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眼睑下那片灰青色便更加惨淡了。
苏衍有点难受,太傅说的对,他若是能早点担当起自己的责任来,他也不至于那么累了……
於是私下里不止一次的问过江墨,为甚么不能在棺材上钻几个孔呢,这样不怕太傅憋死,太傅也能在晚上睡好觉了。
江墨却只是苦笑,声音淡的好像落在地上的稀薄月影,「你难道没发现么?」
「发现甚么?」小小的帝王眼瞳里满是不解。
「他喜欢说梦话。」
可他偏偏是个最说不得梦话的人……因为他是帝国的谋士。
若要问是谋士那又待如何?
谋士就是一个国家暗地里的脊梁,隗昇想要百战百胜,那他温浮祝就必得先知己知彼。
所以,他是一手掌握天下所有信息的暗渠之主,是隗昇暗地里的幽冥之手。
对于让温浮祝知道自己这个缺点,江墨是悔的。
因为是他先发现的。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可谓是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自然也不乏幼时穷困,争抢过同一床被子。
就那么一小点的房间可供睡觉,他和温浮祝分到了一起……
小时候也没觉得甚么,连温浮祝也没觉得甚么,甚至于……江墨之后都忘记自己曾经当笑料的在吃饭时爆过他的糗事,可温浮祝偏偏记着了这一句话,还一记多年。
他从小就被定为谋士。
可他注定永远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谋士。
因为他的缺陷,是对于一个谋士来说,最为致命的缺点。
他刚离宫那阵子不久,就被江墨给找到了。
微抬袖,温煮茶,梅花方落,初雪乍起,他第一句开口便是——「江墨,我现在睡眠好多了。」
一句话便堵得他无法将『跟我回去』这四字同来路愤懑一起混着怒腔吼出口。
是啊,他只是被逼的、被逼的太需要休息一下了而已。
江墨深知苏衍和隗昇对于他们当初的那个小团体来说的意义,因此他向来不怕温浮祝不回去,再加上苏衍没了他的谆谆误导已经开始步上了正轨,暗渠也差不多叫他全给揽了下来,他回去……只要稍加提点一下不对之处便可以了,也无须像以前那么劳累。
再说了,重要的信息怕由梦话出口而叫旁人得知又怎样?温浮祝若是不愿搬来同自己睡,那自己现在也能揽了他的活计,虽然做的不如他那么细致……可眼下隗昇太平的很,旁的小国也没有小蛇吞象的心思,哪怕真有不懂不解之处,大不了劳他费心提点几句便是了。定不会如当初初建隗昇的时候,让他日日夜夜算计思索个不停,而生怕晚上睡觉时泄露个一二句关键出来。
若是他愿意同幼时一般同自己再共榻而眠,那,那还惧甚么心思被外人知晓呢?他江墨并不是外人啊。
於是江墨起先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忍着他在外漂了,可没想着他越漂越不靠谱,这次虽是他先联系了自己,但他又差点受了伤,这让江墨有点坐不住了。
其实,江墨不知道的,温浮祝之所以会选择离开这里,自己去单独隐居只是为了更好的休息罢了——这个答案,他只想对了一半。
温浮祝一觉醒来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明,浑身也舒适的不得了。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如此舒爽的一觉了。
倒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昨晚睡前的那点破釜沉舟的心思——起先他会因为注意上谢常欢这个人,这件事,而恐惧在睡梦中一不小心将心底事抖落出来,故而想逃避江墨,逃避苏衍,逃避夫子。
但也不知怎了,在昨晚终于见到江墨之后,温浮祝反而忽然能大方了些。
起先倒也不知自己忽然这么小家子气的不愿让他们知道这丁点猥琐心思是怎的,但昨晚他只想着——如果不小心真把谢常欢这个名字说出来了,那么大不了起来后便同江墨老老实实的交代便行了。
——他着实有意揽谢常欢回去。
