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兰桃吞吞吐吐地说:"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我觉得......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儿。"
"这里?"瓦斯卡斯茫然,看到周围没有完全被积雪覆盖的房顶,迟疑了一下,拿着木棍上前,似乎想要挨个敲敲打打好从中发现点什么。
口头上最怀疑兰桃的人是他,第一个选择相信付诸行动的也是他。
容远嘴角微微抽搐。
狄克看看透明鲸鱼,又皱着眉头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前方,觉得对方或许是用了相同的能力来隐藏自身。
"这样利用光线折射来达到隐身目的的做法看上去简单,实际上要涉及到大量的知识。在这个世界除了容远以外应该没有人能够做到。"诺亚走出虚空,蹲坐在容远身边,道:"为什么不让子神来试试呢?它的能力就是追踪。"
小老鼠被召唤出来,它站在容远手心吱吱叫了两声,好像在说:"放心吧,交给我没问题。"小家伙用前爪洗了洗脸,左右看看,跳下去直接往前跑。
几人忙跟了上去。只见子神毫不迟疑地钻进了两栋房子中间的窄巷,容远也跟着踏进去,霎时间,只觉得自己好像穿过了一层透明的水幕。
眼前的世界陡然一变!
天空是昏黄色的,有种羊皮纸般的质感;房屋街道一如之前,但却都笼罩上了一层旧照片般的淡黄色。
地上、墙壁上,到处都布满了裂痕和坑洞,还有大量的血迹。四五只灵怪就倒在不远处,一只长满复眼的头挂在墙上,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暗绿色的血液。
附近还有一具人类的尸体,脸上还残留着绝望和痛苦的神色,下半身消失不见。
周围没有一个活人,但不远处,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几人将兰桃保护在中间,屏气凝神,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群人正在对峙。
其中一方,是一男一女两人。女的看上去有七八十岁了,背脊佝偻,头发灰白,脸上满是皱纹和褐色的老人斑。而男的则像是一只行走的猩猩,双腿和双臂都异常粗壮,胡须和头发浓密地几乎把整张俩都盖住了。
他们虽然人少,但气势上却隐隐占据了上风,神态也显得悠然。
另一方则是十多名灰衣人,形形色色的灵器飘浮在他们身边,同时几乎人人带伤,有些人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一名身着灰衣、金色长发的少女正尽全力维持着周围那一层淡黄色的光幕。这层光幕将战斗场地跟外界的真实世界隔离开来,如果发现不了入口,别人就算是在这里来回走上百八十遍也不能发现他们。
灰衣人的后方,瓦斯卡斯苦苦寻找的迪蒙特。他似乎受了重伤,委顿于地,连战都站不起来。
一看到迪蒙特,瓦斯卡斯的眼睛立刻红了,要不是狄克及时拉住他,他差点儿就直接扑上去。
那金发少女已经累的满头大汗,她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侵入了自己的光幕当中,但扭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不禁疑惑地皱皱眉头,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累导致感知出现了错误。
那老人嘎嘎嘎的笑起来,笑声像是用指甲刮着玻璃一样,让众人都不适地皱起眉。她阴恻恻地说道:"让我数数,还有几只小羊羔?一只、两只、三只......十六只、十七只,巴里,十七个人,你用多长时间能杀光?"
"三分钟。"大猩猩巴里的声音听上去憨厚朴实,"不过我还想多玩一会儿,阿加莎。"
"别玩了。再拖下去,恐怕协会的人就该来了。"阿加莎枯瘦的手指泛起一层乌光,道:"我可不想面对史迪威那个家伙。"
另一边的灰衣人中,一个长着深深法令纹的男人后退一步,轻声对身边的人:"雷利,趁我们拖住这两个家伙,带迪蒙特先生走!"
"老师!"叫雷利的年轻男人震惊地道,他飞快地看了眼迪蒙特,目光中隐藏着深深的厌恶,反驳道:"老师,我不......"
"服从命令!"法令纹低喝道,声音虽低,却十分威严。
雷利紧紧攥着双拳,身体微微颤抖,低声道:"是......"
他低着头,不去看自己的老师和身边的其他同伴,后腿两步背起地上的迪蒙特,一咬牙,低声道:"别死了!回去后再见!"
