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游到哪—— by匿名咸鱼
匿名咸鱼  发于:2023年0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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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我没有鳃 不能到海上去
阻拦我们的从来不是那些直刺灵魂的灼热目光、不尽的唾骂,不是地域山河的遥远和现实的沟壑,更不是我们之间紧紧缠绕的血脉牵绊。
是那些你不言我也不语的寂静夜晚,是藏在和睦亲情面具下日复一日的自我消化与折磨,是逃避、挣扎、雨夜中隐忍的离去。
我们小心翼翼,步履维艰,痛苦且沉默。
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
只要一句。
缓慢施工中
作者是文案废柴 非常感谢您观看

那天是高三上学期的一个秋日夜晚。
上完晚自习回家的时候文淮又不在,屋子里空空荡荡留月光和我一个。
我开灯后把自己和书包甩到沙发上,伸手去捞旁边的座机。拨他号码的时候听了半分钟规律的电子音,嘲笑自己又赌错了。
“文淮?”
“怎么了。”
我细细听了两秒他那边的背景音才开口:“你在哪?”
“......朋友家。”
我说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
和他讲电话的时候我在沙发上打滚,把蜷曲的电话线拉得老长,一圈圈绕住我的脖子。我想把它扯开,勒紧时喉咙里不由自主冒出一声“呃”。
或许这声“呃”传到他那被他听出了什么不同的意味,他声线立马紧起来,音调提高了些。
“你在干什么?!”
未来得及作答电话线啪嚓一声扯断了,电话那头瞬间就没了声。我叹口气把绕在脖子上的电话线扯下来扔到地上。
秋风从窗缝里卷进来,我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看着天花板,白色泛出湖泊的纹路——文淮通知我他下个月要去一个很远很远、有湖的地方支教。
市里只有一条河:我想湖泊是什么样的,地理书上那样的,歌里唱的那样的,我哥画里那样的。也许碧绿的一潭。
文淮既做老师也画画,上一张有湖的画送了我,现在放在我房间床头柜上,相框框起小小一张。这张画画的时候他还不现在这样,对我好得很,我去挠他痒他还把颜料抹我脸上。
陷在沙发里快要睡着时大门一响把我惊醒,糊住的嗓子连句哥都没说出来就被他冲过来把校服领子抓住猛地一扯。
“文煜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啊?!打你手机怎么不接?!”
我说我就是想要你回家啊。
手机在卧室,文淮在我面前,急促气息混着衣领间淡淡的馥奇调香水味喷在我脸上,细细去嗅还有一丝酒味。
于是在他准备反驳我的时候我又说:“你别骗我了,穿这么好看去朋友家喝酒?”
我其实有点委屈,他今天黑风衣黑高领灰裤子,比他以前和我出去随便套个卫衣就出门认真得多。
他噎一下放开我已经被攥得皱皱巴巴的领子。
我慢慢坐起来,试探般问哥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啊。看他脸色黑下来我就知道我猜错了,又问:“男朋友?”
文淮突然凑近的时候我以为他要打我,连忙往旁边躲。他把我扯回来然后卡住我的脖子,和我鼻尖贴鼻尖:“你不要随便揣测我,我不会谈恋爱!”
文淮视线很烫,愤怒里夹几丝无奈。
不回家的是你,生什么气。不过我喜欢文淮因为我生气,因为这样代表他在乎我并爱我,他今天晚上别样的暴怒在一定程度上让我获得满足。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伸出舌头舔舔他的嘴唇,干涸的酒味。
文淮愣在我赤裸裸的目光下,脸迅速变红,挤出个“你”字之后就再无下文,只好把我又扔回沙发上。
“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啊?”
