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元是有点少爷病在身上的,等着他干活。在场的另一个贺超龙都不想说他,那简直是大爷命,反正一个两个都是专门来使唤人的。
他自己动手干活时,那两人就都像老爷似的不约而同地在那等着。
贺超龙这边正搬着箱子,就听姜清元的声音忽然询问:“这位是?”
他精神一抖擞,转头看见姜清元正在盯着那位大哥看。
贺超龙马上条件反射地应声:“啊,这位……”
此时的姜清元正在身边高出他一头的男人对视,表情无形之中满是疏离。
这人从刚才起就跟在自己旁边,盯着人看的目光大大方方,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姜清元已经被他盯得够久了,碍于个人素质没有直说。这会空气一安静下来,他终于忍不住出声。
贺超龙放下箱子,忙道:“他就一小弟,马仔,小卡拉米,来干活的,不用管他。”他补充解释:“叫小金……啊不是,叫金哥就行。”
小弟?姜清元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他只是重新看了看吊儿郎当的贺超龙,又看了看旁边身材高大宽肩窄腰的男人。
即使以姜清元的眼光看来,这个人从长相到气场都是格外优越的。
尤其是一双落拓不羁的眉眼。
姜清元什么话都没说。但是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差点给贺超龙看心虚了。
“真的!就我一小弟!”贺超龙音量骤然提高,他两步走到金十八身边:“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旁边人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少爷。”
空气都安静了一秒。
姜清元:“……嗯。”
他好像有话想说,但个人修养让他什么都没说出口。于是他走过去看猫。
反正对这些事他总归也不怎么关心就是了。
贺超龙:擦。
虽然姜清元表现得好像很礼貌的样子,但这礼貌本身就已经不怎么礼貌了。
而老狗币就更不用说了,想笑就笑吧,还撇过头去笑。擦。
现在是什么意思?好玩吗你们??
姜清元看着眼前的猫笼。
真的找到了,那只猫。
他记性很好。即使猫的脸乍看之下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但他还是凭借着脸上猫藓的形状认出来了。
没有看错,他能认得出来这只三花就是自己喂的那只。
而且它除了和以前一样脸臭和暴躁爱挠人之外,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居然真的找到了。这一刻姜清元是庆幸自己今天来了这里的。
接下来就是替它找个领养的好人家了。
“真是这只啊?”贺超龙不知怎么,也显得格外高兴:“还说想让你慢慢看来着,要这只不对的话,外边还有一车没拉进来呢。里面指定有你要找的那只。”
这话说完,就见地上的姜清元忽然转头看他。
贺超龙表示询问:“嗯?”
姜清元猫也不看了,他站起身。
“你们抓了多少猫?”
贺超龙细数起来:“没多少啊,也就六只小的三十四只大的,这批一共才四十只呢。”
抓一只猫他大哥就给一万块,抓到姜公子的猫另外有赏。要不是时间不允许,就这么点他还嫌没抓够呢。
该说不说三花数量还是太少了,希望姜公子下次换个别的花色喜欢,嘿嘿。
“大哥让我把这些猫交给姜公子你。”
姜清元懵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一堆还在发出喵喵叫的猫笼。
四十只猫。而且他说的是“这批”。
这些竟然还不是全部?姜清元感觉脑袋嗡嗡响。
如果说十几只猫他还能努努力负起责任来的话,现在一共有四十只,还是“这一批”。
说是把这些猫交给他,那他现在该怎么办?
要是这事被姜曼知道了……
一旁的金十八抽着烟,唇角微微翘起,看着他们这边的眼神像是在看戏。
姜清元看向满脸笑容向他道贺的贺超龙。
高高兴兴的贺超龙还在喋喋不休:“那现在咱们就确定是这只了哈!~”他搓搓手,这就准备收工了。
但毕竟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他问:“现在猫少爷也找到了,那剩下的这些你看是?要么我一并替你解决了?……”
说着,他拍了拍其中一个笼子。
姜清元仿佛有些不相信,闻言阻止道:“解决?这些猫你要带去哪?”
对方扭头看他:“啊?那当然是替你处理掉啦。”
姜清元重复道:“处理掉?”