话音刚落,他背着迪蒙特,飞快地转身就跑。
颠簸中,迪蒙特看着对面的阿加莎和巴里身上陡然变得更加可怕的杀意,咧嘴微微一笑,用带着几分悲意的声音道:"小子,你老师他们......死定了。"
"我知道。"雷利咬牙含泪道,脚下片刻不停。
"为了救我这么一个老头子,害得你那么多队友都牺牲了,你肯定非常恨我吧?"迪蒙特叹息道。
雷利闷头逃跑,一语不发。
"不说话......看来你是真的恨我了。"迪蒙特很遗憾又充满疑惑地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救我呢?"
"因为命令!"
"嗯?"
"战士就要服从命令!"雷利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大声道:"既然我们收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您回去,那......那就算我们所有人都死了,我也要让您安全地带回去!先生能够操纵灵怪,这种能力对我瑟瓦肯来说至关重要!所以、所以我......"
身后传来一声声的惨叫,打断了雷利的话,让他身形踉跄,差点儿摔倒。
"真是感人的忠诚啊!"迪蒙特道:"瑟瓦肯有你们这样的战士,何愁不能兴盛?"
雷利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咬的满嘴都是血腥味。
忠诚?谁想要这样的忠诚?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正在身后死亡,而他却像个懦夫一样在逃跑!
但他不能折回身跟他们一起战斗、一起面对死亡。他必须要完成任务,不能让所有人的牺牲白费!
自己喜欢的女孩在身后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雷利顶着肆意横流的泪水,双腿仿佛机械一样迈动。
这时,他听到自己背上的人问道:"那你知道,你拼命拯救的我......是什么人吗?"
"我不知道,但我也不需要知道!"雷利其实隐约有些猜测,毕竟阿加莎他们并没有为迪蒙特隐瞒身份的意思,但他拒绝去想更多。
暗灵师又怎么样?他这辈子见过的坏人多了,大部分都不是暗灵师,也能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哪怕是暗灵师,也肯定是有好有坏。站在己方的,自然就是好的。
"不,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份,如果你能多想一想,那你就该明白一个道理。"
雷利感觉一根又尖又长的指甲似乎从自己的脑后戳了进去,他想要反抗,想要大叫着把迪蒙特甩出去,却只能还是像之前一样背着他片刻不听地逃跑,连迪蒙特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起来。
或许是因为遥远,这个声音显得极为居高临下,令人不快,但字字句句却又清晰无比。
"你该明白,你们之所以会接到那样的命令,不是因为我对瑟瓦肯重要,而是因为我对某些人重要。"
"你也该明白,暗灵师的能力绝不仅仅是影响灵怪思维方式那种可爱的形式。嗯,没错,我对你们撒谎了,我真正的能力,而是--制造灵怪!"
"然后,就算是笨蛋如你,也该明白了,以你们的能力根本无法在两名暗灵师的追杀下保护我。从一开始,你们被送到我身边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只不过我为了多看一场好戏,才把这个过程延长了一会儿。"
"庆幸吧,你会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将成为我的孩子,你的灵魂将和我融为一体!等你再次醒来的时候,你那些队友们的尸体就是供你成长所需最好的养料!"
字字句句,化为了冰寒的刀,一刀一刀割在雷利的心上,打碎了他一直坚持的某种信仰。
那双仿佛已经被黑暗吞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迪蒙特,带着无边的仇恨,令人不寒而栗。
但这眼神却让迪蒙特兴奋地浑身发抖,他把长长的指甲戳向雷利的眼睛,嘴角还带着满意的微笑。
--虽然跳过了酷刑折磨的程序,但是信念崩塌的黑化灵师转变成的灵怪......肯定更加强大吧?!
话说帕特留斯那个废物,亏他之前还号称是瑟瓦肯最强御灵师呢!转化以后竟然弱到连山羊都打不过,真是废物!可惜了上好的材......料......
"嘭!"
眼看迪蒙特的手指就要戳进雷利的眼眶中,一只仿佛从空气中冒出来的拳头突然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打得迪蒙特整张脸都变形了,扭头的同时几颗牙就飞了出来!
"迪--蒙--特!"
