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贾珠能听到小太子的喃喃。
“……恨……好恨……”
但连小太子似乎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说,在几个难以理解的怨毒之词消散后,他抽噎地往上拱着小身子,直到整个小身子都压在贾珠的身上后,才恹恹地哼唧,带着鼻声的小奶音哽咽着,“哇呜——”
贾珠手忙脚乱抱住小太子的同时,他的耳边再度响起那个冰冷的声音。
【二次清除记忆失败,原因探寻中……】
【锁定目标:贾珠】
【判定中……】
【检测到风险,已将存在问题列入。】
【系统任务更改,需求更改,系统将在三秒倒计时后绑定宿主……】
【已绑定宿主贾珠】
【无法根除太子来自未来的记忆,作为打断该融合进程的宿主贾珠,请宿主担负起阻止允礽黑化的责任。】
一连串的声音已经将贾珠打蒙了,什么未来的记忆?
【宿主所在的世界是由红楼梦为范本,糅杂了各种史实所创造出来的小说文字世界,因出现时空乱流,而导致部分人物得到了小说未来的记忆。现已经抹除大部分拥有者的记忆(太子允礽除外)。】
贾珠沉默,什么红楼梦,什么小说?
为什么他还是不理解。
他在一片茫然中,听到了皇帝威严又带着怒意的声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太子欲要起身,无果,被包成了一颗球。贾珠因着体弱,也被包成了一颗球,摆在了小太子的身边。
一大一小的两颗球排排坐,听着皇帝正在训斥那些宫人。
小太子很努力地试图突破球层去戳贾珠,但没成功,他龇着洁白的小牙恼怒地看着被子,露出了郁闷的小表情。
贾珠本该会注意到小太子的动作,只可惜他满脑子都在思考着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耳边,或者说,他的脑袋里,出现了一把莫名的声音。
那声音说,因为贾珠妨碍了记忆的清除,所以导致他要阻止……允礽不黑化?
黑化是何意?
还有之前的两个世界又是何意?
贾珠只有六岁,尚不能明白这个系统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他已经在系统的解释下,大致明白,原来他们生存的世界原本是一本书,还是一本涉及各种大杂烩的小说。
【宿主的任务只有一个,阻止允礽的黑化。】
贾珠瘪嘴,觉得这个叫系统的东西真是个坏东西。来来回回就这么两句话,也不能解释清楚他真正想知道的东西。
贾珠没注意到,他在脑子里想的东西,都会被这个自称为系统的东西自动捕捉到,并且给予回答。
【关乎未来的记忆,会令现在时的人物得知未来可能的发展。会令一些原本可能正常的人物产生痛苦,怨恨,毁灭的想法,走向极端。】
【假若宿主知道未来自己会被人背叛,这件事并未发生,但已经提前感知到这份痛苦,您会在痛苦中先行下手伤害对方吗?】
贾珠:“还没发生,我不知道。”
小孩诚恳地说道。
【但身为天之骄子,允礽会。】
贾珠:“……”
尽管不太理解系统的话,但莫名背负上某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但不论如何,这个声音在沉寂后,贾珠不得不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他什么时候可以家去?
他已经在皇宫待了一天一夜,就算贾珠只有六岁,也清楚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贾珠!”
猛地一个带着愤怒的小奶音,将贾珠从走神中拽回来。他挪了挪,看到左边的一张小脸已经憋出了火气,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不理人。”允礽如同一只暴躁的小兽,露出了郁闷的小脸。
太子漂亮的小脸上,刚才哭出来的泪痕早就被收拾干净,这是一位性情骄矜的天之骄子,脾气说来就来,说走也走。得了贾珠的注意,允礽球露出满意的表情,矜傲地点着小脑袋,“你在烦恼什么?”
太子岁数虽小,却非常敏感。
贾珠:“……抱歉,我有点想家。”
他小小声地说道,“我出来一天了,不知道家里人知不知道我……”贾小公子哽住,没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发现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无法忽视。
外头的训斥已经结束,那些宫人和太监全部都不见了,只留下两个男人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是昨天带着贾珠进来的高瘦內侍,而另外一个,虽然贾珠虽然从没和他说过话,但也见过,从宫人和太子对他的称呼,想必他就是皇帝陛下。
贾珠被包裹得厚实,想要挣扎出来也是难。
顾问行笑着说道:“贾小公子莫慌,太医说你身底子虚,且将养着莫要乱动。万岁爷不是那等苛礼之人,心意到了便可。”边上的允礽总算挣脱了他那一层被褥,要出来的时候,被康煦帝眼疾手快地一件厚袄子闷上去,发出委屈的声音。
“阿玛,你闷死保成了!”
