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我吃。”白伽又道。
戚灼顿了下,将那块湿漉漉的火腿喂给了白伽,心里感叹若是季听在这儿,肯定会嫌弃狗蛋的口水,果然小孩儿还是要养糙点才好带。
“哇……”狗蛋吃到嘴里的肉被夺走,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戚灼只得抱着他在屋里来回走,被怒火中烧的狗蛋在脸上扇了两巴掌。
“你个猪崽还打人是吧?信不信我把你给扔了?”
又是一巴掌,接着是噗噗噗。
“哇……”
“这是腌肉,你不能吃懂不懂?”
“噗噗噗。”
“我看晚点能不能出去抓只沙鼠,让厨房剁碎了给你做肉粥,你可以吃一碗。”
“什么态度?扣掉部分,只能吃半碗。”
季听扎着他的新发绳美滋滋地回来了,狗蛋从戚灼怀里探出身,委屈地伸出胳膊要他抱。
“来来来,爸爸抱你,别哭了。”季听连忙坐在床上,戚灼便将狗蛋放在他身旁,两个小孩紧紧抱在一起。
“呜呜啊呜啊啊呜……”狗蛋伤心地控诉,又去指戚灼。
“我知道我知道,蛋蛋伤心了,爸爸都知道。”季听拍着他的背哄道。
戚灼便给白伽和季听轮流喂火腿,只是要背着狗蛋不让他看见。而且在他瞧过来时,两个小孩都闭紧了嘴,在他转开视线后再开始嚼。
火腿原本就没有多少,很快就分食干净,两个小孩吃得意犹未尽,季听还要求戚灼将空锡纸拿给他。
“都吃光了要这个干什么?”戚灼问。
“我闻一下。”
“那你不准舔,别养成那种看不入眼的臭德行。”
季听点头:“我不舔的。”
他拿着锡箔纸闻,白伽也凑了过来:“给我闻一下。”
“那你别舔啊。”
“我就闻,不舔。”
两个小孩闻锡箔纸,戚灼正打算去给狗蛋兑奶粉,白伽的舅舅刘力就走了进来。
“白伽。”
“哼!”白伽扭过了头。
刘力蹲在白伽面前:“还在生舅舅的气?”
“哼!”白伽气冲冲地回到自己床上躺下,扯过被子盖上。
戚灼拎着一袋奶粉道:“没事,上过药了。”
“谢了。”刘力也不多说感谢的话,只将手上的大袋子递给他:“我带人去地面刨了个兔子窝,给你们做了点肉粥,都补一补。”
戚灼接过袋子,看见里面放着个大餐盒,便拿出三人的小餐盒分倒在里面,将白伽的那盒递给了刘力。
刘力端着肉粥去哄白伽时,戚灼便将其中一盒递给了季听,低斥道:“行了吧?可以把锡箔纸扔了吧?”
“可以扔了。”季听丢掉锡箔纸,美滋滋地接过饭盒吃粥,戚灼便拖过小凳子坐在育婴箱旁,端着剩下的那盒肉粥给狗蛋喂。
他舀起一勺热烫的粥,还没吹凉,狗蛋便已经伸长脖子凑了过来,还伸出手想去抓勺子。
“等着!烫不死你。”戚灼转头瞧见季听已经在龇牙咧嘴,怒喝道:“就不能吹凉下再吃?”
“唔唔,好,唔唔,嘶……”季听嘶啊嘶啊地嘟噜着大舌头。
戚灼将一勺肉粥吹得温热,刚喂给狗蛋,自己嘴边也多出了一勺肉粥。
“快吃,我吹凉了的,快吃。”季听握着勺子柄催促。
戚灼垂眸看着那勺粥,缓缓启开唇,让季听喂到了自己嘴里。肉香布满整个口腔,顺着食管往下,一直熨帖到胃部。
“好吃吗?”季听期盼地问。
“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好吃的意思?”
“嗯。”
“是不是我喂给你的就特别好吃?”