其实文淮现在的表情精彩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可惜他自己看不见。
我“哦”一声用力踢他大腿一脚,趁他吃痛站起身来往卧室走。
文淮声音在背后响起。
“文煜......你能不能别逼我了。”
我看着停栖在窗棂上的月光说,哥,晚安。
第二天早上起床迷迷瞪瞪路过厨房看见文淮系着个粉围裙在煎蛋,旁边一碗面。
他听见我脚步头也不回地说去刷牙吃饭,用屁股对着我。我走过去一拉绳头把他后腰上蝴蝶结拉开,让围裙松松散散挂他身上,这才去洗漱。
他在厨房喃喃地骂文煜你是不是不手贱会死。
我吃早饭的时候文淮坐桌子那头的晨光里喝一杯闻着就苦的咖啡,面前摊一本书,半天不翻一页。
文淮说他今晚不回家,在我准备夸他做饭好吃的时候。
“为什么不回?躲我?”我戳戳碗里被我一口咬掉半个的荷包蛋。
文淮脸一僵——我就喜欢看他这种被我戳破谎言后的尴尬表情,他太爱讲假话了。
良久他才叹一口气,握紧玻璃杯快速吐出一个“是”,并催我吃完赶紧去上学,要迟到了。
“记得早点睡,照顾好自己。”
文淮的声音又发紧,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别再干那种事了,好不好?”
我当即把筷子一拍站起身,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面,准备去拿书走人:“那你就等第二天回来给你弟弟收尸吧。”
“文煜!”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拉住我,在我停下脚步之后又迅速放开,好像被我手臂上疤痕烫到了似的。
我和他说我只要他一个吻或者一句话,之后他想不回家就不回家,想不管我就不管我,我也不会闹,随他便。
“……我做不到。”
可是晚上回来一开门客厅不再是黑暗,文淮坐沙发上低头看手机。我包往旁边一甩就往沙发上扑,双手环住他脖子把他往我怀里塞。
“起来!”文淮手机猝不及防被我撞掉在沙发缝里,愣一下之后抓住我肩膀把我使劲往外推,一下子把我推得歪歪扭扭倒在沙发上。
等我整好本就凌乱的校服直起身之后才发现文淮坐得笔直,把软得一塌糊涂的沙发坐得像棺材板。
刚搬过来的时候他和我去家具城挑家具,本来看中一个灰色的,我一屁股坐上去觉得硬的和砧板似的,就说能不能要那边那个米白的。
他在导购介绍声里走过去捏捏那个米白的,脸有点僵:“你确定要这个?”
那天在我反复确认之后他还是把这个几乎能把我裹进去的沙发带回了家,导购在旁边笑他说你对你弟弟真好。
文淮把手机从缝里捞出来,拍拍灰解了锁,给我看一个聊天界面。手机一下子怼上脸来,我傻了一下才看清上边是他和我班主任聊天记录。
那个莲花头像发:
“文煜最近都不怎么专心,巡堂领导好几次抓到他上课看课外书,我讲他他也不听,书是图书馆的也没法缴。虽然说看的都是正经书,但现在高三了,他这种状态真要不得,您要不和他说说?”
附上一张图片。
我微信置顶的那座山说:
“劳烦您关心文煜了,我会和他说的。”
文淮看我看得差不多了,点开图片给我看。
上边表格把我借阅记录列得一清二楚,时间甚至精细到秒。我第一反应是还好没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书,要不然挨文淮看到多丢脸。
“一星期呆学校六天看七本书,我很佩服你。”文淮把手机塞回口袋,“但是你现在高三你知道吗?我求你去学,学完这年你以后怎么看都行。”
我看着他昏黄灯光下的眼,凑近一些去瞧里边的波纹。他有些不适般把身子后仰一点,喉骨动一下。
“那你别推开我,晚上在家里等我回家。”我又靠近他一点,到呼吸可以交融的距离。这时我又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特殊的香气,不是香水也不是洗衣液。这比一切气味都要好闻,让我很少地体会到安心与满足,去追求拥抱的可能。
文淮听了不说话。
我又说只是这样都不可以吗。我觉得我把话已经讲得很明白。
他看着我把距离缩短,轻轻闭上眼睛叹口气,在他自己与我之前权衡之后,说“好”。
于是我的手臂穿越他腰际,双手在他背后交汇,给他也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文淮身子有点僵,抱起来有点硌。
“那明天晚上你要在家里等我。”