雷利惊愕地看到一个男人从空气中钻出来,一拳就把迪蒙特打得飞出去十好几米!随后他片刻不停,怒吼的同时就冲了过去,行动好像比声音还要快!
"嘭!嘭!嘭噼噼啪啪嘭!"
雷利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把迪蒙特揍得好似滚地葫芦,就像屠夫在料理肉馅也似的,迪蒙特在他的拳头下被打得各种扭曲,骨骼"噼里啪啦"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暗灵师甚至连一句惨叫都没有发出来,就被他打得几乎变成了一团肉馅!
作为暗灵师,迪蒙特可能很强大、很可怕,雷利也算是战士当中的精英,却被迪蒙特在不动声色中就控制了。但是,再强大的灵念能力,也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才能施展。迪蒙特此时被打得昏昏沉沉,脑浆几乎都变成了浆糊,什么样的能力都使不出来了。
"老、老师......休恩、卢德纳......"
想起队友们,雷利顾不上去考虑迪蒙特有什么下场,也顾不上去询问那个看上去暴怒非常的男人的来历,更不用说履行什么职责了,他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队友身边去!
或许是因为迪蒙特被打懵了的缘故,雷利觉得自己的四肢好像又回来了,只是充斥着一种麻痹感。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又一头撞到墙上!没过多久,雷利又再次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而瓦斯卡斯按着迪蒙特的头,看着那张青紫交加、变形扭曲的脸,冷冷地问道:"迪蒙特,还记得我吗?"
迪蒙特努力睁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漏风的嘴里吐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瓦斯卡斯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听出他说的是:"你特么地是谁?"
他额头一跳,随后抓着迪蒙特的头发把他拎起来,问道:"那么......莉娃,莉娃·欧文,你还记得吗?"
"谁?"
迪蒙特用茫然又嘲讽的眼神看着他。
他不记得了!
他竟然不记得了!
无边无际的愤怒吞噬了瓦斯卡斯,他双手抓住迪蒙特的脑袋,用尽全力掼到地上!
当栽下去的一瞬间,一束光在瓦斯卡斯的手腕上闪过,迪蒙特眼珠一转,看到了一串随着瓦斯卡斯的手臂而飘扬在空中的贝壳手链。
手链......贝壳手链......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了,是那个笑起来很恶心的女孩!
真恶心......
太灿烂了......让他这种人都忍不住心生向往又恐惧。于是就想,干脆摧毁算了......
原来是她啊......
原来叫莉娃......
已经......忘记了......
................................................
法令纹男人挡在金发小姑娘前面,身体晃了晃,忽然浑身喷血,倒在地上!
"队长!"
金发女孩尖叫一声,刚要扑过去,却见那个可怕的像黑猩猩一样的男人走了过来,吓得跌坐到地上,害怕地往后仰去,嘴里喃喃地道:"别过来!别过来......"
暗黄色的光幕已然消失,这一片空间与外面真正的世界立刻重叠,原本干净的街道上满是鲜血和尸体,惨烈至极!
"等等,巴里。"老太婆阿加莎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的金发女孩,嘎嘎笑道:"你是灵师?"
金发女孩惊恐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跪下!"阿加莎踩着法令纹男人的头,对金发女孩说:"你的能力很有用,跪下效忠,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金发女孩还是之前的表情,像是已经恐惧到不能正常接受外界的信号了。
"没用的废物!"
阿加莎啐了一声,一口痰吐到法令纹男人的身上,对女孩前面的巴里说:"带上她,我们走!"
"好嘞!"巴里应了一声,抓住金发女孩的肩膀就把她提了起来。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到巴里的脸上。
声音清脆。
女孩子的力气小,这一巴掌对巴里来说不痛不痒,跟被蚊子咬了差不多。虽然他连头都没有歪一下,但这行为却彻底地激怒了他,他慢慢地转过脸来,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看着金发女孩,一字一顿地说:"你!该!死!"
女孩也被自己刚才突然迸发的勇气吓了一跳,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阿加莎,这家伙惹怒我了!我要杀了他!"
巴里怒吼一声,实际上也并不是在征求阿加莎的意见。他举起手臂,大手用力地掐住了金发女孩的脖子!
"咻!"