戚灼侧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睁着大眼睛盯着自己,一幅非要从他口里得要验证的样子。
“是是是,你喂的就特别好吃。”戚灼伸手将他头扭过去:“自己吃。”
“不,我就要给你喂,我俩都要吃。”季听凑近了些,语气甜蜜蜜地道:“我可疼哥哥了。”
戚灼尽力板起脸,声音却不自觉放软:“谁稀罕?就会甜言蜜语的骗人。”
季听将头靠在他肩上,嗲着声音:“才没骗人,最喜欢哥哥了。”
“啊呀呀吚吚。”
“也喜欢蛋蛋。”
狗蛋一口接一口吃得很欢,又举着两只手左右转圈:“啊嘎嘎呀呀嘎嘎啊。”
“你现在高兴了?刚才不是还打人吗?”戚灼用空勺子敲着饭盒。
季听赶紧又舀起一勺粥喂他:“哥哥吃,快吃。”
“不想吃了,你自己吃。”戚灼抬手挡开,又用勺子指着狗蛋:“看你这幅满嘴糊了屎的样子,什么胃口都没了。”
刘力去地面轮岗的时间到了,哄好白伽后便匆匆离开,戚灼拿上三个空饭盒去水房洗干净,又打了一盆热水给狗蛋擦脸洗手。
狗蛋最怕洗脸,看见戚灼在拧毛巾,便慌忙翻出育婴箱,四处爬来爬去地躲藏。
“给我把他抓过来!”
戚灼下令,白伽和季听便也钻进了床底堵狗蛋。
饶是狗蛋爬行再灵活,也还是被两个小孩堵到了戚灼身后,戚灼反手就将人抓住,捞到了面前。
“别动!脏得这幅样子,螅人看到你都不敢下手,怕脏了触手。”
戚灼将狗蛋趴在腿上,撩起水冲洗他的脸,狗蛋啊啊着扑腾圆滚滚的身体,一下子碰到戚灼肘弯,让他刚捧起的水全浇进了自己衣领。
“你这条猪!”
戚灼连忙将狗蛋放去床上,自己弯着腰扯开衣领抖水,季听忙跑过来:“哥哥你怎么了?被水烫着了吗?”
“没事,水不烫。”戚灼弯腰弓着背,让湿掉的衣服不贴着肌肤,准备找件干爽的换上:“你去帮我拿件T恤。”
戚灼抖着领口上的水,却察觉到面前的人没有动。
“别站着啊,去行李箱里拿件——”戚灼边说边抬起头,在看清季听后突然顿住了动作,剩下的半句话也咽进了喉咙里。
季听直勾勾地盯着戚灼胸膛,半张着嘴,整个人似呆了一般。戚灼已经反应过来,立即低头,看见自己的项链果然都挂在了衣服外面。
除了两块玉,还有那个椭圆形金属坠子,垂在银链末端,在空中微微转着圈。
两人都沉默着,只听见白伽和狗蛋还在嬉闹的声音。半晌后,季听慢慢伸手,很轻地碰了下那个金属坠子。
坠子撞击在玉佩上,发出好听的细响,季听再碰了下,有些怔忪地抬头看向戚灼:“哥哥,我妈妈的项链和这个一样。”
戚灼脑内已经转过数个念头,便回道:“不知道,是我今天在地面上捡到的,就掉在公交车站的站牌下,很显眼,我顺手就捡起来戴上了。那里没有停车,公交车全都离开了,肯定是以前有人在上车的时候搞掉了,自己却没有发现。”
他飞快地说完了一长串,还解释了这条项链的掉落方式,断定项链主人已经乘坐公交车离开了那里。
如果是个成年人,戚灼的话肯定瞒不过,但季听却没听出什么异常,只轻声道:“是捡的呀。”
“是啊,捡的。”
季听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椭圆金属坠:“这里面可以装相片的。”
“是吗?”戚灼的喉咙有些干涩,吞咽了下后才道:“那你打开看看?我还不知道这里面可以装相片。”
季听便捏住那坠子的两端,轻轻一按,坠子弹开,露出了里面的照片。
他注视着那张照片好几秒,这才激动地大声喊道:“是我啊!这是妈妈抱着我啊!这就是妈妈的项链呀!”
“真的吗?”戚灼做出吃惊的样子,“这真的是你妈妈的项链?你没看错?”
“没有没有,这个就是我。”季听连忙捏着自己的脸蛋拉长,又挤出个笑,笑得眼睛眯缝起:“我小时候胖些,就是这样,看,笑起来就是这样。”
白伽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去看那条项链里的照片:“这是狗蛋吧?这明明是狗蛋。”
“是我,不是蛋蛋。”季听急得跳脚,“你看啊,是我!”