“胡言。”
康煦帝不轻不重地训了一声,用眼神示意顾问行给太子将衣服好好穿上后,这才看向旁边也在默默挣扎的贾珠,温和地说道:“贾珠,太子病中孤寂,总想寻个玩伴。他这般喜欢你,就在宫中多住几日。朕已经派人去荣国府,莫要担心家里的事情。”
贾珠抿住唇,茫茫然中知道,这位万岁爷说出来的话,也没想过听到拒绝的答复。
康煦帝已经派人去了荣国府,此事便已经是定局。
贾珠在毓庆宫继续住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消息传到了后宫,贵妃修剪花草的动作一顿,看着已经被她修出了模样的插花,淡笑着说道:“这不是好事吗?万岁爷对太子殿下看得如宝如珠,身边只得那些个太监陪着,还是少了点趣味。多了个玩伴,说不定太子一高兴,这病就好得更快了呢?”
嬷嬷欠身,“娘娘说得极是。”
贵妃看着窗外明亮的正午阳光,随手将大剪子放在边上,又低头抚弄着这刚刚经过她精心修饰过的草木,“让下头的人谨言慎行。太子这一回得病,个中因果蹊跷,若是招了万岁爷的眼惹了麻烦,可别怪本宫没提点过。”贵妃说起话来异常温柔,嬷嬷却晓得这位主子是外柔内刚,不容得人忤逆的脾气。
“娘娘放心,这宫内上下,皆是与您一条心,不敢乱来。”
“本宫怕的是他们与我不是一条心吗?”贵妃伸出手,在阳光下,女人的手指显得娇美漂亮,“本宫忧虑的是,总有些蠢娃,自以为是为本宫好,去做些太过多余的事情。”
纤细柔美的贵妃看向嬷嬷,“这样的蠢事,不会发生,对吗?”
嬷嬷背后一冷,忙低头应是。
荣国府上。
荣国府送走宫中天使,焚香桌案还未散去,贾母却已经看向刚才最靠近天使的张氏。这府内的年长男子皆不在,只有小儿担不得事,自然只有这些女儿家上。
张氏轻轻摇头,娇俏的脸上露出几分担忧,“母亲,方才那天使不肯收下。”
这些宫中內侍接下这些旨意往各家去,本就是个肥差。按照惯例,不管是好事坏事,为了探知宫中的口风,这塞过来的银两荷包不过是毛毛雨,早就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不接,方才是大事。
贾母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方才那天使的态度与言行,却并非坏事。”
这来人是御前的內侍,传来的还是万岁爷的口谕,荣国府按照礼数来,他丝毫不觉得耐烦,甚至这一道上还微笑连连,温和至极。这些人是无利不起早,倘若是坏事,定然不会给这般好脸色。
张氏:“媳妇也是这般想。那天使不肯接受钱财,却是说道珠儿在宫中得了太子殿下青眼,让家中莫要着急,安心便是。”
如此宽厚的态度,倒还是头一遭。
她可也听说过有些人家,甚至还会被什么王太监,张太监上门打秋风的。
贾母缓缓神,轻声细语地说道:“让家里头都安分点,阖府上下,在珠儿回来前,一丁点事情都不可闹出来。等老大老二回来,叫他们来见我。给隔壁府上也送去口信,别的不用多说,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他们当家的,他自省得怎么做。”
“媳妇这便去办。”
不管是宫中各处,还是荣宁两府,都异常安分,仿佛看不见康煦帝这般命令下的暗流涌动。
但,贾珠安分不了。
他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有些睡不着。
为什么,不管万岁还是那个顾总管都看不出来他留宿毓庆宫的不合理之处?
