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竹音,有意向和明盛进行合作的公司有好几个。郁筠并不想和许多人共享这项技术,向明盛提出了签订独家供应合同的请求。
但明盛却表现出了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态度暧昧难明。
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一直拖着郁筠,始终没有明确的答复。
今天下午,郁筠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让这件悬而未决的事情,彻底落地。
事实证明,虽然被周靖言背刺,郁筠引以为傲的工作水平仍然没有失准。
他在会议室里和对方那位精明油滑的副总你来我往地交锋了好几轮。最终,在时间结束之前,那位副总出门接了个电话后,终于让了步。
“郁总,竹音的诚意我们已经感受到了。”那位姓杨的副总说道,“我们这边可以考虑和您签订专属供应合同,具体事宜,我们瞿总亲自来约时间与您谈,可以吗?”
“行,”郁筠也淡淡地笑了笑,“辛苦杨总。”
“晚上不知道郁总有没有时间赏脸来吃顿饭。”负责人笑道,走流程似的提出了早就心照不宣的邀请。
“没问题。”郁筠颔首,道。
晚上又是西餐厅,只不过不再是中午的那一烛光乐曲,如出一辙的小提琴声。
杨副总开了瓶桃红香槟,度数不低。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看着郁筠始终面不改色地跟着,忍不住赞叹了一句:“郁总好酒量。”
他也算是个比较英俊的alpha,虽然比起宋呈越和周靖言而言差了一个档次。但30岁出头,看起来模样儒雅,举止得体,也算是个比较优秀的alpha。
此刻灯光摇曳,他落在郁筠身上的神情也是欣赏之中夹杂着些并不冒犯的、稍带欲望的表情。
“我很佩服您。”他举杯,微笑着说,淡粉的酒液在杯中晃动,“这样的性别桎梏下……居然如此优秀。”
杨副总压低了点声音,也许这是他自认为很有魅力的模样。
郁筠没有笑。
他精致冷淡的面容在微微晃动的灯光下显得愈发疏离。微微抬了下眼,他对杨副总的论调不表示反对,但也没有赞同。
杨副总微妙地感觉到了郁筠对这个话题的不虞。
于是他为了缓解尴尬似的笑了笑,巧妙地转换了一个方向:“这家店的鹅肝很不错,郁总,您可以尝试一下。”
“谢谢杨总的推荐。”郁筠颔首,语气平淡。
而后杨副总似乎是有些知趣地,再也没有提起过类似的话题。
郁筠被江扬接走的时候,天色早已黑了个透彻。
他没让江扬扶着,只独自坐进了车里,在关上车门,车窗摇上去之后,才仰头靠在了椅背的靠枕上。
他的酒量很好,但今天这位杨副总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半是以社交礼仪为胁迫地让他喝了不少。
一晚上喝下来,郁筠也控制不住地有了些眩晕的感觉。
车内的顶灯晃得他有些眼花。郁筠用手背盖住眼睛,低声道:“江扬,关灯。”
“好,好的。”江扬忙不迭地将灯按掉了。
车内陷入了一片昏暗,外界微弱的灯光若有若无地映出了他泛起了些薄红的侧脸。
郁筠原本的唇色很浅,甚至有些苍白。但因为喝了酒,此刻也变得红润起来,给他看起来冰冰凉凉的面上添了点有生机的颜色。
空调的温度渐渐地稳定了下来,但似乎又低了一点。淡得似乎闻不见的气味在车内弥漫着,但江扬是beta,只毫无所觉地在驾驶座上开车。
郁筠有些微的烦躁。
正如杨副总话里暗示的那样,他是个从长相到生理构造都完美符合特征的omega,信息素等级还是A+。
但郁筠却的的确确不太符合某些人关于omega的认知。
从记事起,他就是这副模样——冷静、自制,孤僻又有些不近人情。
他能够让自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精密地执行自己为自己设定的程度,达成目标。
一直以来,郁筠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很好,几乎只能让同龄人闻到车尾气。
大学读的是国内的TOP2,甚至还没毕业时就从他的妈妈郁笙手中,被迫接手了自家公司竹音。
并且,在一片唱衰声中,他不带任何感情地控制好了学业和公司的问题,顺利毕业,且将公司的规模维持,并在五年内逐步使其壮大。
郁筠常常作为长辈教育同辈时一支趁手的武器。
他们喜欢说:“你看看人家郁筠。”,又或者说“你要是能有郁筠一半的能力。”听起来很真诚,但这赞美和羡慕最多只有一半出于真心。
因为在痛心疾首地教育完孩子后,还会半是唏嘘半是庆幸地感慨一句:“可惜了,是个omega。”