白伽仔细辨认:“很像狗蛋,又很像你。”
戚灼最后确定:“没错,这就是你小时候,这的确是你妈妈掉在公交车外的项链,结果被我捡到了。”
接着便将那项链从脖子上取下来,给季听戴上。
“既然这是你妈妈的项链,那你就戴着。”戚灼将那坠子轻轻合上,塞进了季听的衣领里。
季听扯开衣领口往里看,又看向戚灼,眼睛亮晶晶地道:“我以后见着妈妈后就要问她,你的项链呢?”他学着周琳四处张望的样子:“对啊对啊,我的项链呢?”然后又无缝切换回自己,哇地一声:“你的项链是被我哥哥捡到啦,哈哈哈哈……”
白伽跟着笑,狗蛋一个人坐在床上,撅起屁股往床下爬,季听笑着跑过去抱住他:“蛋蛋,我好高兴呀,蛋蛋,我有妈妈的项链了。”
夜里,季听和白伽上了床,狗蛋照例不睡觉,揉着眼睛翻来翻去地哼哼,戚灼只能又背上他去了通道。
他在通道里来回走,狗蛋的哼哼声便小了下来,闭上眼睛趴在他肩上,只安静地吮着安抚奶嘴。
但只要戚灼一停下脚步,他就倏地睁开眼,又开始哼哼唧唧。
“来这边,这边安静点。”
另外两个抱着小孩颠来颠去的父亲和戚灼已经很熟了,看见他立马打招呼。
“今天怎么这么晚?还以为他不用哄也能睡着了。”一名父亲问。
戚灼回道:“那两个小的今晚睡得有点晚,等他们睡着了才能带这个出来,不然又会被吵醒。”
“哎哟,不容易,真不容易。”
戚灼左右挪着步子,淡然地看着广场上那些帐篷里的灯光:“还行,驴嘛,不就这样?”
等到狗蛋睡熟,戚灼回屋,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到床的另一头,盖上小绒毯,自己这才上床。
“哥哥。”季听结果还没有睡着,声音听上去很清醒。
“小声点!你要把猪崽吵醒了,自己就去哄。”戚灼马上警告。
季听枕在戚灼肩头,借着窗外投进来的隐约光线,又取出那个银白色项链坠子在看。
“妈妈肯定找了好久好久,她在玛丽号上找,去问身旁的人,你们见着我的项链了吗?她好着急,都快哭了,旁边的人都说没有呀,没有看到你的项链,你想一下,是不是掉在公交车下面了……”
戚灼枕着自己的另一只胳膊,注视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淡淡光团,沉默地听着季听的小声絮叨。
“……妈妈最爱掉东西了,有一次我和她在小公园荡秋千,回家后才发现,我脖子上还挂着她的小包包……哥哥,以后找到妈妈后,我们就四个人在一起。你,我,妈妈,蛋蛋,我们四个人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好好哦……”
戚灼的大脚趾被躺在另一头的狗蛋抱着吮,他回过神,抽出自己的脚,也懒得动,直接用脚将狗蛋拨翻了个面,让他朝着墙壁。再抬手将季听举在面前的项链坠子拿下来,塞进了他的衣领里:“不准说话了,睡觉。”
“哦。”季听往下缩了缩,调整出一个舒适的睡姿,“睡觉。”
“你屁股还疼不疼?”戚灼问。
“没感觉了……咦?好像又有感觉了。”
“睡觉!”戚灼果断闭嘴。
“哦,睡觉。”
季听的呼吸很快就平稳下来,变得轻而绵长。戚灼却睁开了眼,在黑暗中看向他的方向。
“听听,六岁半了。”他翕动嘴唇,用上了那张照片后季听母亲对他的称呼。
季听伸手挠了下自己的脸,手腕上戴着那条小星星发绳。戚灼重新闭上了眼,片刻后又轻声道:“小灼,生日快乐。”
妈妈太不小心了 xianlian在我这儿了我好高兴这是妈妈的我要dai上 以后给她看
戚灼今天依旧去了地面修理能量泵, 现在已经是傍晚,季听写完日记后,便和白伽推上狗蛋, 一起去通道口等戚灼。
在广场时遇到了季云,三人互相瞪来瞪去, 接着便开始吵架,最后又扭打在了一起。
不过避难所四处都是人, 他们每次打架的时间都不长,总是有大人把他们分开, 再指着他们大声呵斥:“怎么又是你们在打架?前天在食堂里打架的也是你们吧?带着个小弟弟都还在打?快回去, 都不准打了,不然我就去叫士兵来, 把你们都关屋子里去。”
今天打完后,季听和白伽推着狗蛋迅速撤, 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后,季听便如同往常那般,朝季云得意洋洋地指着狗蛋:“我有宝宝,嘻嘻。”接着又指着自己的项链:“我有妈妈项链, 嘻嘻。”
季云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你的宝宝和项链。”
白伽也朝他大声哼:“看,我还有眼镜,嘻嘻。”
“谁稀罕你的眼镜?”