亮光一闪,快得像是错觉。
金发女孩,连同挂在她脖子上的半截手臂,都一起掉在了地上。
巴里捧着冒血的手臂看了一眼,再看一眼,才确定自己的胳膊被被砍断了,顿时发出一阵惨叫--
"啊啊啊啊--我、我杀了你!"
找不到砍伤自己的人,巴里满腔的仇恨还是冲着女孩而去,一把巨斧形的灵器瞬间在他手中成形,毫不犹豫地就朝倒在地上的女孩砸了下去!
"叮--"
一声清脆的鸣响。
一道人影从空气中浮现,举剑架住了巨斧!
一层淡蓝色的微光仿佛被戳破了的肥皂泡般收缩消失,三个人影从中出现。
剑芒一闪,巴里拿着巨斧的手就飞了出去,随后一颗头颅冲天而起,严重仍然带着几分茫然。
"什么人?"阿加莎尖叫质问,身体已经开始往后退了。
狄克一言不发,就冲了上去!
对于敌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跟他们交流什么。
兰桃战战兢兢地躲在容远身后,这满地的鲜血,她光是站在这里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们是特战队的人?"容远问旁边唯一醒着的金发女孩。
金发少女呆呆地望着他,像是根本没听懂他在问什么。
容远无奈地叹口气,走到法令纹男人身边蹲下来,一只手中泛起白光:"本来看你们跟迪蒙特那种家伙为伍,我是不打算救你们的。但是听了那个叫雷利的小子说的一番话以后,我又觉得......嗯,你们这些家伙,虽然无知又愚忠得可恨,但还不该死。救你一命,不用谢我。"
星砂落下。
"啪!"
一只满是鲜血的手忽然抓住了容远的手腕。
法令纹男人竟然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勉强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救......救他们......先救他们......"
他的胸前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几乎把整个人都劈成两半。在他说话的时候,还有大量的血从胸口中涌出来。
容远愣了一下,随后露出笑容,道:"嗯,这还像个人话,你也不是那么差劲嘛!"
他一转手腕挣脱男人的手,随后手指一勾,便有无数的星砂涌出,将所有还活着的灰衣人都裹了进去。
"这么重的伤,也就是遇到了我,不然这些人全都死定了。"容远一边站起身来擦着手,一边略带几分得意地说。
兰桃小碎步走过来,轻轻拽了拽容远的衣角,问道:"他们......他们能活下来吗?"
她看到一个身体从中断成两截的人都被容远的星砂包起来了,很怀疑这样的人还能不能救回来。
"放心吧,只要没死彻底,都能救回来。或许他们该感谢暗灵师喜欢玩弄猎物的习惯,这两个家伙在下手的时候刻意避开了几分要害,给他们留了一口气。或许暗灵师的本意是要让他们在临死前品尝到更多的痛苦,但也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容远扬声道:"狄克,你那边解决了没?"
话音刚落,一把剑就穿透了阿加莎的心脏。
"嗯,看样子是解决了。"容远十分满意。
狄克顿了顿,一头栽到地上。
"狄克先生!"兰桃尖叫一声。
............................................................