羽鸦若得谢常欢之助,绝不能还是如此软肋的模样。
隗昇若能得谢常欢之陪,那他温浮祝便更加可以放心苏衍的未来。
而且……大概也都是年纪大了,温浮祝隐隐有些觉得,谢常欢这一次接完买卖,真的就会收手了,然后和自己死磕俩人的人生大事。
故而自己决不能入他那狼窝。
怎么想都是把他拉到己方才对自己是更为有利的。
骂自己自私便自私吧,自己甚么都可以让着他,独独关于谁上谁下这个问题……不可由他。
因此,用官阶压他也好,把他拉到自己这边迫他孤立无援只能听自己的话也罢……无论怎样,他其实打心底还是希望能和谢常欢一起继续嘚瑟江湖的。
所以,将此路默默在心底悄无声息的铺开来去,温浮祝寻思着,找一个帮手替自己把谢常欢揽过来,或者让别人能从旁侧打点下,都是极好的。
可他没想到,他昨夜真的安稳沉眠了一晚,甚么梦话都不曾开口。
一开始还有点惊疑,毕竟他是一周有五夜都能碎碎念着梦话的,倒不知甚么鬼运气,昨夜竟然真的闭嘴安静了一晚。
「当真没有?」他披着衣服绕着正在摘佩玉的江墨,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
江墨伸出去的手一顿,眼神变得微微有些不可捉摸起来,「难道这不是件好事?你在纠结甚么?」
「呃,没甚么。」温浮祝摆了摆手,接过玉径自去看地上的聂白。
估摸着时候,药效也该散了。
「温浮祝,你记得有空回去看看夫子和阿衍。」
温浮祝十分难为情的停下了手中动作,「我不是在纸笺上同你讲了吗,此行一路南下。最终地点还未定。定下来了,我再告诉你。必要时兴许还得要你伸以援手。」
江墨蹙眉,「跟江湖人走的那么近有甚么意思?就像你前几次或拉拢或逼迫入了『慎独』的那几个,其实还不如我们自己培养出来的羽鸦更好。」
「可别我们。『羽鸦』是你和顾生培养出来的,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似乎是想起顾生和温浮祝的旧日恩怨,江墨无奈摇头笑,「我要不还是找人暗中跟着你吧?反正已经有一拨人暗中追着你们了,再多一拨想必你那几个江湖朋友也发现不出甚么不对。」
「他叫谢常欢。」温浮祝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忍不住多嘴了一下,甚么江湖朋友江湖朋友的,他也是有名有姓的好不好。
「我知道他叫甚么。不就是个江湖人么?」
温浮祝一愣,心说原来是江墨根本没将此人放在眼里,索性江湖人一大归类就给分进去了。
也是,这人在他眼里是谢常欢,可在别人眼里基本就是个叫做谢某某的,心下称呼他一句谢杀手便也是在抬举他了。
双手横抱起聂白,温浮祝擦肩而过江墨时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江墨。」
「嗯?」江墨抱了几捆木柴,跟温浮祝隔了大约有三四步。
「就算你如今娇贵成一国辅臣,你也不要忘了,我们最初坚守的信仰是甚么。」
江墨眸光一滞,不知缘何温浮祝忽然开口就讲了这话。
可他思索了半天想不通透,想问问他时,却听他只淡淡道了句,「你点你的火吧,我带着聂白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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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杀你们的也是羽鸦?」谢常欢自温浮祝平安回来后就一直单手抓着温浮祝的手臂,便是忍不住起身绕圈圈的时候,因了拉扯却也绕不得,於是经常性说几句话忽一起身,想起自己手中携着谁了,又不得不坐下。
看的温浮祝都替他憋屈。
未曾不是暗地里迫他放手,可两人单手在桌下小交缠了十几招之后,温浮祝往往得先认输。
不是他会输,而是他实在抹不开忽然掀了桌子的那面子。
尴尬归尴尬,可比起这人起先想抓着自己的手,现在只是抓着了袖子已然算是好多了。
「倒不知道是不是羽鸦,不过看起来比较像。荼蘼和山河的杀手出来都没有那么特别训练有素的感觉——我是说,有点那种士兵的感觉。」