到了避难所通道口, 这里光洁干净,两人合力将狗蛋从育婴箱里抬出来,让他自己爬着玩。
狗蛋像一只胖胖的蜘蛛在地面迅速移动, 在那些机器人的腿间钻来钻去。季听和白伽则在玩几颗用水泥砖磨出来的小石子, 像弹珠一样弹。
两人没玩上多久, 通道门就发出一声响, 门扇缓缓开启。
“哥哥回来了。”季听倏地站起身,惊喜地叫道。白伽很不想和这些士兵打招呼,立即躲到最近的机器人身后。
回来的正是去地面修理能量泵的那支小队,士兵们对等在门口的小孩已很熟悉,摸摸季听的头,听他叽叽喳喳地说上几句,将正在地上爬的狗蛋抓起来往空中抛。
“士兵叔叔,我哥哥呢?”季听追问。
“马上就来,他在洞里耽搁了下,所以落在后面一点,再过两分钟就进门。”回答的士兵捏了捏季听的脸,却被他挂在胸前的项链吸引了视线:“哎,这个项链看着有些眼熟。”
另一名士兵接住抛高落下的狗蛋,将他重新放回地上:“对,公交车上那具女尸戴着的,王哥说里面能装相片,他妹妹也有一条。应该是小戚觉得那项链好看,就拿来给他弟弟戴着了。”
士兵嘶了一声:“小戚把死人的东西给小孩戴上,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后勤组天天在地面搞物资,那些不都是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
“也是,只有吴队还成天说这个不吉利那个不吉利,咱们不用讲究那些,小孩喜欢就行。”
士兵们并没察觉到季听的脸色越来越白,只开始说起其他话题,往着避难所里走去,有人还回头叮嘱了句:“小戚马上就进来了,你们可别又跑出去,再挨上一顿打。”
通往地面的下水道井盖有些关不严,走在队伍最后的戚灼便帮着吴队调整,做好收尾工作后才放心离开。
他走进大门,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三名小孩。狗蛋飞速爬过来抱住了他的腿,白伽从机器人身后探出头,和他打招呼:“季听的哥哥。”
戚灼抱起狗蛋,用他系在胸前的口水兜给他擦口水,又问季听:“吃过晚饭了吗?”
季听没有做声,白伽回道:“吃过了,今晚有米饭,还有蔬菜汤。”
他所说的蔬菜汤是食堂冲泡的脱水蔬菜包,在没有蔬菜的情况下,这些脱水蔬菜也很珍贵,避难所里一周只能吃上两次。
“走吧,都回去了。”戚灼抱着狗蛋转身,却发现季听没有跟上,也没有如往常般叽叽喳喳。他侧头看去,看见季听垂着头站在旁边,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怎么了?和大狗崽子打架没有打过?”虽然季听没有告过状,但戚灼知道他们三人见天打架,因为从来没有打出过伤痕,所以他也没有进行过干涉。
“哥哥,这条项链是哪儿来的?”季听突然问。
戚灼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却不动声色地反问:“问这个干什么?”
季听慢慢抬起头,那张脸已经白得没有血色,蕴着水光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他举起胸前的项链坠子,连接抽了好几次气,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刚才那些士兵叔叔说,说这是死人身上的项链。”
“胡说!别听他们乱扯!”戚灼立即反驳。
“可是他们说这是从公交车上那个女死人身上拿到的。你觉得项链好看,就拿给我戴了。”季听强忍着恐惧,声音都在发着颤,“那女死人是……那是……妈妈?”
妈妈两个字轻不可闻,戚灼依旧听清了,声色俱厉地喝道:“他们就是在胡说,这是我在公交站台上捡到的。”
季听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只微微张着嘴,看一眼戚灼,又看一眼手中的项链。
白伽清楚那项链是季听妈妈掉的,只是被戚灼捡了回来,现在听到两人的对话,便站在机器人身后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吴队这时进了大门,他并没有察觉到三名小孩的异常,只笑呵呵地去摸季听的脑袋,又捏了下狗蛋肉嘟嘟的脸。他看见了躲在机器人身后的白伽,知道他不喜欢见人,却故意逗他说话:“哟,白伽,藏在那里做什么?不喊一声吴叔叔?”
