抿紧唇,心底空落。
宁裴总不能承认方才自己走神,时隔五年要再同周厌一桌吃饭,难免记起一些本该被封存的记忆,比如那顿平静而又温馨的最后的晚餐。
宁裴闭了闭眼,赶走那些让他怀念的画面,面色平淡地说:“谢谢。”
今天第二句,本该满足于和他对话,然而这份生疏让周厌万分悔恨,当初若是再有一点耐心……
再想也没用,周厌吁一口气,说:“刚拖过地,地面滑。”
他指着旁边立的警示牌,“小心点走。”
宁裴一愣。
周厌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种小细节。
无法知晓,宁裴盯着地面走,走几步,和旁边人的腿挨近,他没发觉。
进包厢落座点菜,一人坐一边,宁裴不碰菜单,他们点什么吃什么,第一道菜上来,白川问:“谁吃这么辣的?”
姜鹤:“我师弟,他口味偏辣。”
周厌愣住。
当年爱吃辣的是他,宁裴迁就他,陪着他吃,实际不爱,周厌一清二楚,享受这份偏爱。
如今宁裴不否认,周厌心脏却被攥紧。
宁裴未觉,很久没吃重口味,确实怀念,从前他怕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也更偏爱。
白川笑着:“看不出来,不过你偶像不能吃这些。”
说是偶像,一路过来,姜鹤话没和周厌说一句,闻言了然:“胃不好?”
“岂止不好。”白川提起就恨铁不成钢:“三年前胃穿孔,在医院碰上你那次,喝了几瓶酒,胃病发作吐了一夜,非得自作自受。”
可不是自作自受,明知胃不好喝不了酒还喝,不就是撞上了嘉伟现场,也不至于受这么大刺激吧,白川不能理解。
宁裴微怔,本以为周厌只是普通胃病,没料到这么严重,这些年他没有照顾好自己?
这想法一出,宁裴回神。
不管有没有好好照顾,和他无关,不该多管。
他垂下眼专心进食,周厌恨不得捂住白川嘴,当着白川的面拿起瓶酒,吓得白川一个激灵:“你干什么?”
周厌握住瓶口,“给你开瓶酒。”
“我不喝,喝了谁开车?”
“我开。”不容白川拒绝,周厌往他杯中倒酒,满满一杯,堵住白川吐露他身体状况的嘴。
不愿让宁裴知晓,他把身体作践成什么样,然而依然忍不住奢望,宁裴会不会关心他几分。
但并没有,宁裴照旧低头吃饭,像听了旁人故事。
周厌下意识想往自己杯中倒酒,白川还没尝上酒味先责怪,“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吧?这酒谁点的?”
姜鹤承认:“我。”
白川没声了,想从周厌手中夺酒,周厌力气大,抢不过,僵持之下,宁裴终于被惊动。
机械性咀嚼口中食物,宁裴抬眼,先看白川,再看周厌,最后低头,握紧手中筷子。
不要管不要在意,周厌身体是他自己的。
更何况五年过去,五年前他厌烦,五年时光消耗掉所有情绪,更别说如今。
宁裴猛然醒悟,怪不得周厌眼中不再见厌烦,大概早就放下,忘却,只把自己当过去的普通朋友,所以同他叙旧、邀请他吃饭,却不透露陆杰都一清二楚的身体状况。
想清这些,当真比思考一份报告该如何出还难,宁裴失笑,不再紧绷着,然而口中食物怎么还是尝不出味道,难道他真的这么不怕辣了?
吃两口,宁裴又去喝水,结果一杯水下肚,又想喝第二杯,他惊觉不对,硬生生止住势头,不断吞咽口水,心想,怎么又来了?
这病真折磨人。
他无法控制自己去盯着桌上水瓶,仿佛那是救命之物,也不能当着周厌的面吃药,握着水杯的手逐渐发抖,姜鹤坐他右手边,发现端倪,问:“怎么了?”
宁裴喘一口气,松开水杯撒谎:“太久没吃辣,不习惯,我去洗手间。”
说完起身狼狈离开。
周厌手中一松,酒瓶稳稳落入白川之手,他盯着宁裴离开的背影,恍然回到那年宁裴被他赶走绝望离开的场景,又回到那天在医院宁裴说去找护士结果再也没回来的时候,再也坐不住,跟着起身。
白川好不容易拯救下周厌的胃,见此,又被吓到,“祖宗,你又要干什么?”自从带了周厌,他就怀疑自己总有一天头发掉光。
周厌未说话,姜鹤琢磨出点什么,也确实担忧宁裴有事,开口请求:“厌神,我怕师弟出什么事,我不方便跟过去,你帮我去看一下?”