文淮不应。
“你要在的哦!”我又环紧他一点。
其实我有点无理取闹,我是成年人,文淮也是,我有什么权利决定他夜晚的去留。
“……嗯。”
文淮的胸膛就贴在我耳朵边,我就像医生听诊一样听他的心脏。听说人一分钟心脏跳六十到一百下,我边听边读秒,发现文淮心跳总比我读数快一拍。
后来我的节奏完全被他打乱,数数不知道数到哪个天边去。这样呆着也挺好,他胸腔里的震动宁静沉闷,什么事情都可以明天再去想。
“我不看了。”我说。
从小到大没什么兴趣爱好,看书可能就是支撑我这条无脊椎动物的骨架。做出这样的让步无异于要掉我半条命——另外半条在文淮身上。
“我好好学习,你别丢下我。”我又搂紧文淮一点。
文淮很平静,语调平直得像破折号:“去哪支教不由我。”
我真的很想说哥你别把我当小孩子了,支教是你自己申请的,地方也是你选的,我都知道的。他的谎言总是信手拈来,像采不尽的罂粟,随手摘给我一朵。
“我有那么讨你嫌吗。”
“……”
“那你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回从前……”
“文煜,别说了。”
“我……”
“放开。”
浴室水声淅淅沥沥的时候我甚至想冲进去把自己也扔到水流底下,让文淮看看并不比热水低几度的我。
但现在的文淮有很大概率会拿花洒把我敲昏,所以我把自己塞到被窝里,让冰凉的床把我冷却。
“盖好被子,又发烧我不会像上次再陪你睡。”过了一会文淮的声音从门外闷闷地传来,然后脚步声消失在隔壁房门闭合声里。
我蜷缩在床头的月光里,想以后只有半条命的日子该怎么过。

无法掩盖的是我们确实有一个畸形扭曲的家庭。
父母的结合也许是因为爱,但最后还是无法将其保鲜让残酷的现实把它变了质。我六岁时父亲开始酗酒、家暴,九岁时母亲开始对我们这两个岁数加起来才二十出头的小孩加以语言上的辱骂。
但文淮脾气好像从小就很好,父亲打他他不反抗,母亲骂他他不叫,家庭破碎时也不掉眼泪。
不像我。我会和花瓶碎片在墙角一起哭,在黑暗里流血,疯疯癫癫地摔进绿化带。
小时候又爱去城北柳树边的小河游水。那种冰凉的仿佛来自遥远积雪山脉的融水把我裹挟,使我觉得我长出了鱼尾,在流动的玻璃里摆尾。
“我是鱼吗?”我问文淮。
“哪有鱼会呛水的?”他那时刚把我从河里捞上来。
无论如何,最后总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陷入他臂弯时我就在想,五年的多活可以让人变成什么样子,五年可以长成我哥这样的树吗。
父母离婚的时候律师问我们想跟谁,文淮怎么说的——“能不能两边都不跟?”天晓得他那时候才高二。
最后被判给母亲的时候文淮和我说还行,至少不用挨打了。
不知道老天是爱我们还是恨我们这兄弟俩,判决结果下来那天母亲就去世了——在楼底下被喝多了的父亲拿不知道哪来的铁棍打死的。
然后我们就多了一个清明祭拜对象和探监对象。远房的亲戚和早就逝去的外公外婆已不能指望,于是我们与世界的关系真正只剩下对方。
“可怜了俩娃娃,苦命啊!”楼下的王姨这么叹道。她在我和文淮成为孤儿之后经常给我们送辣白菜吃,我曾经一度很喜欢她。
我们在那个见证过我的血与眼泪、文淮的沉默与绝望的房子里靠救助金和父母少量遗产一直吊着口气活到文淮上大学。
文淮一考完高考就把房子卖了,得来的钱换了靠城郊一些的一套房子。比原来小点儿,但胜在没有回忆,干干净净。
搬家那天文淮一个我没见过的玻璃地球仪从敞口的纸箱里落出来,七大洲四大洋的碎片在阳光底下闪细细碎碎的光。文淮站在这个破碎的世界前边愣好久,我扯他问这个是不是很重要。
文淮摇摇头,说碎了也好。
他那表情不像是“也好”的样子,我就说:“哥你别难过,我以后送你一个。”
其实我很少叫他哥,只在我觉得很重要的时刻叫,平时总是“文淮文淮”地叫。
他闻言掐掐我的脸,很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不用。那时我还真的以为不用了,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
文淮高考成绩明明可以去沿海的地方选更好的专业,但他偏偏填了本市的师范。我对这种自毁前途的做法很不理解,抢他电脑逼着他改。
“文煜,你有没有想过你?我去沿海城市你怎么办?你现在才初中你知道吗?”文淮一只手就可以把我两只手给抓在一起。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眼泪就下来,沙发上几簇深色花。我其实很恨这种怪异的泪失禁体质,让我无端显得很脆弱。
