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略一沉吟,有点底气不足反问道,「你也说了,那人是雇主,这般有甚么险情的任务不都是找着别人去做的么?就像是你那个想勾搭过来的苦力杀手。」
「就是因为他们一点也不敢深入险境!所以他们十分贵重自己的命啊!所以才会时时刻刻藏着一些珍品东西在自己身边以防不时之需!你当吝啬鬼守财奴这种词是怎么来的?倒像是谢常欢那般的杀手才是真正的坦坦荡荡来去不惧的!」
江墨愣了愣,一时间倒没搞懂他对那人的态度怎么又缓和起来了,此刻却也仍旧默不作声的思虑着。
温浮祝刚才那话的意思就是,这个雇主——是顾生。
按他的意思来想,这种百年难求的好东西、尤其还是药效这么特殊的东西,大抵都是散尽千金找人替自己弄来为自己所用,而不是费劲如此周折,自己再高价倒卖出去的。所以他因此而认定,谢常欢的雇主就是顾生。
或者换句话来说,这次可能南下一路……及到了最终目的地,可能最后要取的那东西,也是顾生想要的。
可这又能说明甚么呢?恰巧赶巧了?还是……
江墨想透这一层也有点愣,假设温浮祝这么想就是对的,那顾生想要甚么,是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权财所不能满足的?
「你就没问过那个杀手,他最后要取得,到底是甚么东西?」
温浮祝眉头更拧一重,「原先没问是尊他规矩,现下……恐是也难问出来。但我总得要想想法子的。」
「呃,浮祝,如果说,当然啊,我是说如果……你这么想是错的呢?假如恰巧是有个二百五故意费尽周折高价倒出去卖了,又恰巧让顾生买回来了……」
「他买回来干吗?他能特意给你买的?他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江墨!」
江墨一愣,随即垂下头来苦笑了一下,声色也有点嘶哑,「浮祝,你也离开我十多年了。」
这一句出口之后,屋内忽然就陷入一片死寂。
温浮祝空张了好几次嘴,却也说不出甚么反驳的言语来,只有无边的悔意自心底轻悄悄蔓延。江墨刚才那随口一谈,却亦是诛心一剑。
又想起刚才对江墨刮目相看的那些,这个人明明就合该着是在战场上肆意驰骋的猛虎,而自己却偏偏害的他也困坐于室、还要分担起自己的责任,那这种事情,比起折断猎鹰的翅膀来说,又何尝不是有过之无不及的无耻?
「江墨……我会回去的。我,我们这就回去。」
「回去?一起吗?」
「我总是怕苏衍出事,我不放心顾生那个人。哪怕你和夫子都放心他,我也要亲自回去确认一遍。」
「那他呢?」江墨朝谢常欢的房间看了一眼。
「一并带走。」
「一并带走?」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这个口气,像是要把人押回去,而不是很正常的『请』回去的意思。
「你没听错。」温浮祝的口气也忽然强势了起来,在江墨的印象里,他甚少有用这种语气的时候,便是当初惩罚苏衍,也一般都笑面虎一样的温温和和,只不过次次出口之后都让苏衍委委屈屈的找了自己或夫子去告他太傅一状。
当然了,苏衍就从没有告赢过的时候。
「我这就去问问他,江墨你今晚能走吗?伤势……」
「没事,我向来恢复力好,倒是他,他受的是内伤,能受得了马上颠簸?」
温浮祝愣了愣,神色又柔和了些,但是并没多话,只默不作声的放下了手中所有东西,去了谢常欢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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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才回来?刚去哪儿了?」
「去喝酒了。」谢常欢的步子还有些虚浮,「原先十三哥在燕子楼这边曾埋过几坛好酒,我先前一直没舍得喝,今遭突然来这儿又想起这事了,想喝就喝了。」
「你受了内伤,不该喝酒。」
「哦。」谢常欢敷衍的笑了笑,又没骨头一般的趴回桌边,也不往温浮祝身边凑,「你怎么想起找我了?」
跟他欢爱完了吗?想起我这个人来了?
