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以来,他带着无限集团跟斯宾塞人在异种出没的地带频频针锋相对,却始终落在下风,事后无论他怎么赶超,又怎么想方设法的在自然人面前刷存在感都无济于事。
斯宾塞那群人的消息好像永远灵通,永远能派人第一时间赶到事故现场,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效率将一切平息于无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们有些很奇怪的行事准则,将那些心理脆弱的自然人的利益放在首位,每每干完一票,非但不邀功,还要让公关部花大把的精力去掩盖事实,再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们越是低调,在野田辉史看来就越是在将“装逼”二字诠释到极致。
被一群蝼蚁一样的低等生物当做神明一样供奉,这是所有灵长类动物都求都求不来的优越感啊!他们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和汗水,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为的难道不就是这些吗?!可他们偏偏什么也不宣扬,偏偏要跟这群低等生物混在一起装傻充愣,这是为什么?!他们难道觉得这样很高尚?!
不,这是虚伪!是莫大的虚伪!为什么要这么虚伪!!没有人可以做到只付出不求回报!
还是说他们那群人,那群所谓的“继承者们”,压根就不在意这些……
会……不在意吗?
就像人类救下了跌落的雏鸟,将其安置回鸟巢当中,却不会想要雏鸟报之以大德,因为人类之于雏鸟,强大太多,高阶太多了,那只是举手之劳……
不,不!怎么会不在意?!怎么可能不在意!那群继承者不可能清高至斯,他们也是从人类演化过去的,他们和自己没什么不一样,一定是……一定是背后获得了更大更诱人的利益!!
野田辉史合上双眼,他的瞳孔在眼皮下飞快的转动,每一根动眼神经都被扯的发紧发痛。
他永远记得,自己在斯宾塞学院里看着那些继承者们神采飞扬的发动图腾的力量,做着一般人做不到的事,像一群古神话里的神落入现实。
而他……什么也没有。
他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普通到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一些人的身边与其共事。许多人看似善良的宽慰着他,跟他说“离开斯宾塞也没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合适自己的地方才是最好的归宿,成不成功另说,至少能安安稳稳活到老啊!”,“知足常乐,有时候平庸也是一种幸福!”
当他听不出这字里行间的讥讽和蔑视吗!
他三进白弥撒教堂,仍旧无事发生,成了斯宾塞里全校闻名的笑话,那位当初招他入学的学籍管理部的小干员赵宇森,显然面子上也十分挂不住,给他发来了离校前的通知,通知内容明确的告知他,他不能再在斯宾塞待下去了,需要尽快离开学校,回到自然人的社会里去,而因为保密原则的存在,在离开之前需要接受记忆清除。
记忆清除。
清除……他在校期间所有的记忆。
他跟那个人之间的相处时光屈指可数,他百般珍惜,恨不能死去之后也将其刻在墓碑之上,怎么能……怎么能被清除呢!!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他彻底蜕变的契机。
他想了个法子,告诉赵宇森,他有图腾,只不过十分罕见,是精神类的图腾,力量具体表现为——可以预知未来。
为了让赵宇森信服,他自然是做足了“前戏”,天道酬勤,赵宇森信了,他也顺利留在了斯宾塞。
而后,他展开了更大的计划,在斯宾塞内搅弄风云,杀死了那位三次审判他带给他莫大羞辱的戴维斯老主教,拿走了对方的图腾,逃走了,这件事震惊斯宾塞上下,堪称骇人听闻,每个继承者们听到这件事时脸上露出的痛苦表情都能带给他酣畅淋漓的胜利感。
他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打败这群高贵物种的办法,他变强了,站在了食物链的高处,可以主宰自己和他人的人生,可他还想要进一步的报复,他想要打造另一个“斯宾塞”,另一个没那么虚伪高贵的“斯宾塞”。
于是他创建了无限集团。
在他完成了若干例继承者与自然人之间的力量“置换”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旷野时刻,他无所不能,无所不敢,唯一的缺憾就是身边还空着,他还没有得到那个人的心。
