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宁裴怎么也没能料到会在医院碰上周厌, 医院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好不好什么的也无所谓了, 他并不在意周厌到底怎么了, 只是在意为什么摊上这么个摊子——和周厌他们战队的活动兜兜转转, 落到他头上, 当真应了那句世界很小。但说起来, 周厌现在应当很成功, 当年他闹着要去打比赛,如今看来应当是正确的决定,总比被他强行留在学校读不爱的书好。
见他依然不语, 姜鹤捏着嗓子喊:“好师弟!~”
宁裴起一身鸡皮疙瘩, 把人推入病房,果断拒绝:“没必要提前交流, 我要回去了。”
他态度果决, 还带着隐隐抵触, 姜鹤观出端倪, 试探着问:“你们认识?”
方才周厌视线落的哪里,他看得清清楚楚,本以为只是恰好,毕竟周厌虚弱成那副模样,指不定是没力气动脑袋了,现在看来,并不是。
宁裴一怔。
要说认识,真的是认识,认识了十几年,认识了小半辈子,只不过现在,应当当成陌生人。
是啊,见一个陌生人而已,有什么抵触。
宁裴调整好心态,不撒谎,实事求是:“认识。”
姜鹤来了兴趣,想起这两人年纪相仿,问:“是同学?”
“是。”
“但又不只是同学?”
不知怎么回事,姜鹤想起初识宁裴,在培训基地,夜深人静的时候,宁裴反复点开手机,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等的到底是谁的消息,这么多年过来,姜鹤愣是没从他身边看出有会这样让他去等待的人。
这么一番询问下来,宁裴反而越发平静,原来提起周厌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也是,都五年过去,他早就回到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周厌于他不过是过往风景。
宁裴答:“还是邻居,不过后来散了。”
仅仅只是“散了”两个字,就把两人过往概括,宁裴不再多言,把姜鹤扶上床,这回姜鹤倒是不再多言,省去不少麻烦,宁裴松一口气,准备整理东西回去,不料姜鹤突然又说:“既然我听了你的秘密,那我也和你交换一个秘密吧。”
“秘密?”宁裴不解。
这哪里算得上什么秘密,但凡遇到过去认识的同学,都应当知道,甚至老师、邻居。
“这算不上——”
宁裴的话被姜鹤打断,姜鹤笑着说:“算得上,毕竟你可从来没提过。”
这五年来当真一句没提过。
当初初入大学,宁裴毫不自知超负荷量地喝水,还是姜鹤发现,不问缘由替他找了心理医生,宁裴和医生聊了什么姜鹤不知,只知道后来医生和他联系,让他多留意宁裴身边之人,说他心理防备过重,只提家庭、幼年时被欺负的往事,把病因全都推到这些上面,然而实际上,他肯定隐瞒了另一个主要因素。
宁裴防备心确实过重,那段时间姜鹤总找他,宁裴三言两语把人打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姜鹤不知道他到底如何做到,只知道一个月后,宁裴的病竟然好了。
当真是奇迹。
可后来姜鹤去问医生,医生说,宁裴不过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病随时可能复发,解铃还须系铃人。
没人知道这个系铃人是谁,宁裴从未提起。
宁裴不和姜鹤争执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对姜鹤的秘密不感兴趣,当下照旧把电脑放进包中,想想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真是可惜,又想起他被中断的实验,然而姜鹤已经开始自顾自讲起“秘密”,宁裴能轻易一心多用,想听不见都难。
姜鹤讲:“我以前给人当过家教。”
这事宁裴知道,刚进大学那会儿,姜鹤怕宁裴生活费不够用,也给他介绍过家教,不过宁裴全都拒绝。
“最后教的那个学生是个初中生,不过他有个已成年的哥哥。”
姜鹤缓缓道来,宁裴已经收拾好包,半分不留情面作势要走,姜鹤急了,连忙浓缩精彩瞬间:“白川就是那个哥哥!我给他告白了!然后被拒绝了!”