「你的那个任务时限还有多久?」
「嗯?」
「常欢,我暂时不能陪你南下了。」
谢常欢打了个酒嗝,只觉那句话便如一桶寒冰当头浇下,瞬间就酒醒了一大半,「你说甚么?」
「如果你时限还有,劳你陪我奔波一趟如何?」
温浮祝看他这个样子定然不是去喝酒,是去酗酒的,倒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怀疑他搞得他不开心了,瞧着他这副作践自己的模样也有些心疼,不由得便想伸出手去,替他理一理鬓边乱发。
谁知道手刚伸出去,就被他『啪』的一声拍开了。
有点始料未及他反应这么大,而且温浮祝刚才为了缠钢丝稳身形,手上满是勒伤,本就疼的厉害,这一下更是疼的他有一瞬间麻木,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你究竟想怎样,温浮祝。」
谢常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只一路往南。」
「常欢,这时候你别闹。你看,你也说了,你原本拦下这个任务,是为了能有大把的金银赚,然後来『娶』我不是吗?那我现在告诉你,你若是陪我去北边一趟,有比你南下任务的两倍……」
「温浮祝,你开甚么玩笑,你在逼我坏自己的规矩?」
你是个有规矩的人吗……
温浮祝有点无奈,常欢清醒的时候断不会这么和自己说话的……说不定便是在燕子楼旧址这里又惹得他睹物思旧友,心情有些不好、又酗了酒……实在有点沟通不便……
「常欢。」温浮祝调子更柔一层,「你听话,先陪我回北边一趟,我处理完事情,就立即陪你再回来好吗?」
「你又不怕秦娘谭谌他们都在等我们了。」
「我是不想毁诺,但你若执意赴约,不带上我便是了。」温浮祝也慢慢起身,轻声续道,「我若是处理完了事情,我也尽可能早点赶回来找你。」
谢常欢扶着门框站了会儿,压下喉头这股子想吐的劲头,这才稍微找着点勇气回过头去,「温浮祝,我难受。」
「嗯?」
「我恶心的难受。」
酒喝多了吗……早就告诉过他多少遍了不要酗酒,近些年虽然瞧见他有戒酒的架势了,倒不知今次又是犯了甚么抽。
温浮祝刚想往前走几步把他拉回房间里,算了等明天他醒酒了再说吧,眼下不能跟个醉了酒的疯子说话,无疑给自己找麻烦上身。
刚往前迈了没一步就看到谢常欢猛摆手,「你别靠过来。」
你一过来我他妈更难受了。
我现在看见你我恶心的难受。
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甩不脱刚才那一幕,谢常欢不知怎么了,忽然就有点憋屈,眼眶也慢慢瞪他瞪红了。
温浮祝心里也『咯噔』一下,心说莫非是他知道了自己曾对燕子楼伸出过黑手?但是那件事至今都只是谣传是『羽鸦』做的罢了,外界拿不了准,更多的便是当初故意以讹传讹,讹上了朝廷的成分更多。老百姓自己心里有个数,江湖人自己脸上又有个嘴,他温浮祝知道自己不会露甚么马脚便成了。
不管怎么说,便是当初没谢常欢引见,温浮祝便也早就盯上了燕子楼。
一开始只不过是在那偌大又寂寥的宫殿呆的闲透了,掷暗器一样的往外弹着信笺,随手拈过探子递来的写有这个名字的纸笺时,却是一愣。
燕子楼回?燕子楼?
外界往往喊它燕子楼的比较多,可那时候『纸烟』却给了另一个答案:
燕子楼回。
这个回字既多余,又取得妙。
想当初他还和芷烟笑言,「莫不是取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意思罢。」
「如若是呢?」
「如若是的话,怕就不是一家单纯的酒馆了。」
隗昇立的好好的呢,你又能是谁家的王谢巢中燕啊?
一个字便引起了温浮祝的疑虑,一下子便也成功的勾起温浮祝的纠察之心——他那时候,真的太想太想脱离隗昇去找个好去处休息一下了。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反叛之心,他也定要一锅闷,才可免绝后患之忧好给自己偷个半年闲。
却没想到,这闲是七八年后才可偷的、燕子楼也因了谢常欢,多存了几载春秋。
有时候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二十多年因果一轮转,面临着如今再度飘摇的隗昇,温浮祝才深觉自己十多年前那一举动,当真错的无可再错。
顾生骂自己是骂的对的,当时自己哪怕肯听他一句劝也好。
可自己……倒是先把他气走了的。
又试问这么多年来,顾生当真做过甚么对不起隗昇,抑或对得起隗昇的事吗?温浮祝无法去想,同样,他也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是没资格说顾生甚么的。
现在唯一能求的,便是顾生千万别反叛了,但愿还是同他们的心拴在一起。
可自己十多年前的那一举呢?就不会让顾生怀疑……自己是叛了的么?
