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季听斜睨他,突然笑了笑:“既然你了解我,那你应该知道你表现得这么明显,我肯定猜得到是因为什么。你想在我面前显摆,心痒难搔,还故意装出这副姿态想要我主动询问,那我怎么可能如你的意?”
季听神情僵了僵,将手里的栗薯丢回饭盒,沉着脸道:“不给你剥了。”
大季听笑眯眯地看着他,拍拍身旁床沿:“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季听朝着房顶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坐到了大季听身旁。
大季听伸手摸了下他的头,声音轻柔和缓:“我们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你的恶劣是我,你的真诚也是我,我们心灵相通,能感受到彼此的欢喜和难过。不要再患得患失了,你心里很清楚我不会对你的戚灼有其他想法,只是在和我较劲。季听,知道我刚看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季听怔怔地看着他,问道:“是什么感觉?”
“十六岁的我,原来是这么耀眼,这么光彩夺目,难怪……”
季听专心听着,却迟迟等不到下文,便轻轻拽了他的胳膊:“难怪什么?”
“你猜。”大季听眨了眨眼,对着他微笑。
“啊……你这只狡猾的狐狸精。”季听发出一声郁闷的惨叫,“你明明知道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只有你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大季听看着他这样子,越发笑得开心,以至于牵动了胸口的伤,开始咳嗽。
“活该,谁叫你笑得那么猖狂。”季听又气又恼,却还是抬手去轻抚他的背,又从旁边端来热水给他喝,“别笑啦!伤口真的笑裂啦!”
大季听慢慢停下呛咳,垂着头靠在床头上。他苍白的脸上咳出了红晕,却已没了笑意,只有寥落。
季听站在床边看着他,片刻后伸手搭在他肩上,宣誓般郑重地道:“你不要难过,你放心,我一定——”
“我知道,你和戚上尉已经说过几次了。”大季听打断他,安抚地拍了拍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不用说的,我都知道。”
季听重新坐回床沿,认真地看着大季听。当看到他脖子处露出的一段银链时,便伸出手,将它轻轻拨了出来。
“青玉那条呢?”季听问道。
“那条没带在身上。”
银色的链子垂在衣领外,季听捏住椭圆形金属坠子的两端轻按,坠子咔哒开启,露出嵌在里面的照片。
季听看着那名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良久,垂下头,从自己衣领里拨出条一模一样的银链,打开链坠后注视片刻,轻声问:“妈妈真美,是吧?”
“是的,她真美。”大季听喃喃道。
“你记得她穿那件白色衣服的样子吗?胸前还有只亮片做的小兔。”
“我记得,那小兔的眼睛最漂亮,是红色的亮片,反的光也是红色的。”
季听慢慢红了眼眶,他将头枕在大季听肩上,看着两只并在一起的坠子,道:“这种感觉真好。”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大季听立即就能明白,抬手揽住他的肩,轻声道:“是的,这种感觉真好。”
有人拥有和他相同的记忆,相同的思念,相同的欢喜和悲伤。他们能彼此慰藉,能共同怀念。
大季听的伤恢复很快,没几天就可以离开医疗站。星舰上房间紧缺,没有多余的宿舍给他,他便和戚灼季听住在一起,同季听睡一架床。
他刚搬进宿舍那天,正和季听一起收拾房间,房门就被人推开,白伽探进来上半身:“季听,你在——”
他见到站在吊柜前的大季听,话说一半便卡了壳,只从门板后露出个脑袋,呆呆地看着他。
“不认识了吗?就是我们在雪地里捡到的那个人。”坐在床上叠衣服的季听朝着白伽笑:“想不到吧?他居然真的是我哥哥。”
大季听的事,季听并不会对白伽保密,但也不会马上就告诉他,得先开开玩笑后再说。
白伽震惊:“我认识啊,我认出来了,居然真的,真的是你哥哥啊。”
“嗨!白伽。”大季听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态度熟稔,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白伽讷讷地点头:“嗯,哥哥。”
“小朋友嘴巴真甜,再叫一声哥哥让我听下。”大季听朝他挤了下眼。
白伽最不善于和陌生人打交道,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像一根僵硬的木头。
片刻后对季听说了声我走了,便转身离开。
他走出一段后,又觉得好像不太礼貌,便原路返回,在门口对着大季听挥手:“哥哥再见。”
“弟弟再见。”大季听乐不可支地朝他挥手。
第50章
在大季听的许可下, 戚灼将他的事告诉给了军部。艾尔玛星舰上的最高军官是前纳鹰军上校秦梓霖和前自由军上校周肯,两人便和大季听见了面,在军部指挥所密谈了一整天。
大季听平常爱去研究所, 静静地坐在通道尽头的长椅上,看着广场上的机甲训练。若是没有其他事, 他可以这样坐上一整天。
王钦有时候会和他一起吃午饭,两人都端着饭盒坐在长椅上, 边吃边闲谈。
季听慢慢咀嚼着,问道:“你有没有怀疑过螅人也是穿越的时空通道?来自未来或是过去?抑或是另一个世界?”
