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川:“……”
黎星川:“土豆女是谁?”
季望澄思索片刻,一时半会没能想起土豆大名,陷入沉默。
反倒是黎星川试探着问:“是欧若瑶吗?”
季望澄:“对。”
“……”黎星川震惊,“她为什么叫土豆女?她哪里像土豆啊?”
季望澄振振有词:“你说的。”
黎星川:“你别污蔑我啊!”
季望澄:“人类阵营是土豆。”
黎星川:“……”
想起来了,还真是他说的。
他小学时候玩过一款游戏,选阵营然后发展自己的文明,由于里面的人族阵营立绘个个面色蜡黄,黎星川起了个外号叫土豆,妖族阵营是紫薯,魔族阵营是咖啡豆……但这不是季望澄把真实人类称为土豆的理由啊!
黎星川说了他几句,又接着问:“还有呢?”
季望澄:“什么?”
“想趁火打劫的其他原因啊。”黎星川理所当然地说,“你刚刚说了两个不痛不痒的理由,接下来应该说灭世的核心原因了吧?”
季望澄诡异沉默:“……”
黎星川:“说啊,坦白从宽。”
季望澄:“……”
黎星川:“?”
一番安静后,黎星川突然意识到什么。
“……就因为这个?”他问。
在他的注视下,季望澄缓慢地,点了点头。
黎星川:“……你确定?没其他原因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重复问句,“就因为,我们冷战,你怀疑我和欧若瑶谈恋爱,然后,你决定顺手趁火打劫,帮坏人毁灭世界?”
“不是吧?”他想。
黎星川祈祷着季望澄反驳他,然后丢出一个难以启齿且惊人的理由。
比如说‘深渊’胁迫他,季家人密谋颠覆世界、把季望澄当成棋子,然后他们要和超能力组织一起解决这个问题,打败BOSS,守护和平……这就像游戏的主线任务,电影的高潮部分,逻辑上来说,该到这个环节了。
反正总不可能是因为这么儿戏的原因吧?
但是,季望澄没有反驳。
低头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现实不讲逻辑。
黎星川:“…………”
黎星川崩溃:“季望澄!!”
半小时后,审讯场地由餐厅转移到客厅。
季望澄跪坐在软垫上,对着架在面前的平板,朗读刑法。
“已满十六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
“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不能控制……”
黎星川站在一边,双手叉腰,像是管束犯人的狱警。
他时不时打断,问:“第二十五条是什么?”
季望澄:“共同犯罪。”
接着背法条,一字不差,复印一样的精准,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遵纪守法。
黎星川咋舌,心想:“我真服了。”
他一直知道季望澄非常规,但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毁灭世界实在不是一般的离谱,好在季望澄有主动自首的情节、也成功驱赶陨石群戴罪立功,不算无可救药。
他必须得给这没道德、没纪律、目无王法的小天灾上上规矩。
家里没有搓衣板,黎星川上楼拔下键盘的USB,自己先关上门试了下,发现这硬邦邦的游戏键盘比想象中还要硌人,又默默把USB插回去。
挑挑拣拣半天,拿了个软坐垫,让季望澄跪着背法条。
季望澄没有异议,跪得笔直,十分顺从地背书。
暖黄色灯光把他的睫毛轮廓印在下眼皮,人畜无害至极。
他跪在那半天,黎星川自己先反思了。
他想:“我这是体罚吧?”