聂白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回来后一直特别口渴,说几句便得连灌好几大口茶水才能继续往下接,只听得一干人抓耳挠腮的。
秦娘有心问问温浮祝,却被谢常欢先堵了回去,「老温他又不是江湖人,他能分辨个甚么。」
温浮祝侧瞄了谢常欢一眼,淡声道,「我倒觉得小白说的很有道理,虽然荼蘼和山河的杀手也是经过一些训练的,但不像是前几天追杀我们的那些杀手那么……那么……特别的一板一眼。」
眼风又微微一转,温浮祝想起甚么似的冲聂白道,「小白,你们训练的时候有甚么具体的路数吗?可以略微展现出来比较一下的……」
聂白摇头,「我在荼蘼学到的都是些基础,基础的套路……像杀、刺、偷袭之类的都是比较有共同之处的,後来跟着我师父学的比较多,就比较活了,所以我身上应该没甚么太多可供参考的。而且杀手训练的时候,一般还是隔开的时候多,尤其是基础会了之后更是分开练每个人的专攻,所以我也难以一见别人的招数。不过还是能感觉到的,正如温前辈所言,他们的招数略微有点生硬,有点一板一眼的那种感觉。像是军队训练出来,然后挑了几个更灵活的更不死心眼的,才来弄成了杀手。总之……总之不像是真正那么不要命的杀手似的。」
聂白这一长段话说完了又猛的扑到桌边去喝水,一杯接一杯的咕咚不停。
听得谢常欢在一旁呦呦呦的怪声怪气,「小傻白,瞧瞧你说的,都快赶上你是师父了。」
「哪敢在您面前造次。」聂白忙连连猛摇手,还是觉得渴,索性直接捧起壶来喝。
这时候秦娘有点坐不住了,也起了身走到了聂白身旁,「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回来这么能喝水?」
眼风有意无意,又斜扫过温浮祝,「这有点像中了蒙汗药之后的副作用啊……」
秦娘这边话音刚落,聂白便点了点头,「是啊,最后追杀来的那批杀手实在太下三滥了,上来直接把蒙汗药当暗器洒的……」
他这边话未说完,谢常欢就嗷嗷怪叫起来了,「臭小孩兵不厌诈你懂不懂?!撒蒙汗药怎么了?我告诉你,真玩起狠的来,我直接撒合欢药出去坑对方!」
秦娘直接忽略他,又有点急的抓过聂白的手,看似在把脉,口头上也不停,「那你後来怎么回来的?」
「温前辈带我藏了一夜。」
温浮祝此刻早已拢袖站起来了,微微点头朝秦娘致意,「我当时跟聂白并未藏身在同一处,但是二人相距也算不得远,因此能察觉到他那的动静。加上我也是擅长用毒的,故而对迷药还是有些许熟悉,一察觉到不对,就赶过去了。」
秦娘的柳眉微微一蹙,「你当时不和聂白在一起?」
温浮祝微微点了点头,敛垂了水色的眼眸。
「啊,是这样的……」聂白挠了挠头,似乎也不知该怎样开口解释才好,总觉得秦娘有点误会温浮祝了,大概是温前辈又救了他一次,所以聂白倒是又放开了点先前的厌弃,「温前辈轻功并不好……所以我们两人分开,他是试图以他自己来诱那群人追踪他,而让我逃跑回来搬救兵。」
秦娘略微点了点头,又冲温浮祝笑了笑。
这个女人已经不年轻了,可身上反而有一股子更加勾人命的风韵,有点妖里妖气的,可她那一身纯黑的寡妇打扮……本应是更加说不清难道明才对,却偏生叫她又穿出一股子肃穆来。
此刻这一笑,忽然让温浮祝有点不自在,像是有点在自家夫子面前的感觉。
只又匆匆低了头,摆出一副谦恭的模样。
「那……温公子既然也常用毒,身上不常备迷药的解药吗?」
透澈水波中心猛然一聚缩,轰然便掀起波涛无数。
温浮祝慢慢的抬起眼来,唇角挂出个略带苦涩的笑容,「这个……晚辈还真不太常备这等解药。」
因为他用迷药,是为了让自己睡的更深沉。
解药是有的,可解药一般在江墨手里。
最初那时候,顾生不肯回隗昇,温浮祝为此初涉药理,拿自己当了试验品。故而一开始并不是掌握的那么完全,记得有一次足足把自己迷昏了三天整,倒把江墨苏衍他们一干人等吓得魂先快没了。
因此,既然他要迷药是为了让自己睡着,又何须再把自己唤醒。
倒是秦娘这么一问,让温浮祝觉得自己那脑子真是放空太久了。或者说,他以前习惯了当幕后,当那个最罪恶的黑暗之手,只需去算计别人便好,忽剌巴一下子被人扯到台前来了,要同别人一起演戏了,这才还保留以前老习惯的话——实在太不该太不该了。