他居然还拥有了自己的小床,和太子殿下十分靠近。
不说皇家的问题,端看去他人家里做客,总没有睡到主人家的寝房里去的道理……
贾珠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因果。
在入宫这短短时日,六岁的小娃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经过了一场风暴,晕乎乎的。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体虚,睡前刚被灌下去一碗汤药。
汤药虽苦,但贾珠已经习惯了,他一口闷下去的姿态,着实有些惊呆一直不肯喝苦汤的允礽。
小家伙茫然地看着他一碗没了的苦汤,又看向正端着碗苦苦守候太子殿下喝药的宫人,那传来的苦涩味道好似毒/药,令他露出嫌恶的小表情,“苦,不好喝,为何喜欢?”
贾珠不得不解释自己也不喜欢,但不得不喝。
“不得不?”
允礽拍拍自己的小肚子,示意他并不需要这份毒/药。
贾珠入宫以来一直紧绷着的情绪似乎松缓下来,令他不由得抿住嘴角,露出一个被逗笑般的表情,他有点开心,又有点无奈地摇头,“太子殿下的身体病了,就像是,”他想了想,“住进去一个敌人,光靠我们自己是无法驱逐这个敌人,而太医开出来的汤药,就是辅助我们驱除敌人的武器。”
允礽继续愁眉苦脸地盯着汤药,宫人微笑着不敢退。
这是今日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拿来吧。”
允礽犹犹豫豫地说,仇大苦深,皱着小脸,仿佛像是喝毒/药一样,学着贾珠一口闷。
大口喝完的小太子仰头倒了下去,惊得所有人以为殿下又晕倒了,结果贾珠扒拉上寝床一看,小太子捂着嘴巴露出绝望的小表情,好似是被药苦得要吐出来了。
贾珠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果塞入小太子的嘴里,快得宫人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来不及教导不该将宫外的东西喂给太子殿下。紧接着,贾珠低头看着自己的荷包,慢吞吞地摸出又一颗,小声地说道:“贾珠今日乖不乖?”
然后渴望地看向允礽。
小太子含着一颗大糖果,没理解贾珠是什么意思,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含含糊糊地说:“乖?”
贾珠将太子的单音字理解成赞同的意思,心满意足地给自己也塞了一颗。
他喜欢吃糖。
因为常喝苦药的原因,更喜欢吃糖了。
王氏生怕他坏了牙齿不许他多吃,这荷包里的两颗还是先前瞒下来的,每次得了王氏夸奖说乖,贾珠才能多吃一颗。
今天贾珠很乖,太子殿下也说了,所以贾珠可以吃。
宫人:……等会一定得请小祖宗漱口。
小太子吃完了糖果,被揉了肚子,漱完口,就该歇息了。贾珠也上了自己的小床,虽有些不适应,但他隐约知道,如果太子殿下好不了他也出不了宫,于是在躺下来的时候,贾珠衷心希望太子殿下明日就能好起来,然后让他回家。
这么想着的贾珠,却怎么都睡不着。
贾珠在床上缩成一团,因为身体太小,也只是缩成了一个小鼓包。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声,但身体太冷,实在是睡不着。
宫人仔细地暖过被褥了,但对贾珠来说,还是不够。
他搓了搓手,忍耐着数数。
挨到几时睡去算完。
夜半,他隐约听到了不远处的窸窸窣窣声,然后就是宫人的低声细语,点亮了的微光,以及一些更加轻微的响声。
小孩总是容易起夜,就连贾珠现在也偶尔会,他没有多想,小脑袋扎入被褥里,只待什么时候睡意找上门来再睡去。
不料,那窸窸窣窣回归后,离他越来越近,直到贾珠感觉自己的被褥被人拉扯。
……难道?
贾珠缓缓地探出自己的小脑袋,对上正在试图爬床的允礽,他的两只小肉爪拽着厚实的被褥,也缓缓地对上贾珠的视线。
一瞬间,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太子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反而流露出兴奋与求救的小眼神。
贾珠很怀疑自己看错了。
毕竟这么黑,只有一点亮光,他应该是……看错了吧……
“阿珠,拉我上去!”
小太子兴致勃勃地说道。
贾珠:“……”
他懵懵地将小孩拉上来了。
尽管是以一种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的茫然。
允礽熟练地拱到了他的怀里,太子殿下这般理所当然,让贾珠失却了拒绝的先机,只能将求助的小眼神投向跟在太子身后的宫人,只见宫人冲着他露出一个微笑,“请好好休息。”
然后快速退下了。
还熄了灯盏。
贾珠:“……”呜。
怎么留他独自面对太子殿下?
