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三次。而这三次经过虫洞,让我到达了三个不同的时空或者说时间节点。”戚灼皱眉回忆:“第一次是你来刑场救我,我们逃向你预先安排的星舰,却在星舰前方撞进了虫洞。我在虫洞里和你失散,从虫洞穿过去后,发现我到了螅人入侵那天,并在星舰场遇到了想逃上星舰的我和你。”
“那,那还是小孩子?”季听满脸震惊。
“是的。当时我没呆多久,就再次被吸入了虫洞,离开了那个时空。我原本以为这一次虫洞的出口通往我们的时空,没想到……”戚灼说到这里便没了声音,只怔怔地看着前方,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季听也不催促,只拿起他搁在自己肩头的手亲了一下,静静地等着。
半晌后,戚灼才哑着嗓子道:“结果我回到了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戚灼揽着季听, 声音低沉地讲述:
“我母亲病房有条用来更衣遮挡的帘子,我钻出虫洞后,就出现在帘子后面。当时就是她去世的前一刻, 正在给父亲做临终交代。”
“我记忆里那天特别的冷,原本以为是记忆出错, 但我再次经历母亲的去世,还是觉得很冷, 站在那里不停发抖。”戚灼艰难地吞咽了下,虽然已经三十岁, 但对着季听讲述母亲去世前的情景时, 也不复平常的冷静,声音有些不稳。
“也许是没有勇气再面对那一幕, 也许是不想打扰他们,我一直在帘子后没有出去……”
躺在床上的女人瘦得如同一具枯骨,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表示她还活着。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是你必须得撑下去……不要为我难过,忘记我,好好活着……照顾好小灼。”
戚承适握着王怡干瘦的手腕, 泣不成声:“可我怎么活得下去?你让我怎么才能撑得下去?”
戚灼指尖紧紧掐着自己掌心,听着父母的对话和心跳检测仪的滴滴声,眼角余光瞥见病房门被推开了些, 便抬眼看了过去。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地方,却犹如穿过了茫茫时空,再次见着了那个满脸惊恐, 站在门口浑身发着抖的自己。
“……承适, 不要让自己痛苦太久, 你必须得快点振作起来, 小灼需要你……”
戚灼听着母亲的临终遗言,注视着门口那个年幼的戚灼,在他回视过来时并没有闪避。
小戚灼看见站在帘幕后的他也没有表示出惊讶,也许认为他是父亲的下属,或许根本什么也没有想,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继续盯着病床上的母亲。
“……那四块玉,结婚时我给了你两块,生下小灼后,剩下的两块便给了他,你们都要收好……”
戚灼微微一怔,心道原来这玉一共是四块,还有两块在父亲那里,他居然从来没听说过。
“小灼。”
听到母亲微弱的声音,戚灼心头一颤,差点就掀开帘子走出去,却见门口的小男孩一步步走了进来。
“妈妈。”小男孩轻声道。
“小灼,你到妈妈身边来。”
“后面就是母亲最后给小时候的我交代临终遗言,我已经听过了,每字每句都记得,不想再重温一次,就翻窗离开了。”戚灼的声音越发不稳,季听便揽住他宽阔的肩膀,将他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上,安静地抱着。
戚灼很快便抬起头,虽然眼睛还泛着红,但神情已经恢复平静。
“因为虫洞一直没有出现,所以我在那个时空呆了一段时间,没有去和父亲相认,但我找到了我自己,那个小时候的自己。”
“你去找他了?”季听轻声问。
戚灼点头:“我那时候觉得这个虫洞不是偶然出现的,他将我传送到这两个时空或者时间点,必然有他的意义。而我想要回去的话,也只能等待虫洞自己出现。”
他又自嘲般笑了声:“那孩子母亲没了,父亲对他不闻不问,我总得去陪陪他不是?我说是他多年未见过的伯伯,他在病房里见过我,所以相信了。他父亲反正不回家,我就陪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了母亲去世后的那几天。”
季听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对于父亲的不满,知道他平常没提过,但其实对于那段如同被遗弃的时光一直耿耿于怀,便抱着他的胳膊没有吱声。
“小孩儿的心情好了一些,我也给他讲了很多,起码让他能不再那么期盼父亲的关怀,再一次次失望,让他能勇敢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有天我正在给他做饭,虫洞便在身后出现,我知道,是我离开的时间到了。”戚灼说到这里沉默了几秒,接着才道:“我进入虫洞时,看到他哭了。”
季听轻而长地叹了口气,戚灼侧头在他额上亲了亲:“他会习惯的。”
“这里就是我到达的第三个时空,我在进入那条虫洞时,很希望再出来时就能看到你。很庆幸,我来到了这里。”
季听听得很是心疼,既心疼戚灼再次经历失去母亲的那种疼痛,也心疼那个站在虫洞前看着他离开的小男孩。
他伸手拨开戚灼额头上的一绺乱发:“你说有我们不理解的力量在操纵着这一切,那你在另外两个时空里有发现什么吗?”