「常欢……」
温浮祝忍不住又开口唤了他一声,这种事若是也能随随便便就被发现,那他直接告老请辞便好了,还做甚么谋士,故而此刻又找着了点底,绝不会是因那件事露馅,眼下还是赶紧把谢常欢弄床上去,他再去和江墨想想其他办法才行。
谢常欢现下越看见温浮祝心越乱,想骂出口,想质问出口,可又怕一出口甚么都没了,索性又猛的挥了挥手,「你快走你快走,我想睡觉了。」
「好,我扶你过去。」
「不用,我能找着床,我没喝多,你赶紧出去吧。」
温浮祝愣了愣,也没多说别的,只闷声不响的出门去了,刚迈出去身后便『嗙』的一声合上了门。
他想回头再去叮嘱点,刚张嘴又觉得手上疼的厉害,算是反过乏儿来了,便也懒得多说了,径自又回了江墨那里。
江墨也是早就听到那边动静了,完全一个醉酒疯子吗,声音嚷嚷的也大。
江湖上这群下三滥……
真搞不懂就温浮祝怎么就能觉得这人是个有才的了,此刻倒揣了一脸看好戏的笑,瞅着温浮祝一进来便将伤药又掷回了他怀里,「赶紧上吧,我在这边都听得那一声太响亮了。」
温浮祝淡嗯了声,面色平静的给自己的手重新涂了涂药,尔后又坐回了桌边。
江墨一看那架势就无语了,「你又不睡?」
「你睡吧,好好恢复。我今晚大抵是睡不着的,那边一个醉汉,这边一个伤员,一旦被甚么人盯上了,你俩全要靠我拯救。」
江墨挑挑眉,觉得是理儿,而且他和温浮祝从来不用虚伪的客套,此刻大大方方脱了衣服,倒头就睡,由得他一夜静禅枯坐。
夜深时不知周边荒村哪里不开眼的鸟儿高鸣了那么几声,江墨倏忽醒了之后便瞧见大开的窗户外一漏阙月正明。
光明晃晃的泄进来,全洒在温浮祝身上,衬得他鼻尖上汗珠也更加晶莹。
就知道不能真信他当哨兵的,肯定不知心思又拐到思考哪件事儿上去了,如此专注,连自己醒了也不知道。
又忍不住睁大了眼将他仔细盯了会儿,江墨喉头微动,忽然想开口。
他有句话……想和温浮祝讲。
其实原本也没想通自己这层心思,直到前几天和那群臭小子在那个谷底那边蹲点,稍作休息的时候,听到一个胆子大的问他,「哥,你是不是喜欢温太傅。」
一句话把他吓得差点没拿好手中的果子,「甚么?」
他挑眉瞪眼,胡说些甚么鬼,他一个男的怎么会去喜欢另一个男的。
「嗳哟,不是,我就问问您看您还跟我急了……就,就那个纸烟里头有个小伶人托我问的,他说瞧着您看温太傅那眼神不一样,还一直想撮合你们在一起呢,这样太傅也就不会四处乱跑了。说实在的,我们有你领着,我们心有底,纸烟没了温太傅罩着,他们在宫里头又是属于养老的,光养老也怕被欺负着……所以您看您啥时候把太傅替他们绑回去?」
江墨那时候皮笑肉不笑,「你想吃军棍了。」
吓得那个小子忙又匆忙递了几个果子过去,「嗳呀喂您赶紧吃,这果子贼甜,成当我刚才放屁。」
江墨继续板着脸,「让我就着你的屁吃梨,你胆子不小。」
周边人又是一群嘻嘻哈哈,江墨索性捧着梨单独往一旁站远了吃。
自己看他的眼神……有不一样吗?
後来又不是没有揪过那个羽鸦来问清楚,「我瞧他的时候是怎样的眼神?」
「您温柔。」
「我这样子不温柔?」
「前天三十军棍打下来的时候,您说您温柔吗?」
「滚。」
「喳。」
「回来。」
「欸。」
「到底甚么样的眼神?」
「不大好说,要不您上街随便盯个小媳妇怎么看自己丈夫的吧。」
「……军棍五十。」
「……」
「您上街随便盯个丈夫怎么瞧自己媳妇的。」
「军棍仍五十。」
「……」得,我不说了。
可那之后,江墨却不是没在心底细思过这个事。但又觉得,细思下去有点怪。可是,可是还忍不住细思。
然后,然后他好像真就想明白了,自己竟然真的是喜欢他的。
这,这真是奇怪极了。
不过能有个人陪着也好,这么多年了,这么熟悉彼此,若是浮祝他不介意……
嗳呀,这种事想想又不可能,温浮祝他这么多年了,早就跟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似的,他怎么还会有喜欢上别人这一说?