宁裴略感诧异,确实没料到居然会是这种秘密,难怪在电梯口这两人打招呼如此生硬,不过说给他听也并没有什么用,毕竟他没有过任何恋爱经历,唯一最丰富的情感都奉献给了当年的友谊。
但姜鹤并不这么觉得,姜鹤连忙道:“但我对他余情未了,所以,他难得求我办事,我不舍得这个机会。”
宁裴直觉没有什么好事,准备拔腿跑路,姜鹤哀求:“所以好师弟,帮我这个忙行不行?”他晃着手机万分卑微:“正好我也能再获得一次和他说话的机会。”
宁裴怔住,恍然想起那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大半夜躺在床上等待消息的自己。
他进大学以来,姜鹤帮他许多,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方面,宁裴不是知恩不报之人,然而今天到了报恩时间,这报恩方式实在是为难他,犹豫许久,在姜鹤万般期待的目光中,宁裴无奈答应:“知道了。”
宁裴一下楼,姜鹤拨通白川电话,当真是激动且充满期待的,他没撒谎,不过更重要的是宁裴。
姜鹤不能确定周厌是否那个系铃人,总归宁裴提起他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虽然宁裴语气平静,可眼神却不会骗人,那分明就是在逃避。
死马当活马医,宁裴的病总该得到真正的疗愈,更何况,逃避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而另一边,白川得到姜鹤的抱歉两个字,万分苦恼地转头掖好周厌身上的毛毯,岂料周厌突然握住他的手腕,白川吓了一跳,问:“你没睡着?你手怎么冰成这样?”
周厌当然没睡着,即使他昨晚一晚没睡,现在也毫无困意,被胃痛搅动的,被神经牵扯的,尤其是在听见那一声“抱歉”之后,他用嘶哑的声音问:“他不来?”
天堂和地狱,也不过这两句话之间了。
“谁?”白川反应几秒:“你说姜鹤朋友?不来。我看看还有没有人能差遣,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
周厌立马变了态度,甩开白川的手,把脸埋进毯子,“我一个人也死不掉。”
“谁怕你死不死,还不是怕明天头条是TUT明星选手半夜进急诊孤零零半死不活,当真受到圈内排挤?”
“不是事实?”周厌虚弱成这样还嘴上不饶人,着实把白川气到,也不知道当年那个一心只有训练的小孩儿到底是怎么长成谁如今这副性格。
白川急着回去,不和他多言,翻找一圈,最后翻到一个名字,看见了希望,“唉陆杰应该有空吧,他不是就在附近大学?”
白川知道陆杰是周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陆杰考上大学那会儿周厌曾和他一起吃饭,就是那次,不知谈及何事,周厌喝酒喝成胃穿孔,差点刚成年没多久命丧黄泉,也是那时候白川留了陆杰号码。
周厌不再理他,任由他去,干脆装死,不一会儿,听见白川打完电话,又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没过多久,又有另一个脚步声进来,在他身边坐下。
陆杰来得这么快。
恰好周厌口渴,不愿自己动弹,差遣陆杰:“给我倒杯水。”
许久没有动静,倒是传来键盘声,陆杰什么时候这么好学,外出还带着电脑,给谁做模样,周厌不耐,掀开毯子一角,然而只睁开半只眼,就知坐他旁边之人不是陆杰。
对方穿一身白色羽绒服,领口高过下巴,遮住下半张脸,柔顺的短发遮住耳侧,和从前一模一样只要坐着就是挺拔姿势,不过身形拔高不少,应当也瘦了些,羽绒服显得宽大,就算包裹再严,周厌也能认出。
这人不是宁裴又是谁。
周厌愣住,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那种美梦成真的感觉令人慌张,恍如梦境,然而一想到阔别五年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让他倒水,周厌狠狠厌弃自己方才为何没先看一眼,他张了张嘴,宁裴却在这个时候看了过来,周厌差点忘记呼吸。
“你手边有水。”宁裴未看周厌,看的水杯,他在回一封重要邮件,暂时无暇顾及周厌,就算有暇,倒水也不应当是他做的事,他答应姜鹤过来看人,没答应照顾人,说完,他又把注意力放回邮件,没戴眼镜实在有些看不清,只能尽力眯眼辨认细小字体。
那杯水是白川留下,已经冷掉,周厌用未插针的手去拿,握在杯身带着掌心冰凉,他抿一口,然后满杯下肚,手却在发抖,不知此刻该想宁裴和他说话了,还是该想宁裴全然不顾他生着病喝冷水。
不过能有这一句话,周厌竟然觉得满足,毕竟过去五年只能在梦里听见,在手机视频里听见,这么多年过去,宁裴说话还是这般让人心动,周厌暗暗一笑,瞥见宁裴专心致志打字,不想打扰他,又无法平静下来,几次三番翻身,把身上毯子翻到地上,终于吸引宁裴注意力。
宁裴回头一看,周厌里面只穿毛衣,外套脱掉了,靠在躺椅上,毛衣松垮,露出分明锁骨,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瘦了这么多,好歹相识又一起长大,总不能见他在这活活受冻,宁裴只好替他去捡毯子,只扔他身上,生疏询问:“过敏了吗?”