戚灼侧头思索:“我倒是真觉得有奇怪的地方。”
“是什么?”季听追问。
戚灼道:“我第一次到达的时空,就是螅人入侵的星舰场,见到了小时候的我们。我离开时看见我脖子上的玉佩化成一团红光,飞向了那个小孩戚灼。”
“那你的玉佩还在吗?”季听伸手在戚灼脖子上摸了下,扯出那条项链,看见末端没有了红玉:“我的也没在,我把玉佩给了饭团。”
戚灼继续道:“第二次的异常,就是我听见母亲的遗言里,父亲原来也有两块玉佩。我从那个时空离开之前,正在厨房做饭,小灼就在我身旁。我见着他脖子里在发光,可还没来得及看仔细,虫洞就出现了。”
“所以你认为发光的是他的玉佩?”
戚灼回道:“对。而且我反复思索这两段经历,发现奇怪的点都和玉佩有关。”
季听怔怔想了会儿:“我经过虫洞后,王钦在我身上发现了锝系蓝能量。现在根本没有锝系蓝,如果是你说的那样,有种力量在操纵一切,那他建造跨越时空的虫洞时会需要锝系蓝。难道……”
“你觉得玉佩里有锝系蓝?”
“我不确定。只是你的玉佩消失,我的又给了饭团,不然可以让王钦检测一下,搞清楚玉佩里到底有什么玄机。”
两人说完玉佩的事,戚灼又问:“季云的事情处理好了吗?季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有,我想去看看。”季听神情黯然,垂下头道:“这里的她刚失去季云,那边的她……我去刑场救你的事她还不知道,我没敢把饭团送她那儿去,而是直接送去了白伽那里。”
“没事,去看看吧,总要面对的。”戚灼安慰道。
两人站起了身,却没立即离开,戚灼去查看白伽的情况,季听则去瞧那小孩。
他轻轻揭开小孩身上的被单,接着便没有继续动作,只拿着被单一动不动站着。
戚灼察觉到季听的异常,顺着他视线看去,然后也同样愣住。
“这是章鱼人吧?”季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对,年纪还很小的章鱼人。”戚灼的声音也放得很轻。
床上躺着一个小孩,但和人类小孩分明又不同。他什么都没穿,露出瘦骨嶙峋的上半身,原本应该是脚的部位却生着几只粉白的圆短小触手。
小章鱼人还在昏睡,怀里搂着自己的一条触手。季听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不可置信地道:“为什么这里有一个……”
“我不知道。”戚灼也很茫然。
季听突然想起刚才那名工作人员的话,便讲给了戚灼,喃喃道:“我明白了,他和你一起穿过虫洞出来的。”
“嘘……”戚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季听便立即止声。
只见小章鱼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帘缓缓张开,显出那双比湖水还要纯净的眼睛。他看见了床边的戚灼和季听,像是在辨认,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还抬起一条触手开始揉眼睛。
季听看着小章鱼人,也想起了自己的饭团,一颗心都快被融化掉,目光中的怜惜和温柔也就愈加明显。
小章鱼人一动不动地躺着,但那几条触手却没有停歇,小心地探出去触碰季听,刚碰到人又受惊般地缩回来,接着再伸出去,很轻地碰碰他的手臂。
“你的父母呢?你是一个人吗?”季听刚轻柔地问出口,就见小章鱼的大眼睛里出现了悲伤,黯然地垂下了头。
“他能听懂我们的话。”戚灼声音也放得很轻。
季听看着小章鱼人的反应,鼻尖有些酸涩。
“别怕,现在你安全了,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他伸手摸摸小章鱼人的头。
房门却突然砰地被推开,王钦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神情激动的研究员。