现在小学都不许体罚了,以前还会被老师罚做上下蹲、打手心,现在最多只能罚值日。
“不行。”黎星川想,“得让他长长记性。”
就这样,他又一次陷入纠结。
半晌,黎星川正踌躇不定着,突然发现季望澄的状态有点微妙。
“背书”对季望澄来说是个伪命题,只要他愿意,看一遍就能十年不忘,背出圆周率小数点后两千位轻松至极。
他嘴唇开合,不断念出屏幕上的文字,声音平稳,思想神游天外。
这是由本体和分.身一起完成的动作,本体读法条,分.身负责走神,共同打造完美摸鱼闭环。
影子们只继承了季望澄的情绪,并没有继承智力。或者从求极限的概念出发,一份智力平均分给成千上万的影子使用,每一条得到的无限接近于0。
它们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体罚了,甚至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喜悦中。
【嘻嘻】
【哈哈】
【闪闪喜欢我】
【闪闪!闪闪!闪闪!】
【闪闪生气了!但是不分手!】
【闪闪】、【闪闪!】、【闪闪可爱】
它们的快乐感染本体,季望澄的脸上出现一点笑意,转瞬即逝。
……但被黎星川抓了个正着。
他震惊极了,实在不懂为什么能有人对着刑法露出微笑,这是什么级别的法外狂徒啊?
黎星川:“你笑什么。”
季望澄:“我想起高兴的事。”
黎星川:“???”
季望澄:“对不起。”
黎星川刚凝聚起来的一点愧疚,立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无可救药的人,强忍着暴走的欲望,咬牙切齿道:“你别逼我揍你。”
坐垫底下出现几条影子,“嗖”一下窜出去,像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的野猫,把黎星川吓一跳。
他还没回过神来,裤脚忽然被人拉了拉。
影子们回来了,身手快如闪电。
小触手如同尖尖的迷你爪子,正托举着一对深蓝色拳套。
全新的,黎星川之前根本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是买的。
影子们分裂出一部分躺在地上,扭曲后拼成“↑”的形状,箭头尖尖正对着季望澄;再分裂出另一部分,围着他脚边转来转去,仿佛是鼓励他动手的啦啦队。
【闪闪!闪闪!】
【用这个打!】
【不痛!】
黎星川气晕了。
好气!好气!神经病啊!
作者有话说:
闪闪:&*%**更气了!!
本来有6分气,小季一道歉烧到8分
把长歪的季望澄掰正,任重而道远。虽然现在有点晚了,但再拖只会更糟糕。
黎星川一时间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趁着对方背法条的功夫,在网上找到一些思想品德课件,准备让他照本宣科地记下来执行。
为了如此任性的理由毁灭世界,类似的桥段放在电视剧里,能被骂成豆瓣评分3.5。黎星川冥思苦想,无论如何都深觉荒谬,接着,他试图用部分有钱人的生活方式去理解季望澄,发现确实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有钱人买一万块钱的回形针,他不会在乎这一万块钱够低保家庭吃大半年;平行时空的季望澄因为冷战而不爽到毁灭世界,他也不在乎其他人会不会因此受难。区别在于,后者社会危害性极大,且根本不会反思。
很快,季望澄把一整本法条背完了,对答如流。
黎星川:“你认识到错误了吗?”
季望澄:“嗯。”
黎星川:“不可以干坏事,更不能违法,要当好人。”
季望澄:“我会的。”
做保证的样子无比真诚,挑不出一点错处,很难相信这个人差点参与一场惊天动地的共同犯罪。
黎星川很心累,闭了闭眼睛。
影子们在他身边献殷勤,一会变成一朵花,一会变出小动物的形状。它们像一群小跟脚狗,穿拖鞋走路都变得紧张兮兮,生怕踩到它们,尽管踩到也不会怎么样。
不聒噪,但很烦人。
黎星川抱怨:“你能不能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被称作“这些东西”的影子虎躯一震,知道自己被嫌弃,于是默默变成了黑色地毯。
“它们听得懂人话?”黎星川意外道。
季望澄:“听不太懂。”——但是能听出自己被嫌弃了。
黎星川:“它们会‘抗命’吗?”
季望澄:“偶尔。”
比如说,把沾到的脏东西偷偷擦在本体衣摆内侧、处理现场时偷懒、面对闪闪时像脱缰野狗一样拽都拽不回来……阳奉阴违,防不胜防,季望澄还没办法极其精准地掌握力量。
黎星川好奇:“你最多能同时对付多少个超能力者?”
