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仅是那群人。”盛欢犹豫了一会儿,慢慢道:“还有后来来的那个男的——”
“你说那个大长腿的帅哥?”姜添说。
这个形容虽土但贴,盛欢用舌尖抵了一下腮肉,倒是没法反驳,含糊的“嗯”了一声。
“我以为他是你的同事呢!”姜添诧异道:“你俩一个调虎离山一个暗度陈仓,配合的那么默契!少一环都没法儿把我们带出来。”
“不是不是,这个真不是。”盛欢斟酌了半天这个形容,觉得怪复杂的,不欲全盘否认,“默契……可能是有一点儿,但真不是同事,我跟他之间……有过私人恩怨,不好见面,你懂吧?”
“哦我懂我懂。”姜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句话,你没来过,这些事儿跟你也没关系。”
“就是这样,麻烦你了。”盛欢说。
“小意思,没道理恩将仇报啊!”姜添笑道。
“哦,还有件事。”盛欢想起了阿提密斯的提点,递了张纸条给姜添,“你能找人帮我开点儿药么?”
“艾司唑仑和奥氮平?”姜添瞅了眼纸条,诧异道:“你家里有人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啊?”
盛欢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末了不尴不尬的“嗯”了一声。
姜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抱歉,在他肩头宽慰似的拍了两下。
“我们的处方权有限制,像艾司唑仑这样的药不能开太多,万一有人屯药自杀就不好了。”姜添说:“这样吧,我尽可能给你开,你随时需要随时来找我。”
“也行。”盛欢说。
“你就对他这么信任?”盛欢离开医院时恢复了通讯状况,就听见阿提密斯在他的通讯器里冷冷发问:“没有任何的刚性约束,大脑里的讯息通过声带传递给另外一个人只需要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人如果连这点信任都给不出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盛欢轻声感慨:“我刚上来的时候听见几个医学生聊天,原来国中毕业后还要四五年才能培养出一个医学高材生,要是被药坏脑子了,岂不是社会和人民的损失?”
“你还挺有大局观?”阿提密斯气笑了。
盛欢撇撇嘴,每次遇到阿提密斯类似的挖苦他都是闷不吭声的应下。
姜添回到办公室,意外发现他的老师邓重华教授正坐在空空如也的办公室里等他。
大医院的内卷程度远超想象,且不说他们科的小医生每天不是在手术室就是在去往手术室的路上,生病也不敢轻易请假,邓重华作为学科带头人除了本职工作以外还要出席各种会议讲座,更是忙的不见人影,此时竟然能稳稳当当的坐在这办公室里,实在是有点离奇。
虽然是师生关系,但邓重华不苟言笑的严厉性子远近闻名,姜添心有点子忐忑,毕竟出了昨天晚上那档子事,时至现在他还没能投入到正常的工作中去,对于平时紧锣密鼓的日程而言难免是耽误……不知道邓重华是不是为此事生气了,
他不好装看不见,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办公室。
邓重华抬眼望见他,沉声道:“你人怎么还在这里?”
姜添“啊”了一声,讷讷道:“我……我看一眼排班。”
“你看什么排班!”邓重华拍案而起,声如洪钟,“你现在立刻给我下班回家休息!”
“啊?”
姜添在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刚才已经给保卫科打过电话了。”邓重华冷冷道:“以后所有没有搜查令的无关人员严禁出入病区!更不准随便带我们的医务人员走!什么集团公司都没用!有意见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姜添愣了愣,眼眶瞬间炙热。
“邓老师……”
“行了,下夜班就别在这里杵着了。”邓重华挥了挥手,看腕表,“我还有个会,马上也要走了。”
“您也注意身体。”姜添感激的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他租的房子离医院不远,故买了一辆单车通勤,姜添在值班房换了常服,去往医院后面的停车棚拿车,忽然听见有人在他背后轻轻吹了声口哨。
姜添闻声回头,就看见一个身量高挑的影子倚在树干上,翠墨色泽的树影斑驳投下,像一首夏日的盎然的颂歌。
“是你?”姜添认出他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沨止。”对方彬彬有礼的走出阴翳,答的毫不拘束:“姜医生,恭候多时了。”
论岁数,姜添其实比顾沨止还要虚长几岁,但面对顾沨止,他总觉得对方身上有种极强大的气场,能把握一切,若君王亲临,叫他心生怯惧。
“顾先生是有什么公干吗?”姜添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公干谈不上,方便找地方聊几句吗?”顾沨止轻抬下颌。
“我跟顾先生应该……没什么可聊的。”姜添局促道:“我下夜班,急着赶回家睡觉,先走了。”
他迈腿欲走,听顾沨止在他身后不紧不慢道:“昨天晚上跟你在一起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小男生吧?”