白伽整个人缩到机器人后面,声如蚊蚋地喊了声吴叔叔。
季听还举着那个链坠,吴队低头看了眼,戚灼生怕他现在说出什么来,连忙出声:“吴队——”
“这不是公交车上那死人的项链吗?”吴队却已经脱口而出。
“吴队,你该走了。”戚灼提高音量,并飞快地看了眼季听,看见他正呆呆地盯着吴队。
吴队却浑然不觉,皱起眉继续道:“你不能给小孩子戴死人的东西,快丢掉!这个不吉利。”
戚灼急得涨红了脸,正要出声大吼,就听见通道尽头一名士兵喊了声:“吴队,秦上校在找你。”
“知道了。”吴队匆匆往前跑,跑了几步后回头:“小戚,别忘记关大门。对了,那条项链赶紧给扔掉,别给季听戴死人的东西。”
吴队的脚步声远去,戚灼和季听都沉默着,白伽大气不敢出地躲在机器人后,探出个脑袋盯着两人。只有被戚灼抱在怀里的狗蛋,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
戚灼看向季听,看见小孩满脸木然,除了脸色白一点,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异常。
“别信他们说的,他们都是在胡说八道,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戚灼艰难地开口,只觉得嗓子干得裂成了数块,吐出来的字都被那些裂口划得沙哑不清。
“嗯,他们都是在胡说,胡说,他们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季听很轻地点头附和。
但下一秒,他没有丝毫征兆地突然转身,穿过半敞的大门,迅速冲向了左边。
“狗崽子!”戚灼抱着狗蛋追到门口,看见季听已经顺着水道跑向了前方。
“狗崽子,季听,你给我回来!季听!”他喊了几声后转过头,焦灼地道:“白伽,你看着狗蛋。”说完便将狗蛋放在地上,撒腿追了上去。
戚灼从来不知道季听可以跑得这样快,他借着通道微弱的光线,可以看见前方那个正在奔跑的小小身影,但追了好几条水道才将人追上。
“狗崽子。”戚灼抓住了季听的肩,季听立即甩着胳膊,像一条泥鳅似的从他手里滑走。
戚灼再追上去几步,从季听身后将他一把抱起来,紧紧箍在怀中。
“他们都是在胡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都是在胡说……”季听语气急促地一遍遍重复,却又不停地在挣扎:“我知道,他们都是在胡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妈妈没有死,我妈妈不是死人。”
“崽,乖崽,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再说。”戚灼抱住他喘着气。
“他们都是在胡说,胡说……胡说,都是胡说……”季听慢慢停下了声音,却又蓦地爆出一声哭嚎:“妈妈,妈妈,我要找妈妈。”
他嘶哑着嗓子哭喊,像是一只绝望的幼兽般拼命挣扎,身体蜷起又挺直,反弓着背弹动四肢,两只脚在空中踢腾,两只手也四处抓挠。
“狗崽子,季听,你听话,崽,崽……螅人会听到的。”季听的小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戚灼差点将他抱不住,只能死死将他箍紧,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迭声唤着,“崽,崽……”
“妈妈,妈妈……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季听满脸都是泪水,伸手去挠腰间制住他的两条手臂,哭嚎着嘶声咒骂:“放开我……你个狗日的放开我……我草你全家……我要找妈妈……”
戚灼只穿了件短袖,季听又用上了全力,他两条手臂上很快就多出了数道血痕。
“崽,崽……”戚灼的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只一遍遍喊着崽,抱紧他不松手。
季听渐渐没了力气,不再拼命挣扎,只垂着头和四肢,用沙哑的声音喊着妈妈,汗水和泪水不断滴落在石板地面上。
戚灼赶紧把人放下,将季听面朝自己抱在了怀中。
季听一动不动地仰躺在他怀里,身体剧烈地发着抖,眼睛无神地盯着洞顶,泪水顺着眼尾流向额角,再淌进头发里。
“我要找妈妈,我要看妈妈……”
戚灼伸手抹掉季听的眼泪,但新的水痕又淌了出来。他撩起衣摆继续去擦拭,哽咽着道:“你别闹,你乖,我带你去看妈妈。”