他像理解游戏等级一样去理解“天灾”、“深渊”等灾难概念,在他看来,一般能力者大概是LV60以下,厉害的是LV80,而季望澄LV100满级,断层领先。
剩下所有人联合在一起,对上他必然能有一战之力。
这其实是一个伪命题,LV100是游戏等级的最高值,不是季望澄的能力阈值。
“应该……”季望澄斟酌着,“几百个?”
黎星川毫不怀疑:“好厉害啊。”
之前季望澄夸他“比我厉害”,当时以为是诋毁性质的玩笑,现在想来,这简直是溢美之词。同时,他再次产生了微妙的担心:“那万一组织忌惮他、想收拾他,该怎么办?”
黎星川发愁,各种意义上的愁。
当天晚上,黎星川接到小姨的电话,对方问他:“闪闪,你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是周五。他回答:“明天下午之后都空。”
黎梦娇说,大领导想见他,向他表达谢意,问他那边方不方便上门拜访,还是上酒店一起吃顿饭。
黎星川:“啊?我去他家啊?算了吧……”
黎梦娇:“当然不是,他要谢你,他登门。”
黎星川:“……那就更不好意思了!”
黎梦娇:“酒店好伐?”
黎星川下意识抵触:“能不吃饭吗?”他小声嘀咕,“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
黎梦娇:“也可以,看你怎么方便咯。”
黎星川觉得不见最方便,但这是小姨和季望澄的大领导,怕领导以后给他们俩穿小鞋,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饭就不吃了,最后定在基地的会客室简单聊两句。
第二天,黑色轿车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一如既往的低调。
黎星川不喜欢和领导相处,觉得十分别扭。
有季望澄陪他一起,不适感稍微减轻了些许,但新的担心应运而生——小季这种性格太得罪人,真怕他突然说些让领导下不来台的话。
他紧张的表现也很明显,抖腿,一直盯着车窗外。
季望澄说:“不要担心。”
黎星川压低声音:“这是去见大领导哎。”
季望澄“哦”了一声。
黎星川:“你见过没有?姓廖的。”
季望澄:“见过。”
黎星川:“他人怎么样?”
季望澄想了想,告诉他:“是秃头。”
黎星川:“……”
黎星川:“你等下千万不要讲话,当个哑巴就行。”
由于这句石破天惊的“是秃头”,黎星川脑海中自动形成了可怕的光头形象,神似恐怖屠夫。
半小时后,他见到了一位头发茂密漆黑的中年人。
黎星川:“?”
会客室里坐了五六个人,黎梦娇一一为他介绍。
廖局、黄老、郑老……还有绿头发的阿黄。
廖局笑得很和蔼:“你好,黎同学。我叫你星川可以吗?”
黎星川:“……您好。”
廖局像个普通长辈一样,问了他关于学业生活上的事,并且主动提出一些自己能帮忙的地方,恰到好处的热心。
闲谈一阵,对方才切入主题,开口十分郑重:“星川,我代表组织,为我们之前的欺瞒行为向你道歉……”
接着,廖局提出了丰厚的补偿措施,问他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大胆提,黎星川大惊失色说没有没有真的不用;道歉完又是一番真诚的感谢,感谢黎同学为我们组织、为社会做出巨大的贡献……仿佛他是一个拯救苍生的救世主。
黎星川一开始局促且紧张,听到后来了,有种神魂剥离的麻木。
“他说的是我吗?”他想,“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边上坐着的黄老和郑老,时不时帮腔搭话,让气氛没有那么严肃。从外表年龄上来看职位应该也不低,这么多人在场,杜绝了低级错误的可能性。
黎星川心里忍不住嘀咕:“我干嘛了?我也没干嘛啊?”
他转头看了眼季望澄,季望澄也看他,眨眨眼睛。
像在一堆任课老师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廖局冗长的致谢词,终于走向尾声。
“说起来。”廖局笑眯眯地说,“星川,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超能力者,有兴趣加入超能中心吗?”
黎星川顿时精神了。
图穷匕见!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叭叭那么多,其终极目的是……是……BOSS直聘!
黎星川真正享受到了找工作和老板谈的待遇,但他想到自己在上次测试中的表现,一顿心虚:“可是我没有超能力啊。”
廖局讶然:“怎么会?你知道自己的能力是什么吧?”