说到底,贾珠对允礽并不熟悉。
他的父亲贾政清正而迂腐,只会压着贾珠读书,不到六岁就已经开蒙。对于这些朝堂之事,天家太子,想当然不会是贾政会讲的内容。
他所得知的只言片语,都不如昨夜今日所见。
他低头看着小胖娃,气声说道:“殿下,为什么不想自己一个人睡?”
太子殿下是天之骄子,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喜欢上他一个普通的勋贵子弟。连着两夜太子主动靠近,这实在是太过奇怪。
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就算有合眼缘这种可能,但太子殿下对贾珠这几次主动靠近,就连一直伺候太子殿下的宫人都觉得非常诧异。
纵然太子殿下会喜欢什么人或东西,却不似这般亲昵主动。
贾珠虽看得不甚清楚,却也感觉有些怪异。
他的身边有两个书童。
一个叫许畅,一个叫郎秋。
他们一个是被王氏挑出来的,一个是被贾母送来的。
虽然在贾珠的面前很是和善,但他仍然知道,他这两个书童的关系一般。直到有一天,许畅开始主动和郎秋搭话,甚至两人同进同出。
贾珠后来得知,许畅家里的妹子是通过郎秋家里的关系才在贾母的院子里谋了个三等丫鬟的缺,不管许畅家里头愿不愿意,王氏后头知道会不会生气,但许家不得不承了这个情。
这是贾珠从身边人里学到的通俗道理。
可这个道理,无法套用在允礽身上。
因为允礽无需这般。
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还有什么所求呢?
贾珠不懂。
窝在贾珠怀里的允礽昏昏欲睡,困顿砸吧着小嘴,好像想找到一点睡前的糖果甜意,发出唔唔的闷闷声。
贾珠见允礽这么困,也就不说话了。
他拢着这么个小暖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温暖,冰凉的脚趾都逐渐暖和过来后,迟迟不来的困意一下子笼罩了贾珠,让他都来不及听到太子殿下的回答,就沉沉睡去。
连允礽自己都不知,为何唯独睡在贾珠身边才能安心睡去。
或许,是在幽怖怪异的噩梦里用力抱住他的小小怀抱,驱散了可怕怨毒的恶意,令三岁的允礽摆脱了那些无法理解的记忆,也避开了强行剥夺记忆的系统。
尽管他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大抵是人类幼崽藏在骨髓最深处趋利避害的本能,令他天然地意识到此时,此地,究竟哪里方才最安全。
允礽是最早醒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外头的光线都不甚明亮。小娃还没睡醒,翻了个身,远离了温暖的怀抱,下意识又转了回去,这拱来拱去的动作,让贾珠半睡半醒,抬手在允礽的身上拍了又拍,含含糊糊地说道:“……乖,不怕。”
贾珠未必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允礽的动作一下停了。
小娃从贾珠的怀里钻出来,小包子脸超凶地压在他的胸膛上,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地盯着又睡过去的贾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人见太子殿下已经醒了,就想把他抱走。
一来太子殿下的高烧虽然很神奇地退了,但毕竟是大病之后,两个体虚的小孩放在一处本来就不太合适,太医已经暗示过这件事。二来,太子殿下这岁数,就是觉多,但也容易早起,一宫的宫人都陪着殿下改了时间,还有值夜的人,就是生怕太子殿下醒来的时候没人守着。
每每小太子醒来,宫人都会拿来一系列有趣的物什让太子殿下把玩,玩着玩着,就该吃早膳了。
可是小太子还不想走。
那些玩具都是小家伙之前就已经玩过了的,对于现在的允礽来说,最为新鲜的还是贾珠这个人。
小胖手拽着贾珠的头发,扯着他的衣服,自娱自乐地玩了一个清晨,让贾珠不堪其扰地做了一个噩梦,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却发现只是因为被小太子压得瓷实,差点没喘过气来。
小太子的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贾珠的胳膊,正兴致勃勃地把玩着他的头发。
贾珠的头发都细细软软的,因为体虚,为了不叫这头发发黄,王氏都把压箱底的方子都掏出来了,有段时间就琢磨着给贾珠涂。尤其是在贾政还不满六岁就给贾珠开蒙后,王氏更忧心贾珠的身体,总算让一头长发不至于枯黄。
当贾珠被揪着毛毛,痛苦醒来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被小太子非常有创造性地编织成了神仙都解救不了的……头发毡子。
他猛地坐起来,抱着砸在他怀里的小胖崽,抬手摸自己的头发。
入手都是毛毛刺刺的小疙瘩。
早膳,贾珠是瘪着嘴吃的。
吃完后,俩小孩被太医逐一检查过身体,而后太皇太后过来看她的小曾孙,那会贾珠已经在偏殿了。