已然是接受朋友或者比朋友更亲密的人的委托而照顾不熟的人的态度。
周厌却受宠若惊,不敢正眼看人,盯着天花板说:“没有。”
还是无法避免去观察他,看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确实没有过敏迹象,只不过一脸病态脸色惨白,宁裴低低应一声,然后继续回复邮件,此时速度却慢了下来,没办法,见到故人总归会被打扰,他想过去十几年都没见过周厌这般虚弱模样,怎么现在就让他见着了。
抛去这些杂念,宁裴再次投入邮件中,邮件由国外一名专家发出,对方询问他一些论文相关,宁裴内心欣喜,冲淡了被逼着照看周厌的混乱心情,正好也能做到无视周厌对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反感。
不多时,宁裴暂时回复完邮件,还有些内容需要回去以后将资料传给对方,宁裴已经身心舒畅,只是眼睛发酸,合上电脑揉了揉眼,时间越来越晚,输液室里人倒是只增不减,看得出来今晚又是值班医生和护士内心哀嚎的一晚,思及此,他终于记起自己在哪儿,抬头看一眼输液瓶,还有大半瓶,宁裴凑近看滴斗,滴落速度当真很慢,照这么下去不知道要滴到什么时候,他轻皱起眉。
输液管晃动,周厌刚调完点滴速度藏在毯子下的手握紧。
差点被发现,万分紧张,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近视了?”
宁裴一愣,略显诧异,猜不透周厌怎么突然主动和自己说话,刚才那句要喝水可以理解为他大概认错了人,现在呢?不等想明白,他已经调整好表情,说:“对。”
这番对话并没有什么浓烈情绪,淡到和多年失去联络突然再见的老朋友一样,两人都沉默下来,居然还显得尴尬。
宁裴干脆再次打开电脑,然而周厌又问:“你过得好吗?”
当初那句“一帆风顺”,你自己得到了吗。
掌心抵住电脑盖边角,宁裴说:“很好。”
这五年他过得确实很好,只需操心自己一人,无拘无束,学业有成。
不过现在这样倒像在叙旧。
周厌松一口气,“我也过得很好。”
宁裴抬眼,周厌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没有说服力,不过这和他无关,寒暄也好客套也好,宁裴淡淡嗯一声,不再作答,周厌却停不下嘴,似乎要劝他安心,暗自解释:“我就是吃坏肚子。”
他实在不敢提自己这些年把身体糟践成什么样,胃病有多严重,怕宁裴当他故意卖惨来博取同情。
宁裴看一眼药名,心中了然,也不戳穿,又不懂周厌分明不愿和他交谈,说的话遮遮掩掩,怎么还非得主动挑起话头,大概这就是导师所说的人情世故,周厌比他会多了。
宁裴垂下眼应:“好的。”
一句话又堵了话头,摆明不想和他说话,周厌自知应当满足,可又忍不住问:“轮椅上的是你朋友?”他忐忑不安,怕听见不想听见的答案。
“是。”宁裴觉得有些烦了,想走,然而他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然应了总得做到。
“你们关系很好?”周厌问得小心翼翼。
“怎么?”宁裴当真不知他问这个干什么,这些应当已经和他无关。
周厌说:“就是随口问问,看你们关系应该挺好,你以前很少和人这样亲近。”
“亲近?”宁裴诧异,总觉得周厌似乎误会了什么,但好像也没说错,他和姜鹤算得上好朋友,只不过没有当初他和周厌关系那么好罢了,思及此,宁裴轻松地笑了下,实话实说:“还好。”
已经许久未见宁裴这样笑,周厌一时愣神,反应过来心中又是冰凉,这笑可不是给他的,他越发笃定宁裴和那个人关系亲密,他还没自作多情到以为宁裴会主动来照顾自己,当年他误会宁裴那么深,用那么极端的方式伤害他,再见面宁裴定当怨恨他不愿意见他,宁裴就是这样的人,心思都藏在心里,然而当年他却并未发觉,而是在这漫长的五年里才逐渐明白。
后来那些日子里宁裴说话总是顺着他意,大概也是怕他不顺心不高兴,可当年他却只会一昧责怪宁裴,朝他发火,想想也是伤他够深。
然而宁裴却愿意听那个人的话来照顾自己,周厌心脏抽痛,也跟着惨淡一笑,违心道:“那就好,他对你好吗?”