姜添的脑海里迅速闪过盛欢的警告,他学霸的脑子在这一刻挖掘出了精密的记忆点,斩钉截铁道:“不!那人四十,离异,还带俩娃!”
顾沨止:“?”
这个答案终于让从容如顾沨止的眼中明明白白的浮现出疑惑来。
姜添梗着脖子,为表达自己的理直气壮。
两人古怪的对视了许久,顾沨止垂首,抻了一下修长的指骨。
“还好说的不是丧偶。”他嘟囔了半句,露出了一种杂糅了惋惜留恋追忆旧爱的专属表情,掷地有声道:“我承认,错误是我犯的,分手是他提的,证是在新西兰扯的,婚是三年前离的,孩子确实有过,领养的,有一个叫平儿。”
精准到点的信息量如海潮般席卷大地,姜添瞳孔巨震,满头问号。
“这是我俩当时去扯证时拍的照片。”顾沨止贴身摸出一个略旧的gucci经典款皮夹,打开最外层,卡槽里插着一张带了些岁月气息的拍立得照片。他抽出照片夹在指间,递送到姜添的眼前。
照片上是两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一个年长些个儿高,一个年幼些略瘦弱,两人肩并着肩而立,各有各的美貌,食指相触,笑容绚烂如星辰,背景却早已模糊难辨。
“中国有句老话,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顾沨止摇头叹息,说的有模有样,“我找他没有任何恶意,更与公事无关,只为了弥补一些当年的遗憾和过错,说难听些,求复合罢了。”他望着姜添的瞳光里隐隐含着雪亮的锋芒,口中仍然循循善诱着:“所以姜医生,你那天晚上看到的……是这个人吗?”
姜添的瞳孔收缩了一瞬。
他的目光悬在照片上,先是扫了眼盛欢,而后飞快的转移至照片中顾沨止的脸上,他拧着眉头看了又看,不忘抬眸去端详顾沨止的脸孔,以确认顾沨止话语中的真实性。
不像假的。
无论是内容,还是那种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难舍难分的情感。
好像他们真的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
姜添用力舔了下唇角,盛欢的叮嘱犹在耳畔,整一个天人交战,少顷,他下定决心一般,“不……”
不等他将否认的话说出口,顾沨止就收回了动作。
男人微微一笑,将那张照片塞回了卡槽的夹层处,捋平边角,“啪”的合上了皮夹。
“我想我知道你的答案了,谢谢你,姜医生。”
第17章
从姜添这种普通人身上套出某些讯息于顾沨止这种专业人士而言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纵然姜添一个字也没有讲,但看相片时,他的眸光几乎没有在盛欢的脸孔上逗留,反而在反复的确认顾沨止存在的真实性,可见其对盛欢长相的熟稔与笃定。
截至目前,盛欢与庞贝黑市勾连参与其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事实放在眼前,顾沨止非但没有觉得尘埃落定,心底的疑云却愈加的滋生暗长起来。
盛欢,一个尚未毕业的男学生,为什么会跟庞贝黑市扯上关系呢?如此危险的行当,普通人别说是做,就是连知晓打探都无从下手,他盛欢凭什么?又为了什么?
在分手后的这两年里,盛欢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情,为何他看起来与从前相比,大不一样了。
顾沨止满腹思绪。
这时,熊提向他发来了语音通话的邀请。
“歪,顾哥!”熊提大咧咧道:“我跟琳琅看见无限集团的车走了哎!你打听到那仿冒犯的消息了吗!”
“嗯。”顾沨止道:“确定了。”
熊提石破天惊的“嗷”了一嗓子,“还真是你前男友啊!”