朦胧中,苏巴睁开眼睛,看到嘉尔守在火炉前在烧水。水壶已经发出长长的鸣啸声,但嘉尔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在发呆。
跳跃的火光中,那张脸显得阴晴不定。脸颊一道长长的还在渗血的疤痕,更是显得狰狞可怖。
苏巴只觉得遍体生寒,但随后,一股更加庞大的悲伤和怜悯涌出来,让他不知不觉间就泪流满面。
之前,苏巴以为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在惊天巨变中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冷酷、无情又自私,仿佛在那熟悉的五官下隐藏着的,是一个正在苏醒的恶魔。
但是前一天半夜惊醒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仿佛野兽哀嚎般的声音,左右又找不到嘉尔的影子。吓坏了的苏巴在被子里发了半天抖,最终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循着声音去看看怎么回事。结果看到嘉尔蜷在墙角,咬着自己的手臂,哭的撕心裂肺。
那时候,他才知道,嘉尔不是变得冷血无情,他只是在危机面前,做出了看似冷血、实际上却最正确的决定。
他或许伤害了别人,但他让他们两个都活下来了。
哪怕背负着罪孽,也活下来了。
还有更多的人,却都已经死了。
那些白马城的士兵已经全部撤走,留给他们一个满目疮痍的镇子。地下集市一度燃起了大火,不光烧死了很多人,浓烟顺着通道,还使得一些躲在地下室里的人也被窒息而死。更不用说,白马城的士兵临走前搜刮了所有能找到的粮食,还因此又杀了许多人。短短两三天,原本可以骄傲地宣城瑟瓦肯第一大镇的塔里镇已经是遍地尸体、十室九空。剩下的人,还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更遭的是,苏巴还病倒了。
那天昏倒以后,苏巴就开始发烧,断断续续地烧了好几天。嘉尔每天都努力给他弄来吃的喝的,在白马城的士兵还在头顶巡逻的时候,也想尽办法让他喝了一碗热粥。士兵们撤走以后,又钻进集市去扒拉地上没有被彻底烧毁的药草。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一天,苏巴头上的温度终于降低了一些,人也清醒了许多。
在这段时间里,嘉尔已经找到了赫鲁鲁的尸体,但他们父母的尸体和其他许多人一起烧成了焦炭,却是分辨不出来了。于是最后,嘉尔和一些侥幸躲过灾难的人一起,找了几条人都死光了的通道,把所有人的尸体都塞进去然后都起来,就当是建的墓地了。
他们还有整整一个冬天要过,尸体必须尽快掩埋,不然疫病扩散,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这一点人也就不能幸免了。
虽然都能理解,但苏巴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就那么委屈地和别人塞进一个狭小的坑洞中,甚至连一个标识的墓碑都没有,他的心就难受地缩成一团。
再一想,自己只是想象一下都这么难过,那当时亲眼目睹着这一幕、甚至不得不亲手掩埋的嘉尔,又该有多么痛苦?
"嘉尔!嘉尔。"苏巴小声喊道。
"嗯?怎么?"嘉尔猛地像是从睡梦中惊醒,回头问道:"饿了?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不是......水开了......"苏巴心里一揪。
他忽然觉得,变了的人不是嘉尔,而是自己......他的回避,他的恐惧,他的无所作为,才是对他们友情的背叛!
一边享受着嘉尔的保护和照顾,一边还心安理得地批判他的作为,得是多么无耻的人,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啊!
苏巴羞愧地低下头,等到嘉尔端着热水,一边吹气一边走过来的时候,就更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了。
嘉尔放下碗,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一块干饼,拍了拍上面的土,把干饼掰开泡进水里,默默地等着它们被泡软。
"嘉尔。你今天......又打架了?"苏巴看着嘉尔脸上青肿的痕迹问道。
"嗯。"
许多人家过冬的物资被劫掠地一干二净,全家都被杀的也就算了,活着的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白马城士兵刚走的时候大家还能同仇敌忾,齐心协力地将死者掩埋,想办法给受伤的人治疗,但还不到一天,情况就全都变了。
总有些人家是侥幸躲过一劫的,家中存储着能吃几个月甚至一年的粮食;而更多的人,却连下一顿的饭在哪儿都不知道。
偷盗,偷盗不成以后抢夺,抢劫的过程中再打杀,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幸好嘉尔激灵,提前把那户富商家的存粮藏起来一部分,他和苏巴才不担心被饿死。但是为了避免让别人看出他们有粮食,嘉尔每天也都像其他拾荒者一样,在已经烧成灰烬的地下集市中翻找出一些还能用的东西和烧焦的食物带回来,有时也不得不为此和别人发生冲突,揍人或者被揍一顿。
他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疤,就是被一个同样去拾荒的成年男人划破的,铁片甚至差点儿戳破嘉尔的眼睛。本来到这个地步,嘉尔就该把捡来的东西放弃了,但那一天,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趁着男人转身的时候扑过去,一刀从那人的后背捅了进去。
他亲手杀了一个人。
从那天起,地下集市的拾荒界就有了嘉尔的一席之地。但他整个人却变得更加阴郁了,那张脸上,也再看不见半点笑容。
"明天!"苏巴顿了顿,鼓起勇气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点!"
"你不怕?"嘉尔声音沙哑,透着一股沉沉暮气。
"我怕!"苏巴理直气壮地说:"怕也要去!"