文淮照顾我才一年,我就碰到了生活给我带来的最深切的痛。整个学校都知道我哥从高中部跑到初中部来给我开家长会,知道初一五班文煜发烧的时候要去对面那栋楼找高三三班的文淮。文淮准备读大学还要一边做兼职一边读——又是为了我。
我的世界里只有他,他的世界里也好像只有我。
一写记叙文我不写父母也不写早就死去的祖父母,只写文淮。一写就溢出卷子,一溢出就拿不高分,文淮就拿着我一塌糊涂的语文答题卡把我搂得一塌糊涂。
文淮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给高中生补习,有时候回来还得给我做宵夜吃,像齿轮一样飞快地转。
有一次我看他眼下青黑可以当国宝了,就让他去休息别备课了。
他推开我说不累,让我先去睡。
可印象里文淮总是很累,但总是好脾气,不会哭也不会生气,周末他回家的时候我帮他拿脱下的大衣他还会夸我乖。
被人夸乖对我来说无异于是一种羞辱。那时候我想我像一颗韭菜般生长,快快地在水浇之后飞速生长到可以被判别为“成熟”的高度。我说我哥哥要是没有弟弟就好了,弟弟又小又不懂事,拖油瓶似的。
文淮听了直接给我一巴掌。
“你把我的努力当什么?你把你当什么?!你他妈要是认我这个哥你就别讲这种话!”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都显青筋。
我一边欣赏着他第一次失态,一边说对不起。文淮听见“对不起”浑身又松懈下来,绷紧的肩膀又塌陷,那些暴戾的特质又沉回水底,变脸一般快。
“对不起,对不起......哥刚刚太激动了。”文淮摸我辣辣的左脸,和我额头抵着额头,气息紊乱的。“我是不是太少关心你的感受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他神伤时我在笑。我或许是病了。
文淮太忙了,也离我太远了,即使他是为了我而忙。每天晚上草草见几面相比以前日日相伴对于我来说太少了,少到像是他被社会从我身边抢走了。
人一旦习惯了陪伴就不会再去渴望孤独。我没想到一句自我贬低就可以让文淮重回我的怀抱,重新以我满意的方式在意我。
我高二那年文淮大四毕业,不读研,一毕业出来直接对口本地学校去做了老师。
得知他工作地点在隔壁二中的时候我气得跳脚:“你就不能和领导说到一中来吗?!”
“到一中去干嘛?教你一年?就你那几十分生物,还不如教初中生。”文淮坐在书桌前斜眼看着我笑。
在二中当老师上晚课有补习费,一中没有。
“什么叫我这生物?文淮你活腻了?”我鼻子一酸,跳过去用手臂勒他,用玩笑遮掩情绪。
“乖,每天下晚自习我刚好可以去接你回家。”他仰头大笑。
于是我每天出校门的时候都可以看见他在校门口路灯底下站着,走夜路回家时也不再是一个人。
我想我就是那时候慢慢喜欢上我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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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我们并肩而行,我单肩背包边走边踢路上的小石头,他手揣在裤兜里,稀薄的灯光扯得我们的影子又淡又长。
刚开始只是觉得有个伴一起回家不至于那么无聊,后来就逐渐变质——结束疲惫一天之后有人在路灯下得等着你和你一起回家,我又不是木头。
文淮有时候拎着瓶汽水等我,自己拿罐啤酒喝。我说我也要喝,他就说17岁小屁孩喝什么酒,由此引发一路的扭打。
一次他来接我的时候脸色黑得融进夜里,也不讲话。文淮一般不遇大事不上脸,我就问他什么事,能不能给我说说。
让我心酸的是文淮这个混账第一反应不是把事讲出来,而是向我道歉:“对不起,把工作的事带到你面前,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我听完抬脚就去踹他屁股。
文淮挨了我一脚之后也还是不说,就是向前走。我不依不饶地追上去挠他腰:小时候一起洗这么多次澡睡那么多次觉,他哪里怕痒我摸得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他挺得笔直的腰一弯,嘴里闷哼一下。“别闹!”