顾沨止:“……”
电话两端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少顷,熊提的脑子终于追上了那在前面夺命狂奔的嘴,干巴巴的笑道:“啊顾哥……你别误会,我们不信谣不传谣,主要是琳琅那天听你提了一嘴——”
顾沨止面无表情道:“伍琳琅我要是你我就把熊子按死在马桶里。”
伍琳琅一手肘捅在熊提的游泳圈上,恶狠狠道:“英雄所见略同。”
等熊提惨叫完毕,伍琳琅道:“所以顾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掺和了私事的公事不好办吧?”
她问的很正经,没有平日里戏谑玩笑的意味。
“是啊是啊,狠点儿吧觉得伤感情,不狠吧又不好交差。”熊提在一旁直咂嘴。
“那我们不一样。”顾沨止懒懒道:“我最喜欢私事公办,借个由头上门就不会显得我很猥琐。”
伍琳琅:“?”
熊提:“?”
伍琳琅:“怎么做到把这么无耻的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
熊提:“6。”
“总而言之先回家换身像样的行头。”顾沨止愉快起来:“要跟前男友正式见面了,决不能太拉跨,挂了,有事再联络。”
电话挂断,少顷,熊提和伍琳琅在他们的三人小群里刷了满屏的“不愧是你”的熊猫头,充分抒发了内心的钦佩之情。
顾沨止眯了眯眼,他走到路边,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届时,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段锦织”。
这回顾沨止只垂眼看了看,后一声不吭的将手机丢回裤袋。
振动持续良久停下,而后又振动起来,再次停歇,就这样周而复始了好几遍,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又过了许久,对面锲而不舍的发来了一条条语音消息。
“阿沨,听说你回虞城了,最近我们住在云台北府,你不要走错了。”
“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提前告诉我好吗?我让佣人准备你喜欢吃的菜,你现在喜欢吃什么呢阿沨?”
手机振的人心生烦躁,屏幕一闪一闪,夺人眼球,顾沨止粗略的扫了眼过去,眉间眼梢都是冷嘲。
他屈指飞快的敲了几个字回过去。
“想吃泡面,有吗?”
对面几乎是秒回。
“为什么要吃泡面那种没有营养的东西?”
“银鳕鱼和海胆刺身可以吗?新鲜空运来的,配上深海鱼子酱,我和你爸爸都很喜欢,你也一定会喜欢。”
“回来跟我们聊聊斯宾塞的生活好吗?”
“我和你爸爸都很想你,毕竟你是我们家的骄傲啊!”
顾沨止眼底的嘲弄越发刻骨,按灭了手机。
“先生去哪儿?”司机见他迟迟不发话,便主动问道:“云台北府吗?”
云台北府是虞城寸土寸金的富人区,从刚才的语音内容来判断,车后坐着的应该是一位上流圈子里留学归来的少爷。
“不去。”顾沨止冷冷道:“去星澜公寓。”
盛欢从医院出来时已经将那一身伪装的行头撤的干干净净,他穿着一件最普通的短袖T恤,一条洗的发皱的运动裤,顶着一头凌乱乌黑的短发,立在车水马龙的路边。
正午的阳光投射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如上好的宣纸,除了眼下的两个黑眼圈,几乎没有瑕疵可言,眼睛大而明亮,似能将夏日朝露盛入其中,盈盈荡漾。
饶是他穿着一身最不起眼的地摊货,路过的年轻女孩们还是会被他的模样吸引,忍不住回眸含着笑多看两眼。
盛欢打了个呵欠,熟视无睹,兀自从医院步行回家。
盛世网咖的门口停着一辆快递车。
派送员下来道:“盛欢!你有一箱生鲜要签收!”
