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好啊!失忆以后就像一张白纸,不管再怎么聪明,还是很容易忽悠的。
要是今天这一幕也能忘掉就好了......不知道容远以后想起来了,会怎么看他这个老师。
算了,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
容远像只仓鼠一样探头看了看水沟外面,麦田青青,能看到昆虫和鸟雀,但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帕特留斯老师,我们为什么要藏起来?"容远小声问。
帕特留斯脑筋急转,还真被他迅速想到了一个这么做的理由。
他叹息一声,说:"容远,你忘了......我现在在别人眼中,可是灵怪啊!"
"我可以为你证明啊!"容远说:"你和我走在一起,但却没有攻击我,人们应该不会立刻就动手吧。只要他们愿意听我们说话,你就证明自己依然有理智的事实。"
"或许我是可以证明,但是容远啊,你应该还记得我上次告诉你的--有史以来,从没有灵怪还能保有人类时期的记忆和理智这个事实!"
"嗯,对,你是说过。"
"那你觉得,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会是什么反应?"
帕特留斯本来只是想找一个搪塞容远的借口,但说着说着,他自己是真的严肃起来了,心头微颤,竟是一时间不敢细想。
容远想了想。
在他的想法中,这当然是好事一件。说不定能从帕特留斯的身上破解出异灵化的秘密,如果能找出让异灵化的人不再失去理智的办法,那么很多悲剧就都不会发生,很多人也不会死去。就算家人、朋友变成了灵怪,也只是换了一种模样陪伴在亲人身边。
但是......作为第一个特例、同时也是研究对象的帕特留斯,他会怎么样呢?
一瞬间,许多画面从容远的脑海中闪过--
躺在实验台上血肉模糊的躯体;
锋利的手术刀从血肉之躯上划过;
囚笼中绝望嘶吼、愤怒咆哮、麻木绝望的脸;
一只枯瘦的手从尸体堆中伸出,然后无力地垂下;
巨大的透明罐子中、奇形怪状的生物......
他不知道那些画面是真实的、还是仅仅只是自己一瞬间的产生的联想,但容远已经对此感到深深的战栗。
"不行!为了你的安全,不能让别人发现!"容远皱眉果断地说。
"没错,所以我肯定不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帕特留斯点点头,赞同地说道。
他将心头刚刚产生的恐惧擦掉,悄悄松了口气--总算是把刚才的事圆过去了。
容远皱眉看了看周围,虽然四周没有一个人影,但在他的想法中,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危机四伏之地了。
"要不,老师你先回荒漠......如果担心灵师的话,可以换个别的地方藏起来,反正荒漠那么大。等我找到了能解救你的办法,再回来找你?"容远提议道。
帕特留斯摇摇头:"不行,你现在连怎么用灵念都忘了,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离开。而且......"
他顿了顿,有些尴尬地说:"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也没办法在荒漠生存。"
生命禁区中没有水,没有植物,没有任何生存必需的资源!更没有任何陪伴,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风景也是万年不变的单调,时间长了,再坚强的人都会疯掉的。
而且在那种地方生活,即便容远给他留下足够的食物和饮水,但灵师的灵念也会被禁区的力量极大程度的压制,压制得久了,甚至会因为灵念枯竭而死。
实际上这段时间,帕特留斯在禁区的每一天都很难熬,也就是容远这种非人般的存在才能若无其事了。
"那......我把你藏在包裹里怎么样?"容远又提议道。
他们的两个大包裹,每个都至少能装一只半的帕特留斯。
说真的,帕特留斯此时可耻的心动了!
拖着两条酸到几乎要断了的腿自己走,和舒舒服服躺在包裹里被人背着走,选哪个,还用说......
眼前那双清澈的眼睛中,没有半分对自己信口开河、疑神疑鬼的质疑。
帕特留斯暗暗唾弃自己一番,然后说:"不用,你给我找个大点的盔甲就行,头盔能完全遮住脸的那种......我可以假装成你的侍从。"
衣服、手套、长靴,已经将他身上露出皮毛的地方都遮住了。只要挡住脸,再说两句话,一般人也绝不会脑洞大开到怀疑他是灵怪。
当然,话一出口,感受到浑身上下的酸疼,帕特留斯内心就流下了后悔的泪水。
"这样......就行吗?"容远问。
说得那么严重,结果只是需要一个头盔?这些话也需要藏起来才能说吗?