他喊宁裴这般亲密,周厌听他喊自己厌神都觉烦,然而还是应一声行,随后追了出去。
姜鹤摸摸下巴,朝白川勾了勾手指。
洗手间里,宁裴一遍又一遍洗脸,试图压下症状,但没用,他开始烦躁,掌心紧紧扣住洗手台边缘,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心跳逐渐缓和下来,让对方直接进来。
门被打开,抬起头,看见镜子里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宁裴一愣,低下头去。
他的脸被冷水冻得通红,头发沾湿,周厌心急,问:“哪里不舒服?”
宁裴否认:“没有。”
“你用,我出去了。”
他这样实在不像没事,说话都发抖,周厌越发焦急,在他转身的时候抓住他手腕,喊:“裴宝!”
宁裴怔住,太久没听见这个称呼,恍如隔世,整整五年,他突觉鼻酸,忍住酸意,强装镇定:“有什么事吗?周厌。”
一声周厌,喊得生疏,他想,到底为什么又见?
周厌瞬间冷静下来,松开手腕,宁裴当真瘦很多,一只手圈住仍绰绰有余,不舍,但怕被宁裴厌烦,控制好脾气,放低声音,退而求其次:“姜鹤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
宁裴了然,怪不得,他勉强笑了笑,“没事,你回去吧。”
一提姜鹤,他就不再浑身冒刺,周厌攥紧藏在衣袖下的手,闭了闭眼,硬声:“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去医院。”
医院两个字,实在让人如临大敌,宁裴摇头拒绝,喉中渴意渐缓,不知是冷水洗脸起了作用还是什么,他松一口气,拿纸巾擦干脸,一抬头,周厌还愣愣站他身后,直直盯着他看,宁裴下意识摸了摸脸,吁出一口气,说:“走吧。”
一前一后回到包厢,姜鹤和白川已经一瓶酒喝完,宁裴看一眼姜鹤酒杯,疑惑:“你的腿伤还能喝酒?”
“应该没事吧。”
姜鹤不管那么多,宁裴也不再多言,沉默下来,倒是白川起了话头,问宁裴,“你和周厌是同学?”
定然是姜鹤说出口的,宁裴不好不应,点头。
“真是巧。”白川感慨,方才姜鹤和他提起周厌和宁裴从前认识他万分惊讶,好奇心十足,他问:“高中同学?”
宁裴抿唇不愿再言,周厌替他作答:“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是。”
何止是同学,他们曾经还同桌而食,同床共枕,每日每日在一起,每心每眼都是彼此,周厌不敢把这话说出口,但也看向姜鹤,似是挑衅,却又悔恨,这些美好的过往都被他一手打碎,如今想要挽救,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看不出来。”白川是当真没看出来,这两人就没说过几句话,压根想不到当了这么久同学,这也算是一起长大了吧?换成常人,关系铁定不一般,不过想想也合理,宁裴是天之骄子,周厌呢,周厌大概就是烂泥里爬出来的,白川笑着问:“周厌上学时候是不是那种招老师烦的?你不知道,他来我们队,一个人的罚款,比我待在队里这么多年收到的全部都多。”
烦确实也烦,但有人管着,他总归收敛,但那并不是周厌要的生活,宁裴垂着眼,淡声:“不清楚,我们不是很熟。”
手握着水杯摩挲,姜鹤一眼就辨出他在撒谎,越发笃定心中猜测,目光凝聚到周厌身上。
一句不清楚,不是很熟,把周厌的希冀打碎,但没关系,周厌迎着姜鹤探究的目光说:“我上学那会儿比较混,不爱读书,成绩差,不过有人管我,关心我,爱护我。”视线落回宁裴身上,逐渐怀念,周厌低声,“我很怀念。”
宁裴一怔,感觉水杯硌手,也感觉自己幻听。
怀念什么?
“那你那时候还成那副模样?”白川当他放屁,真要这么美好,当初能狼狈成那样?吃饭的钱住院的钱都是他掏的。
“后来出了点变故。”
这个问题,白川从来没问过,周厌也从来没提过,如今也是,话头到这里止住。
一顿饭结束,本该各分两路,然而白川喝了酒不能开车,得周厌开,到了门口,周厌去把车开过来,待他走了,宁裴说:“我坐车走就好,和你们不顺路。”
然而正值高峰期,等车过来还得半个多小时,周厌已经将车开过来,姜鹤先上车,他喝了酒,有些醉了,和周厌在后视镜里对上视线,莫名感觉凉飕飕的,摸了摸鼻子,顺势倒在白川怀里没头没脑一句:“有什么误会嘛说开了就好,别老憋着啊,一会儿憋出更大误会来了,是不是,白川哥,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周厌攥紧方向盘,姜鹤已不看他。
白川一头雾水问:“你和我说?我有什么话要说?”