‘可惜’是个‘omega’。
按照他的身份背景,他应当被娇养在家,做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柔软美丽的小少爷。
然后在抑.制.剂无法控制的、无可避免的发.情.期到来前,找到一个和自己匹配度很高,家世相当的英俊alpha,结婚,标记,而后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母亲去世后,失去了庇护的他,就应该像个可怜又无助的柔弱花朵,在狂风暴雨之中任人采撷。
可惜,郁筠不是这样的人。
对于类似的刻板印象,郁筠的确是有些厌烦。
包括今天的杨副总,也因为提起这毫无必要的话题,而让他有些许地不悦。
但这不悦对他来说只持续了一会。
他犯不着为了别人也许是无意的冒犯而耿耿于怀,这样迟早会把自己气出毛病。
前二十几年来他都是如此,恰当地表现出自己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于是明面上,这样的声音也就小了很多。
至于私底下,他就管不着了。
郁筠呼了口气。
他明显地感觉到周身的温度在降低。
不只是因为空调,而是另一种无色无味的、奇特的东西。
是郁筠的信息素。
他似乎有点控制不住它了。
这是一个目前尚未得出解决方法的棘手问题——
他的抑制剂,快要失效了。
原本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
要么去omega协会用低廉的价格购买alpha标记针,要么就找一个合适的alpha,和他达成长期标记的关系。
先前周家如此有恃无恐,很难说不是考虑到了这个情况的存在。
原本郁筠和周靖言订婚,那自然而然地,郁筠就可以让周靖言来给自己临时标记,平稳地度过此后的发.情.期。
可周靖言刚刚反水,一口一个‘追求真爱’,标记这种事,当然免谈,不可能再有后文。
怎么办?
郁筠并不喜欢alpha标记针的味道,很难闻,也会让人很不舒服。
且在发.情.期那段时间,标记针会让他失去两三天的工作能力。
他不可能每个月付出这么一段固定的时间,来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并且,由于某些特殊原因,他的腺体不宜和多种混杂的alpha信息素接触。标记针不可能固定供体来源,而临时标记伙伴又的确无法保证能长期维持关系。
现在离预测的、他的第一次无法通过抑制剂控制的发情期只有1个半月左右。
难道他真的要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找一个新的、长期的、最好是永久的标记对象?
扯淡吧!
郁筠顿觉荒谬似的地闭了闭眼。
酒劲有些上来了。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波动变大的情绪,于是轻轻呼了口气,闭上眼睛,试图放空自己。
车子的隔音做得很好,只有一丝丝遥远的声音泄露了进来。不一会,郁筠就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间,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郁筠微微一激灵,条件反射地反手接了起来——
是陈书烨的电话。
“郁总。”陈书烨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您要的资料我已经找到了。传到了您的平板里,您可以看一看。”
哦,是这件事啊。
“好的,早点下班吧。”郁筠应了声,便挂断了电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倦意。
工作平板一直都放在车里,郁筠一开机,就看到了陈书烨传过来的文件。
点开后,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那是张证件照,照片里的人带着扑面而来的干净柔软气息,正望着镜头微笑。
他的发丝软软的,嘴唇微微上扬,看起来安静又认真。一双杏眼明亮,像星星,仿佛含着无法被磨灭的积极和希望。
【覃微微,男omega,信息素B-,茉莉花】
【目前在J大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药理学专业就读,大三,对外一直以beta身份生活。】
郁筠简单地翻了下覃微微的经历。
他早就看过这些信息。这位叫做覃微微的omega,履历在HR看来应当算是不错的那一类。
不过,他关注的并不是这些。
生科院的学生?
