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讪讪退了一步,却依旧非常粗暴,“……报官就不用了,太麻烦官家的人。你不必赔我八百两,但折半四百两总得要吧?”
坐回马车的贾珠:“这人可真烦。”他生气地拧着小眉头。
他不会骂人。
这就是他能说得出来最讨厌的话了。
郎秋眼疾手快抱住还要出去的小主子,急切地说道:“哎哟喂我的好大爷,要是那粗人伤到你可就不好了。不如让知秋拿着府上的牌子去官府走一趟,大爷可不能再露面了!”那粗人一看就是有点身手,可别伤了贾珠。
贾珠扒着车窗,却被郎秋死死抱住,只能可怜巴巴地勉强看到外头一点。
“哇——”
听着看热闹的人这齐齐惊愕的叫声,外层的百姓还以为摊主动手了。
“倒是伶牙俐齿。”一道突然响起的、慢吞吞拖长的小奶音里透着娇蛮慵懒,“却不知道是你这张嘴硬,还是孤……我的长鞭更硬?”
“咻咻——”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听着好似是鞭子抽开空气的声音。
贾珠听得那小奶音,眼神惊愕,猛地一挣扎,郎秋猝不及防,让得他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正对上那鞭子狠狠抽打在摊主身上的一瞬。
那小娃娃穿着华贵的衣裳,滚边也看不出是何图式,手腕一抽,便是重重一鞭子抽打在摊主的身上。
小娃娃能有多大力气,看热闹的百姓都以为那摊主肯定会暴怒,继而抓住那小娃娃,却没想到那摊主居然就这么直勾勾地倒了下去,眼底满是惊愕。
恭敬站在小主子身后的老仆慢吞吞地收回了手指,弹出去的银针正扎在摊主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那小娃娃下手极狠,不过三两下就把那人抽得满地打滚,鞭鞭见血,摊主连连嚎叫的惨痛声不绝于耳。
小娃娃的力气当然比不得大人,可是那鞭子仿佛是特制,每一下抽在身上都疼得要命,完全无法忍耐。
贾珠本该害怕的。
别说是见血,平日里连打架都少,他什么时候看过这种仗势?
但反而因为这种不实在的感觉,让贾珠到现在都没有感知到应有的危险。
不是梦。
他怔怔地看着,“……太,”还没说完的话被他强行一声咳嗽呛住,生生吞在喉咙里。
按理说这么嘈杂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群,他这么一点小动静,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
可那凶残的小娃娃似乎听到了。
他慢吞吞停下动作,将一看就非常昂贵的、渗满了血的长鞭抽了回来,脸上那种兴致缺缺的散漫一下子消失,倏地看向贾珠。
有那么一瞬,小孩有种自己被凶残怪物盯上的错觉。
下一刻,那只凶残的小娃娃丢开鞭子,嗷呜嗷呜地委屈起来,“阿珠,呜呜阿珠,阿珠阿珠阿珠……”
哇哦,连金豆豆都掉下来了的,好委屈。
听着这可怜巴巴的小奶音,哎呀,都哭得破声儿了,贾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奔下车,憋得小脸通红地将太子殿下抱回马车上,而那老奴顺理成章地与车夫坐在一起后,小孩盯着坐在他怀里,扒拉着衣服的小娃,不由得露出茫然的小眼神,“……太子殿下,还害怕吗?”
他迟钝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当然害怕……阿珠我好怕呜呜呜……”
已经六岁了的太子殿下呜呜着,一拱一拱钻进贾珠的怀里,小身子还一颤一颤,可可怜,可委屈,可害怕了!
贾珠将那些怪异抛到脑后,忙抱住委屈唧唧的太子殿下,但下意识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原来不用二三十年……”
听得这句,已经钻进贾珠怀里的太子殿下又猛抬起小脑袋,露出红彤彤的大眼睛,委屈吧唧地哼哼,“阿珠真想等个二三十年呀?”