他开始贪婪的想念,想把那个人从斯宾塞里挖过来,上帝大约在此时觉察到了他的欲念,跟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野田辉史的睁开眼,眼珠子被岩浆的赤色掩映出一片血红,他的嘴唇颤抖着,包不住森白的犬齿。
他必不能让斯宾塞里的每一个人好过,尤其是——柏德文·道森。
他也是最近才想明白了,正儿八经争他争不过柏德文·道森,那老东西城府深又心狠。
但他可以李代桃僵。
斯宾塞提倡“做好事不留名”,那他就顺水推舟。在这个信息极度不对等的大时代里,人会偏听则暗,他完全可以揽下所有的“功”,推诿所有的“过”,给斯宾塞这个神秘而光辉灿烂的名词下一个新的定义。
“那就让这场火烧的更猛烈些吧。”野田辉史轻声说:“整个滨城都烧成灰了,我就是唯一的目击者啊。”他叹了口气,意味深长:“斯宾塞人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的逃离这处人间地狱呢,真是一群残忍而冷血的家伙啊。”
日落西沉,天边的光线收束,机场陷入了层次跌落的光影里,航站楼的晚灯点亮,成为了地面上堪比星辰般的存在。
车来人往,仍旧忙碌,一辆不起眼的摆渡车穿过大半个机场,急刹,停在了两处航站楼之间。
趁着还没有被检修工发现异常,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从上面跳了下来,一溜烟奔向安全入口。
这群人不是别人,正是几分钟前“顺利登机”的顾沨止、盛欢、熊提和伍琳琅。
“拆坐便器跳起落架!这种下飞机的方式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伍琳琅咬牙切齿道。
“居然会有人上飞机不冲厕所,我也是活久见了。”熊提龇牙咧嘴的说:“啊我这衣服不能要了不能要了!!顾哥!!你得给我买新的!”
“没被摔死没被碾死还没被人发现,有如此完美的逃脱计划你们还想要什么自行车?”顾沨止冷冷道。
“李海洋一定想不到我们去而复返了。”盛欢隐隐激动:“这种将计就计的感觉真不错呀!”
“但我估计是遂了无限集团那群人的心意。”熊提低声说:“他们不是巴不得把我们原地围困么?”
“在学校的人出不来,在外面的人回不去,其实本质是一样的呀。”盛欢说:“无非是换了个地方被圈禁。”
“你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熊提说:“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找地方守株待兔么?”顿了顿,他又发愁道:“那李海洋万一要是真就没什么动作,纯纯就是对我善心大发了才给咱们买的飞机票,可咋整?”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顾沨止上前去,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就派你再去他的膝下尽尽孝,让他再善心大发一次,给咱们整个回程的包机,你顾哥我不想坐经济舱,受不了那委屈。”
熊提:“……”
伍琳琅和盛欢:“噗嗤。”
熊提大呼委屈:“我这是合理推测好伐啦!!虽然概率很低但是也不是没可能!真是那样的话,咱白白耗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我还挺担心徐婷婷的!还有何瑾的后事……”他嘟囔着,眼睛微微泛红。
“三天。”顾沨止冲他竖了三根手指,郑重其事道:“三天之后无事发生我们就离开,哥偷渡也把你送回斯宾塞。”
“好!”熊提这才恢复了些精神,“我现在就查查看周围有没有居住的宾馆。”
话音未落,“砰”一声巨响,整个航站楼里的灯全部熄灭了!
整个滨城陷入了深沉的夜的晦暗当中。
航站楼的照明系统广泛分布,其构造和亮度足以让把盘旋于百米高空的飞机也能清晰看见,宛若罗列在大地上的明星,而这断电来的突如其来,在照明系统全面宕机之后,航站楼里瞬息间变的漆黑不见五指,人群中掀起一片躁动,有人在小小的尖叫,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蔓延到每个角落。
“怎么回事!”盛欢低声喊了一句,他转眸望向落地的玻璃窗外,月光成了唯一的光亮,人影瞳瞳闪过,平坦开阔的飞机场上也是一片暗色,事实上放眼看去,目力所及之处的区域内没有一盏灯亮着。
“我还以为只有航站楼断电了,刚想问怎么不启用备用电路……”熊提也发现了端倪,诧异道:“怎么感觉好像断电的不止是航站楼……”
“这得是区域供电出问题了吧?”伍琳琅低声说:“难道是天气太热哪里的电压爆了?老天,这短时间之内不恢复得出大事。”
周围的骚动声越发高涨,然而下一秒,这些骚动生被淹没在更大的轰鸣声当中!