贾珠这满头的毛毡子还没解决完,实在不适合见人。
一名叫小顺子的小内侍跪坐在贾珠的身后,正用一把小剪子一点点剪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毛毛毡子,一边劝道:“贾小公子,太子殿下只是好奇心起,你待会再见到太子殿下,可莫要委屈着脸了。”
平心而论,这小内侍宽慰贾珠的话,也是为了他好。
别说是太子殿下玩闹心起,给贾小公子弄出了这么一脑袋毛毛毡子,就算真的给他头发都剪了,难道还可以朝着太子殿下发脾气?对这些小內侍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明太子殿下对他们的亲近,别的人还讨不来的。
但贾珠不同。
这宫里的人都是人精,从今早上太子殿下和贾珠说话时,这位小公子恹恹的反应,足以看得出来,小公子是有点生气太子殿下做的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小,贾小公子还未明白,“太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贾珠低头,眼圈看起来有点红红,显得有些可怜,“……会很丑。”而且这是王氏千辛万苦保养的。
小孩未必是多在乎,但母亲的看重,令贾珠也自然而然地在意。
贾政更是耳提面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连一根头发丝儿也是。
小内侍颤巍巍地说道:“奴才,奴才尽力给小公子剪一个,好看的样子出来。”其实谁都知道,好看不了了,最起码,这个小内侍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是别给贾珠剪出来一个狗啃头出来。
一听到小内侍那没什么底气的话,贾珠觉得眼泪要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不许哭。
小内侍不知这位贾小公子正在这么对自己说。
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或许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系统,也或许是因为贾珠从未离开过荣国府这么长久的时间……如果这事是发生在荣国府上,贾珠顶多是有点委屈,然后带着帽子过几个月就结束了。
毕竟贾珠乖巧懂事,好伺候,不闹腾,这阖府上下,就没有谁讨厌二房的这位小主子。
可这是皇宫。
贾珠抿了抿嘴角,这里的人处处强调着尊卑,也无时无刻不在告诫着他和太子殿下的身份差距,就连这小内侍的善意,年纪尚小的贾珠却也看得出来,是因为太子对他的亲近。
这一切似乎都和太子有关。
好的如此,坏的也是如此。
贾珠摸了摸被清理了一小半的毛毛毡子,软声说道:“不用麻烦了,小顺子,我自己来。”
小顺子可不敢给这么小的孩子碰剪子,连忙抬高胳膊,哎呦哟地说道:“贾小公子,这可不行,还是等奴才给你好好修剪。”
就在这当口,偏殿来人了。
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过来。
不知正殿里太子和太皇太后说了什么,原本对贾珠没什么兴趣的老人家突然要见他,这就非常尴尬,因为小孩的头发散下来正在逐一清理那些麻烦的毡子,只清理了一半的结果就是贾珠这满头凌乱,压根不能见人。
小顺子简直头皮发麻,以为这小公子肯定要真的哭出来了。
却没想到,贾珠只是吸了吸红通通的小鼻子,闷闷不乐地说道:“还请嬷嬷稍等,贾珠这般模样不适合见人。”小顺子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想要上手给贾小公子整理一下以便更能见人。
那位老嬷嬷眼皮一抬,就大致清楚出了什么事。
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碎花锦衣,看起来并不多么名贵,却足够舒适,就连流露出来的气势也并不紧迫盯人,而是带着一些长辈的宽厚。老嬷嬷走了进来,淡笑着说道:“贾小公子,不如让奴婢试试。”
被一位年纪这么大的老人家收拾着头发,还是叫贾珠有些不太习惯。
但也不得不承认,老嬷嬷动起手来可比小顺子得心应手得多,她苍老的手指灵活地拆解开打结凌乱的头发,对于该如何下剪子也比內侍更加精通,很快就将贾珠一头乱糟糟的毛发弄得顺眼起来。
已经被剪掉的部分还是有些明显,但等老嬷嬷束起发髻后,那点痕迹可以修饰过去,不再引人注目。
贾珠看着铜镜内的自己,眼睛湿漉漉地看向老嬷嬷,小声表达了感激之情。
老嬷嬷摸了摸贾珠的小脑袋。
毓庆宫正殿。
太皇太后搂着小孙孙,好笑地说道:“就那么喜欢他,只是一会不见,怎这般上心?”老人家抱着太子不撒手,就连劝的人也不爱听。
“他好看。”
太子深思熟虑,奶声奶气地说道。
“这算是个什么理由。”太皇太后笑了,“我记得,之前谁家的小孙子也长得好看,你怎么就不喜欢?”