“当然不是,”贾珠连忙说道,“我只是……”
小孩露出个有点羞怯的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高兴。”
他记得呢,和小太子的承诺。
贾府的马车绕着街市走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没有目的地。
而马车上的两个小孩抱在一起,偶尔听到几句奶声奶气的抽噎声从那边传来。可郎秋连头都不敢转过去,就跪坐在车门处面壁。
真是遭大霉。
谁知道今儿出门,居然会撞到这样的狗/屎运……可这后续的事情究竟是狗/屎,还是好运,也着实难讲。
郎秋忘不掉刚才的破空声,让他总有一种骨头都在痛的错觉。这位太子殿下,绝对没有他在珠大爷面前表露出来的乖巧和善!
珠大爷,切莫被这位殿下骗了嗷嗷啊!
贾珠自然没听到郎秋的撕心裂肺,他搂着小太子,惊讶地发现几年不见,太子殿下在长高的同时……还是颇具肉感。
大概,是因为,小肚肚摸上去还是软波波的。
小孩忍不住又揉了揉,小小声地说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在宫外?”
贾珠开始读书后,朔方先生除了教书育人,偶尔也会提起朝廷。
也是在朔方先生的讲解下,贾珠才知道,小太子其实排行第二,在他的上面还有一个皇子与皇女,而在其下,包括刚出生的皇五子允祺,这么多个皇子里头,康煦帝唯独偏爱太子。
如珍如宝的太子殿下,康煦帝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带着一个老奴出宫来?就算这个老奴的武艺高强,也绝无可能。
太子暖烘烘的小身体挤在贾珠的怀里,蹭得他冰凉的手指都开始暖和起来。小娃娃就跟个火炉一样,热得人发烫。他理所当然地抬起小脸,露出带有哭痕的脸蛋子,“还有别的人跟着。”
贾珠用帕子给太子擦脸,“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出来吗?”
太子仰躺在贾珠怀里,任由着他擦脸,还有揉肚肚,一副坦然的小表情。
在宫里已经被康煦帝揉习惯了!
保成就是喜欢被揉肚肚!
当然,这取决于动手的人是谁。
不过听到贾珠的问话,小太子一骨碌爬了起来,长大了一点,但还是个小胖崽的太子趴在贾珠的肩膀上,抓着他细软的头发,气声说道:“和阿玛打了个赌,保成赢了。”就好像在说什么小秘密,“所以保成可以出来。”
那种有点臭屁,有点得意的小表情看不到,但贾珠从耳边小太子带着奶音的笑声里也能听得出来。
贾珠抿住嘴角,但还是笑出声。
太子殿下有点可爱。
不过,怀里揣着这么个小暖炉,贾珠也体会到某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太子殿下出宫在外,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好。
“殿下可要回去了?”
贾珠轻声说。
“不回。”
可想而知,出宫的小太子就如同脱了缰的马儿,怎可能愿意就这么随便回去。
“阿珠不想念保成吗?”
“当然想,”贾珠小声碎碎念,“我可认真读书,可认真学习了。”
听到这句话,本来出于规矩不该说话的郎秋忍不住插嘴,痛苦地说道:“我的珠大爷哟,你那是认真读书学习吗?那是太刻苦读书,太刻苦学习了!哪有人一天花那么多时辰读书写字的?身体都要坏掉啦!”书童的诉苦带着无奈与心酸,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允礽眯起了大眼睛,“阿珠坏掉了?”
贾珠抿住嘴角,尴尬地说道:“没有,是郎秋太夸张。”
允礽在贾珠的怀里直起小身子,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摸着贾珠的脸蛋,黑溜溜的眼睛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
好一会,超大声说道:“阿珠又变白了!”
很明显,是带着指控的语气。
……贾珠有点心虚,有点气弱。
开始拼命回想最近这几年他生的病……应该也没那么多,吧?