秦娘也笑了笑,眼睛里忽然多了些责备,看起来却更像是关爱的意味,「年轻人,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常欢本身心就不细,你心也不细的话,将来这日子怎么过?」
一句话说的温浮祝脸『腾』的一下红了。
总觉得,总觉得两个男人之间产生这种情愫本就,本就……若是在小辈面前那腆个老脸,卖个老甚么的估计也就得过且过了,总是靠辈分也能压他们一下不敢乱语的。
这,这忽然多了个前辈,还是如此宽宏大度的说出口,只说的温浮祝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刚想开口说些甚么别的扯过去这事时,才觉脑子忽然有点懵,舌头也有点打结。
正有点尴尬,就又听秦娘轻笑了一声,「温公子,要不你先出去透透气吧,我也正好有点话想单独问问小谢。」
温浮祝忙点了点头,应声出去了,也没去管谢常欢留不留他。
真待着踏出这门槛,叫门外小凉风略微一吹,他这才醒了点神回来——这秦娘倒是个人物,三言两语直接拨乱自己的心,还来不及招架便又将自己哄了出来,只怕是还提防着自己并非『同类人』。故而有些事是得单独询问谢常欢的。
谢常欢回头会不会同自己讲到底是甚么事,温浮祝倒不担心这个。
他担心的是,他们不会接纳自己。
又往门阶下迈了几步,温浮祝索性走远了,打算走到院门口站着好了,未料想刚走几步,旁侧小屋忽的门扉一开,出来了一个面目五十多岁老汉打扮的男人。
怕也是谢常欢的同路人。
瞧见那人朝自己这边望过来了,温浮祝忙低头压下自己刚才略显愁苦之色的脸,抬起头来时眼中水涡已盛上微薄笑意,他点了点头,刚打算拱手抱拳打个招呼,却见对方那脊背好似忽然间略挺了下,整个人的面部表情也有点僵。
温浮祝拢起的袖子刚准备抬起,又顿在了半空中,他略微歪了歪头,水色满满的眸子极其慢的轻眨了几下,尔后噗嗤一笑,「你露馅了。」
语毕便径自转了身,自顾自去他的院门旁不惹嫌了。
怕是跟谢常欢相处时间久了,自己竟也带了他那一二分讨打的脾性了,若放着以前,他断是不会这么调皮去揭别人短的。
低下头来又略微琢磨了一番,心说要不是自己刚才要抱拳拜识,他一时出门又没心理防备,应该也不会是这么轻易就叫自己识破的。
如此料想,那也应是个年轻人。面相虽是掌握老人家的感觉了,可心态心理还没拿捏的准。
刚想到这儿,温浮祝忽又一愣,心说谢常欢将来老了能是甚么样呢?那人怕是永远也不会有『老』这么一说吧?天南地北的跑,天南地北的飘,他那人心性太不定,倒是不知怎么就肯将拴着他自己的线交付到自己手里了。
又低下头略微伸展开自己的那双手,温浮祝微拢微合了几下,终于还是落了一声轻叹。
能操弄风筝的,究竟是手中线,还是空中风?
他手中拴着的,又何止是谢常欢这一条线?隗昇的将来,到底也是牵在他的手里啊。
似是想到以前曾询问过夫子的话,温浮祝眼波忽又空寂了一阵子。
温浮祝一收神思,忙摇了摇头,低道了句,「没甚么。」
谢常欢眨眼,一把又拉过他的手,溜溜达达的就将他往外牵,「我们出去溜溜。」
温浮祝下意识回头了一眼,「不太好吧……再说了大晚上的出去……」
「我想叫你出去就叫你出去,哪来这么多有的没的顾虑?」谢常欢又猛拽了一把,将温浮祝拽至与他肩齐平的地方,俩人一起默默走。
静默走了小半晌,温浮祝一使力气挣脱开他的手,淡声道,「我刚才只是觉得我们两个随便就走出来,给他们带来的困扰太大了。有可能被原本就跟踪我们的那批人发现,也有可能……」
「老温。」谢常欢痛苦的揉了揉脑袋,「我说你能不能甭想那么多,欸不是你这好奇怪啊,你到底成天介脑子里都装的甚么,想来想去的,累不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能有路,船到桥头也自然能直。你提前想老天它下不下雨做甚么?」谢常欢伸手去戳温浮祝的胸膛,一下戳一下的将他步步逼退至身后抵着了树干,「你需要做的就是拿一把伞在身边就成了。再说了,伞没拿也有我呀,脱了衣服也能罩着咱俩一起躲雨。」
深夜林草寂寂,听不得虫草低鸣,只瞧见面前这人一双水色眼眸轻轻荡荡,盛了好大一盏天河碎银。