整个航站楼像是一座被人疯狂摇晃的置物盒!站立的人们想多米诺骨牌般的摔倒,悬挂的广告牌坠落,饮水机和货物架倾翻碰撞,一派人仰马翻之后,所有人的视野骤然间亮起!赤红色的光惯透了整个航站楼!将落地的玻璃照的一片璀璨灼目!所有人都旋颈看向楼外,偌大的开阔的飞机场上凭空出现了一道曲折的裂痕!裂痕朝着一端急速蔓延!大地像是一块被切开的蛋糕般往裂痕的两端倾斜折翻开来!金红色的岩浆自地底涌出!!几架飞机恰好停泊在裂痕之上,瞬间倾覆!机翼和轮胎插入岩浆之中融化变形!
其中有一辆飞机上还坐着人,舷梯还尚未对接,乘务员们吓坏了,门半关不关,在剧烈的摇晃下,一个乘务员从舱门处失足滑落!
航站楼的玻璃都有极好的隔音功能,没有人听得见外面可怕的动静,但他们可以看见在裂痕边缘处挣扎求生的地勤,从还未架设好的舷梯处坠落的乘务员,从接驳车上接二连三跳车,四散逃逸的疯了一样的乘客们,无一不像是一出惊悚至极的默剧。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天啊!!!上帝啊!!!快救人啊!!!”
“喂??喂!!!老天保佑不要登机,接电话,接电话啊爸!!”
“妈妈!!!妈妈你在哪!!!呜呜呜呜!!”
“我不要坐飞机了!!我不要出差了!!我要回家!!!”
“别撞我!别踩我!!不要挤!!”
叫骂声,求救声,孩子的哭喊声响作一片,所有人都在往出口的地方跑,拥挤,航站楼里俨然乱作一团,人潮凶猛,群情沸腾,斯宾塞四人须臾间被冲散,盛欢几次被逆向奔跑的人撞肩而过,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逆着湍流而上的蝌蚪,身不由己,可周遭晦暗不明,人头攒动,他看不见顾沨止的位置。
“学长!!”他大喊:“熊哥!!!伍姐!!!”
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是盛欢从前当独行侠时从未体验过的,盛欢莫名的想到了何瑾,在见证何瑾死亡之前,他总觉得斯宾塞人都是天下无敌的,总会逢凶化吉,但现在一切都在失控。不在时限内的伙伴和爱人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需要自己的保护,他们之间都需要彼此十二万分的谋划和考量!
“苏格拉底!”盛欢在脑海中呼唤主脑,“从现在开始,只要精神状况允许就替我解封图腾,不要等我下达指令,OK吗?”
“开心同学,你的授权我都可以完成。”苏格拉底说:“但图腾的不定时解封会导致一定程度上的行为混乱。”
“没关系。”盛欢笃定的说:“在遇到你之前这只鸟想叫就叫,从来不问时间场合,就连我睡觉也不得安稳,我早就混乱习惯了,我授权。”
“收到。”苏格拉底说:“图腾,愤怒的小鸟,解封。”
盛欢豁然一怔。
鸟啼声起,他眼前的画面变成了一片虚虚实实的万花筒。
无数碎片式的图案盛放又凋谢,藏入底部又翻陈出新,盛欢抬手掐住了太阳穴,此时此刻他分不出一点心思去顾周围的事,他的脑子化作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监控仪,他要从着每秒千百帧凌乱的画面中搜索到与他们命运前景有关的蛛丝马迹——
他看见了一架飞机。
不,准确的说,是机舱。
“请所有人弯腰,按照图示的姿势护住头部。”
“碰撞警告,碰撞警告!!”
悬挂的氧气面罩全部掉落下来,乘务员在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恐惧,产生播送着广播,而那厢驾驶舱内,机长面色苍白,在他们的视野中是一片无光之海,漆黑无垠,他们看不到塔台,看不到降落轨道,什么也看不到。
脖颈处一片凉冷,像是有什么稀碎的东西落了一脖子,刺的他一个机灵。
“开心!!!”