“没有,我本来就这么白。”他非常无力地反驳。
“才没有!”允礽气呼呼,“以前阿珠很白,但没白得惨惨的,阿珠家里没好好养阿珠,坏。”
小太子不乐意了,小太子生气了。
贾珠连忙说道:“没有的事,是我太,太不知克制了,我错了。”他软乎乎地抱着太子殿下。
“是我错啦……”贾珠道,“我只是……再认真一点,可能就能早点见到太子殿下了。”
他低头蹭蹭太子的小脑袋,突然有点小小的酸涩。
这几年他在贾府读书,基本上不可能接触到太子殿下,几年前出现的那个系统也一直没什么声音,这让贾珠有点惆怅,他和太子殿下恐怕真的要二三十年之后才能见面了。
没想到这一次出府有意外之喜。
贾政对他盯得太紧,贾珠几乎没几个同龄的朋友。
兄弟里,他和贾琏倒是能说几句,可是对于母亲和张夫人间的暗流涌动,他不说能看透多少,但也是有所感觉。
妹妹贾元春倒是很可爱,被养在了贾母膝下,每次见他都笑得可甜,但母亲一提这事就很伤心。
仔细想来,倒是当初在皇宫那些日子,小太子每次费劲来找他的时候,让贾珠难得可以感受到放松愉悦。
但,允礽是太子。
以前贾珠或许没想那么多,但是他毕竟又大了三岁,对于太子究竟意味着什么?还是有了模糊的概念。
这意外之喜,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毕竟太子殿下最近这一年都没联系过他,想必已经把贾珠忘记了。
想到这里,贾珠有点难过,也有点丢脸。
他刚刚说的为太子学习的话,尽管只是原因之一,但的确是他所思所想,但在小太子听来应该是有些荒唐好笑。
“……太子殿下把我刚才说的话忘了吧?”他羞怯又尴尬地唔唔着,一边别开视线,“我就是……太久没见到殿下有些激动……”
太子的小胖手摸着贾珠的小脸,把他要转过去的脑袋又按回来。
允礽歪着小脑袋,“阿珠为什么眼睛红红?”
“被迷了眼睛。”贾珠辩白,“一会就……”
“阿珠骗人。”小太子小气吧啦地揉了揉贾珠的脸,“和保成说话的时候不要看其他的地方嘛!”
贾珠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叹了口气,摸着鼻子难为情地说道:“因为太子殿下已经不记得贾珠了吧,再提这些,就显得我很没有男子气概……”
他嘟嘟哝哝,羞怯得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他都九岁了!
为这种事情胡思乱想,就是很丢脸嘛!
太子殿下还要追根究底,让不太会撒谎的贾珠连眼神都躲躲闪闪,黑润的眼眸都变得湿漉漉起来。
他干脆将脸埋在了太子殿下的背后,双手抱着小娃娃,气馁地将自己和小太子缩着抱成一团。
“明明是保成更想念阿珠,”小太子不乐意了,“保成多多,更多。”
他气,“保成都和阿珠说想念,让阿珠进宫来,可阿珠都不理,都不听话,不是乖阿珠……”
小太子一想到这事就闹小性子,想要在贾珠怀里嗷嗷打滚。
眼睛红红(羞的),鼻子也红红(蹭的)的贾珠抬头,茫然迷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允礽的小身子在贾珠身上乱蹭,气得嗷呜嗷呜,“一年前给阿珠送的信!”
一年前?
一年前是东宫最后一次送东西来贾府,贾珠自然对那天送来的东西十分清楚,但完全没有信这一回事呀……啊!
贾珠蓦然想起,在一年前的那批东西里面,的确有一封书信般的东西夹在其中。但贾珠打开来后,里面全都是鬼画符,就好像是小孩胡乱玩的涂鸦,压根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贾珠:“……”啊。
原来,那是,太子殿下的,亲笔信吗?
贾珠看着正在打滚的小太子,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说自己没收到好,还是说收到了但完全没意识到那是一封信更好?
小太子敏锐地昂起小脑袋。
“没收到?”
“……收到了。”贾珠羞愧地低头认错,“但太子殿下的字迹有些狂放,没认出来。”
却没想到,这话说完后,小太子整个僵掉,虚弱地开口:“不对,保成让人写了新的了……”怎么送过去的还是保成的鬼画符!
允礽对自己的字好不好看还是有点数的。
至少一年前肯定不能入眼。
贾珠:“……呃,殿下的墨宝,还好……的,再练练就好。”
允礽躺倒在贾珠的怀里一顿呜呜。
这是怎么回事?
是谁在谋害堂堂太子殿下,让保成在乖阿珠面前丢脸,还差点以为乖阿珠变不乖阿珠了!
他气呼呼,又恼怒地哼着小奶音,“江成,回宫。”
“是。”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就是车夫惊讶的叫声,听起来似乎在争夺什么,然后车夫就没声了。
郎秋背后一抖,忙趴在门缝往外看了一眼,发现车夫已经被敲晕放在一边,而那个一直跟着太子的老奴接过了缰绳,正操控着马车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
郎秋茫然地回头看着贾珠。
贾珠以更加茫然的眼神看向允礽,“太子殿下想回宫了?”