“以前没有这样想过, 但你出现后, 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王钦道。
季听想了想:“我知道我那个时空的你,已经研究出来螅人是被改变了基因。”
“什么意思?”
季听注视着王钦:“螅人躁狂症。”
“螅人躁狂症只是我们自己的一种说法, 因为发现很多螅人会突然表现得很疯狂——”
“它们在那过程中不光表现得疯狂,还在经受极大的痛苦。王钦——另一个王钦发现, 这是因为它们本身的基因缺陷。”季听想了想后又道:“你还说它们很可能就是我们熟知的生物,基因缺陷是被改造的后遗症,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熟知的生物?”
“他怀疑螅人就是章鱼人,因为基因被彻底改造, 身体结构也跟着发生了改变。而被彻底改造后的螅人无法生育,便采用了在人类身体内播种的方法进行繁衍。”
王钦喃喃道:“从螅人的星舰和机甲来看,工业水平和我们差不多, 甚至使用的就是我们现今的技术,不会是来自几千年几万年以后。如果它们是被改造过的章鱼人,倒也能解释。”
季听继续道:“而且章鱼人消失得太蹊跷, 不可能整个种族从这世界上集体蒸发——”
“除非他们根本没有消失, 而是经过改造后成为了螅人!”
季听点了下头:“王钦说只要能找到活体章鱼人, 那所有的猜测和疑惑就都能得到答案, 但章鱼人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根本找不到他们存在的任何踪迹。”
王钦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饭盒:“如果螅人就是章鱼人,那它们必定满怀着对人类的仇恨。当初为了获得它们体内的锝系蓝能量,军工厂抓走了那么多章鱼人,没有一个活了下来……那它们是来复仇的吗……”
季听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才道:“王钦说如果他的猜测得到证实,那章鱼人被改造成螅人,背后必定有什么人或者力量在协助它们,不然光凭它们自己是办不到的。”
少年季听每天都要上课,但只要有时间,便会赶来研究所。
他会悄悄上楼,从楼梯口探出头,若是戚灼在,就一声不吭地藏在墙后偷听。若是戚灼不在,他就会走出去陪着大季听,随便和他说点什么,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握住他的手安静地坐着。
有天下午放学,他照例来研究所找大季听,发现人没在,估计是去了军部,便径直回宿舍大楼。
升降梯缓缓上行,在经过十三层时,他目光穿过那些铁栅栏,看见通道口站着一道熟悉的颀长背影。
大季听?他在这里干什么?
季听连忙在十四层停下,再蹑手蹑脚地从步梯往下一层,探出脑袋悄悄看。
只见大季听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条廊柱后,身形被遮挡了大半。季听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顺着他面朝的方向看出去,却只看见了季太太和季云两人。
季太太和季云的宿舍就在十三层,此时正是晚饭时间,母子俩搭了张小桌子在房门口吃晚饭。
季听不知道大季听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远远地盯着季云和季太太。
这些年来,他和那两人虽然都住在艾尔玛星舰上,互相间却从来没有过来往。季云和他针锋相对如同仇人一般,季太太遇见他也如同路人,眼风都不会给他一个。
大季听在通道口站了很久,直到季云和季太太回到房间后才转身。季听赶紧缩回头靠在墙壁上,听着大季听的脚步走远,心里只有浓浓的疑惑。
晚上,戚灼在军部值岗,屋里只剩下两名季听,并肩躺在那张小床上。
季听听着身旁人平稳的呼吸,终于没有按捺住,问道:“你为什么会去看季云和季太太?还不是正大光明的看,是躲在那里偷偷看?”