他听见顾沨止在嘶吼,由远及近。
下一秒他被按倒在地,滑出去近十米,重重的撞倒了一座移动充电桩,顾沨止死死的按着他的头,高大的身躯如华盖般笼罩在他身上。巨物坠地之声震耳欲聋,金属和玻璃的碎片如雪花般四溅开来,盛欢猛地回神,眼前的画面潮水般迅速褪去,晦暗的航站楼重回视野,他隐约对上了顾沨止的脸,男人的面色煞白如纸,挺直的鼻梁被冷汗洗涤而过,隐隐泛着冷色,额角的青筋犹自暴着,搂他搂的死紧。
他们的身周撒满了大大小小的锋利碎屑,盛欢歪了歪头,在不远处落了一地的是穹顶处吊灯的尸体,若是方才顾沨止没有赶到,盛欢揣测自己大概会被那些东西切割开来。
“发什么呆!”顾沨止低吼道:“从现在开始不准离开我超过半米!”
“飞机……”盛欢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嘶声道:“有一架飞机在等着降落!”
“什么?”顾沨止颦眉道。
“我看见的。”盛欢的语速极快:“这片区域全部断电,他们没有办法降落!可能会坠毁!!”
顾沨止盯着他看了两秒,深色的瞳孔里重又凝聚了神采,立刻搂着他起身,此时地面还在一阵又一阵的剧烈颤抖,两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了伤,但谁也没有在意。此时大部分的旅客已经在工作人员的疏导下聚集在安全出口附近,航站楼里区域空旷,二人一眼就在落地窗边找到了熊提和伍琳琅。
此刻外面已经驶来了好几辆消防车,十几条高压水柱正与翻涌滚烫的岩浆对抗,水柱在与岩浆接触的瞬间气化成白烟,漫天飘舞,金红色的半流动物质凝结成了黑晶石,然而大地的裂缝中仍然源源不断的涌出罪恶来,熊提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肥墩墩的腮肉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不住的颤抖着,他半点要挪步的意思也无,只扒着裂纹四起的玻璃直勾勾盯着外头,而伍琳琅显然是担心他有什么不测,在旁边寸步不离的等着,眉头紧锁,时不时的去拉两下他的胳膊。
“怎么回事?”顾沨止一手拉着盛欢,疾步上前:“还不跟着撤离?”
听到顾沨止的声音,熊提猛地回过头来,他一把抓住了顾沨止的另一条手臂,整个人都在发抖。
“顾哥……我们不能走!”他的声音战栗的支离破碎,眼睛瞪得老大,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整张脸都被无形的悲愤重创,扭曲的不成样子,“会死人的,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地质灾害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就像下雨刮风。”顾沨止沉声说:“跟着统一撤离,别逞强。”
“不不不,这不是普通的地质灾害!这不是地震啊顾哥!!”熊提死死的攀住他的手臂,嗓音里带了哭腔,听起来可怜又神经质,“跟我小时候见到的一模一样!在孤儿院!!地面裂开了,岩浆喷出来,一直喷一直喷!把房子都淹没了!!人都在里面被化成焦炭了!!你相信我!!你相信我这不是普通的地震!!真的!!”
“不管是什么,都不妨碍你先离开这个地方。”顾沨止沉声道:“这里随时会塌!”
“是啊熊哥!不是说地震应该要待在露天的地方嘛!”盛欢急声说:“学长也没说要走!只是换个地方!”
“可是……换了地方然后呢?”熊提语无伦次道:“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
“你想那么多干嘛!”伍琳琅怒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是咱们被团灭了那才是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熊提不吭声,他的瞳孔一片空洞无神,脸色惨白,手脚也全然不受控制,这是PTSD发作的典型表现,顾沨止拧了一下眉头,对伍琳琅道:“别浪费口舌了,拖他走。”
几人搀扶着熊提挪向安全通道的方向,就在刚才一批穿着特战服的特警部队也入驻了,白亮的储备光源打开,正在协助周转,外面也停泊着好几辆协运卡车,堪堪走到跟前,特警部队为首的一个男人冷不丁出声道:“喂,你们几个,站住。”
顾沨止、盛欢和伍琳琅三人的动作肉眼可见的绷紧,盛欢正架着熊提的胳膊,那厢伍琳琅和顾沨止缓慢的不着痕迹的朝旁侧迈开半步。
特警部队的几个人面色冷峻的迎上前来,他们怀里端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瞄着顾沨止一行人的背心,为首的那个道:“对不起,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协助转运普通市民,并不包括——”
话音未落,顾沨止和伍琳琅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闪现至两个特警的背后。
这些特警都是接受过严苛的近身搏击训练的,反应是非比寻常的迅敏,寻常人别说触碰,就连纯粹的近身都很难,会被顷刻间撂倒,然而幽暗中谁也没能看清顾沨止和伍琳琅的动作,这两个人像是幽灵鬼魅般脚不着地,融进风中。
盛欢只听到了连续的“咔咔”几声,他架着熊提急速后撤,与对方拉开距离,并寻了一处LED屏幕当掩体,再看去发现顾沨止和伍琳琅已经一手一把QBU88,左右开弓,两人四臂的挟持住了对面的四个人。
而远处,剩余的特警也都听到了动静,疾步奔来,整齐划一的架枪将他们包围,有人厉声喝道:“不准动!!!”