“很好。”宁裴答得毫不犹豫,然而他实在不想再和周厌进行这种毫无营养的对答,直问:“你一定要问这些问题?”
他目光淡淡地看向周厌,周厌说:“我也可以问些别的,比如——”
“不是的,周厌。”宁裴打断他,“我的意思是,我们没必要进行这种客套话,你也没必要逼着自己说些什么,我只是受人所托照看你。”宁裴想了想,“如果你闲得无聊,我可以替你找部电视剧看,你想看什么?”
他说着拉过椅子上的桌板,替周厌支起白川放在这里的平板。
周厌一愣,当头一棒,震得他耳蜗嗡嗡作响,当然不是客套话,他只是想知道宁裴如今现状,他急着解释:“我只是——”
“还是你不想看见我在这里?”忍了这么一会儿,宁裴不愿意再浪费时间,“我也可以去外面等。”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生怕说错一句话惹得周厌不快的宁裴,再者,周厌快不快与他何干。
“我没有这个意思。”周厌喘着粗气,也终于明白宁裴话中意思,不过是不想和他交流,然而他只想装傻,急着解释,插着针的手一甩,话还没说,血先飚出来,溅到宁裴白色羽绒服和他自己身上,两人皆是一愣。
半晌,宁裴无奈:“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
周厌顿住,感觉不到疼痛,鼻尖发酸,胸口剧烈起伏,不为别的,只为宁裴这熟悉的语气,当年多少个晚上因为他迟迟不愿意好好写作业而无奈。
宁裴不知周厌又有何感想,用输液贴暂时堵住出血口,又让周厌自己按住,“我去喊护士。”
按铃实在太慢,毕竟属于突发情况,就算按住依然血流不止,怕伤及血管,宁裴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看着他背影,周厌却突然记起当年震耳欲聋的关门声,看着自己一手背的血,顿觉无法呼吸。
出来后,宁裴终于喘一口气,他想自己应当表现良好,做到把周厌当成过路人,只不过这突发情况实在是恼人。
所幸无需寻找就找见值班护士,和对方说明缘由,护士也被吓了一跳,直说怎么这么不当心,直奔输液室,宁裴犹豫自己是否要跟上去,突然听见一声久违的“宁裴哥”。
收到白川电话,陆杰从学校匆匆赶来,还没找见输液室,先在人群里看见熟悉模样,然而还不敢辨认,毕竟白色羽绒服上还染了点血迹,着实不是宁裴的风格,然而看脸却无法辨认失败,确实是宁裴,是五年没见过的宁裴,陆杰惊喜万分,撒开脚丫子就朝宁裴奔过去,在即将奔到人身上的时候又生生停住,抹着眼泪哽咽,“宁裴哥真的是你。”
五年未见,陆杰已从当年的矮瘦小子长成了高个,这回是真见故人了,宁裴也觉着惊喜,笑了笑,结果引得陆杰更加伤心,双手捧住脸呜咽:“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啊怎么都不联系我们。”
宁裴说:“我去上大学了。”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指这个!”
当初宁裴突然不来学校,周厌也不来,陆杰顿觉恐慌,怀疑他俩是不是组团私奔,后来询问老师才知道,一个上大学去了,一个休学了,陆杰吓得很,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发展成这样,然而宁裴消息不通,周厌也不通,几番思考下,陆杰想起周厌当初收到的那一条邀请短信,一个人摸到基地外面,终于找到周厌,喜极而泣,然而提起宁裴,周厌也只说不知道。
陆杰想和宁裴叙旧,有好多话说,然而厌哥还在等着他去看护,只好匆匆抹掉眼泪掏出手机:“先交换个微信啊宁裴哥,等有空再聊!这几年发生可多事了!我现在有急事,我得去照看厌哥,对了,厌哥,真是缘分!你知道厌哥也在这里吗?这么多年厌哥也可想你!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见什么见,刚刚才从那边出来,宁裴并未作答,只拿出手机扫码,和陆杰加上好友,撒谎:“我也有急事。”
陆杰只好遗憾和他说再见,找到输液室,直奔进去,护士正在给周厌处理血迹,陆杰气喘吁吁十分兴奋,“厌哥!你知道我刚刚遇到谁了吗!”