但是,但是以后清冷宫笼里头,他俩能互相做个伴扶持着苏衍,也是不错啊。
可江墨此时却没说这话。
一是看温浮祝在想事情想的太认真,他不会去乱打扰。
二是……现在不是时候。眼瞧着隗昇的政权开始有些不稳固了,家国大事放在前见面,儿女小情缘何要提?这个人难道能不回隗昇了吗?他早晚要回来的。
等稳定好这事再说吧,眼下更重要的,是现在这件件棘手的事,到底该怎么处理。
刚想到这儿江墨又是温柔一笑,反正浮祝在了,这些事由他全权负责思索,自己这个半吊子谋客没必要去节外生枝,只大胆的放开手,放心由他去做便好了。
「常欢,醒了么?」
「醒,醒了。」谢常欢一醒来的时候,就是温浮祝神色温和的坐在他床边,清晨的光太亮太明,清清爽爽的照在他那一套山清水秀的衣服上,恍惚就把谢常欢看的像是自己在做梦——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了,无数次在他那茶渡小筑里,自己也是这么毫无芥蒂毫无防备的醒来,揉揉眼,这个人许不定就是比他先起的,捧着茶坐在竹木小桌边,神色淡然的捧着书卷。
「大脑也已经清醒了么?」
谢常欢撑着床榻半直起身子,一边去抓旁边的衣衫,一边揉眼睛,「嗯。」
未料想衣衫没抓进自己手里,自己忽又被他按住肩膀恶狠狠扑回了床上。
谢常欢痛唔了一声,他内伤还重着呢,这一下子突然的袭击也搞得他浑身一泛酸疼。
「是我昨晚考虑太不周,你这一身内伤着实不该乱动,且安心养几天吧。」
你又要走?
谢常欢不想同他对视,略微垂过眼去,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
温浮祝忽然又恶狠狠的按了他肩膀一下,谢常欢忍不住有点恼了,「你干吗?」
「疼会儿你你就彻底清醒了。我接下来要和你说一件事。你听清楚了,一个字也不许给我漏。」
「嗯?」
「我是隗昇的谋士,当今圣上苏衍是我的学生,那边厢房的那位朋友便是如今的国师江墨,隗昇现今恐有难。但是怕是自己窝内反的乱更大些,毕竟隗昇家大国大,压根不惧甚么外患。」
谢常欢浑身不由自主震了一下,倒没想到温浮祝他突然这个时候抖落出来。
此刻倒也怕的很了,心说他跟自己说了这些,是不是接下来就要说……你只是一个区区杀手罢了,我们不可能同路的……
慌乱中连呼吸都错,谢常欢喃喃开口,「老温……」
温浮祝瞧见他这个反应也放松了下,心说他大概原先是不知道的,不然此刻也不会如此震惊,此刻只是淡定的反问他,「你害怕我吗?」
「啊?」
「我可能做过许多恶。我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好的一个人。」
「老温……我,我还杀过那么多人呢……」
温浮祝温和的笑了笑,接下来的话还没开口,就见谢常欢又挣扎着起了身,慌张的像个孩子就一把抱住了自己,「你别走,我求你了,你别离开我。我……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我知道,我们可能……不是,我是说……」
谢常欢这边慌乱的请求还没讲完,就被温浮祝又轻轻推开了。
「老温……你别……你别这么对我……」
你别说回去就要回去了……
十多年了,十多年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不叫谢常欢叫温常欢了,自己的性子简直也从当初烂醉如泥嗜酒成性的一个人,为他做了多少改变,就是希望自己能甩脱所有以往的干系,干干净净的站到他面前去。
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能相匹配。
你永远是云雾缭绕的终南山上仙竹一棵,我是云海山下虔诚的跪拜者一个。
永远……也不能亲手去触摸。
也倒是。
自己若是能刺杀江墨就好了。
若是能刺杀当今圣上也好了。
隗昇若是没了,你又算得了甚么,你是不是就能跟着我了……
「所以你能接受我这个身份吗?」温浮祝轻声的问出了口。