"这样......就行!"帕特留斯咬牙道。
容远默默扭过头,看着眼前水沟里一只慢悠悠爬过去的毛虫,心说: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跳进来?】
容远此刻的疑问,很快就被他自己找到了答案--当他看到帕特留斯是以何等艰难的、别扭的姿势从水沟里爬出来的时候,他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噗......"
神经极度敏感的帕特留斯立刻回头,看到容远正轻轻松松地从水沟里跳出来。
"你刚才是在偷笑吗?"帕特留斯黑着脸严肃地问。
容远立刻摇摇头:"没有。"
"你有!"
"没有!"
看着容远无辜的表情,帕特留斯磨磨牙。
揭穿了干什么?揭穿了,他自己就不丢人了吗?
胖老鼠扭过身子,艰难地挪了两步,但每个细胞都似乎在抽搐着跟他的意志作对。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自暴自弃地发火道:"我不走了!我是老人家!我需要休息!"
容远耸耸肩,忍着笑,从里面流水般地取出来一堆东西,点起灶,架上锅,取出水壶,各种菜或者切块或者撕片扔进锅,最后再烤一把肉串。
"滋溜--"
帕特留斯坐在旁边,惬意地喝了一口热茶,然后放下茶杯,两只爪子捧着碗,充满期待地看着水里翻滚着的各种红黄白绿的食材。
"唉,容远啊,你这厨艺真不错,很不错......我这辈子,就没有见过做饭做得比你还好吃的人了。"
美食当前,刚才的那点点气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帕特留斯失忆般地忘记了刚才他对容远的恼火,转而开始惯例吹彩虹屁了。
"是吧?我也觉得我以前要不就是个医生,要不就是个特别棒的厨子。"容远得意地说。
当然,他现在做得只是最不需要技术含量的火锅,底料还是来自商城,而功德商城中还有无数比这要豪华得多、也美味得多的菜肴。
但容远迷之自信,认为只要自己想学,没有什么事是能难得倒他的,做饭这种小事当然更不在话下。
火锅这种东西,不一定有多好吃,但一定不会太难吃,而且香味必然是足够浓郁诱人的。在沸水翻滚的时候,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就随着风远远地飘了出去。
"好了没?好了没?"
帕特留斯舔着嘴唇,每隔半分钟就忍不住问一遍,终于等到容远说:"好了,可以吃了。"
"太好了!"
他欢呼一声,急忙伸爪去抓漏勺。
......没抓住。
几根鼠爪伸缩了一下,勺子歪了歪又滑了出去。帕特留斯身体一僵。
他总是容易忘记自己已经变成了老鼠这个现实。
"容远~"
帕特留斯哀怨地叫了一声,黑豆般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好啦好啦,我知道。"
容远无奈地站起来,先用漏勺给帕特留斯捞了满满一大碗,帕特留斯还在旁边不停地指挥着:"哎哎,那个肉,我要肉!多捞一点!还有那个红的!那个红的是什么?也给我捞两勺。还有、还有这个......"
"老师,碗里都能堆成山了,你吃的完吗?"容远吐槽道。
"别小看人!我现在能吃得下一头牛!"帕特留斯哼哼道。
能吃得下才怪了!