我俩很快在这个老旧的居民区打闹起来,笑声穿刺昏黄的夜。我伸手去探文淮腰间,他拼命抬手去挡。他老被我戳到痒处,一边笑一边和我说别弄了,大半夜吵人睡觉了。
我哪肯放过他,又一击得手之后问他:“讲不讲?不讲我就还挠。”
就在我觉得他快被我挠得笑吐了的时候,旁边一栋楼某扇窗“啪”一下打开:“吵什么吵?十一点半了不让人睡觉了?!”我吓得赶紧拉了文淮往前面跑,直到跑出居民区,到一个没有路灯的地方才停下,这才回头去看他。
那时候月光从遥远的地方倾泻而下,如蝴蝶停栖在文淮的眉眼、鼻梁、嘴唇,然后融化成水渗进他的皮肤里也流向我。
文淮抿着嘴看着我笑。不是那种面部被神经生理性带动的笑,是他发自心底毫不设防开心的笑,眼里都起涟漪。
我想文淮肯定比太阳还亮一些,月亮都得反射他的光。我看这张与我相像的脸溶在月色里,多年来他给予我的亲情脱出时间化为洪水,扑向我侵袭我淹没我,把心中的凹陷填成一座湖。
那天晚上我躺在我房间的地板上,月光从窗口进来,淌在我与周身的瓷砖上清凉的一大片。
我想我是疯了,睁开眼睛是文淮,闭上眼睛也是,连窗台上那盆绿萝投下的黑影也像他。
当一片乌云来临时我冰凉地爬上床,饱和的身子里挤压出苍白的月光,我裹着它们开始在梦里酝酿一次异常的高温。
清晨内裤里黏腻万分,生理反应无法被开脱,我至此明白朦胧疯狂月光的意义。
文淮等待我量体温的几分钟内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像有很急的事情让他忙得不可开交。
“三十七度九了,是不是昨晚空调开太低了?”文淮的手有点凉,声音好像遥远天边的闷响。“给你请假了,好了再去学校。”
我想说,哥,不是空调太冷了,是我太想你了。你昨晚就在100毫米墙板外的那头,可我不敢找你也不敢面对你,宁愿躺在地板上徜徉迷醉于月光,希冀月亮的那头你能感受到不同。现在别怪我了,抱抱我吧。
“喂,今天半月考。”我还是说。
“命重要还是考试重要?!小煜,多爱自己一点好不好?”文淮压着嗓子吼我。
后来到九点我才发现文淮请了假在家,就为了照顾我。我本认为极度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直到半夜时分从高烧中苏醒,痛苦中察觉他就睡在我旁边。
我没叫醒他,只是把自己挪到他被子里贴紧他的身体。他作为一个热源温暖我因发烧而极度怕冷的身躯,即使我比他还烫。文淮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源源不断井水般被我汲取后蒸发,潮湿的包围。
我见文淮的呼吸仍然平稳,就大着胆去舔他的耳朵。
文淮的耳骨在黑暗里被我用舌头描摹,蜿蜒,优美,你的海岸线。舌尖去卷他微凉的耳垂,湿哒哒地想小时候他安慰我就喜欢捏我耳垂。
文淮,你醒着吗?
你的弟弟在海水中游动,像一条笨手笨脚的鱼,在溃灭的夜晚、低低的心,吻不可名状的流动物质。
哥,别醒,就这么睡在梦里。

从那之后我开始在物理层面上缩短我和文淮的距离。
拥抱。我给他不同于正常兄弟之间的亲密拥抱,手臂环绕,紧紧相贴。
文淮刚开始还有些惊讶与尴尬,说怎么十七岁了还和小孩儿一样黏哥哥,但后来他就习惯了,甚至偶尔摸我的头。
我不懂他是木头做的还是把我这些亲密接触的增加归结于我童年对父爱母爱的缺失,又或是察觉后纵容。
一日清晨我树袋熊似的挂在做早饭的文淮身上,下巴搭在他颈间。
“又来捣乱啊。”
不是捣乱。我把环在他腰间的手收紧,直到再无一点距离,鼻尖戳在他脖子上喷洒炽热,抬眼就是我偷偷吮吸过的耳垂。
文淮把火腿翻个面:“再勒紧点你就没有哥哥了。”脖子和耳尖染上一些粉红再无其他。
哥,我都如此逾矩,你还不疑有他。
我放开他,退到房间里去。
手探到裤子里抚慰已经抬头的性器的时候,我失神地想:
哥,文淮,你来管管你弟弟,他要疯了。
我抱着枕头在文淮房间门口准备敲门时,想起除我前几天那场高烧外,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同一张床。母亲去世后他就搬进了主卧,说我初中了,要有些私人空间。
“哥,你睡了吗?”