璃黄金往往会打着生鲜的名号配送,这是阿提密斯的基操,盛欢早就习以为常,他签了字,接过派送员搬来的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箱,颇有分量。
这分量让他心下稍安。
他搬着箱子进了门可罗雀的破网咖,门也懒得锁,径直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堆放着一些报废的主机和显示器,还有几张坏掉的电竞椅,盛欢绕开杂物去到墙角,用足尖踢开了一块弹簧板。
“咔哒”
下方露出暗格,暗格内存放有另一个黑色的金属箱子。
盛欢将纸箱的外包装拆卸,露出里面同色系的黑色箱壳,这是一个双层罩底的设计,他伸手到箱子底部按开锁扣,谨慎的掀开了箱身。
里面是两块沉甸甸的金条。
这金条的外观与市面上的黄金略有不同,色泽偏暗,表面是亚光的质感。
放眼全球都十分稀有的合成金属——璃黄金。
盛欢呼出一口气,此时此刻,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暗格里的箱子被同路数打开,里面竟然已经整整齐齐的存放了一排并指宽的璃黄金条,看起来足有四五斤,盛欢小心翼翼的将新入手的璃黄金转移进暗格,又将铅盒的外包装拆分展平,严严实实的覆盖在表面,确认安置妥当,才将弹簧板重新关上。
他支身坐在暗格边,一手撑地,一边用力的喘息,仿佛刚刚不是在归置金条,而是搬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砖。
喘着喘着,盛欢忽的觉得鼻头一热,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摸,在人中的位置摸了一手的血。
第18章
这会儿他才感觉到歇了这好一阵子功夫并没有什么卵用,他非但没有感觉到力气回还,头反而晕的厉害。
阿提密斯说的没错,璃黄金的辐射虽然微弱,但近距离的长时间的接触,还是伤身的。
盛欢撑着地面爬起来,胡乱抹了两下脸,扶着把手离开地下室,他步履蹒跚,径直上了二楼,借着这阵头晕的劲一头栽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睡意张牙舞爪的吞噬了他的意识。
时间在昏睡的时候就宛若插了翅膀般走的飞快,天眨眼睛就黑了。
古怪的吵闹声不绝于耳,盛欢烦躁的在床上翻了个身,试图用枕头堵住耳朵,但用处不大,他听见有人在敲他的房门。
“咚咚咚”
“咚咚咚”
盛欢豁然睁大了双眼。
房间的基调是压抑的灰色,墙上时钟走针沉重,每一下“滴答”声都如巨人的脚印般狠狠踩在盛欢的耳膜上,他不得已坐起身,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咚咚咚”
“谁啊!”盛欢哑声喊道:“谁!”
“盛欢!”门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嘶哑混沌,带了点神经质,“盛欢!!开门啊!!!”
是爸爸?!
盛欢一个机灵清醒过来,慌忙起身下床。
他连鞋也顾不上穿,赤足奔去开门,门开,那个穷困潦倒的男人立在那儿,头发打结,眼中布满了血丝,与这通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过分惨白的脸和干裂起皮的嘴唇,下巴上灰白交杂的胡须随着嘴唇的颤抖而战栗不已。
“盛欢,他们追过来了!他们追过来了!!”盛长泽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整个脸颊都在剧烈的抽动纠结,似是惊恐到了极点,“盛欢!!!他们就要来了!!!”
这一声失控的嘶吼惊雷般炸响在盛欢的头顶,让他浑身僵硬厥冷,鸡皮疙瘩传染病一样在身上疯狂蔓延,他顿生出末日将来的恐怖,然而下一秒,更大的恐怖如火山灰般将他包裹。
盛长泽的头掉了下来。
他双手稍拢,恰好接住了那颗头,喷涌的鲜血将他浇的半身黏腻,呼吸困难,血珠从浓黑的睫毛上一滴一滴的坠落,他透过猩红模糊的眼帘,望见盛长泽凝固却安详到有些诡异的表情。
“好孩子。”那颗断头的嘴巴干瘪的翕动,末了居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让盛欢如坠冰窖。
“不——”他猛地蹲身下去,疯了一样的嘶吼,气力被耗竭,仿若被死死的扼住喉咙!盛欢从窒息感中猝然惊醒过来。
他直挺挺的从床上弹坐而起,浑身连带着指尖都在虚颤不已,冷汗沿着脊柱往下淌,像是黏腻的蛇,浸湿了衣服,他双目空洞,瞳孔收缩如针尖,耳边一时间除了宏钟般的呼吸和心跳,什么也听不见。
两秒后,盛欢仓皇将床头柜上的东西拂落,抖着手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艾司唑仑的瓶子。
“哗啦啦”