他记得周靖言3月似乎去J大的生命科学技术学院参观过。
陈书烨将覃微微和周靖言的关系细细地标注了出来。
【3月2日:覃微微作为考察团志愿者,周靖言作为考察团成员。二人在考察期间没有任何交流。
3月3日:有人疑似目击周靖言和覃微微一同从‘深色’酒吧中离开。双方在周靖言的车前分别。
3月4日:覃微微出现在周靖言公司楼下,并未见到周靖言。
3月8日:覃微微出现在周靖言公司楼下,和前来上班的周靖言正好碰上。双方有过短暂交流。
3月10日:有人见到周靖言和覃微微在某家餐厅共进晚餐。
3月22日:周靖言和覃微微在宿舍楼下对话。
后面的郁筠就懒得看下去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最后一句话上。
【4月1日:覃微微疑似回答了某乎下的回答‘愚人节被人表白了怎么办?’】
郁筠冷笑一声,而后关掉了平板。
原来是因为看清楚自己的心思,表白了才来退婚的啊。
大致了解清楚情况后,郁筠便靠在真皮座椅上假寐。
他差点在车上睡着。半梦半醒之间,脑海里掠过些许以前的事情。
周靖言也是他的高中校友。
高中的时候,周靖言和现在也没什么两样。长得帅,性格冷,也算是那时不少人的暗恋对象。只不过他脾气不算好,一直以来都‘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因此追求者众多,表白者甚少。
但那时候,周靖言为人倒也十分正派。
他对所有的追求者都不假辞色,也从不做玩弄别人感情,或者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事情。谨守底线,从不越雷池一步。
而郁筠本人的情况似乎要复杂得多。他没有周靖言那么不好接近,也没有宋呈越那么好说话。只在自己独立的朋友圈里,不咸不淡地和周围人保持着微妙的关系。
他和周靖言不熟,点头之交,甚至还不在同一个班。
只是隐隐地听别人说过,周靖言对他常年占据年纪第一的头衔颇有微词,始终想要超过他。
但最后都没有成功罢了。
回忆久远,和今夕对比起来,让郁筠有了点说不出的感觉。
看来还是不够了解啊。
郁筠迷迷糊糊地想。
不然,一个他原本以为会有契约精神的人,怎么会干出这样不妥当又糟心的事情呢?
一个半月,他上哪物色一个条件合适的alpha去!
因为堵车,半小时后郁筠才被江扬叫醒。
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后,时间已经不早了。
而他刚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玄关旁的衣架上,就接到了周靖言母郑蕙妍的电话。
实际上他下午的时候,出于礼貌曾给周靖言的母亲打过电话。但那位女士并没有接,只是回了条十分客套的消息:
【小筠啊,阿姨也是才知道这件事。阿姨马上回去和你叔叔好好说一说,等靖言回来了,我们肯定得问个清楚!】
客套但程式化,郁筠听着就觉得牙酸。
当时他只回复了一句:【抱歉阿姨,周靖言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我想我们需要谈谈解除婚约的后续问题。】
郁筠自认为回复得得体清晰,也给足了他们商议的时间。
但几个小时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好像周靖言只是讲了个并不搞笑的地狱笑话,除了郁筠本人以外,并没有人当真。
郁筠本以为,今天一整个晚上,自己都不会收到来自周家那边的任何一条信息。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这个时间点,他准备换家居服洗澡休息时,郑蕙妍的电话却是直接不管不顾地打了过来。
郑蕙妍一向如此。因为性格太不合适,郁筠和她一直都算不上熟悉。
她不太喜欢郁筠。她的最优儿媳选项,一直都是那种娇柔的、听话的、顾家的omega。
如果不是周靖言的父亲拍板,郁筠想,她大概绝不会同意这场婚约。
但尽管她做出了妥协,见面时她也常向郁筠提起,结婚后好好待在周家,把公司交给周靖言打理的话题。
郁筠权当耳旁风。反正他和周靖言当初早就说好了各取所需,现在自然也不可能因为几句话而改变自己的做法。
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给的。
郁筠接通电话,按了免提,搁在了玄关上。
“郑阿姨。”他礼貌地打招呼。
“小筠啊。”周母郑蕙妍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她的语气有些郁筠平时不怎么能听到的热络,“靖言刚刚回来了。我问了问他,这事吧,可能有点误会。”
她顿了顿:“你们两个年轻人之间要是有矛盾,咱们的订婚期可以缓缓嘛。”
郁筠听得愣了下。
他正在解领带,骨节分明的白皙指尖和深黑色的领带交缠,在落地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剔透冷白。
缓什么?