大季听没有做声,季听便侧头去看他,隐约光线下,可以看见他睁着眼看着床顶,长睫毛给下眼睑投下了一片阴影。
“为什么啊?”季听既纳闷又不太高兴,“你明知道季云是我仇人,我在季太太眼里是空气,她恨不得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为什么还要去看他们?”
大季听还是没有做声,就在季听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幽幽开口:“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最好是永远不会知道。”
他最后半句几近无声,喃喃着更像是一声叹息。
“你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季听翻起身看着他,在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后,有些恼怒地道:“我们还是不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了?我什么事情你都知道,但你发生了什么却对我隐瞒不说,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吗?”
大季听转头看向了他,神情复杂,目光晦暗不明。良久后,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眼睛,轻声道:“你的戚灼说过,我既然能来到这里,肯定会有我肩负的使命,或许就是来改变有些事情的结局的。所以在那些事情还未发生以前,你什么都不用知道,因为那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
季听敏锐地追问:“那就是也有可能会发生?”他侧头思索片刻,开始自言自语地猜测,“你们和好了?但是不可能啊……我和季云是老仇人了,和他和好,就差不多是和螅人和好。还有季太太,她能正眼看我就算不错了。”
黑暗中,大季听轻笑了一声,抬手揉了下季听的脑袋:“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反正你是什么都不会给我说的是吧?”季听还不死心。
大季听翻了个身背朝他:“对,什么都不会给你说。”
季听盯着他的后脑勺,恨恨地道:“想不到我八年后会变得这么讨厌,故作神秘,故弄玄虚,说半截话吊人胃口——”
“我可没吊你胃口,是你自己问我的,我有权利选择要不要告诉你。”大季听扯高被子将自己裹牢,声音懒散地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有哪些人给戚灼写过情书。”
“是吗?”季听顿时来了精神,将季云和季太太的事抛在脑后,“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很快就到了11月20号,这天大季听从起床后就表现得焦虑不安,吃过季听去食堂打来的早饭后就去了研究所,一直站在研究所通道尽头,从窗户看着远方的星舰大门。
在地勤人员的指挥下,星舰大门的内层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足有两百米长的滞空通道,里面悬空浮着十几架小型战斗舰。
星舰停泊在太空中时,机甲或是小型星艇出入星舰,会先进入滞空通道里等候。现在外层门紧闭,内层门开启,表明这十几架战斗舰刚从太空返回。
大季听看着几艘战斗舰飞入停舰坪,缓缓降落,舱门打开,驾驶者从里面钻了出来。
其中一人身形挺拔高大,虽然相隔这么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戚灼。
戚灼似乎是对刚才的航行操作不满意,刚摘下航空头盔,便在训斥队伍里的人,那人在他面前站得笔直,频频点头。
大季听怔怔看着戚灼,直到他转过身,完全展露出那张太过年轻的英俊脸庞,这才如梦初醒般眨眨眼,退后几步,神情黯然地在长椅上坐下。
大季听正看着地面发呆,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短靴,他抬起头,看见了身着作战服的戚灼。
“刚去巡航的?星舰停下了吗?”大季听问道。
戚灼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对,星舰要转向改变路线,先停下等着,让舰队前去巡航,确定一切安全后再前行。”
“今天就是11月20号了吧。”虽然大季听天天都在数着日期,却也依旧问道。
戚灼意味深长地回道:“对,3546年11月20号,就是你说艾尔玛星舰在拉米行星遭遇螅人舰队的那一天。”
他双手交握在膝上,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军部已经下达命令,让星舰改变路线去往奥克星,避开拉米星系。”
戚灼话音刚落,通话器就响了起来,他接通后回应了几句,对大季听道:“指挥部让我们去一下。”
“行,走吧。”
研究所和军部隔着一小片停舰坪,两人正匆匆走着,大季听突然停下了脚步。戚灼转头,发现他正定定看着右边,神情有些奇怪,目光复杂难明。
戚灼顺着大季听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一名高瘦的少年正慢慢走着,双手抄在裤兜里,脸上没有半分笑容,看上去像是季云。
大季听一直站着没动,戚灼也没有催促,只轻轻踢着脚边一块碎铁渣,目光里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季云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大季听才转身走向军部,戚灼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
“你们不是老仇人,隔三差五就要打上一架吗?你那个记仇本,还有那个藏在床底的麻袋,不都是用来对付他的?”