庞隆城已经进入了夜晚,没有炮火飞纵的天空一片漆黑,只稀稀拉拉洒着几颗星星,勾勒出这座废墟城市的隐约轮廓。城里没有半个人影,安静得似一座鬼城,只有夜风在那些废墟间穿梭,发出呜呜的哀鸣。
某个已经看不出原貌的街道旁,一个下水井盖在缓缓移动,接着钻出来一道身形高瘦的黑影。
黑影打量四周,见没有什么异常,又俯下身,从井盖旁的园洞里拽出来一名小孩。
夜色的掩映下,戚灼将季听扛在肩上,匆匆跑向他修理能量泵的地方。他的脚踩上那些碎石瓦砾时,会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他对这条路已经很熟悉,很快便看见了那辆废弃公交车。他绕过车身残骸,将季听放在了一个用碎砖泥土堆成的土堆旁。
戚灼满头满脸都是汗水,T恤后背也被浸湿。他蹲下身,将挂在睫毛上的水珠甩掉,才示意季听去看旁边的土堆:“就是这里。”
季听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戚灼。
“那就是你妈妈。”戚灼哑声道。
季听转头茫然地盯着土堆,像是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戚灼便又解释:“你妈妈就埋在里面。”
季听的胸口开始急促起伏,接着扑了上去,伸手去刨土堆上的泥块。戚灼见状,立即捉住他的手腕:“你妈妈死了,所以我把她埋在这里,让她好好睡觉,不要去打扰她。”
季听没有做声,只用力挣着手腕,戚灼又道:“崽,你妈妈不想你把她弄出来的。”
“可是我想,我想……”季听看着戚灼,眼泪又涌了出来,小声且断断续续:“我想……看看她,我想……看妈妈。”
戚灼松开他的手腕,捧着他的脸喘着气:“她能看见你的,知道吗?她在天上看着你,现在都看着的。她知道你在想她,也能看见你。你妈妈那么漂亮,她现在不好看,肯定不想你把她从土里刨出来的。”
季听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没有再挣扎,戚灼便松了手,看着他慢慢扑倒在那土堆上。
季听的脸贴在带着土腥味的坟堆,张大了嘴无声地恸哭,涎水和眼泪都渗进了干燥的泥土里。
“你为什么没在玛丽号上?你不该在这里,你应该,应该在玛丽号上的,你,你应该在找项链,你问旁边的人,看,看到我的项链了吗……旁边的人说,你想想,是不是掉在公交车下面了……你应该,应该已经到了小行星上,正坐在大房子里,在吃蛋糕,吃冰激凌,草莓,草莓味的冰激凌……”
戚灼安静地守在季听身旁,听着他极力压抑着声音哭泣倾诉,脸上也满是水痕。他正要伸手去摸摸季听的头,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嗡嗡声。
他心头一凛,知道是螅人的无人机巡逻过来了。
季听依旧趴着没动,戚灼则转身冲向了那辆公交车。吴队曾经让队员在车上留下了一套能隔阻探测的封闭服,应该还在车上。
戚灼在一排座椅下找到了那件封闭服,拿起便转身跳下车,飞一般冲回土堆,将还在恸哭的季听一把抱了起来。
“崽,崽,你乖一点啊,螅人巡逻机来了,咱们不要出声,也不要哭,先穿上这个。”
戚灼将封闭服套住两人身体,拧开阀门,气体瞬间灌入,封闭服也迅速膨胀。他凑在季听耳边用气音不断小声道:“别哭,别哭,别哭……”
嗡嗡声越来越近,戚灼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季听也停下了呜咽。当无人巡逻机慢慢飞至上空时,两人都没有发出半分声音,季听仰躺在戚灼怀里,盯着上方那片封闭服,眼泪不断从眼里流出。
戚灼低头看着他,两滴温热的液体也滴落下去,不知是泪还是汗,和季听的眼泪汇在了一起。
无人机在上空盘旋,远去,嗡嗡声也跟着消失。戚灼却没有立即取下封闭服,只拉开一条透气的缝,将季听揽在怀里轻轻摇晃,嘴里轻声呢喃:“崽,哥哥在,哥哥在的……”
半个小时后,戚灼牵着季听,走在回避难所的路上。
“妈妈躺在那里面会舒服吗?那里面全是泥和石头。”
戚灼低声回答:“她没有感觉的,她只是身体留在那里,其实人早就飞到星星上去了。”
季听仰头看着天空:“是,是哪颗星星?”
戚灼也抬头看天:“很远很远的星星,在我们红枫系外的星星。”
“那我能坐上星舰去看她吗?”
戚灼想了向:“再过上很久很久,你就能去看她了。”
“那她现在能看见我吗?你刚才说她能看到我们。”
“能,也能看见你在哭……你哭的话,她也会跟着哭。”
“……我不想哭的,不想。”季听将脸贴在戚灼胳膊上,语不成调地哽咽:“可是我的眼睛不听话……我不想让妈妈跟着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