嗳呦卧槽真是要了血命了。
谢常欢又一掌拍回自己胸前,他觉得他要是再这么紧紧盯着无言认真看着自己的温浮祝,他就得脑充血先英年早逝了。
忙一把又双手掩面,谢常欢嘤嘤嘤的就蹲到了地上,扭捏了半晌又扒下一只手来去扯温浮祝的下摆,「老温你怎么这么好看,你不知道你认真盯人看的时候也可温柔了……」
「快闭嘴吧你。」温浮祝一抬腿直接将谢常欢撩地上去了,反手扑喽了几下后背蹭上的树干灰,就稍微猫下了腰,似乎在静静倾听着甚么。
刚凝神了不到一秒,小腿肚子忽被人一抓一使狠力一扯,就有点不由自主的往后趔趄,下意识反手再去推谢常欢,却觉腰间一滑,这人已翻身到自己身前来,二话不说将自己又往地面压回去了。
「噗通」一声尘屑四溅,谢常欢得意洋洋的坐在温浮祝小腹上,「刚才那是野猫过去了,这周边再没甚么人了,你别紧张,有我在呢。」顿了顿忽又正色道,「你刚才也不对……身后空门不该就那么留出来。不过没关系,在我面前没关系。可也就仅仅在我面前没事,在其他人面前断不能随意露出来。」
谢常欢忽又压弯了身子,凑过脸去,小小声道,「我那些朋友也都是些亡命之徒,到时候路上……你不用太管他们,只紧紧跟在我身后便好了。」
「你给我起来!」温浮祝半撑着身子,试图将他甩下去,「谢常欢,我武功没那么差,仅仅是轻功差罢了。真殊死搏斗,不一定鹿死谁手。」
谢常欢笑,抬掌便去拍他肩侧,「那好,我们现在就来较量一下吧,你要是输了……我一会儿就在这把你给办了!」
「你发甚么疯?在这里?」
温浮祝下意识蹙了蹙眉,地好脏……刚才被他扑的那几下就已经让温浮祝决定回去要洗个澡再坐在桌边发愣了,心思刚想到这儿,他不由得脸忽又红了下,甚么鬼,怎么忽然就跟着这个败类的思维走下去了。忙又正色回来,一挺腰一扭身将他掀了下去,刚起身拍拍身上灰打算再训他没几句没正经,却瞧见谢常欢正呲牙咧嘴的大叉着腿坐在地上,表情很是怪异。
「怎,怎么了?」
「我的老天爷呐,老温你腰上别的甚么,刮死我了。」语毕便要起来脱裤子。
叫温浮祝扑过前去按住了他的手,「不是你先别急着脱……」
温浮祝有点无奈,他腰上能别甚么?又不是匕首?
「好疼好疼,流血了流血了,完了完了可是在那个地方啊……温浮祝你这是谋杀你后半生的幸福……」
「你先给我闭嘴!」
温浮祝不解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去撩他下摆,伸手在他大腿内侧摩挲了几下,又揪着裤管仔细对着月光瞧了瞧,连个布料都没划破,流个屁的血!
刚想抬头怒吼他,却不知怎么,头顶忽然被他按住了,还在温柔的抚摸着,声调也听起来十分怪异,「嗳~对~乖~就是这样~啊~爽~」
温浮祝慢慢抬了眸子,看见谢常欢那一脸自我陶醉的模样,既是恨的想揍他,又是被他气的想笑。
想了想,还好自己蹲着,二话不说突然给了他一个扫堂腿,本以为铁定能叫这人摔着,却见他凭空一跃,接着凌空又翻了两翻,像只大鹞子一样的在空中倒滑了一下又轻飘飘落了地。
「你真是……」温浮祝抬手略微指了指,又略微眯了眼,不再续话头,但语气里警告意味已足够明显。
可是警告往往是没用的,手还及得放下来,身子还未完全站起来,温浮祝又被谢常欢那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脸给震着了,还未暗道句他的轻功果然越来越出神入化了,便觉腰间一紧。
谢常欢甩着手中玉佩往后倒退了四五大步,「刚才就是这么个东西害的爷爷我差点……咦,这是个甚么玉啊?」
忙又往左侧移了几步,谢常欢举起这块通体透黑的玉对着月华照呀照,「这是块墨玉欸?」
又歪着头猛盯了半晌,谢常欢忽然重重一叹气,「这是块赝品呀老温,你若是喜欢这种东西,我去找我玩这个的行家友人来给你弄块好的,你该不是叫谁骗了去吧。」
温浮祝在内心无奈一笑——这玉本就是假的,只不过也须得看客能有一双火眼金睛才能瞧出不对来,这玉本就是江墨用来做联络通信之用处的,若真次次都拿真的墨玉去做,隗昇便是有几个帝国的金库也不够他俩败得。