大季听紧抿着唇没有回答,直到两人停在指挥部门前,戚灼伸手去拧门把手时才突然开口:“他死了。”
戚灼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却也停下动作,静静地等着后续。
“就是今天,11月20号,死在我的面前。”
戚灼盯着门把手看了几秒后才拧开,对他轻声道:“进去吧。”
指挥部作战室不大,一张三维屏便占据了整面空间。主屏是一副太空路线图,旁边小屏分别是各种数据,还有悬停在太空里的艾尔玛星舰全景。
“小季,艾尔玛星舰转向避开了拉米星。前面是一个天然跃迁点,星舰穿过它后便能跃迁到奥克星空域,那里没什么问题吧?”
前纳鹰军上校秦梓霖站在三维屏前,手指着其中一面小屏。他今年四十出头,神情严肃,因为大季听的事还没有彻底公开,所以他只称呼为小季。
戚灼和大季听就站在他身后,听到问话,大季听回道:“是的,奥克星空域在这个时间段很安全,没有螅人舰队。”
屋内大部分人只当他是从主星舰约瑟夫号派来的技术官,所以听到秦梓霖向他询问,也并没有感到惊讶。
秦梓霖神情稍缓,站在右侧的前自由军上校周肯不住点头:“那就好,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天然跃迁点了。”
周肯身旁的军官道:“放心吧,周上校。天然跃迁点对比人工跃迁点的话的确不够稳定,但3%的出错概率也算不得什么。这些年我们通过的天然跃迁点少说也有几十上百次了,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
周肯道:“是我杞人忧天了。”
大季听听着他们的对话,面上沉着,心里却惴惴不安。虽然星舰避开了拉米星,但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自己能不能改变星舰上这些人的原定命运。
希望真是王钦猜测的那样,他来到的是平行世界,那么未发生的事件就可以被改变,并将它发展向另一个方向。
戚灼微微倾斜身体,低声道:“我们星舰能到达的跃迁点只有两个,一个通往拉米星,一个通往奥克星,其他离得最近的跃迁点都在几千光年外,单靠直线航行是绝对飞不去的。不管会发生什么,这都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大季听怔了怔,缓缓松了口气:“是的,唯一的选择。”
秦梓霖背朝众人,抬手按在面前的通话器上:“军部所有人注意,星舰全速驶向通往奥克星的天然跃迁点,各部门立即做好准备。”
15:34PM
军部指挥所里气氛肃穆,一屋的人都没人吭声,全盯着三维屏上越来越近的跃迁点。但隔着一面墙的军部大厅里喧哗杂乱,技术人员拿着数据跑来跑去,副指挥官大声下着各种命令。
15:40PM
季听来到白伽家门口,敲了敲房门,并踮起脚从门上一处拳头大的破洞往里望:“白伽,白伽。”
屋内没人,季听嘟囔着:“又去了研究所。”
他转身走向升降机,才走出两步,星舰里就拉响了尖锐的警铃。铃声又急又长,通道里的人探头往外望,屋里的人也走了出来。
“这不是遇敌警报,机甲和战斗舰都没动。”
“应该是要过跃迁点了。”
“哟,我那两个铁皮罐还搁在门外的,得放进去,免得被巡查的人没收了。”
“提醒我了,我也把衣服收了,木头衣架掉下去的话也会砸伤人的。”
警铃响了足足半分钟才结束,季听站在启动的升降机里,在那吱嘎作响的齿轮声中听见了广播女声。
“星舰将在十分钟后通过跃迁点,可能会有强烈颠簸,所有人尽快进入室内,或是寻找空旷的地方暂避。住宿大楼通道里的物品请收好,或者固定住——”
广播女声戛然而止,一道威慑性十足的男声响起:“巡逻队马上逐层巡逻,把通道里的那些破铜烂铁瓦罐坛子全部砸了,谁他妈要废话磨叽,直接关禁闭!”