“我知道……”
黎星川气短。
不止一个人告诉他,他很厉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忙制服了很多罪大恶极的通缉犯,甚至给他看了录像,证据确凿。这看不见摸不着的能力,堪比皇帝的新衣,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穿着那件衣服。
他偶尔也会像所有中二少年一样,做一做打怪兽保护世界的梦。当这份机会真正递到眼前,却下意识认为自己无法胜任。
“我就是个普通人。”黎星川不太好意思地说,“这么平平无奇的能力,大概也帮不上你们什么。”
在座几个人,或多或少地露出了看凡尔赛大师的表情——要知道,哪怕不算“末日危机”那一遭,光是被他无意间打击的“深渊”暴徒,已经够他连升三级了。
黄绍辉更是咬牙切齿,愤愤地想:“艹!又给他装到了!怎么能装的那么自然!”
廖局:“星川,谦虚是好事,但是不要妄自菲薄哦。”
黎星川:“哎?我没……”
廖局还想再劝,一直保持沉默的季望澄突然发话:“够了。”
他开口有种一锤定音的效果,会客室蓦然安静,几双眼睛刷刷地望过来。
“他想怎样就怎样。”他说。
“嗯,当然。”廖局从善如流地改口,“我们充分尊重星川的个人意志,只是给他提供这么一个选择。你好好考虑,组织永远为你留位置。”
黎星川受宠若惊:“好的,谢谢廖局……”
对方作为领导如此客气,季望澄却完全不给面子,不耐烦道:“说完了吗?”
黎星川:“……”
……救命啊!这人是怎么在职场上活下来的!
他的手悄悄绕到身后,想掐季望澄一下,结果指尖突然传来冰冰凉凉的、柔软的触感,像戳到一块小史莱姆。往后一看,发现沙发靠垫间隙缩着一团蠕动的影子球。
黎星川收敛惊讶的表情,努力保持一本正经。
廖局果然风度翩翩:“差不多,没别的事了。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黎星川怕季望澄又说出令人高血压的话,抢答道:“吃过了!”
廖局:“好,那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几人站起来,眼见着谈话彻底走向尾声,季望澄却再度开口:“等一下。”
黎星川:“……”
其他人:“……”
在场所有人的心声此刻出奇的一致——求你别说了。
季望澄看向黄老,单手按在黎星川的肩膀上,语气淡淡,漫不经心地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黄老:“……?”
黄绍辉和黎星川表情是如出一辙的茫然,但剩下几个人都是人精,短短几秒咂摸出意思来。
他们都直接参与了最开始的试探黎星川的“面试”活动……而黄老,是当初最不客气的那一位。
黎星川和季望澄站在同一排,面对着几人,自然没注意到,在他身后,黑影如同爬山虎一般瞬间长满了整面墙壁,血管般一突一突地鼓起,流淌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恶意。
——明晃晃的威胁。
生理性的恐惧袭来,黄老咬紧牙关,克制住下意识的寒颤。
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气氛沉闷。
别人是因为紧张和害怕,黎星川纯粹是替人尴尬的毛病发作了。他看不懂目前的状况,内心崩溃:“季望澄在干嘛?有他这样得罪人的吗!”
“黎星川同学,很感谢你对组织的付出……”黄老对他露出僵硬的笑容,深吸一口气,“……以及,对不起。”
黎星川:“……”
黎星川:“?”
为什么?他们今天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下楼出门的这几分钟显得格外漫长,简直是百爪挠心。
黎星川原本担心季望澄这态度把领导得罪狠了,结果对方非但没有摆脸色,送他们离开时甚至笑容满面,还硬塞了一堆礼物,非一般的惊奇。
他有一箩筐的问题,比如“你是救过他们的命吗,为什么他们对你这么客气?”、“廖局的头发很多啊你怎么说人是秃子”……
挑挑拣拣,第一个问出口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我之前见过他吗?”