容远翻了个白眼。
他知道老鼠老师在肚子饿的时候,连眼睛似乎也是饿的,看见什么都想吃,对自己的饭量有着远远超出实际份量的自信心。但按照容远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他要的这些实际上最多只能吃一半,就该抱着肚子躺到地上哼唧了。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贫嘴。果然如容远所预料的,帕特留斯没过多久就挺着肚子吃不动了,可他还是舍不得放下,慢腾腾的伸出爪子尖,戳了一颗鱼丸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一脸享受的表情。
容远倒还好。他虽然看上去身材瘦削,宽度还不到帕特留斯的一半,但可比他能吃多了。实际上,他从来都没有觉得吃撑过,但也没有觉得肚子饿过,跟帕特留斯动不动就嚷嚷着要吃饭相比,容远觉得自己似乎跟他都不能算是同一个物种。
当然,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特殊之处一一像帕特留斯说明。毕竟,他现在只是失忆,又不是失智,自然清楚表现得太过与众不同并不算是一件好事。
但问题是,失忆的容远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与众相同"的这个度到底在哪儿,有时不免还是会做过了头。这种时候,他往往会暗暗向帕特留斯学习。
只可惜,帕特留斯也并不算一个正常、普通的人类,而是有着人类灵智的老鼠灵怪,所以也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学习对象。
渐渐的,锅中的食材被两人吃掉了大半,帕特留斯四肢摊开躺在地上,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只大腹便便的废鼠。而容远举着筷子,正在权衡应该先吃土豆还是先吃豆腐。
忽然间,眼前闪过一道金色。
罗盘再现!
一根橙红色的指针顺着道路的方向指去。
容远皱眉,想了想,他先从商城中兑换了一套尺寸合适的轻型铠甲放到帕特留斯身边。
"帕特留斯老师,你最好先把这个穿上。"
帕特留斯艰难地在地上滚了半圈,站起来,一边将铠甲往自己身上套,一边问道:"怎么了?"
容远顺着指针的方向看去,说:"好像是有人来了。"
帕特留斯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先抓起头盔套到头上,然后在容远的帮助下把铠甲穿戴好,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并没有人来。
等了好一会儿,帕特留斯忍不住问:"容远啊......是不是人只是路过,已经走了?"
他怕容远会觉得尴尬,不说可能是他感觉错了,只说是那个可能并不存在的人已经走了。
容远看了眼罗盘指针,摇了摇头。
他没有将火锅收起来,心里想着,万一再出现一个灵怪,这锅......也可以当武器用来着。
容远还顺手又往灶里添了一把火。
依然浓郁的鲜香随着水汽滚滚四散,不过对于已经吃饱的两人来说,这香味已经完全没有吸引力了。
帕特留斯不知道容远的表情为什么这么严肃,便也一直盯着路的尽头看。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睛好像一花!
一个小脑袋从路的尽头冒了出来。
帕特留斯揉揉眼睛,再看,却原来是一个男孩蹒跚而来。
他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人又黑又瘦,弓着身子,走得很慢很慢。
他低着头走路的样子,像极了那些被石头上山的苦力。
等那男孩再走近一些,帕特留斯才看到他背上居然还背着一个更小的孩子。大约只有两三岁,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两三岁的孩子再小,对于只比他大几岁的孩子来说也还是太重了。但那个大点的男孩却始终稳稳地背着他,一步一步,拖着双腿艰难地挪动。
帕特留斯立刻跳了起来,冲过去想要把那孩子扶住。但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怕凑近了被人看出端倪,会吓到这两个孩子,因此他伸出手又缩回去,跟在那孩子身后,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们才好。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大人呢?"
"这孩子是你弟弟吗?他怎么了?我是一个灵师,或许可以帮你看看。"
"孩子,你想去哪儿?让我帮你好不好?"
帕特留斯一连问了好几句,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他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个大一点的男孩眼神都几乎涣散了,全凭着匪夷所思的意志力才撑着一口气往前走。
他没有回答帕特留斯的问题,可能是因为他此时的注意力太集中,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蹦来蹦去的帕特留斯。
也可能,是因为他此刻只要稍微松懈一点,整个人就会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男孩背着小一点的孩子,执着地、艰难地走向了容远......身边的火锅。
"给我弟弟吃一点。"
盯着火锅里的食材,男孩努力说的更凶恶一点,让自己显得更厉害一些。
但随后,饥饿和虚弱让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后半句话极其微弱,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容远,或许都不会有人能听见。
"......我把命给你!"
"噗通!"