周厌不感兴趣,满心满眼等宁裴回来,护士来了许久,宁裴却不见人影,他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预感成真。
陆杰说:“我遇到宁裴哥了!可惜他说有事先走了,不然我就可以带他来见你了!哥你干嘛用这个表情看我,我欠钱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厌,你老婆不管你咯
周一夹子,下一章更新在周一晚上十一点以后哈,之后会保持日更的,更新时间应该都是晚上,写多少更多少
第24章 又见
周厌这会当真面色不好, 没料到宁裴就这么走了,心中酸楚,然而陆杰提起宁裴, 他又忍不住问:“你们聊天了?”
陆杰心大,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欠周厌钱,听此兴奋地应:“聊了!”
“聊什么了?”
周厌直勾勾看向陆杰,生出羡慕,一只手暗暗使力,被正要离开的护士拍了一下手腕, 责骂:“我才刚把针插进去你就想动了?年纪轻轻要不要命了。”
手一松,护士叮嘱两句走了, 陆杰赶紧上前查看,然而周厌把手藏进毯子下面, 手指不住地抚摸毯子短毛, 回想刚才宁裴到底用哪一只手碰了这条毯子哪里, 行为变态, 他不自知, 满心满眼只在意:“你们聊了什么?”
知道周厌比自己更在意宁裴动向, 陆杰全盘托出,怎么在走廊碰上宁裴,又说了些什么, 交换了联系方式, 还告诉了宁裴周厌也在,然而越说, 陆杰越觉不对劲, 想起方才见着宁裴就是在和护士说话, 那护士眼熟得很, 陆杰拍脑袋一想,可不就是给厌哥插针这位吗,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陆杰胆战心惊,周厌面色反倒如常,陆杰小心翼翼问:“宁裴哥从你这儿走的?你们碰上了?”
当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可从这漫长的五年来看,不是什么好事。
周厌不答这个问题,只问:“你们加了好友?”
那年他从医院醒来,反复拨打宁裴已变为空号的号码,后来登上聊天软件,宁裴的账号也从聊天列表消失,连带着两人曾经的聊天记录一并失踪,怎么也找不回来。
“是啊。”陆杰不再瞎想,主动把微信给周厌看。
宁裴头像是生物研究院院标,陆杰感叹好厉害又嘀咕:“看来像是工作号。”
但点进朋友圈看又不像,宁裴不设置几天可见,这几年来所有内容都可见,数量不多,很快翻阅到底,第一条从五年前开始,是一本专业书内页,没有配字,从时间上看,那时大概他刚入学没多久。
第二条时隔半年,是一本证书封面。
再然后是两张图,配两个字“谢谢”,一张是插着“十八”二字的生日蛋糕,一张是扎着羊角辫的赵乐乐,自拍,大概是被赵乐乐逼着发的成年仪式。
再往后都是隔小半年发一次,都是些专业内容。
“宁裴哥和以前一样。”陆杰看完评价,照旧生活全是学习,这样的人生他这种凡人体会不来,却也羡慕。
并不是。
周厌心底反驳。
从前宁裴生活里除了学习还有他,甚至他排在第一位,然而如今,宁裴当过得更好,做他喜欢的事情。
周厌自知自己该从此安分当个路人、过路人甚至透明人,毕竟没见的五年里,他想的是宁裴能过得更好便是,如果有机会再见,他一定要……
说对不起。
“厌哥,这你电脑?”
陆杰站累,准备一屁股坐下,看见椅子上放了台笔记本电脑,款式还较为老旧,陆杰正准备拿起,周厌突然惊醒,厉声让陆杰放下,换个地方坐。
笔记本电脑占了单独一座,周厌心想,但真让他当路人、过路人或是透明人,他做不到。
陆杰琢磨出来点什么,问:“这是宁裴哥的?要给他还回去吗?还是我给他发消息让他来拿?”
“我带回去给他。”
想到两人如今住在对门,总有机会碰面,周厌终于有了生气,陆杰刚想问什么叫带回去给他,两人面前突然站一护工阿姨。
阿姨询问:“请问是周厌吗?有人派我来取电脑。”
直接斩断周厌计划,周厌问:“谁?”