季望澄理所当然地说:“没有,但他应该的。”
黎星川好奇:“他做什么了?”
季望澄:“说你坏话。”
黎星川:“……”
黎星川:“?”
他刚想表达自己的抓狂,季望澄目光往窗外一扫,突然说:“停车。”
轿车打着双闪,缓缓停在路边。
黎星川更疑惑了,不明所以地盯着对方。
季望澄先一步下车,为他开门。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很漂亮。”
黎星川的思路顿时被打断,顺从地下了车,好奇地问:“什么地方?”
晚上七八点钟,夜幕垂落,街灯与商业街的灯牌并肩亮起,照彻夜空。
这条商业街尽头,是一座造型别致的高楼,尖顶直直指向天空——玉城电视台。
季望澄朝他伸出手:“牵手。”
黎星川将信将疑地搭上去。
他还在纠结着在街头牵手是否有些招摇——下一秒,失重感席卷全身!
耳膜传来刺痛感,头晕狠狠袭来,像是突然被塞上一辆赛车的后座,他被高速撞得头晕眼花。
黎星川一句骂街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忽然刹车。
往下看,灯火星星点点地串在一起,人微小如同蚂蚁,车辆是慢吞吞的迷你甲壳虫,远处光怪陆离,不甚清晰。
没有任何视野阻挡,城市的夜景平铺在他脚下。
恐高严重的人,怕是会立刻被这一幕的冲击感吓晕。
“这……”
黎星川往后看。
——他居然正坐在电视台最高处的天台边缘。
“最好不要乱动。”季望澄揽过他的腰,提醒道,“但是也不会掉下去。”
双腿悬空,天台的扶手支撑着他的身体。黎星川自然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片刻后,他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夜班飞机闪烁着间歇性的红光,自半球形的穹顶划过。
今晚的夜幕透着一点暗红色,像泼洒了半杯红酒,醉醺醺的,没法彻底沉下气。
黎星川问:“你经常来这吗?”
季望澄:“嗯。”
黎星川:“都什么时候来?”
季望澄:“不高兴的时候。”
黎星川:“现在也不高兴吗?”
夜风呼啸,车水马龙自城市那一头淌来。远处的湖泊像一块深蓝色的绸缎,被夜色熨平,安宁祥和地镶嵌在旧城区中心。
黎星川深呼吸。
高处的晚风清冽,沁人心脾。
季望澄的回答,雾一样逸散在风里:“……很高兴。”
“我一直想带闪闪来这里。”他的声音有点含混,“以前你看不到它们。现在可以了。”
——他要把所有见过的好东西,全都分享给你。
一点也不私藏。
半小时后。
警察局。
黎星川和季望澄,一人一支笔。
写保证书。
浪漫的夜晚,在城市的最高处吹风……
但路过的人发现电视塔上坐着两个人,以为他们要自杀,打电话报警了。
警车开过来时候,黎星川还一无所觉地想“是哪里出事了?”。
季望澄先他一步注意到,也知道警车停在电视台门口,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是来找他们的,满不在乎地以为警察来抓电视台里的罪犯。
直到身后的天台大门,被人打开。
进来的女警年纪轻轻,声音温柔,像是害怕吓到他们似的,好声好气地说:“两位小同学,大晚上的,坐在那里冷不冷呀?”
“是有什么烦恼吗?……”
两人面面相觑。
黎星川懵了。
季望澄隐约意识到自己闯祸,不敢吱声。
而此时,警察板着脸教育道:“以后不许擅自闯电视塔天台!爬那么高多危险?还是大学生呢!老师怎么教你们的!……”
黎星川羞耻至极,低头奋笔疾书。
他今天听了太多句抱歉,此时真心实意地还了一句:“……对不起,警察叔叔,以后不会了。”
唉,怎么会这样?