“这话应该我们说才对!”伍琳琅冷冷道,她晃了晃枪口,指着对面那四个或多或少都被咔吧了手脚关节现在行动受制的家伙,阴阳怪气道:“都不准动!否则我突突突!姑奶奶我可是斯宾塞射击场上的Queen!”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应该也不想同生共死的搭档出事吧?”顾沨止淡声道。
“……唉,真是越来越像反派了,造孽啊。”
盛欢长叹一口气,沮丧道。
“呵。”对面为首的军官看起来年纪不轻了,冷笑出声,他神色冷定而无畏,仿佛没看见那瞄准自己要害的枪口般,兀自清晰道:“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协助转运普通市民,并不包括斯宾塞的执行官。”
顾沨止微微一怔。
“十多年前滨城发生地震和岩浆喷发的时候,斯宾塞人前赴后继,一往无前。”对方掷地有声的说:“十多年之后发生同样的事,斯宾塞人却要混在群众的队伍当中苟且逃生,这还不算活回去了么?”
“你怎么知道……”伍琳琅面露疑惑之色,比起她的疑惑,顾沨止却轻挑眉峰,略有几分懂色,倏地将枪丢在了地上。
“怎么称呼。”他也不顾周围仍旧剑拔弩张的氛围,上前去冲对方伸出了手。
“邓曙。”对方也很大气,活动了一下方才被伍琳琅折的剧痛的手肘,握住了顾沨止的手,“滨城特警旻都分支队中队长。”
“简短的分享一下降级经历?”顾沨止歪了歪头说。
“降级?”伍琳琅疑惑道。
“怎么这还聊上了?”盛欢在一旁目瞪口呆道。
“十年前参与灾害救援,对我方机构知根知底的不可能是基层人员,少说也得是副厅级以上。”顾沨止说:“你见过哪个副厅干了十年还干一线外勤的?铁定是降了。”
邓曙咳嗽了一声。
“不打算说?那我随便猜了。”顾沨止懒懒的说:“现在抵制斯宾塞是政治正确,你出言顶撞,然后就被贬了。”顿了顿他道:“本来你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但莫名其妙被降级又一身的反骨,寻思着破罐破摔,去他妈的保密条例,就公开叫嚣了。”
“你猜得很对。”邓曙幽幽道。
“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顾沨止说。
“你现在?”邓曙冷声道:“你现在想的难道不是‘去他妈的无损伤原则’么?一群讨厌的自然人——”
“哦不不不。”顾沨止竖了一根手指轻轻摇晃,惋惜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男朋友在场,邓队,超想给你一个huge hug。”
邓曙:“???”
盛欢忽然被Cue,愣了一下,随后表现的超级配合。
“学长,你抱抱抱抱!我完全不介意!”他摩拳擦掌说:“你不抱我替你抱!”
邓曙:“???”
邓曙年纪大了听不懂,但邓曙大受震撼。
这应该是一种抒发友爱之情的方式,邓曙犹豫了一下,决定暂且放他们通行。
“你们真没打算离开?”他边走边半信半疑。
“贵市土地管理局的李海洋处长给我们定了离开滨城的机票,要走早走了!不信给你看值机信息啊!”伍琳琅不比顾沨止,犹自在气头上,阴阳怪气。
“抱歉。”邓曙有些惭愧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抵制斯宾塞,十年前斯宾塞可是最强外援啊!”