太皇太后故意不说是谁,惹得太子皱巴着小脸。
年仅三岁的太子喜好分明。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初见没让他喜欢上,那想要再讨他喜欢可就难了。
“他,生气。”太子拍拍自己的小肚皮,“保成惹的。”
太皇太后惊讶地挑眉,揉着太子的小肚子,“哦呀,你这小家伙什么时候意识到过这点?”
太子觉得不对,太子眯起大眼睛,太子觉得太皇太后在偷偷骂他!
“难道不是?”太皇太后揉着太子的肚肚,感觉着小娃的暖烘烘,“毓庆宫里都换过几次人了?”
太子的脾气可不算好。
“两次。”
记忆里超好的太子迅速说道,“一次是坏,另一次也坏。”
太皇太后可不想和小胖崽争执这个,迅速进入正题,“那保成说说,为什么这一次那个叫贾珠的孩子生气了,保成会在意?”令这小胖娃意识到别人生气不难,最起码,他对康煦帝与长辈的情绪,还是有点小敏感的。
可是别个?那就不用想了。
康煦帝娇养出来的太子殿下,可不是为了给人赔礼道歉的,只有别人跪着的份。
今儿从太子嘴里得了这么一句,可足够太皇太后吃惊。
这小娃什么时候改了性?
太子奶里奶气地哼哼,“去偏殿前,哭了,不给保成看,可保成看到了!”他病中曾在贾珠的怀里哭得唏哩呼噜,莫名有了一点依赖,但看着比他没大几岁的男孩红着眼,低着头抹眼泪的样子,又有点奇怪。
他明显避开了太子的视线,却还是不慎被看到了。
贾珠被太子弄得毛毛躁躁的头发垂下来几缕,黏在他白里透红的脸颊,小步小步地跟着小顺子离开,远远传来他和內侍的对话,带着一点软软的鼻音,“……劳烦……修剪头发……”
明显带着哭腔,又憋回去了。
但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小太子就是在床上坐不住,就像是小屁股痒得不行,坐哪里都坐不住,哼哼唧唧蹭来蹭去。如果不是太皇太后来,太子都要叫人带着他去偏殿,或者将贾珠从偏殿带回来。
太皇太后听完前因后果,好笑又无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保成弄坏了他的头发,自然是要伤心的。”
一个玩伴,太皇太后当然没太在意,但康煦帝将贾珠放在毓庆宫的用意,太皇太后还是掂量过的。
她摸着小太子的小脑袋,“那保成想怎么做?”
贾珠在老嬷嬷的帮助下,重拾了一点信心,去拜见太皇太后时,就已经收拾得妥当,只残余眼角那一点点鲜红看得出来隐约是哭过的。
太皇太后将贾珠叫到身前,仔细端详着这孩子,笑着说道:“果然是个漂亮的好孩子。”
贾珠莫名感觉,这是一个有些奇怪的称赞。
他怎么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太子在背后偷偷的努力呢!
小太子坐在太皇太后的身边玩着鲁班锁,但圆碌碌的眼睛正偷偷看着贾珠。贾小公子刚坐下,正在回答老祖宗的提问,都是些家里的情况,开蒙了没,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诸如此类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