“士兵说,说有个,有个昏迷的章鱼人,我不信,我要来,来看看。”
季听瞧见那小章鱼人立即害怕地缩成一团,一条触手飞快地扯过被单把自己盖了起来。
王钦冲到床边,并没发现身旁戚灼的不同,满脸狂喜地伸手就要去揭被单。
“等等。”季听抬手制止他。
小章鱼人瑟缩在床单下发抖,两条触手却从床单下探出,分别缠着季听的两条胳膊。
季听道:“他很害怕,先别惊动他。”
“可是——”
“之前没见过章鱼人不也算了,就这么着急那一天两天的?”戚灼在旁边冷声道。
王钦思索几秒后,也只得道:“好吧,那好,等他不那么害怕了再说。”
话虽如此,他两只眼却从镜片后放出光芒,一瞬不瞬地盯着床单下那小小的一团。
季听见小章鱼人又在自己身上搭了两条触手,求助般可怜兮兮地颤抖,便对王钦道:“你先出去,他很怕生人,别吓着他。”
“那……”
“等他熟悉环境后再说。”
“……行吧,我看他不怕你,你就带着他熟悉熟悉。”王钦不是很情愿地道。
季听又对门口站着的研究员道:“给他找件衣服,算了,把你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
研究员二话不说,立即脱掉白大褂,想走前来递给季听,又怕吓着小章鱼人,只远远地抛了过来。
季听接住那团衣物,便把王钦赶了出去。王钦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后才发现中间床上还躺着昏睡的白伽。
“他——”
“他没事。”季听打断。
王钦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戚灼的不同,迟疑地问:“他——”
“先出去,别打扰我们。”
等王钦离开,戚灼再去揭被单,小章鱼人便没有阻止。季听试着伸手去抱,他也没有抗拒,乖乖地被季听抱在怀中。
“来,季叔叔给你穿衣服。”
季听给小章鱼人穿衣服时,房门又被敲响,戚灼大步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几名士兵,在看见戚灼后都呆了呆:“戚上尉,我们满舰找你,结果你在这儿啊。”
通道里光线昏暗,他们没有分辨出眼前戚灼的不同,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只盯着他瞧。
“我是戚上尉的哥哥。”戚灼简短地自我介绍,又问:“你们没有找着他吗?”
“是戚上尉哥哥啊,难怪……”为首士兵回过神后道:“是的,刚才季副舰手让我们找他,我们不光搜了这艘逃生舰,也联系了其他舰,都没有发现戚上尉的踪迹。”
戚灼的脸部隐没在灯光阴影里,只淡淡地道:“季副舰手就在这里,我会转告他,谢谢。”
“那我们走了,要把这事汇报给秦上校。”
“等等。”屋内响起季听的声音:“你们也告诉秦上校不要着急,就说戚上尉的哥哥在,是和小季从同一个地方来的小戚,而戚上尉可能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啊,这个……”
“你就原话转告就行。”
“是。不过这艘舰损毁严重,马上要关闭所有能量等待修检,我们正在组织撤离,你们也赶紧离开。”
戚灼关上门,看见季听抱着小章鱼人就站在床边。小章鱼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白大褂,几条触手被长长的衣服下摆裹住。
两人对视着,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不安。
“他们真的是进了时空通道了。”季听喃喃着。
“没事,别担心。”戚灼走上前,将他连同小章鱼人都搂在怀里轻轻摇晃:“凭他俩的本事,不管去了哪儿都能活得好好的。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你自己吗?”