郁筠并不是觉得疑惑。
他是觉得神奇。
他简单地沉默了一秒钟,开口道:“郑阿姨。”
“今天周靖言找到我,告诉我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的语气淡淡,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将领带拉下来搁在了玄关处,“我没有棒打鸳鸯的爱好,既然周靖言有了心仪的结婚对象,而我和他之间只是商业联姻,那我和他其实也没必要继续这样的关系,对吗?”
出于对长辈的尊重,郁筠没有用太过直接的语言,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了一下事实和自己的诉求。
大约是他的语气太过公事公办,郑蕙妍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小筠啊,”但她还是很快地组织好了语言,“阿姨知道这件事是靖言的错。但靖言在感情方面是有点不成熟,没谈过什么恋爱,这次也是一时冲动。”
她的声音里仍然裹着笑意,但却变成了掺刀的蜜糖一样,隐晦地带上了些许别的意思:“咱们两家的公司今后还有不少的合作……对吗?”
郁筠不着痕迹地呼了口气。
很明显,郑蕙妍在威胁他。
“你放心,小筠。”没得到回答,郑蕙妍又加了一句,“那位omega,不可能进得了我们的家门。阿姨很喜欢你,他跟你比起来,那可是太远太远了。”
打一棒,再给一颗甜枣。
郑蕙妍似乎觉得自己拿捏得很到位,甚至还笑了一声,说:“小筠多优秀啊,能和小筠结婚,是我们家靖言的荣幸。”
“郑阿姨。”郁筠礼貌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语。
他很清楚那些豪门世家的套路。
郑蕙妍是个精明的人,虽然覃微微很符合她喜欢的性格,但她清楚地知道那位叫做覃微微的omega不可能通过联姻来为周家带来任何利益。
谁不爱钱呢?
两相权衡之下,肯定是让周靖言和郁筠订婚更有利。
可绝不会让覃微微进家门——不进家门,也有一万种联系的办法。
先订婚,订完婚,那见不见面,有没有联系,可就不是他们能说得算的了。
郁筠明白郑蕙妍的算盘。
可他并不想接受三心二意的伴侣,也不喜欢周靖言不负责任的做法。
即使是商业联姻,即使周靖言想要追求所谓‘真爱’。
“抱歉,我觉得,婚约我的确无法继续下去。”他的立场仍然坚定,“如果您觉得时间有些匆忙,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好好谈谈这件事……”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不速之客打断了。
“妈!”
周靖言的声音突兀地传了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也许是在面对自己的母亲,他很努力地压下了自己的不虞,但也能轻易地听出他平静语调下即将爆发的怒意。
“您怎么突然给他打电话?”声音有些遥远,也能听清,“我来说。”
话筒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被手罩住了一样。
郁筠不浪费时间,只换上棉拖鞋,踩着地毯进了卧室,开始翻找自己的家居服。
他的衣服色调非常统一,基本上都是黑白灰。
偶尔他也会戴一些颜色鲜亮的领带或是袖扣,但在衣柜里,就连家居服也是灰色的。
他这边在找着衣服,那边半分钟左右的时间后,才终于争执出了一个结果。
周靖言接过电话,冷淡地说道:“抱歉,我不知道我的母亲给你打电话了。”
“嗯,没事。”郁筠随口应道。
“婚约我会解除的。”周靖言说,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希望你能配合。”
什么啊。
郁筠将家居服放在床上,悠悠地回道:“行,你先把钱还了,项目结一下,很简单。”
周靖言顿了一下。
就在郁筠以为他会和上午一样不悦时,却听到他找到方向似的,冷静地开口道:“郁筠,你应该听出了我母亲的意思。”
郁筠挑眉。
“她不会支持我们取消婚约。”周靖言的语气带着一丝认为郁筠不会拒绝般的居高临下,“我能解决我家这边的问题,让我们的婚约顺利地解除。”
“但我有个条件。”
郁筠听着,觉得不太舒服。他搞不清楚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还是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条件?”