男孩面朝地倒下,已经失去了意识。更小的那个孩子从他背上滚下来,却连哭也没有哭一声。
帕特留斯急忙跑过来挨个检查了一遍,松口气说:"还好,都还活着。只是......"
"怎么,生病了吗?"容远蹲在两个孩子旁边问。
"没有,是饿的。"
帕特留斯皱起眉,隐隐带着几分怒气说:"只是......身体虚弱成这个样子,到底是饿了多少天!"
容远倒没有他那么生气,总有种这类事似乎稀松平常的感觉。
辣味重的火锅当然是不适合这两个孩子吃的,容远从商城中换了两碗奶粥,给他们一点一点灌了进去。
帕特留斯眉头紧锁。
他们所在的瑟瓦肯帝国的经济比较富裕,近来又没有遇到天灾。只看周围这些麦田的长势就知道这里应该不缺粮食,怎么就能把两个孩子饿成这样?
即便这两个孩子是孤儿,没有任何能够扶养他们的亲人,但按照瑟瓦肯的法律,当地的直属长官--比如村长,必须要从村子的集体资金里拨出一部分来养育他们,并且要安排人手来照顾他们,直到其中年长的孩子成年为止。
当然,这种救济性质的扶养很需要看管理者的人品。如果碰到一个吝啬又贪婪的,这样成长过程肯定跟别的孩子有很大差别,但也绝不会到快要把人饿死的程度!
帕特留斯在心里面迅速过了一遍这件事要追究哪些人的责任,但想了一圈以后,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铠甲,想到铠甲下面灰色的皮毛,心中轻叹一声:
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管这些事呢?
有那么一瞬间,维诺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身体好像变得很轻,比羽毛还要轻,慢悠悠地向高空飘去。
头顶上方,一只巨大的、身体扁平的鱼在半空中悠然飞翔,它那金黄色的眼睛俯视着维诺,看上去十分温柔。
维诺情不自禁地向它飞去,此时此刻,他没有饥饿,没有寒冷,也没有烦恼,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父母还在身边的时候。
--每天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最大的乐趣就是跳进雨后的泥坑里踩水,然后被母亲惩罚性地轻轻捏一下鼻子。
那时候,他什么也不害怕,世界从不曾让他觉得恐惧。
"哥哥,你要去哪儿?"
下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维诺身体一震,低头看去,见弟弟维德从地上做起来,小手揉着眼睛,像是刚睡醒一样,迷迷糊糊地问道。
他身边的世界是黑暗的,冰冷的,而那瘦得可怜的小家伙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像是即将被黑暗这只怪兽吞没的一条小鱼。
"维德!"
维诺大叫一声,从地上猛地坐起来!
"哎哟!吓我一跳!"
面前一个庞大的身影突然往后一蹦,哐啷一声摔在地上。
维诺定睛一看,见一个矮胖的家伙穿着全身铠甲,咕噜噜地在地上打滚,铠甲的甲片撞得叮铃咣啷响。
少年愣了一下,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说的维德是那个你背来的小孩子的话,他就在你身后。"身边传来一个很清朗的声音。
维诺迅速转身看向后面,见弟弟维德躺在柔软的垫子上,睡得正香,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十分平稳。
维诺颤抖着伸出手,握住枕边那只黑色的小小的手,只觉得全世界没有什么比身边的这个孩子更重要了。
容远坐在桌边,单手支着下巴,正等着维诺来道谢呢。结果等来等去,那家伙身体纹丝不动,像是变成了雕塑一样。
他皱了皱眉,张嘴刚要说话,却见帕特留斯摆了摆手,便闭上了嘴。
即便是轻型铠甲,也会让人行动不便。不小心摔倒的帕特留斯抓着桌子腿才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他坐在容远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床上的那两个孩子,怜悯地轻声叹了口气。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床上传来,容远诧异地看过去,见那个大一点的男孩抓着小男孩的手,跪坐在床上,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咬着嘴唇拼命忍耐,但还是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脏兮兮的脸上滚落下来。
还有鼻涕。
哭的样子好丑!