“是啊,他俩一定能平安的,希望他们能找到回来的路,也希望我们能快回到我们的家。”
季听感觉到小章鱼人动了动,便直起身体:“我去看看太太,你抱着他,白伽可能也快醒了,你带着他们先撤到其他舰上去。”
小章鱼人很没有安全感,察觉到季听要将他递出去后,不光触手缠住他,两条细小的胳膊也搂住了他的脖颈。
“你是不是认识我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眼熟?嗯?”季听微笑着哄他:“我有点事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去找你,戚叔叔现在会陪着你。”
小章鱼人没有反应,但缠在季听身上的触手慢慢松开,季听便将他递到了戚灼怀里。
季听走出通道,面前出现了宽大的主舱。因为逃生舰舰体受损,人员正在被转移到前来接应的其他舰上。舱内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仅剩些工作人员和士兵在匆匆跑动。
“我们想将死者的尸体运走,但家属不让。”
“好好劝劝呢?”
“不行,谁都不准去动尸体……可怜的孩子,才十几岁而已。”
季听听到身旁两名工作人员的对话,立即停下脚步,向他们询问打听,接着便走向了主舱右方。
他推开房门,看见季云就躺在一张小床上。工作人员已经细心地为他清理过,换上了整洁的学院衣服,除了脸色白一些外,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
而季太太就躺在床旁的地面上,双目紧闭,面无血色,两只脚上的鞋子已经蹬掉了,原本一丝不苟挽在脑后的发髻也凌乱散开。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看上去和季云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名曾经骄矜自傲的女人,如今也只是一个死去唯一儿子的可怜母亲。
季听轻轻关上房门,上前几步,跪坐在了季太太身旁,一行泪跟着滑下:“太太……”
季太太一动不动,季听又道:“我们都要撤离这艘舰,让他们带着哥哥走吧。”
季太太总算有了一点反应,她缓缓睁眼看着上空。那双红肿的眼里一片死寂,像是随着季云的死亡,她身体里的所有生机也被一起抽干殆尽。
“太太,这艘舰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得离开这儿,带着哥哥一起走。”季听又道。
季太太混沌的大脑里总算有了一点意识,她转动眼珠看了季听一眼,又毫无情绪地转开视线,继续木然地盯着上空。
“太太,我是季听,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我,但是哥哥已经没了,以后就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季太太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下,季听凑近了些,听到她几不可闻的声音:“那就让我和他一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走吧……”
季听哽咽着道:“你以后会有一个孙子,他叫做饭团,是我和戚灼用基因培育出的孩子。他还在培育箱里的时候,你就天天去看他,还会去抄下数据,记录他又重了几克,又长长了几毫米。他终于能离开培育箱的那天,你是第一个将他抱在怀里的人,你哭了,说他很像季云小时候……”
季太太没有什么反应,但眼泪却不断从眼角涌出,滑过鬓角,淌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季听拿起她搭在地板上的一只手。
那只手冷得象冰,手指上戴着两枚价值不菲的戒指,看得出主人哪怕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也还在坚持着原本的尊贵身份。但那只曾经养尊处优的手上已生满薄茧,指腹落在季听掌心,带着略微的刺感。
季听将她的手紧紧握着,企图分给她一丝暖意:“以前的不快都让它过去吧,所有的往事都忘记。从今以后,你有我,有戚灼,有饭团。太太,你还有我们。”
季太太沉默不语,只不断流着眼泪,房门此时被推开,两名工作人员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他们走到停放着季云尸体的床边,试探着去推床,季太太果然就翻身坐了起来,凄厉地嘶声喊道:“不准带走他,不准!”