“你不明白,我们就更不明白了。”顾沨止说:“我们现在是过街老鼠。”
“短短几天又是被关局子又是被威胁又是被跟踪,换一般人,鬼才待在这里,能走早就走了。”伍琳琅说。
“抱歉。”邓曙再次羞愧。
“我很好奇你们开会的时候究竟是怎么妖魔化斯宾塞的。”顾沨止说。
“妖魔化”这个词用的可以说是相当灵性了,邓曙沉默了片刻道:“很难形容,那天一连开了七八场会议,都是上面下达的红头文件,一变再变,要我们领会精神,向下传达,起初是说‘无条件依从联合国执行官’的条例被从章程中删除了,请各位审慎对待,等到傍晚的时候,口风就变成了‘遇见号称斯宾塞出身的人员第一时间上报省级监察机构,并采取限制措施’。”
“理由?”顾沨止瞳光微凝。
“威胁公共安全。”邓曙说。
“我们怎么就威胁公共安全了?!”伍琳琅差点儿跳起来。
“你问他没有用,他的阶层还不足以知道具体原因。”顾沨止举手阻止伍琳琅的发作,“体制这个东西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人类具备‘依从性’,依从性使得人类会无条件执行上面下达的指令,在依从性的基础上体制可以将指令的效率最大化,开展各式各样足以改变历史的行为活动。”
“说的没错。”邓曙苦笑了一声,“其实大家都是混口饭吃,无论是‘联合国执行官拥有战略指挥的最高权’还是‘对着联合国执行官开枪’在我们看来都没有区别,毕竟不是联合国执行官决定人员的去留和薪资的高低。”
“是啊,绝大部分人连斯宾塞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们的上级却可以决定他们乃至他们孩子的未来到底是步行十分钟还是挤两个小时的地铁通勤。”顾沨止若有所思道。
“好惨……”伍琳琅懵了两秒说:“我本来拳头都硬了,但听你们这么一说,又觉得人人都好惨……”
“斯宾塞人在受苦,一线警队在受苦,滨城的百姓也在受苦,那到底是谁从中获益了呢?!”盛欢说:“我不理解!”
邓曙摇了摇头道:“我还是知道了些许内情,可能绝大部分人都还蒙在鼓里。”他望向如火海地狱般的远方城池,眉峰绞绕,“大难当前,我们却还在彼此内耗。”
几人作为最后一批人员跟着特警部队离开了摇摇欲坠的航站楼,顾沨止道:“所以滨城现在是什么状况?”
“如你所见,大面积的地裂还有岩浆,城中除了一小片高地区域还没有受累,其余地方都乱了套。”邓曙说:“地质学家正在分析原因,但暂时还没有得出结果,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将居民转运到安全的地方去避难。”
“十多年了!!都过去了十多年了!!”熊提冷不丁出声,他若大梦初醒般呐喊道:“那些该死的地质学家还没有找出原因吗!!他们怎么能够忍受苗苗孤儿院同样的悲剧在发生第二次!!他们都是些尸位素餐的混账东西!!”
“你也知道苗苗孤儿院?”邓曙微有诧异。
“他是苗苗孤儿院的幸存者,唯一的幸存者。”顾沨止耸了耸肩说:“长胖了一点,不然你兴许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邓曙几乎没怎么思索便恍然了,“他是那个叫小熊的孩子?!”顿了顿,他沉下脸来道:“小熊,如果你真的这么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呢?你是斯宾塞人吧?斯宾塞人本就拥有比普通的地质学家更广阔的人脉关系和资源,更有所谓‘超能力’,你不靠自己却在这里一味的埋怨别人,难道指望馅儿饼从天上掉下来吗?”
熊提的瞳孔骤然间收缩,他像是遭受了重创般浑身僵硬,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邓队!”伍琳琅显然不能容忍这番说辞:“你不是受害者就不要擅自揣测受害者的心理!你没看到也不代表别人什么都没有做!再者,斯宾塞人也并不是你想的那么手眼通天!”
“不琳琅……他说的也没错。”熊提反握住伍琳琅的手腕,低语:“我不够勇敢……也没本事,当初就什么都没保下来,现在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
“大熊!”伍琳琅急声道。
“我其实也斗胆回想过那天的情形……我在想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做了就能改变那一切——但我想不到!我想不到哪怕一点!”熊提痛苦的哀嚎:“我真的没脑子,没谋略,没本事,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