容远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像是害怕鼻涕会隔空飞到他身上一样,然后冲着帕特留斯挑了下眉毛,无声地问道:他哭什么呢?是不是还没吃饱?
帕特留斯摇了摇头,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端起来就喝。但他忘了自己此刻还戴着头盔,水一滴也没进嘴里,反而顺着头盔流淌下来。
容远新奇地看着帕特留斯,发现老鼠老师竟然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没喝到水,喉咙还下意识地呑咽着。
头盔的缝隙中,可以看到那双黑豆般的小眼睛正露出极为凝重的思索神情。
维诺哭了一阵,忽然感觉面前的小人哼唧一声,忙扑过去问道:"维德!维德?你怎么样?"
维德仍然闭着眼睛,他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靠到维诺怀里。
"哥哥,不要走好不好?"男孩很小声地问道。
"哥哥哪儿都不去!哥哥就在这里!"维诺连忙道。
"哦。"
维德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到维诺,立刻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做梦,梦到哥哥要飞走了,刚刚觉得好害怕呀!"
帕特留斯神色微变,看向两个孩子。
维诺也是脸色剧变。他咬着嘴唇,忍耐许久,才紧紧地抱着弟弟,压抑着说:"我不会飞走的!我......我还有维德!"
容远询问地看向帕特留斯。
"古老相传,"帕特留斯轻声道:"现世的人死后,神灵会派遣他的使者将之接入天国,那是一个奇妙的世界,无数浑身发光的美丽生灵在虚空中翱翔,整个世界都充斥着动听的歌声。"
"只是神话传说而已吧?"容远不以为然地问道。
"但是,的确有很多一度濒死的人醒来后说自己的确看到了那一个世界,包括一些不可能会撒这种谎的孩子。"帕特留斯沉声说:"据说,他们看见自己像是灵魂脱离身体一样向空中飞翔,神的使者化为蝴蝶或者游鱼,将他们引导向天之国度。"
【什么天国,什么死后的世界,那不就是我每天都能在头顶看到的东西吗?】
【我又没有陷入濒死状态......】
【难道是......】
【我有阴阳眼?】
【等等......阴阳眼是什么来着?】
容远想了会儿,甩甩头,又问道:"如果死后就能去天国享福,那谁还愿意在现世受苦?"
他瞥了眼维诺兄弟两人,心道:既然活得这么辛苦,连饭都吃不上,为什么不一死了之?
还能看看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多好啊!
帕特留斯苦笑道:"傻孩子,谁能保证天国真的存在,而不是人在濒死时候的幻觉?就算真的有天国,但神灵他老人家应该也不会把所有人都接入自己的国度吧?总有一些人是不会被选中的。"
"而且,对世间生灵来说,死亡大概就是最恐怖的事情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就算生活再怎么艰难,人也是想要活下去的。"
"哦,我知道这个!我想起来了,以前好像听过那么一句话--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容远打了个响指,有点得意地说。
他也不知道这种得意的心情是怎么来的,大概是终于找到了自己也熟悉的话题的缘故。
顿了顿,随后容远又托着下巴,懒洋洋地说:"不过嘛,恐怖什么的......我倒不这么觉得。"
生死之间的恐怖,容远从没有感受到过。
他对死亡并无畏惧,当然,对活着这种事也没有太深的执着。
其实他刚才还想起来一句话--死亡,是一场伟大的冒险。
不知道以前的他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自相矛盾的句子,不过容远更喜欢后一句。假如属于死者的世界真的存在,他其实还是蛮期待的。
当然,活人的世界也不错。毕竟,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同样充满新奇和未知,未来肯定还有更多有趣的事等着他去发现。
所以,生或者死,怎么样都好,只要不会让他觉得无聊就行。
就是......死后的世界如果没有帕特留斯老师,那还是让人觉得稍稍有点寂寞的。
帕特留斯怔怔地看着容远,只觉得青年半垂的眼睛显得淡漠无比,整个人像是要与世界隔离一样,显得那样遥远而陌生,甚至让他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
一瞬间,心脏似乎都被一只手用力地攥紧了。
几个呼吸后,容远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眯眼微笑了一下。顿时,那个时而听话可爱、时而调皮捣蛋、有时能把人气死的学生又回来了。
帕特留斯抓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
灵师的灵念在每日的冥想修炼中被提升到远超常人的地步,尤其是帕特留斯这个级别的灵师。尽管他现在因为异灵化而实力大减,但某些在天长日久的锻炼中培养出来的东西是不会随之削弱的。
他所感觉的东西往往近乎本能,是不会出错的!