季听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双臂箍住她瘦弱的身体,一边流泪一边迭声唤道:“太太,太太,让哥哥走吧,太太。”
“季云,我的季云啊,我的儿子……”季太太仰着头嚎啕大哭,强直着身体靠在季听怀里撕心裂肺地大喊:“季云,季云……”
但季太太虽然悲恸,却没有再如同之前那样抓着床栏不放,工作人员便推动着小床快速离开。
当那哧拉哧拉的滚轮声消失后,舰里响起了广播声:“军部将会在十分钟后关闭逃生舰所有能量,星舰会停留原地等待日后进行维修。十分钟后舰内会失去氧气和温度,舰上所有人员请尽快撤离。”
屋外响起了脚步奔跑声,一名工作人员语气很小心地提醒:“两位该离开了。”
“我知道。”季听回道。
季听见季太太依旧瘫软着,干脆帮她穿好鞋子,再蹲下身将她背了起来,匆匆穿过宽阔的内舱,去往和接应舰相连的大门。
接应舰就停靠在逃生舰旁边,两舰之间架着一条约莫十几米长的廊桥。桥身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罩,可以看见外面的太空。而戚灼正抱着小章鱼人,站在廊桥上等着他。
季听刚踏上廊桥,便看见左边太空中出现了数道人影。那是身着太空服的星舰工作人员,正推着十数架被裹缠得严严实实的小床悬浮在舰外。
太空葬礼即将进行,廊桥上慢慢站满了人,而接应舰内部的大屏上也正播放着这幅画面。
肃穆的音乐响起,那十数架小床上都亮起了灯,一直趴在季听肩上的季太太也睁开了眼。
季听感觉到季太太的挣动,连忙将她放下地,扶着她站在廊桥上,透过那层透明罩远远地看着。
“向英雄敬礼!向1号逃生舰,2号逃生舰上的两万魂灵敬礼!”广播里传出一声大喝。
在所有人的注目行礼中,漂浮在太空里的工作人员轻轻用力,那些小床便带着灯光远去,像是十来艘窄窄的渔船,浮沉在漆黑无边的海水里。
“你们的魂灵会回归于创世枫,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每颗星辰都会镌刻上你们的不朽……”
季听在低沉的悼词声中一直看着那些小床。
他知道季云就在其中,那些小小的灯光在他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连成一片,放大,占据了整个视野,像是太空里一条璀璨的星河光带。
第78章
而此时, 在青年戚灼和少年季听的面前,也有一条闪烁着碎光的光道,穿破浓稠黑暗展向遥远的前方。
戚灼坐在光道上, 两条长腿微伸,季听趴在他腿上, 虽然已经没有再流眼泪,但那双眼睛里依旧盈着一层水光。
戚灼一下下摸着他的头, 柔声问:“现在想不想动?如果还是不想动的话,我们就继续坐着。”
季听吸了吸鼻子, 哑着嗓音道:“好多了, 走吧,去前面看看。”
戚灼起身半蹲在他身前, 他便趴在了戚灼背上。
“人这一生会经历很多次生死离别,父母, 爱人,朋友……要么是他们看着你离开,要么是你在送别他们。”戚灼背着季听走向光道另一头,低低的声音在这空旷无垠的空间里响起:“最终都能见到的, 在另一个世界。到时候他见着你,会说,嘿, 季听,又见面了。”
“不,他会说, 嘿, 聋瞎子, 又见面了。”季听眼睛看着身旁的黑暗, 两只悬空在戚灼身侧的脚,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晃。
“不光是聋瞎子,还有小三的儿子。”戚灼替他补充。
季听眼里明明又流出泪,却又扑哧笑了声:“对,还有小三的儿子。”
“然后你们两个就开始打架。我知道你打不过他,毕竟白伽不在。”
季听反驳:“也许白伽早就在了呢?”
“好好好,白伽早就在了,已经在那儿独自受季云毒打多日,正天天期盼着你快去救他呢。”戚灼也低低笑了声。
几分钟后,光道前方能看见小小的一团白光,像是这条漆黑隧洞的出口。
“这里出去后会是哪儿?”
“我不知道。”戚灼转头,看见身后经过的光道都已经消失,“但只有这一条路,我们必须出去。”
到了虫洞前方,感受到了强劲的风。季听从戚灼背上跳了下来,掏出腰后的匕首,戚灼也拔出粒子枪,打开了保险栓。
“做好准备了吗?”戚灼问道。
季听不知道会面对什么,只深深吸了口气:“准备好了。”
戚灼便牵起他,朝着那虫洞出口冲了过去。
季听设想过钻出虫洞出口面对的各种情况,甚至兴许会从螅人中间冒出来,但他没想到的是,跃出虫洞后便浸入了水中。
他钻出水面的一瞬,耳边便是巨大的水声,人也跟着水流快速往前飘。他正要寻找戚灼,胳膊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戚灼的大吼在水流轰鸣中响起:“快游,去岸边。”
季听在戚灼的带领下游向岸边,这才发现他们置身在一条峡谷间。峡谷底是湍急的河水,两岸是高耸的山壁,而在他们身旁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条瀑布,他们险些便被冲入瀑布坠向更低的深谷。
季听突然看见上游河面上有两个小黑点,跟着水流浮浮沉沉,快速冲了下来。
“你看,看上面,那是不是人?”季听边游边问。
戚灼转头看去,接着朝前快速划动手臂:“对,两个,还是小孩,再往前游,可以把他们抓住。”
“好。”季听赶紧跟了上去。
3036年9月11号 9:15am
“吴队,这是第九个能量泵了吧?”