文淮来开门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说话也也发软:“怎么了?睡不着?”
我先是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只穿了条裤衩的文淮,才闷闷应声是。
文淮把门开大了些。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滑进他的房间,陷进他的温度。
“哥,窗帘。”
文淮摇摇摆摆地准备躺到我旁边时,我指指紧闭的窗帘,轻声说。
月光喷薄到他身上时我怀疑文淮是一种会发烫的海洋生物。
浪潮泛着莹白的光包围他,赤裸的线条在发光,水母般游动,散发出的热度把冰凉都祛除,只留下热潮。
文淮跌回床上,估计困得不行,声音越来越低:“冷的话哥去把空调调高点。”
我没答他,心说就这么冷着吧,我太烫了。
突然文淮的手搭上我的额头,拇指一下下抚过我的眉毛。
这个动作藏在我和文淮的记忆深处——很小的时候,母亲会在哄我们睡觉时用手指轻轻抚摸我们的眉毛,而我和文淮也会在这种奇妙的魔法中逐渐沉入梦乡。
如今这个对我一向很有用的魔法已然失灵,文淮的热度通过共盖一张的空调被,通过触摸我眉间的手指,源源不断地过渡给我继而填满整个我。
我难受地扭了扭,换来文淮一句近似气声的“乖”。
在我用僵尸的躯体并火炉的温度躺了将近五分钟之后,搭在我额前的手终于没了动静。
“文淮?”我压了声音。
“……”
“哥。”
我不再收敛,拿起我额头上那只温热的手,在手腕上落下一个吻,继而转向我觊觎已久的唇。
我的、同父同母的、和我模样相似的,亲哥哥。
仅仅是这样一个浮于表面未曾深入、只能称为触碰的吻,就让我心神巨震血液难安。当幻想成为现实时带来的满足于愉悦吞没颤抖的我,终于不再为枯窘发愁。
越来越烫的身子好像又燃起一次高烧,室内的光线也变了颜色,变得深蓝,幽暗,洁白不再。
夏夜里我们坐在天台上吃西瓜,共享一个勺子。
那时我刚从高烧中脱出身来一个星期,百般央求后才让文淮同意把西瓜冰镇后再吃。
八点有余,远处市中心的霓虹灯比月亮还耀眼,天边的浓黑里时不时有些烟花绽放,来不及用相机框住就消泯。于是黑夜被焰火和华灯撕裂成焰火群,落在我们的肩膀,落在被文淮挖下的那块据说最甜的西瓜上。
西瓜太冰,我龇牙咧嘴地吸气,于是文淮伸手抹掉我嘴角溢出的西瓜汁,指腹略过冰凉的嘴唇。
波澜万顷。
我想我也要化成天边焰火爆裂开来,浑身碎裂成灼烧视网膜的光亮,给文淮一次空前绝后的绚烂。
“甜吗?”他问我。
“嗯。”
他任由我的心思在夏夜和冰西瓜里疯长,在无意间抬头时伸手示意我看夜空里那一点规律闪烁的移动。
“许个愿?”他说。
我觉得好笑:“哪有对着飞机许愿的?又不是流星。”
“许一个吧。”
于是我放下勺子闭上眼睛,飞机作流星。
「我希望我和我哥能永远在一起。」
秋冬交接之时我做了成年人。
蛋糕这种属于我厌恶甜食中一种的东西自然是不会去吃的,代替它的是我点名要吃的烤串和啤酒。我在这个年纪终于可以不被任何人阻拦地去摄入酒精。
本来我对这个为了纪念多年前自己诞生而设定的日子一点都不在意且刻意回避,可文淮坚持。所以我在我们双方都有四瓶啤酒加持后吻上文淮的嘴,脑子里有些悲哀地想文淮对自己的生日概念淡泊,而我甚至给不了他一个像样的生日。
这次我单方面愿意的亲吻唇舌纠缠,唾液交融。
现在想起来仍会大呼“酒精万岁”——文淮在因我吻技生涩而磕到牙齿之后才堪堪反应过来,一把把我推开。
我倒在地上咧开嘴笑。
文淮后来的话甚至语气至今在我脑海里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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