尤其是,失忆的容远对他并无防备,所以在他面前展露的,哪怕只是一丝气息,也必定真实无比!
帕特留斯一直以为容远是来自其它大陆的灵师,或许有家族传承,或许他本身实力很强,虽然因为失忆而完全发挥不出能力来,但很多细微的方面还是跟普通人大不相同。
但......即便是其他地方的灵师......即便非常非常强大的灵师,也不会带给他那种程度的压迫感。
要知道,帕特留斯原本可是这个国家最强的御灵师之一。他见过的、知道的、平时来往的、曾经教导过他的、跟他作对的,基本上都是这个大陆最强大的那些人。他知道自己是什么程度,也清楚那些人是什么程度。
容远跟他们......绝不相同!
【容远......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帕特留斯眼神复杂地看着容远,心中想到。
两人各有所思,一时都安静下来,让维诺觉得他们的交谈已经结束了。男孩擦了擦眼泪,翻身下床,把弟弟也饱了下来,拉着他走到桌边。
他看了看两人,很自然地把穿着铠甲、身材矮胖、气质也感觉有些猥琐的帕特留斯当作了随从。而容貌俊美、气质不俗的容远自然是主人。
于是维诺拉着弟弟跪了下去,朝着容远深深拜倒。
"这位大人,感谢您救了我们一命!按照承诺,我的命是您的了!今后您有任何差遣,我......我就算是死,也一定会为您做到!"
帕特留斯动容。
那瘦小的身体中,仿佛蕴藏着极为可怕而可敬的坚定和执着。
"任何事情?"容远兴味地挑了挑眉。
"是!"维诺坚定地说。
"那......如果我要让你杀了你弟弟呢?"
维诺愕然抬头,就见面前宛如神祗一样的青年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嘭!"
一只巴掌狠狠拍在容远的额头上,还伴随着帕特留斯的咆哮声:
"臭小子!这是能随便开玩笑的话吗?"
容远惨叫一声,抱着脑袋,感觉这次头上真的要被帕特留斯敲出包来了!
"老师!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你打这么重干什么?!"
"混蛋!拜托你给我看看开玩笑的场合!"帕特留斯用比他还大的声音怒吼:"别人在诚心诚意地跟你道谢,你却拿他重要的家人说笑!这种事,就算是说说也不行!教养呢?啊?你的教养呢?给我道歉!"
"但是老师,是他自己先信口开河,胡乱承诺他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啊!"容远拖着声音慢悠悠地抱怨说。
原本还为他刚才的话而有些生气的维诺一愣,抬头一看,见那青年还在揉着额头,很疼的样子,但从手掌下瞥过来的眼神却显得十分凉薄。
他声音中也沁着凉意:"【任何】这种话,是能随便承诺的吗?"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用别人的家人去考验他的决心和诚意!这种事就算只是想一想也是错的!道歉!"帕特留斯威风无比地吼道。
"好吧,我道歉。"容远最后还是决定退让一步,他挥挥手说:"抱歉了,小朋友!我刚才随口乱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虽然他的态度还是有些不认真,但容远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让帕特留斯很满意了。他点点头,刚刚心中产生的悸动和疑虑也消散了。
【算了......不管他以前是什么人,现在都一样是我的学生......我一定要尽心尽力,把他引到正道上来......不然的话......】
帕特留斯想像了一下--黑化的容远飘在空中张狂大笑,无数陨石火雨般从他身边降落,地面化为一片火海,人们被杀得血流成河,失去父母的孩子正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