姜鹤只笑笑不答,戳戳他心口,让他扪心自问,扒上他肩头朝窗外看,朝宁裴喊:“反正都要走,你有等车的时间人都到家了。”
恰好张决发信息来,询问他这时候是否还在学校,有个课题想让他帮忙看看。
无法,宁裴只好顺势上车,姜鹤靠在白川身上连着他的拐杖占据了整个后座,只剩下副驾驶给他。
车启动,周厌告知白川今晚他去公寓住,所以先去基地,遇上红灯,后排两人说着话,周厌忍不住开口:“我两年前考的驾照,还没买车。”
后视镜里倒出宁裴面容,单手抓着安全带坐得笔直,宁裴未理解周厌话中意思,周厌擅自给他解答:“所以会开得比较慢。”
慢是当真慢,明明来的时候才五分钟的路,居然开了十分钟,幸而白川和姜鹤聊天并未注意,姜鹤今晚住这儿,也跟着一起下车。
他们一走,周厌掉头,宁裴隐隐感觉车速变得更慢,而后车不耐烦的喇叭声验证了他的感觉。
周厌骑自行车恨不得骑出飞速的人,开车慢出龟速,被后车陆续超过,周厌照旧不紧不慢,正好碰上红灯,停下,握紧方向盘,周厌深吸一口气,承认:“在包厢里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宁裴还在回复张决消息,告诉他自己马上就到,他不准备让周厌送自己去学校,反正公寓离学校很近,步行也就十来分钟,他让张决去图书馆等自己,把资料全都准备好,面面俱到,把张决感动得连连喊学长真好,外人眼里,宁裴古板一心只有学习且不近人情,只有他们才知道,宁裴其实内心柔软,总乐意帮助他们,当然,也只有在学习上如此。
听周厌这话,宁裴握紧手机。
红灯还剩下三十秒。
周厌闭了闭眼,压下不安,终于找到机会将堵在心口的话说出:“当年是我的错,我误解了你……对不起,裴宝。”
不得不承认,姜鹤的话给了他启发,他当真不能畏手畏脚,怕这怕那。
只可惜听人话,他当年做不到。
“……误解?”误解什么?
宁裴晃神,恍然回到从前他和周厌吵架的时候,周厌也低头说对不起。
而现在。
这漫长的五年,也是吵架?
并不是。
宁裴甚至不需要这声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
又不是吵架,需要有人低头,需要握手言和,需要原谅彼此。
“你离开后,我收到一份录音。”周厌握紧方向盘,看着宁裴略显茫然的神色,全盘托出,“当年你和周仁谈话的时候,我都听见了。”
“什么?”宁裴不解。
然而红灯过去,车流行驶,不得不跟上,车依然行得缓慢,周厌吐露过去,吐露自己当初为何对宁裴说那番话,为何误解他。
因为周仁,他以为宁裴和周仁合起伙来骗自己,以为失去了和睦家庭以后,连宁裴都不要自己,年少轻狂时候冲动又无脑,酿成大错。
“我那时是气话,说不关我的事,说不管你去多久。”周厌手发抖,控制着不看宁裴,专注开车,“后来也是,你走了,我……”
“原来是这样。”宁裴呢喃,断了周厌话头。
怪不得那天周厌那般态度。
宁裴低头握紧手机,眼看着离公寓越来越近,他说:“送我去学校,有点事。”
周厌一怔,心跳如雷,惊喜蔓延。
宁裴向他提要求了。
“我知道了。”宁裴看向窗外,这座生活了五年的城市曾经完全陌生的景象,逐渐在他眼里变化成那幢老旧的小区,从学校到家的路,古老的街道,吆喝的小贩,还有坐在自行车后座风吹过脸颊的感觉,他打开窗,寒风吹进窗户,冷得瑟瑟发抖,宁裴平静地说:“没关系,我不在意。”
有什么好在意的?
那不过一点点小事而已。
周厌也被冷得一颤,瞥见宁裴冷静神色,惊喜褪去,越发慌张,然而宁裴朝他淡淡地笑:“认真开车。”
周厌感觉自己跟受了蛊一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方,迫不及待地喊:“裴宝。”
宁裴未应,打开邮件查看未读消息,在一片被塞满的邮箱信息中,听见周厌小心翼翼问:“裴宝,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宁裴眨了眨眼,点开一封邮件,是导师发来的,问他活动结束了吗,回去了吗。
宁裴回了句在回学校的路上。
眼看着快到校门口,后车喇叭声震天,鸣得周厌耳朵嗡嗡作响,提高车速,掩盖住紧张的呼吸。
车停在校门口,一片昏暗,只剩下路灯车灯,宁裴低头解开安全带,一手搭上车门,想了想说:“还是不要了,谢谢你送我。”
他们现在都过得很好。
周厌过得很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真想劝他不要自寻烦恼。
打开车门,下车,宁裴裹紧外套,周厌一颗心泡进深水,起起伏伏,最后沉入底部,看着路灯下宁裴朝早就等在门口一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