“很简单。”周靖言说。
“你要对外宣称,是你主动提出解除婚约的。”
郁筠轻轻地笑了声。
那笑声里没有笑意,只有不夸张的嘲讽。
“想得美。”他清晰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等他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再聊吧。
天气太热,时间已经不早。白天忙碌了一天,衣服上不可避免地沾了些味道。
杂七杂八的,存在感不强,但仍足够让郁筠感到不适。
他不太喜欢闻到那些信息素的味道,乌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像是不管人死活的大杂烩。
让他的腺体十分不舒服,在发情期即将到来的情况下,可谓是添上了压倒骆驼的几根稻草。
郁筠嫌弃地将衣服归类至放置脏衣服的地方。
他定期安排了阿姨来公寓打扫卫生,离开时会将衣服带走,仔细干洗保养。下次打扫卫生时又会带回来,整齐地归置进衣柜里。
平时他并不花时间打扫卫生,只简单地让自己干干净净地活着。
换下衣服后,郁筠洗了个澡,出来时穿着那身灰色的、柔软的家居服,光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从一旁的桌上抄起手机,垂眸看向手机屏幕。
因为水蒸气的熏蒸,他的脸颊上泛着红。浅色的双眸湿漉漉的,额发也毫无攻击性地垂落了下来。
去掉了白天线条干脆利落的西装,忽视他没有明确落点的冷淡眼神,就的确是一个可人的漂亮小o。
家居服带了点绒,长至膝盖,露出了双白皙纤瘦的小腿。郁筠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看到手机里有七八个来自好友靳羽迟的未接电话。
他拨了回去,那边很快就接了。
“喂?”靳羽迟的声音传来,“宝贝,你总算接了呀。”
“刚在洗澡。”郁筠解释道,“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你别说你不知道。”靳羽迟无语道,“你和周靖言取消婚约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郁筠皱了下眉。
才上午发生的事情,他也没有告诉别人。到底是怎么传开的?
难道是周靖言?
或者……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宋呈越的身影。
“谁传出来的?”郁筠的声音有些冷,开口问道。
“不知道。”靳羽迟摇摇头,但话锋一转,还是忍不住八卦了一句,“怎么,周靖言终于顺你的意,憋不住提了解除婚约吗?”
“对,他提的。”郁筠肯定了他的说法。
“啧,”靳羽迟颇有些嘲弄和不悦,“宝贝,当初咱们怎么没想到这人这么能作啊。早知道就别答应了。”
他的说话方式和郁筠大相径庭。
两个人都是omega,靳羽迟爱玩,郁筠性格克制冷淡。
虽然看起来毫不搭界,但就是意外地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郁筠“嗯”了声,早已习惯了靳羽迟肉麻的话。
他只是简单地补充了一句解释:“今天太忙了,本来准备晚点告诉你。”
“行吧。”靳羽迟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而后问道,“因为他和那个omega的事吗?”
“他说那个omega是他的真爱。”郁筠简洁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描述了出来,语气毫无起伏,但听起来有些莫名的嘲讽,“觉得利益联姻不符合他对婚姻的期待,所以想要解除婚约。”
靳羽迟沉默了一会,半晌才震惊地说:“他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大概吧。”郁筠表情冷漠地说,“而且,他刚刚还告诉我,他可以解决他们家那边的问题,前提是,要告诉外人,是我主动提出的解除婚约。”
靳羽迟直接笑出了声:“不是吧?”