嘉尔嘴角微微勾了勾,又说:"你不用去,养病就行了。养好身体,我才能放心。"
苏巴刚要争辩,心里还忽地跳了一下,直觉先于大脑捕捉到了一个词语。
"放心?什么意思?"苏巴惶恐地问道:"嘉尔......你,你要去哪儿?"
他心里怀疑嘉尔可能是万念俱灰想要结束生命,又不敢说出来,圆圆的眼睛中流露出巨大的惶恐。
"放心,我不会寻死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嘉尔说着,用勺子捣了捣已经被热水泡的涨起来的饼子,道:"好了,吃吧。"
"你怎么不吃?"
"我没胃口。"
"那我也不吃!"苏巴看着白水泡饼--这样的食物放在以前他连看都不想看,但现在,饥肠辘辘的胃在不停地散发"这是无上美味"的信号。他咽了口口水,坚定地把碗推开了。
嘉尔皱皱眉,道:"别给我耍小孩子脾气......不然我揍你!"
他语气平淡,但苏巴觉得这样的嘉尔比以前大喊大叫的样子更有威严。他缩了缩脖子,声音立刻小了八度,弱弱地说:"我......我不管,你总不能逼我吃饭吧?反正、反正......你不吃,我也不吃!而且你得先告诉,你打算去哪儿?"
嘉尔沉默地盯着他,盯得苏巴额头冒汗、眼神开始飘忽,但还是做出一副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样子。
"咕噜噜......咕噜噜......"
苏巴的肚子开始叫了。
嘉尔无奈地叹了口气,给自己也泡了一碗干饼。
面饼在热水中膨胀,焦黑和枯黄的颜色逐渐变得浅淡,最后大半都变成一种软塌塌的灰白色,看上去有些恶心,但这是目前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食物了。
看着热水慢慢□□饼吸收,嘉尔脸上的伤口似乎又要渗出血来。他安静一阵后,说:"我打算去瑟瓦肯。"
"瑟瓦肯?"苏巴惊叫一声,碗里的面饼都不香了。他惊愕地看着嘉尔,那眼神仿佛他的脑袋突然变成了一个蘑菇似的:"你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瑟瓦肯有多远你知道吗?而且这是冬天、是冬天啊!你走出去,还没有出镇子,就要被冻死了!"
"我知道。"嘉尔说:"我打听过了,罗德尼家养着一种雪象,以前冬天的时候也能把货物运到瑟瓦肯去,皮毛很长,还能帮助主人御寒。雪象不惧严寒,他们是养在地上的,只派两个人看着,也不是一直盯着的。运气好的话,很轻松就能偷走。"
"你疯了?"苏巴的脸色比刚才听到嘉尔说要去瑟瓦肯的时候还是苍白,"罗德尼家是什么人?你胡乱跑出去不一定会被冻死,但要是偷他家的东西被人抓住了,那就死定了!就算我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只要灵师一出手,抓住我们还不是轻轻松松?"
"是,但罗德尼家未必会有空闲理我们。"嘉尔沉稳地说:"你以为只有我们遭兵祸了吗?罗德尼家掌管的地下集市也是一样。他们那边的集市更大,死的人也更多,后来甚至还出现了灵怪!总而言之,罗德尼家几辈子积累的财富基本上都被抢光了,人也死伤惨重,幸好雪象关在兽棚里,似乎没事。"
"可是......可是这也太危险了......"苏巴喃喃地说。
嘉尔用勺子把碗中的饼捣碎,安静的目光中,仿佛有幽静的火焰在燃烧。
灵师审判所在瑟瓦肯。
灵师学院也在瑟瓦肯。
那些士兵......他们能去哪儿呢?
自然还是瑟瓦肯。
瑟瓦肯是一切的中心,是希望的所在,或许也会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嘉尔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很冲动也很愚蠢。向白马城那些怪物一样的士兵复仇这种事,就像以卵击石一样根本不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还没有看到自己的仇人,就死在半路上。
但......那又如何?
他的心口灼热如炙,像是有一道火焰在燃烧,如果不做点什么,他觉得自己迟早会被这道火焰给烧死,与其死得这么窝囊,倒不如死在复仇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