“不。”
小太子严肃地绷着小脸,“要把阿珠偷回宫。”
他要,洗刷耻辱。
关于一年前的“墨宝”事件!
而且,还要把阿珠藏在宫里。
小胖崽开始激动起来,这可是他想了很久的事!
贾珠:“……”
刚才殿下说的是偷吗?是偷吧!
康煦帝抬头的时候,并没想到顾问行会给他带来这么一个惊喜。他停下毛笔,捏了捏鼻梁。
“你说,保成从宫外强掳了贾珠回宫?”
“万岁爷,从字面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据东宫的宫人说,贾小公子言行间略有挣扎,但还是被太子殿下强行带回正殿了。”
康煦帝:“……”他又捏了捏鼻梁。
“今儿跟着太子出去的人呢?叫来。”康煦帝听得连奏折也不批了,只想知道他的保成又干了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情。
江成低眉顺眼地进来了。
“回万岁爷,太子殿下这一次出行,掀了两个摊子,砸了三千两银票,给万岁爷,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买了礼物,打了一人,抢了贾小公子回宫。”
江成以一种非常简短的方式,将今天太子殿下做的事情一一告知。
康煦帝感觉头更疼了。
听着有点离谱。
但是落在保成的身上,似乎又显得不那么离谱。
在问过事情的缘由后,康煦帝没有把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这都算不上乱子,不如说,康煦帝还挺赞许太子说动手就动手的脾气。
在皇帝的心里,保成,是不会错的。
况且,康煦帝焉能不知,这都是自己娇惯出来的?
太子已经六岁,是时候开蒙了。
不过早在私下,康煦帝就已经亲手教会了保成如何读书写字,也让他最开始狗爬的“墨宝”能入目。
就算是宫中有将妃与子分开教养的习惯,可是康煦帝还是一直坚持将保成带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听从某些大臣的劝说送到贵妃膝下。
太子,乃国之栋梁。
在康煦帝的眼中,只得自己有资格教养。
太子殿下受尽陛下的万般宠爱,性子自然无比娇蛮任性。
他的身上,有万岁爷赐给他的鞭子。
殿下年纪虽小,力气不大,但这根鞭子却已经抽打过不少人,惹得闻鞭色变。
康煦帝疼爱他,从不苛责。
这一次太子殿下得以出宫去,还是小太子和康煦帝打了一个赌,结果太子果真废寝忘食完成了自家阿玛的要求,高高兴兴地带着人出宫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
康煦帝在心里骂了一句,看向跪在地上的老太监。
“江成,贾珠和太子的相遇,是偶然?”
“依老奴所见,乃是偶然。回宫的路上,那位贾小公子一直在劝说太子殿下。”江成不偏不倚地说道。
马车要进宫门的时候,贾小公子急得都差点跳车了。
奈何小太子这胖崽凶狠地压在贾小公子的膝盖上,根本起不来身。然后便是窃窃私语,不过江成耳力再好,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知道俩小孩抱在一起,小太子不知对贾珠说了什么,好半晌,那贾小公子才呆呆地被小太子拖进宫殿里去。
应该说,贾小公子生怕走得太快的殿下摔倒,还跟着快跑了几步。
康煦帝挥退江成,纳闷地看向顾问行,“顾太监,你说都过去三年了,怎么保成还是那么惦记着贾珠?”