颠倒瓶底,盛欢倒出一把药片,也没数其中究竟有几片药量为几何,就这么一仰脖子生吞了下去,他慌不择路的摔回枕头上,用力闭上眼,湿淋淋的睫毛兀自颤抖不止。少顷,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搁在小腹上的手臂则顺着身畔不受控制的滑落下去。
这次,盛欢没有再做梦。
他像是某种退化了呼吸系统的鱼类,被按进了深海黑色的腹地里,无知无觉,失去了与世界的所有联系。
过了不知多久,他依稀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大声的喊着些什么。
那声音似是离得很远,又有那么几刻似是靠的很近,声线时高时低,陌生中夹杂着一些熟悉的感觉。
意识未回感觉先走,这种状态教人如烹油锅般的煎熬,盛欢努力想要睁开双眼,但是眼皮异常沉重,像是灌了胶,事实不仅是眼皮,还有身体的其他部位,他都失去了掌控权。
有那么几个瞬间,盛欢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
直到一点刺痛落在他的脖颈处。
而后,像是被大力拽出水面,盛欢猛地寻获了呼吸,他感觉有人正紧紧的攀着他的肩膀,边摇晃边迫切的喊着他的名字。
他说不出话。
“开心哥哥!!!开心哥哥你不要死啊!!!”平儿见状“汪”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床单上。
盛欢复又用力睁眼,视线里尽是重影。
重影的尽头又汇聚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如同教堂中高悬着的巍峨圣像,轮廓都散发着柔和的微光,盛欢不由自主的抬起手,反握住对方紧绷的坚硬臂膀,喃声道:“顾……”
“我在。”仿佛不舍他多说一个字,顾沨止急切的抢白,“开心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目光扫过床头打翻的空药瓶,散落在外的药片所剩无几,世界上不乏大量吞噬艾司唑仑的求死之人,若非方才平儿熟门熟路的推门进盛世网咖找盛欢,半天没有寻到盛欢的影子,呼喊也得不到回应,他们不得已上楼破门而入,也许此刻盛欢早已在无人发现的境地中深度昏迷直至断气,这个事实足教他的心如同被绑了重石般坠下去千百次。
“我还好……你放手先。”盛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被顾沨止捏的有点儿疼,遂挣扎了一下。
顾沨止却半点要撒手的意思也无,宛若稍稍撤一分力道,盛欢就会连人带魂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盛欢抵着他的动作若隔靴搔痒,岿然不动,反教对方一向气定神闲的俊容隐隐发青。
“开心哥哥你为什么要自杀呀!”平儿在一旁扯着个嗓子乱叫。
“谁自杀了?”盛欢扭头看他,满面茫然:“我才没有——”
“你有你有!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平儿气呼呼的嚷嚷道:“吃很多很多的药片,然后就像睡美人一样死过去啦!”
盛欢:“……”
他下意识的要抬手扶额。
颈部肌肉一阵抽痛,盛欢骤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哑声痛苦道:“我怎么搞的……”
“长腿哥哥给你打针啦!”平儿。
“打针?”盛欢错愕。
“阻断剂,能阻断大部分药物的吸收。”顾沨止低声说:“我恰好身上带了一支。”
盛欢呆了呆。
他这才发现顾沨止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这个他口中的“不省油的灯”在医院面对那么多荷枪实弹的盗匪都没有皱一下眉头,此刻却连呼吸音都是粗粝而紊乱的。
竟然……那么害怕吗?
第19章
盛欢的心像是被攥住又狠狠揉捏了一下,酸慰难当,他扶在顾沨止小臂上的手指微屈,而后松弛了下去。
“我没有想要……那个。”他的声音软软的,没什么攻击性,像是有些愧疚,有些心虚,“我就是想要……睡一个好觉。”
顾沨止的眸光微垂。
少年的手指细长白皙,指端圆润干净,甲盖是健康淡粉色,底端有一个窄窄的小月亮,看着十分可爱。这会儿来回小幅度的摩挲着他小臂上的肌肤,若藏了心机的猫儿在用毛茸茸的尾巴讨好着主人。
顾沨止的心口被这毛茸茸的尾巴撩的痒痒的,先前焦灼急惧的疮疤被抚平了大半,他轻挑唇瓣,松开了盛欢的肩膀。
盛欢呼出一口气,艰难的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一个姿势睡眠而僵硬的肩膀,一面低着头偷偷用余光观察顾沨止的表情。
他的脑子在人醒了之后就开始高速的运转起来,第一时间盘算起当前的情形究竟为何?