他推开谢常欢,就是要看到他的表情。
看到他眼里的真诚。
赌一把吧,在不想失去常欢的情况下,又想要保住苏衍的安危……兴许也是自己吓唬自己呢,顾生就是好的,就是不会对隗昇有害的,指不定便是自己多虑了。
谢常欢此刻有些麻木,也有些失控,我接受你这个身份,我怎么不接受。
从十多年前我喜欢上了你的时候,我就早把自己的人格尊严统统都抛弃了,我还要怎么去接受。
想着想着便不由得有些难过,谢常欢轻微摇了摇头,「你要和他走就走吧,不必这时候还再来羞辱我了。我是谁啊,江湖上出了名的下三滥,你们羽鸦多少次想抓我都没抓的着,曾经也有暗地里不少回去骂我用下三滥的法子整治他们的吧。」
谢常欢笑了起来,忍着身上的痛将温浮祝往床下推,「你赶紧和他滚吧,滚出老子的视线。」
笑着笑着又眼眶红了,谢常欢看着定定站在他床前,面容冷的像是另外一个人的温浮祝,轻声道,「我求你了,出去吧,给我点尊严。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把我当猴子一样耍呢。你需要我这种货色吗?」
你纸烟里有多少你玩弄不倦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花样层出不穷吧。
温浮祝倒没想到谢常欢还担心他和江墨有甚么苟且事呢,看着他现在小孩子一样的反应,既想笑又想揍他。
他今早跟江墨商量了一件事,於是他便过来想问问看谢常欢的态度。
没想到这人,这人竟然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来是戏耍他的。
真是笑话,自己像是那么闲的人么,十多年了养条狗都比你省心呢!
此刻倒也不着恼,只淡定的冷笑了一声,揣着袖子往房间门口慢踱,声音也冷冷清清,「那好吧,你既然让我滚我便滚了,原本还和江墨商量了,让他先回宫,把苏衍送出来,让他来找我,我在这儿陪着你养小半月的伤,那时候苏衍也合该着赶来了,我就带着他陪你南下,当然了,我告诉你我的身份这些事,便是让你到时候替我护住苏衍。既然你不接受,你就留在这儿自生自灭吧。我和江墨一起启程往回处赶了。我倒也不怕你把我身份抖落出去,反正隗昇那深宫大院,我倒欢迎你们这样的杀手来给我练飞镖、给苏衍练警醒。」
谢常欢愣了愣,觉得自己刚才好像没听懂。
「温浮祝,你说甚么?」
「走了。」
「老温!」
谢常欢急的也来不及穿衣服就往床下跳,没想到早上刚起来还带着点宿醉,没太站得稳,一下子摔地上又挫到了胸腔前,疼的半天没起的来。
正当他以为他错失了最后一次挽留的机会,老温已经走了的时候,眼前又有一双靴子在晃。
温浮祝心情蛮好的拍了拍他的头,「夏天热,地上凉,挺舒服的,好生趴着吧。」
谢常欢赶忙一手拽住他二度起身离去的脚,死死扒住,语气也急,「你还不快扶我一下!」
「当今圣上都未曾敢用这个语气跟我说过话。」
「温浮祝,你!我,我……我就这么对你怎么了!你就是我的老温,我他妈管你是谁!扶老子起来!」
温浮祝笑,这便对了,他若是因了这层身份对自己有所顾忌,那自己也会觉得难为情。
此刻瞧见谢常欢这个反应,也放了点心,这才佯装大发善心的将他拉了起来,尔后想也没想就又是打横一抱,直接跨出了院门。
谢常欢此刻肺腑俱疼,还被他吓得心肝也颤,此刻又突来这么一举,更加不知所措了,只茫然了一张脸陪他立在院子中央,「干,干吗?」
「江墨!」
温浮祝吆喝了一嗓子,江墨牵着马从院外绕回来,抱臂移在栅栏上轻声笑。
笑音依旧温醇,混着淡淡晨光,便像是不经意间温了一壶雪夜清酒,片刻啜饮片刻解忧。
是啊,这么多年了,他和温浮祝知根知底,早就熟悉了那样一个模子的温浮祝,却在今早黎明乍起时,像是遇见了另外一个生动的温浮祝。
从来未曾在他脸上见过那么有趣的表情,从没见他曾笑的那么开心,那个人的一件件糗事趣事,他信手拈来,简直比苏衍被他的恐怖太傅勒令着背写四书五经都要熟练。
想必是很多次想要同自己开口,可却一直顾虑着甚么,未曾说明吧……