当初才三岁的允礽在认真思考过强留贾珠在宫里的后果后,难过地放他回去了。
贾珠回去前几天,允礽一直都在忙活“盖章”大业,预备着送他离开的礼物。
这让康煦帝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有些惊讶贾珠对允礽的影响。
太子从小就备受娇宠,康煦帝对他任何要求,几乎无一不应。
像是喜欢上什么无神再放手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虽然此一事,或许有康煦帝夸大了危害的缘故,但也说明允礽是真的听进去了。这是允礽有意识以来,第一次学会放手。
但居然是在这种小小的事情上。
这无疑触动到康煦帝那根敏感的神经。
“这些年,盯梢的人都没有传来特别的消息,”顾问行道,“除了一些权贵之家会有的毛病外,荣国府从上到下都没什么异样。”
“万岁爷,这问题或许不出在贾珠身上,而是在别处。”
那个梦为什么会和贾珠有关?贾珠的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和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冥冥之中,皇帝总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
在没查出因果前,康煦帝的多疑和猜忌,令他根本不会让还没有排除的危险出现在太子殿下的周围。
这是过去几年,令康煦帝不能将贾珠放在太子身边的原因。
可是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康煦帝沉吟,“既没危险,就把人撤回来罢。”皇帝日理万机,总不可能一直惦记着还未弄清楚的麻烦,这些自有下头的人去查。
只是这几年,康煦帝都从未收到关于两个僧道的反馈。而荣国府这里摆明了又查不出什么,自然,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顾问行:“太子那头……”
康煦帝一想到这个就开始头疼,“随他去,不过晚间,人还是要送走的。”
顾问行苦笑,纵然他在太子殿下的面前有几分薄面,但是轻易一句话,可不能改变太子的主意。
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顾太监不必如此,朕亲自去。”
贾珠被太子殿下的被褥围了起来。
字面意义上。
包围着,非常艰难的,连胳膊肘子都伸不开的那种。
他一边记挂着被宫人带走的车夫与郎秋,一边看着小太子盘膝坐在他身前,好笑又无奈,“殿下,围着我做什么?”
“等太医。”
允礽严肃着一张小脸,挺胸,收胖肚肚,一本正经的模样惹得贾珠想笑,但又不敢。
他有点摸清楚太子殿下的性格。
如果贾珠笑出来,想必太子殿下也会啪叽倒在床上嗷呜嗷呜耍脾气吧。
但贾珠不讨厌。
他不讨厌那种有人在面前撒娇的感觉。
是的,尽管小太子发脾气的时候好凶(打人的时候),但软在贾珠怀里气呼呼的时候又非常可爱。
他并没有感觉到恐惧,只是觉得……好想戳戳太子殿下的肥肚肚哦。
这太不得体了。
贾珠想,要忍耐。
目光炯炯盯着贾珠的允礽压根没想到眼前的乖阿珠已经把主意打到他的小肚皮上,正一心一意地等着人。
比如说,李太医。
这位也算是老熟人了。
贾珠愕然地看着李太医带着药童进来,不过或许可以请他帮帮忙,让贾珠脱离被褥苦海,免受太子殿下这份“沉重”的爱。
夏秋之际,就算贾珠的身体再虚,把冬天厚被子叠上来都热得不行,救命呜呜……
李太医目不斜视,严肃正经,无视了贾珠堂而皇之坐在寝床上的事实(当然也无视了他被裹成球的绑架事件),镇定自若地说道,“殿下,诊脉得需要病人的胳膊伸出来。”
贾珠求救的小眼神瞬间变得沉痛,李太医,怎么可以这样儿?
小太子沉思了一会,总算让步。
贾珠被剥了出来。
小太子也顺理成章坐在阿珠怀里和他贴贴。
李太医啥也不说,就只是诊脉。
然后,他眉头皱了起来。
“小公子的身体亏空,怎么瞧着,比从前还严重些?”
贾珠心虚地捂住允礽的一只小耳朵,微一用力,又将太子殿下的小脑袋按在胸前,令另外一只小耳朵也被堵住。
试图杜绝任何让太子殿下听到的可能!
“这几年并无大病,只是偶尔换季有些难过。”贾珠弱弱地说道。
李太医摇头,“非是如此。小公子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如今瞧着有气血两亏之态。长此以往,怕是……”他想起贾珠现今的年岁,把最后那句话吞下去。
长此以往,怕是有碍寿数!
“阿珠不乖!”
突然响起的小奶音愤怒极了。
吓得贾珠连忙低头,才发现怀里的小胖崽已经偷偷扒拉着贾珠的衣服,让小耳朵光明正大地听到了李太医后半截的话。
纵然太子岁数小,可是李太医语气里的沉重与不满总归听得出来。
贾珠心虚,气弱,无助,可怜地面对着小胖崽个头虽小却高涨的气势,小小声说道:“……家里说我好乖的。”不对,他都九岁了,说这话也太奇怪了!