“不是吧?他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且不说明明是他自己毁的约。他家里的问题很大吗?没有他,你不是一样能解决得了么?”
说着说着,他不由得啧啧称奇:“什么脑子啊,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要我说啊,你还好没和他结婚。以后和这种人一起生活,保不齐会被他给气死。”
郁筠也忍不住笑了声。
他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将毛巾放在了一边。
“所以我拒绝他了。”他说,“估计以后还有得闹吧。”
顿了顿,他还是觉得有些古怪:“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我的秘书和你。周靖言那边也没有理由放出这样模棱两可的消息。”
“那是挺奇怪的。”靳羽迟也表示认同,“或许是你们的谈话被谁听到了?”
“还真的被听到了。”郁筠说,“被宋呈越——你记得吗?”
对面稍稍安静了一会。
“宋呈越?”过了会,靳羽迟疑惑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他不是在M国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宋家不是对他严防死守得,死活不让他回国吗?”
“不清楚。”郁筠摇摇头。
他的眉头微蹙,指尖轻轻地搭在沙发扶手上。
“今天我和周靖言的对话,似乎被他听到了。但他现在有点……有点奇怪。”
“能有多奇怪?”靳羽迟好奇。
“就这么说吧。”郁筠呼了口气,“他和以前很不一样,以前只是脾气比较好。”
他思考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吐槽:“当时有点矛盾。然后,我就是看了他一眼,还什么都没说,他眼睛立刻就红了。”
“好像我欺负他了一样。”
“啊?”
靳羽迟充满震撼:“他?怎么这么柔弱的样子?我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的确不是这样的。
郁筠想。
他眯起眼,无比久远的记忆中,一个毫不起眼的的画面跳跃入脑海。
画面里是他们就读的私立高中里某条不记得名字的走廊。
郁筠抱着一小叠书,转过走廊拐角,迎面碰上了帮人收作业的宋呈越。
那年他们已经开始了分化的旅程。随着第二性别检测结果的尘埃落定,每个人好像都悄悄地走向了大树上不同的枝丫。
Omega变得柔软娇嫩,alpha变得高大有力。Beta倒是没什么变化,但少年人的心态也似乎随着性别的改变,而变得微妙了起来。
宋呈越抱着一大摞作业本,姿态有点艰难。
少年虽在同龄人中算是宽阔,但仍有些瘦削的肩背包裹在宽松的白衬衫中。火焰一样的夕阳从走廊的窗户里卷着微风,吹起了宋呈越的衬衫下摆。
见到人的那一刻,宋呈越抬起头,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带上了友善的笑容。
“郁筠同学,你好啊。”宋呈越微笑道。
他的笑容温柔又优雅。
而在不甚清晰的回忆里,郁筠看到他的双眸映着翻滚的夕阳和自己的身影。
夕阳滚滚,双眸中微光点点。
蓦地一看,是湿润的、毫无攻击性的。
郁筠记得,当时自己只是微微一点头,便转身离开,和宋呈越擦肩而过。
他们的身影在走廊上短暂地交错,就像他们几乎毫无交集的少年时期。
大概算是毫无交集的吧。
郁筠和宋呈越是同班同学,偶尔也搭过一星半点的话,就和那天在走廊上简单的招呼一样。
仅仅出于礼貌,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存在。
在郁筠的印象中那时的他,只是没什么脾气,为人和善罢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在居然是这一副……茶里茶气的样子。
“难道真的是他说的吗?”
那边靳羽迟还在猜测:“但说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吗?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郁筠回神。
“顺其自然吧。”他的背脊陷进沙发靠背里,柔软的布料和棉花裹着他的身子,“总能找到是谁的。也许只是和宋呈越一样听到了,想吃这个瓜呢。”
“那倒也是。”靳羽迟也不多问,转而颇有些嫌弃地说,“周靖言这人说话声音可大了。一副自己可牛逼的模样。当时我就说这人不太行,肯定会闹出幺蛾子,你不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