季听听出来这是戚灼的声音,虽然身旁都是人,还是没忍住扑哧出声。
15:45PM
季听刚走上研究所三楼,通话器就响了起来。
“嗯,我知道的……我在研究所,不会出去……我去找白伽和大季听……他在指挥部哦,知道了……放心吧。”
白伽穿着白大褂,从某一间小实验室门口探出头,朝他挥了挥手。
“季听,你快来,你快来。”
“这么着急做什么?”季听不慌不忙。
白伽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将他往那小实验室里拖,再砰地关上了门。
季听看着靠在门上重重喘着粗气的白伽,莫名其妙地问:“到底怎么了?”
“我觉得,我觉得我刚完成了一道算法。”白伽激动地搓着手,眼镜片后的眼睛都在发着光。
“什么算法?”
“关于基因培养的。”
15:49PM
指挥所房间内依旧很安静,一名军官在给秦梓霖低声汇报什么,秦梓霖只偶尔点下头,除此外便是系统女声的提示音。
“艾尔玛号将在一分钟后进入跃迁点。”
戚灼去了隔壁指挥大厅,大季听安静地站在人群后。
他前面的军官在用极小的声音祈祷:“……不要传到恒星星域,不要传到恒星星域,不要被烤成肉干。”
旁边的人轻笑:“因为引力和磁场,跃迁点的终点不可能是恒星星域。咱们在太空里飘荡了这么多年,这个小孩子都明白的常识你却不知道,纳鹰军招人的时候都不挑的吗?””
军官立即回击:“明白什么叫心存畏惧,什么叫小概率事件吗?算了,你不懂,自由军文盲太多。”
“艾尔玛号将在十秒后进入跃迁点。”
秦梓霖直起了身,还在小声汇报的军官停下话,都齐齐看向了三维屏。
“十,九,八,七……”
大季听无法控制地急促呼吸,牙齿咬住下唇,修长的手指攥紧裤腿,指关节用力得发白。
“三,二,一。”
“艾尔玛号正在通过跃迁点。”
星舰开始摇晃时,季听便抱住了旁边的柜子,白伽也抓紧了门把手稳住身体。两人对通过跃迁点时的颠簸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并不惊慌。
“这些瓶瓶罐罐都是固定好了的吧?”听着满实验室的叮当乱响,季听有些担心。
白伽的身体左右摇晃:“早就固定好了,这些东西可比什么都珍贵,坏了就没了。”
“等到穿过跃迁点后,我们就去找王铁板,让他看看你的算法。”
“好。”白伽眼镜被晃得快下甩下鼻梁,腾出一只手推了下。
季听昂起下巴学王钦:“白伽实习研究员,我是帝国科学院院士,三项发明都获得了达伦奖的王铁板爵士,现授予你白小铁板的荣誉称号。”
白伽虽然被晃得晕头转向,却也冲着季听一个劲儿傻笑。
星舰摇晃得最剧烈时,秦梓霖和周肯被人扶住,其他军官们想要维持仪态,强撑着站在原地没动。但一摞人都撞在墙壁上后,也没有任何仪态可言,都狼狈地挤到书桌前,伸手扶住桌沿。
大季听离门近,抓住了门后的一条横杠。虽然三维屏上所有图像数据都消失,全是雪花噪点,他也一直看着。
星舰冲出跃迁点的瞬间,剧烈的晃动和颠簸倏地停下,星舰平稳得如同静止。军官们陆续站直身,整理衣帽,互相询问。
“秦上校和周上校没事吧?”
两名上校回道:“我没事。”
星舰平稳通过了跃迁点,大家都放松下来,回到了三维屏前继续观看。三维屏的雪花点已经变成了波浪线条,这是信号正在恢复中。
“现在已经到了奥克星域了吧?”