“姜鹤先生,他说电脑是他朋友的,他朋友拜托他取了放他那儿,他就住这儿骨科,我就是个帮忙跑腿的。”
周厌心脏突然又被划了一刀,他从白川口中知道,和宁裴关系亲密那人,就叫姜鹤。
出了医院,宁裴本想回家,忽然想起因为临近寒假,有几份报告任务堆到一起,怕影响状态,他在寒风中裹紧羽绒服,又去便利店买了瓶水和纸,把衣服上血迹擦掉,还剩下点印子,黑夜中也看不清,但好像始终能看见方才周厌同自己说话时候表情。
五年过去,周厌依然毛躁,然而不得不承认血溅出来的时候宁裴无法平静,当真怕他出什么事,也想,方才周厌那表情到底是厌烦吗,还是五年过去,周厌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虚假面具,把对他的厌烦藏得严严实实。
得不出答案,宁裴拨通心理医生电话,医生姓陈,宁裴问,“陈医生现在在诊所吗?”
陈医生已经许久没接到宁裴电话,万分吃惊,告诉他在,宁裴干脆利落:“我现在过来。”
打车到诊所楼下,下车时候宁裴惯性拿包,终于记起包和电脑还落在周厌那里,又不愿意再回去取,他给姜鹤打电话,姜鹤问:“结束了?”
“不知道。”宁裴实话实说:“他有朋友来,我就走了,但电脑没拿。”
姜鹤明白他怎么给自己打电话了,问:“怎么自己不回去拿?”
这回宁裴撒谎:“有急事。”
姜鹤不戳穿他,更笃定宁裴和周厌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此事需要循序渐进,也不再逼他,当即找了护工阿姨帮忙。
宁裴松一口气,上楼。
诊所不陌生,宁裴当初一周来三次,只不过已经时隔多年,装修升级更华丽,进去后,陈医生早在等候,他实在好奇宁裴怎么会突然又来找自己,宁裴十分主动,直说:“又犯病了。”
虽然只是昨晚,但宁裴记得当初这病有多影响自己状态。
陆医生惊讶:“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和他预料的一样,宁裴沉默不语,对诱因之一依然闭口不谈,陈医生遗憾道:“你不说,我没办法对症下药,我跟你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
宁裴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来干什么,药他有,当初那么严重都自己撑过来了,如今却不愿意撑下去,他抬头看见桌上一瓶未开封的水,问:“我能喝一口吗?”
“当然。”
说喝一口就是一口,宁裴不渴,甚至没有出现一点口渴症状,仿佛昨晚只是一场噩梦。
他不说话,陈医生便等待,翻出文件来看,宁裴静静坐着,难得不忙碌,渐渐犯困,瞥见文件上一行字,写的“TUT战队”字样,忽然惊醒。
见他盯着看,陈医生说:“我还给战队当心理咨询师,没办法,他们给的太多了,怎么了,你也玩游戏?看起来不像。”
宁裴不玩,否认,陈医生不管他感不感兴趣,抓着机会和他闲聊:“像这种打职业的,外表看上去挺光鲜亮丽,说什么冠军队,其实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问题,不过心理问题要是太大,过不了我这关,就上不去赛场了。”
“差不多也是五年前吧,就是我认识你之后,我在队里碰上个青训队的小孩儿,心理偏执,一般这种地方竞争压力大,通宵训练是常态,很正常,但他不一样,他几乎不吃不睡,熬坏了身体,他们队经理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想把人遣送回去,但又不舍得他的天赋,就让我去看看。”
“后来我给他做了心理疏通,心理测评的时候他求我一定要给他过。”
宁裴问:“过了吗?”
陈医生粲然一笑:“当然,至少被他装过了,我只是心理医生,不是肚子里的蛔虫,他要是装成什么病也没有的样子,我也奈何不了什么,如今他拿了冠军,除了脾气差一点,也没有别的什么异常。”他顿了顿:“他就和你一样,脾气倔。”
宁裴一愣,不否认,不然当初不会离开那么果断,如今再见,他应当更倔一些。
听完故事,宁裴不作留念,同陈医生道别,回到家,却迟迟静不下心去读书,终于没忍住,打开搜索框输入“TUT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