也是,浮祝这孩子,总是有太过顾虑。
所以他从来没有笑的真正开怀过。
为隗昇谋算的这么多年,他还落下了那么奇怪的一个病症。
甚至今早同自己坦言之——「在常欢身边我是不敢入眠,所以,我必须想办法把他拖回隗昇来了。此次南下是圆他一个能与我平起平坐的机会。你知道的,他本身就怀疑我的财路,故而这笔薪金任务太过吸引他,他必然是想走一趟的,兴许还能最后和那个火药的事联系上,倒不如我当作个暗线,仍旧陪他这一趟。一会儿我也会去和他讲明这一切,他若是接受了,你就先回去,想办法把苏衍弄到我这儿来。然后你再监视好顾生。只有跟他讲明,我才能叫他陪我一起护住苏衍,不然的话……」
「那你就未曾想过,他若是骗你呢?」
「眼睛。」温浮祝无奈,「我三十多岁啦江墨,不至于瞎到看不出一个陪在我身边十多年之久的人心真不真。若是,若是真不慎看走眼了……」
温浮祝愣了会儿,尔后声色平静续道,「我就亲手杀了他。」
江墨苦笑,「那个人如此有趣,又如此吸引你,你当真到时候下得了手?」
「呵,江墨,实话跟你讲吧,我陪他南下完之后,只要把他带回隗昇,我就要废他武功。」
「啊?」
「他进了隗昇那个大殿,他就再也出不去了。」
江墨又是一瞬了悟,「你对他都如此不放心,哪怕他不会说出去你夜半时的梦话……」想到这儿又摇摇头,「浮祝,你真是太坏了。我有点心疼那个小杀手了。」
「这算得了甚么?敢喜欢上一个谋客,光冲这一点,我倒也是佩服他的。再说了,别提是他,若是你敢有反了隗昇伤害苏衍的心思,我也一定拧下你的头来,悬城墙上挂他七天七夜,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瞧瞧,这便是敢逆了隗昇反了苏衍的下场。」
温浮祝缓缓起身,盯着窗外的黎明看的眸光寒冽,「我要这天下海清河晏,我要苏衍他坐享这太平盛世。但凡敢逆者——杀,无,赦。」
江墨笑,果然,将浮祝困在隗昇这里,真是害他清苦了好多年,小孩子找着了一件合自己心意的玩具……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让着他的,再让他一回又怎么了。
再加上……确实自己给不了他这种开心呐。
那时候江墨刚从床上坐起来,瞧着站在自己身前背脊挺得笔直的温浮祝,忽然有点心酸,也忽然有点幸福。
——只要你能开心,于我而言,这便已足够。
我们都是苦了太久的人了。
浮祝……谢谢你。谢谢你,曾陪了我那么多年。
虽然我们以后还能相陪……但是,我仍旧是隗昇的国师,你依旧是隗昇的谋客。
至此而已,至此足够。
江墨又是朗声一笑,翻身上马,接着二话不说在刚刚被温浮祝放下站稳了身子的谢常欢身边『啪』的甩了声响鞭,吓得谢常欢一激灵,心说光天化日你们两个都衣衫整齐还笑的一脸禽兽样,就自己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站院子里,怎么着,是想抽死我以绝了我这个情敌吗?!
「谢常欢,我记着你的名字了。到时候隗昇见!好好陪着浮祝,你若是让我知道有一星半点对不起他的事……」
江墨又故作冷笑了几声,不再续上话音——浮祝的东西,浮祝有分寸。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替他做出甚么决定或提出甚么方案来。
於是又『哈哈哈』大笑着拍马就走。
独留谢常欢被他尾音还震得全身发寒,一定是自己没穿衣衫,所以早上太他妈冷了。
但是心里突然又有点美,被接受啦?他知道自己是温浮祝的正牌啦,哈哈!
温浮祝瞧着谢常欢那一脸傻样忍不住也嗤笑了一声,心说等着回了隗昇后你指不定怎么恨我呢,於是此刻只更想对他好,想了想忽又记起这人前几天就缠着自己在要自己的一件衣衫,此刻大大方方脱下来罩他身上了,「我们回屋吧,苏衍一来,我们就立即再启程,那时候你可要争气,别还内伤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