“是的,出了跃迁点就是奥克星域,离奥克星只有半小时不到的航程,过会儿就可以着陆。”
“奥克星上有飓风,要选好着陆点。”
“放心吧,技术人员比我们更懂。”
大家的语气都很轻松,两名上校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但默默站在最后的大季听却依旧心弦紧绷,一直盯着三维屏。
他和这些人不一样,曾在今天亲历过艾尔玛星舰陨落。当星舰解体时,那些没有来得及出逃的人便暴露在太空中,在短短数秒内因为低压和缺氧而死亡,尸体迅速结上一层寒冰。
那片太空像一个巨大的墓场,寂静无声地漂浮着一群群尸体。那一幕如此惨烈,到现在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年,却让他依旧不敢去回忆。
现在又回到了那一天,大季听实在是轻松不起来,他必须得确定星舰彻底安全后才会放心。
星舰恢复了信号,三维屏上的波浪纹消失,出现了清晰的画面。主屏是行驶在太空里的艾尔玛星舰,小屏上则是各种数据和远方空域。
大季听迫不及待地看向其中一面小屏,却在看清上方的一行小字后,整个人如被雷击,瞳孔骤然紧缩,脸上血色也尽数消失。
一名军官也瞧出了异常,指着那面小屏惊恐地叫道:“你们看全景空域图,为什么画面里显示是拉米星域,而不是奥克星域?”
周围的人原本还在小声交谈,此时都全都停下看向小屏。
“这是出错了吗?不可能啊,我们明明是跃迁到了奥克星域。”
“可数据屏上显示的星域明明就是拉米星。”
“看!看那张全景屏,那个星球,橘黄色的星球,拉米星!就是拉米星!”
秦梓霖神情冷峻地按下了通话器:“技术部,告诉我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秦上校,周上校。”大门突然被推开,戚灼出现在门口,大步走了进来。
所有人都看向戚灼,包括神情惨淡的大季听。
戚灼走到三维屏前,转身面朝众人,哑声道:“数据没有错,就像你们从三维屏上看到的那样,星舰通过天然跃迁点时没有被传去奥克星……”
他的目光穿过人的缝隙,落在大季听苍白的脸上,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们现在……正在拉米星域。”
星历3536年6月29日, 6:20am
戚灼醒来时,地下避难所里一片安静,这个时间段除了值岗士兵, 其他人都在各自房间或是帐篷里。
季听蜷缩在他身旁睡得很香,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他肩上, 呼吸柔软绵长。他想起身,发现膝盖以下部分像是失去了知觉, 抬起头一看,沉甸甸的狗蛋整个人横在他小腿上。
戚灼先将季听的脑袋挪开, 再坐起身, 将狗蛋拨到一旁,两只手握住小腿来回摩挲。
“……嘶……啊……”小腿逐渐恢复知觉, 却是一阵刺痛酸麻,大脚拇指也有了种异样的感觉。
他龇牙咧嘴地低头, 发现狗蛋又在吮他的大脚拇指。
“给我起开,你这条猪。”戚灼抬脚将狗蛋拨翻了个面,狗蛋不满地哼唧了声,嘴巴一动一动地吮着空气继续睡。
戚灼很困, 却又不得不起床给狗蛋把尿。狗蛋总是会在天快亮的时候撒尿,因为过了一整夜,这泡尿分量十足, 光是尿片很难兜得住。
他满脸暴躁地起身,动作不算轻柔地将狗蛋抱起来,出了门走向厕所。
避难所里关了大灯, 但每隔一段距离便亮着一盏夜灯, 那些搭建在广场上的帐篷里也透出了淡淡光线。虽然走来走去的都是士兵, 但看得出很多普通民众已经醒了, 或者根本没有睡,坐着或是靠着的人影被灯光投在了帐篷布面上。
戚灼进了男厕所,蹲在坑前给狗蛋把尿。
狗蛋在他怀里睡得东倒西歪,两条胖腿叉开着,半天都没有尿出来。
“醒醒,别睡了,尿了再睡。”戚灼抖动狗蛋,可弧度再大也将他抖不醒。
“你他妈的尿不尿?”
“快尿!”
“是不是搁到床上你马上就尿?”
“信不信我把你塞到坑里?”
戚灼正在将狗蛋颠来倒去,就听身后有人道:“哎哟,他睡着了不知道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