他的小脸一下子羞得臊红,连带着脖颈和耳朵也红彤彤的。
他被太子殿下总爱说的“乖”“不乖”诱导了!
小太子不听阿珠的。
阿珠已经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不乖,不乖的阿珠要被偷偷关起来喝药。
“李太医,开药方吧。”
小胖崽一脸沉痛。
要让阿珠吃药,保成也于心不忍,但是这是给阿珠的惩罚。
要,要一口气喝七天才行!
贾珠:“……”这算惩罚?
好吧,对于不喜欢喝药的贾珠来说,的确算得上吧。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好意?
他们回宫的第一件事,太子就找了太医过来,这说明车上郎秋那会说的话,还是被殿下记在心里了。
“太子殿下真好。”
贾珠亮晶晶地看着允礽,语气真挚极了。
……阿珠惯会哄人。
总是说些好听话。
六岁的小太子自认机智地戳破了贾珠的阴谋,然后悄呼呼抓住贾珠的大拇指,高兴地晃着小脑袋。
哄怎么啦?
听着好开心哦。
两小孩正贴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宫人来禀,“太子殿下,大皇子求见。”
小太子的脸色垮下来,变得臭臭的。
“他来做什么?”
【宿主请注意,当允礽和其兄弟见面时,一切接触都是重点关注。】
正此时,某个仿佛死了三年的系统突然活了过来,吐出来的话,让贾珠露出懵懂的脸色。
……和兄弟的接触,为什么需要重点关注?
贾珠的亲人关系非常简单。
王夫人生下了他和贾元春后,他只被养在膝下几年,就在贾政的命令下搬出去住,而贾元春则是被贾母抱过去养了。
至于兄弟,大房的贾琏和他关系还算可以,就是兴趣爱好不尽相同。隔壁府上,贾珠倒是有点相处不来,但彼此关系也还可以。
荣国府和宁国府两家倘若是有哪一家出事,另一家必定是会倾力相助。
这是从父辈延续下来的血缘至亲。
当系统提醒贾珠时,他的确是难以置信。
允褆比太子大两岁,今年已经八岁了,长得虎头虎脑,是个强壮小子。因而,在他被内侍请进来的时候,贾珠就先羡慕起他的体格。
那憨实的胳膊一看就能顶贾珠两个,这怎么能不叫身体一直偏弱的贾珠眼馋呢?
小太子还没发现贾珠的小眼神,正皱着眉头看着他大哥。
太子和允褆的关系面上不好不坏,但私下相遇,多少会别苗头。
虽然都是皇子,也是小孩,可一个是皇长子,为长,一个是太子,为嫡。
这嫡长间,天然地拥有着某种隔阂。
从允褆回宫后,更是如此。
故而,允褆甚少会来东宫,这毕竟是太子的地盘。
然这一回,他会来,与康煦帝倒有些关系。
方才,这位帝王去允褆的母妃殿里稍坐了坐,提到了他们的兄弟关系,在康煦帝走后,惠嫔思索了片刻,怀疑万岁爷是特意提点他们母子两个,希望允禔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正是为了这事,原本好端端在延禧宫呆着的允禔就被自家母妃赶了出来,耳提面命,让他一定要去东宫一趟。
这无疑是要了他的小命。
允禔不喜欢太子。
这份讨厌和孩童间纯粹的嫉妒有关。
康煦帝并非只有允礽这一个孩子,但这位帝皇对太子的宠爱,几乎占据了他对所有孩子关心的大部分。
允禔虽然不至于非常直白表露出自己的心思,但嫉妒总归是有的。
怎可能不嫉妒呢?
康煦帝对太子几乎是要月亮不给星星,对待他与其他的皇子却是有些敷衍;太子的开蒙是被阿玛亲自带着,而他却只是师傅教的。
这种亲疏之间的差距,会让小孩在意识到的瞬间,就产生一种难忍的落差。
这一次,允禔虽然被母妃强逼着一定要来东宫,可是两个孩子之间本来就没什么话聊,呆坐着,也是非常尴尬。
而贾珠,就成了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
允禔在坐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今日的奇怪,以及这殿内多出来的人。
首先,这一次太子见他,居然没有在他惯常在的后殿东次间——那里是书房——一般他们兄弟见面都会在那里,而是在寝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