换做十年前,黎星川都想不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极其羞辱的方式进警局。
警察没为难他们,一人一张A4纸写保证书,也没要求写多少字;本来还打算联系家长,在黎星川的恳求之下作罢。
如果把事情捅到外婆和小姨那里去,这就是一辈子的污点了,往后余生,每次逢年过节亲戚聚会场合必会被翻出来嘲笑。
正当他偷偷庆幸的时候,黎梦娇恰好从阎华那里得知这一消息。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文字变得陌生,他们几乎认不出‘警察局’的意思。
“天灾”被警察抓了,这是什么地狱喜剧吗?
单白:“警察局是我想的那个警察局吗……”
李玄知:“是。”
单白瞳孔地震:“牛啊闪哥。”
阎华:“孟姣,你怎么说?我安排人去打点?”
黎梦娇一阵无语,沉思半秒,拍板决定:“……不用。让他们长长记性。”
于是,没有人来接他们,两人乖乖的在民警眼皮子底下磨洋工。
警察的意思其实是走个过场,写两行字签个名,认识到错误就行。
但黎星川初高中的时候常常和这玩意打交道,有时候是迟到,有时是因为课间操时间偷偷溜去打篮球,500字的习惯刻在他的DNA里。
两三年的作文班白上了,高考一结束,回到解放前。
黎星川绞尽脑汁地想一些有道理的废话,在白纸上做文字填色游戏,写高数A的大题都没那么费劲。
他受折磨,季望澄自然也不会提前离开,陪他一起造字。
没过多久,盯着他们的民警接到其他任务,离开了办公室。
黎星川用笔帽戳季望澄的胳膊。
“你怎么回事。”他小声抱怨,“你不是‘天灾’吗?应该可以耳听八方吧?为什么没有发现警察?”
季望澄老实交代,坦坦荡荡的八个字:“我发现了,我不知道。”
黎星川:“……”
季望澄的常识体系媲美小学生,“热心市民拨打110拯救疑似失足少年”算是相当高级的知识点了,他把握不住。
“行吧。”黎星川转过头,偷看他的检讨纸面,“让我看看你写得怎么样了……”
季望澄写了整整一面。
快写完了,就差最后两行。
他在等黎星川,最后一行每个字都写得很慢,笔锋抑扬顿挫,如同雕花。
黎星川:“?”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呕心沥血爬出来的五行大字,忽然沉默震耳欲聋。
黎星川的字有种异域他乡的美感,乍一看像俄文,用大白话来形容就是狗看了都摇头,和季望澄工整如印刷体的墨水字形成鲜明对比。
但他丝毫不觉得羞耻,大大咧咧地开抄,很快也涂满了一张,交卷出门。
警局边上有地铁,坐四站路就能到家附近地铁站。
今晚的列车有些不同寻常。
过了晚高峰,也不是客流量很大的站点,坐在他们对面的两位女士,忽然吵了起来。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说了我是不小心的!”
“你这人态度怎么这么差啊!”
“我怎么态度差了,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
“你这也是道歉的态度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嗓门越来越大,周围的乘客纷纷侧目。
左侧的年轻男生试图劝架,被她们同时指着鼻子骂“男的滚一边去!关你什么事!”,男生被说得脸涨红;右边的大爷也看不下去,出言相劝,她们也毫不客气。
八卦是人的天性,黎星川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这两位女士衣着得体、妆容精致,背的包质感也很好,一看就是在附近CBD上班的高级白领,她们会因为“踩到鞋子”这么小的事在公众场合大吵大闹,让人很是意外。
黎星川猜测可能是因为这俩人加班加得太暴躁了,所以一点就炸,资本家真是害人啊。
仅仅几分钟的功夫,一场骂战由两个女人扩展到了五六个乘客,乘务员从别的车厢赶过来调解。
季望澄一言不发,沉默地审视这场闹剧。
“滴——滴——”
列车到站,车门打开。
季望澄忽然起身。
“闪闪,我们走了。”他说。
黎星川还在看戏呢,闻言恋恋不舍地起来,跟着对方离开。
等到快上楼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不对,我们下错站了,还有一站路呢。”
“不是。”季望澄说,“我再待下去,他们会打起来,到时候会很麻烦。”
黎星川懵了:“……啊?”
季望澄告诉他,他的磁场能使人无知无觉间变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