想当初刚和江墨敲定了这个联络方式的时候,他俩还曾乐呵着玩了好久,碎了一院子的灿然墨晶,尤其是在夜里头看,那碎晶的地景也成了黑,便只有璀璨的发亮,像天上的星星在眨眼。
那时候的夏夜,也是如此之凉。
那大概是自己拖着江墨这辈子做的最不靠谱的一件事了。
因为深知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是甚么,所以他和江墨的童年,一直比其他小孩儿更短。
如此这番想来,好像只能浓缩成那么一个傍晚赏碎晶的光景了。
之后的一切都很快啊,像场梦。
竟然一眨眼,隗昇也立了有十年之多了,当真可喜可贺。
如果能牺牲小部分人的快乐,而换取构造大部分人的乐景,那么他和江墨是会去这么做的。牺牲的,也快乐。
「我知道它是假的。」
温浮祝漫步走上前,一把夺回这块玉佩,「正是因为是假晶,所以它碎开后,就会太亮了。星星点点璀璨一片。若是恰逢白天,还值烈阳,那当是一大片趁手的好暗器。若是在有河海的地方,借着水光反映,亦是能晃的对方难以招架。总之用处多多。」
谢常欢空摆着原先还持着玉的姿势,张大了嘴,连连后退了好几大步,「老温,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有我这个下三滥的范儿了!果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温浮祝只斜睨了他一眼,懒得再同他疯言疯语下去,只自顾自重新将那玉佩吊起了,栓回自己的腰间。
手未及放下,又听得谢常欢奇了一声,抬眼看去这人又咋咋呼呼的往后猛退了一大步,搞得温浮祝还以为自己身后有甚么索命勾魂鬼之类,再度不解转回头来,只听得他怪道,「老温,我发现你一套山清水秀的衣服,挂着这个玉,是怎么挂怎么也不得劲啊。这个玉颜色太重了,未免太深沉。」倒不像是你的风格。
这一句谢常欢想了想,并没说出口。
温浮祝彻底重新将玉在腰间绑好了,这才一抖袖袍,重新拉了拉最外罩衫的衣襟,两片暗刺锦绣压灰绿前襟重新板正了,一左一右胸前垂下来,刚好盖过腰间挂饰。
谢常欢又在心底叹了一声——他家老温穿甚么都好看!呃……不是,不是这个,是难怪他刚才还奇怪他啥时候买的玉,原来是之前大概就一直有,叫他衣服藏得好没发现罢了。
不过连块暗器玉都得这么藏头露尾着……谢常欢伸手揩了揩眼角,努力做出一副不屑脸的神情来。
温浮祝懒得理他,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走近了又顺手替他拍了拍,拍过屁股时狠狠一掌,吓得谢常欢先往旁侧蹿了一步,那架势哪里是拍,那得是劈啊!於是忙摆手说他自己来,这般闹腾完了,看那样子他是想回去了。
谢常欢拿脚尖碾着石子玩,有点小郁闷。老温这个人就是太害羞了,回去了更是甚么便宜都没得沾了,在这种黑灯瞎火小树林里……你说难道不是就该合着做点甚么才对吗!
「老温!」谢常欢又振奋了精神,兴冲冲跟上去吼了他一嗓子。
「嗯。」温浮祝回答的温温和和,接着不等谢常欢开口,继续拿捏着刚才的声调说,「他们好像并不太喜欢我。」
月华于丛林中间歇而落,一边明一边暗的,映在他忽然顿身回头的脸上,隐隐看去倒像是潜了几滴月明,「常欢,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很无趣。」
谢常欢刚才还起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心思此刻又全被温浮祝这几句压了调子、似乎是在求安慰似的的语气给打消了,只大跨步上前去歪着头瞧他,「可你跟了我,不就能有趣了吗?」
温浮祝这才揉了揉有点发涩的眼,窝在床榻里面准备阖眼小憩一会儿。
昨晚本是很容易就诱着谢常欢说下去的。
告诉他,自己在这里,只有他一个罢了,他们好像也不太喜欢自己,毕竟自己无趣。
所以将来……能不能换他跟了自己走。
可是只是在谢常欢反问出了那句,「可你跟了我,不就能有趣了」之后,温浮祝一抬眼恰好瞧见谢常欢那双狐狸眼又瞪圆了的时候,就突然有点不忍心诱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