他大概是一个不小心嗑药磕多了,被经常跑网咖的平儿发现,平儿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又对顾沨止有着莫名的好感,所以才会喊路过的顾沨止来帮忙。
只是顾沨止真的是“路过”吗?
盛欢不信。
“顾学长找我有事吗?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翻身下床。
他身上的那件旧T恤汗湿了又干,被睡的皱巴巴的,衬的他的身形分外单薄纤细,顾沨止的目光凝在他白皙的肩颈处一瞬不瞬,口气则恢复了往昔的戏谑轻松。
“有事。”他说:“想邀请你一起去校友会。”
“校友会?!”盛欢猛地回头,脸上的诧异之色掩不住,“你也参加校友会?!”
“我为什么不能参加校友会?我难道不是虞城中学毕业的么?”顾沨止歪了歪头,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我们之间难道不是直系学长和学弟这样的关系吗?”
盛欢的眼眸显而易见的睁大了些。
顾沨止的一派说辞无懈可击。
若非阿提密斯提前告知了他顾沨止真实的身份背景,他此刻也许就信了。
盛欢的手心渗出些汗液,他总有一种自己在渐渐步入一张顾沨止亲手编织的看不见的巨型罗网之中。
——会是陷阱吗?
“可校友会是明天。”盛欢努力的给自己找补拒绝的理由,“你今天来干嘛呢?太早了吧——”
顾沨止:“放心,我明天还会来的。”
盛欢:“?”
盛欢:“???”
盛欢:“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不等他陈述自己正儿八经的意思,顾沨止已经一把抓过他的手腕,提溜着他大步流星的下楼。
“喂——”
盛欢满头问号,平儿则乐颠颠的紧随其后。
“吃什么?”顾沨止道。
平儿抢答:“披萨!牛排!炸鸡!”
盛欢:“我方便面就——”
顾沨止:“你忍心让六岁的小孩儿顿顿防腐剂?”
盛欢:“……?”
被道德绑架的不要不要的盛欢沉默了。
路边停着一辆闪闪发亮的小跑,顾沨止拉开车门将盛欢塞进副驾驶座,平儿则非常自觉的爬上车后座。
盛欢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不容他细想,顾沨止也上了车,锁上车门倾身过去替盛欢系安全带。
男人的发梢于盛欢鼻尖跟前方寸之处拂过,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弥散开来,像看不见的藤蔓丝萝向他张开了怀抱,盛欢这才发现顾沨止今日来不仅开了车,连衣着也是别有心机,米色的休闲裤与浅绿色系的衬衣饱和度极低,柔和的像是春日最生机的嫩草,衬的男人的下颌线棱角清新分明,是异常精致的俊美。
“你好像很喜欢绿色,不然为什么看到绿色的东西都要停下脚步来望一望?”
“因为绿色很清新,没有攻击性,所以喜欢呀。”
“那我以后多跟绿色沾沾边,你会不会爱屋及乌,更喜欢我一点?”
盛欢一个机灵,心跳声暴涨到了咽喉的位置。
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作幅度大一些他的心跳声就会溢出来,只能任凭属于顾沨止的一切在他的跟前来去,紧紧攥住他的视觉和嗅觉。
“咔哒”
安全带被压进了槽里。
这应当是一个句号,盛欢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期待顾沨止尽快回到驾驶座的位置上,好让他们之间回归到一个较为安全的社交距离。
但顾沨止的动作忽然间变得迟缓。
他开阔精悍的肩背横在盛欢眼前,让盛欢完全无法挪开眼,大脑是特别的器官,光是看,通感的力量就能令那些温度和肌肤质感浮上心头。
就在盛欢紧张到只能以指尖去搔刮真皮的座椅时,男人毫无预兆的偏过头来,狭长的眼尾上挑,勾起一点儿璀璨又慵懒的笑意,定定的看着他。
“喜欢吗?”
喜欢……什么?
香水的味道?衣服的颜色?还是……人?
盛欢的语言系统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数次猝不及防的侵略般的试探令他变得不知所措,唯耳根烧得厉害,快要融化了一样。
好在顾沨止适可而止的坐回了原处。
盛欢如释重负的呼出半口气,又听顾沨止道:“我是说车。”
“……”
这四个字将场上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氛围推到了顶峰。
盛欢木了两秒,默默地坐正了平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