地面密闭室外,一名士兵靠着墙壁坐着,仰头看着上方断裂的水泥板。
吴队长坐在他身旁回道:“对,还剩下最后一个了。”
“咱们把能量泵修好,星舰那边也就成了吗?到时候把所有人都送进艾尔玛号,离开这个鬼地方。辛苦了这么久,总算是看到点希望了。”
另一名士兵道:“我听秦上校说过,其他主星上的人也都住在几艘超级星舰里,等以后找到合适的地方再建造基地。”
吴队长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不算辛苦,最辛苦的是那群星舰维修人员。他们这段时间就藏在星舰场附近,只要找到机会就摸上那些废弃星舰,能修理一会儿就修理一会儿,争分夺秒抢时间。”
“我们能修好能量泵,也全靠小戚了。”
另外的士兵感叹:“是啊,戚灼立大功了,要是以后加入军队,这升衔会很快的。”
“你说你成天想的啥?现在还有心思想军衔。”
戚灼坐在密闭室里,像是没有听见外面几名士兵的低声交谈,只低着头,用螺丝刀拧开那不到一厘米的细小螺丝,专心修理着能量泵。
“小戚,小戚,先把早饭吃了,我把饭给你递进来,吃了再接着干。”
通风道里一阵窸窸窣窣,是吴队将早饭推了进来。戚灼抬头看了眼那悬空一半的锡箔纸包,爬到高处取了下来。
打开外层的锡箔纸,里面装着四个馒头和一叠切得厚厚的火腿。
戚灼每顿饭都有肉,但他看见过吴队他们的食物只有咸菜和馒头,才明白这些火腿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戚灼就着那层纸搁在地上,盘着腿开始吃饭。
“……我看小戚的个头长得真快,好像比之前高壮了不少,估计要是再修上几个月,他就钻不进通风道了……”
“哎,小戚,你今年到底多大了?我不是太相信你说的十五岁。”
戚灼嚼着火腿,含混地道:“今天我生日,满十三。”
他像是信口回答了一句,外面的人并没相信今天真是他生日,只开始议论他到底是十五还是十三。
“我觉得就是十五岁,主要是神态,十三岁的小孩没他这么成熟。还有那个头,已经一米七了吧?说他是十六十七我都信。”
“你看他脸,五官看着还是小,是十三岁的模样。”
戚灼任由他们猜测着自己的年纪,只大口咬着馒头,低头时看见一条银链从衣领里滑了出来。
他单手打开链坠,一边嚼着馒头一边瞧着里面那张照片,看那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的小婴儿。
一颗馒头屑掉在照片上,他小心地用小指去拨,但那照片只有周围一圈别在链坠里,被他的小指一带,便飘落在了地上。
戚灼捡起照片,正要重新别好,突然发现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他凑近了仔细看,看清上面写着:9.11 听听半岁纪念
9月11,不就是今天吗?
戚灼怔愣片刻后,脸上露出个很浅的微笑。
狗崽子今天刚好六岁半。
而今天也是他自己的生日,满十三。
戚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大,四个馒头都吃了个干净,但那火腿片他却吃了一小部分,剩下了一大半。
他将那些火腿重新用锡箔纸包好,揣进了衣兜,接着开始修理能量泵。
避难所里,白伽昨晚被他舅舅接去了士兵宿舍,今早还没回来。季听写好今日份的日记,开始清点尿片数量。
“1、2、3、4。”接着又爬起身去点晾在窗棂上的尿片,“5、6、7。”再去数用专用盆装着的脏尿片,“8、9……9……”
尿片少了一条,他四处翻找,终于从床缝里找到那失踪的第10条,叠好后放进了育婴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