“这老些猫呢!我们不帮你处理掉,也没地方安置啊!”贺超龙此时的表情甚至还有点惊讶。
姜清元看着他,又问一遍:“什么叫处理掉?”显然对他们的做法并不赞同。
贺超龙与他干瞪眼,似乎也没料到姜清元这样。随后他才尴尬地笑:“这这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吧。”
就像是在说“姜少爷心善,听不了这些”似的。
姜清元皱了皱眉。
他能感受到这种观念上的差异:在他眼里的这一只只亟需得到妥善安置的三花猫,在这两个人眼中只不过是一次任务,一群再普通不过的牲畜。
相比于那边的僵持不下,金十八刚才就一直在那边看热闹呢。
那边的那位小少爷还是吃了太有涵养不会骂脏话的亏,一直都没什么表情波动的人,这会脸色变得不好看了。
“害,多大点事啊!我这不是也想着替您收收尾嘛,反正带不带走都在您。”贺超龙说话了,看着姜清元的脸色,小心道:“……姜公子要是觉得不行,那咱们就把这些猫交给你了?反正姜公子家离也得近,你发个话的事。”
姜清元一下语塞。
他说不出话来了。
现场气氛就这么陷入僵滞。
噗呲一声突兀的笑忽而插了进来。
姜清元望过去,就见那个抽烟的男人脸上还挂着憋不住的笑意,也不知道什么这么好笑。他踩灭了脚下的烟头后,抬腿朝姜清元走过来。
这一刻姜清元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他竟然才到这人的下巴高度。
可能是现在他正被那双深邃的墨瞳自上而下地凝视着,处于被完全被碾压的地位的缘故。
对方人高马大,身形健壮,随意地用单手撑着一边的腰,让人想起一头慵懒散漫的狮子。男人稍微俯身下来,凑近姜清元跟前。
那双仿佛一直带着笑的眼睛里,无比平静地倒映出一个陷入僵局的自己。
他看着姜清元的脸说话:“怎么了,家长不允许啊?”
姜清元身体一僵。
被说中了。原来一切都已经被人看在眼里。
现在的场面多少有点难堪。
他心想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眼前的本来就都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即使不是黑社会,那也不是一群惹得起的善茬。看来自己事前已经被查了个清楚。
说完那句话后,他重新直起身,那种居高临下的,嬉笑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姜清元身上。
姜清元看着这两人,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原来如此。这里这么多猫不是他们随便抓了一圈的结果。贺超龙他们从一开始收到的指令就是类似于,抓得越多好,这样的命令。
原来在这等着他。
这就是对他本人最为赤裸的嘲讽。只有姜少爷的猫是猫,别的猫什么也不是。
这些猫只是会被处理掉而已。他可是家里家长不允许啊。
贺超龙似乎还是想站在他这边的,弱弱地在一旁打圆场:“哎,行了行了,就一点小事儿!……”
他刚才的那声笑轻飘飘地传进耳朵里时,姜清元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今天的自己扮演的是这样的角色。
一个天真愚蠢的、自以为是的富二代,从一开始他就是被这么看待的。
看清这些之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姜清元本身就不是一个情感多么丰富的人。
也可能是看他们嘲笑的样子,反而有种置身之外的感觉。
他甚至还能思考,而且毕竟一开始他提的条件就很宽泛。这是事实。
是有钱人的恶趣味吗,不过也对,或许这点成本对他们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姜清元扭头看了那些猫笼一眼,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三花。现实的情况是,凭他自己一个人是没法完全照顾好这些猫的。
这才是他现在最在意的事。
不过是让人不痛不痒地取笑一顿而已。
现在他得把这个被捉弄的角色当下去才行。
他转过头,忽而问一旁的贺超龙:“你大哥呢?”
当时的情形其实还是有点尴尬的。贺超龙被他这么一问,对上姜清元始终不变的那张漠然脸,愣了一下才回:“姜公子啊,他真有事。”
一般被这么当面嘲讽,就算不发火,他就没一点生气?
姜清元就问:“方便打个电话给他吗?”
“不是我不愿意打,你看他这时候确实在忙,万一打扰到他什么的……”他语焉不详起来,但对姜清元也没太过分。最后他说:“要不这样吧,姜公子你不妨跟我说说呢?”
姜清元想了想,说:“好吧。”
贺超龙:“您说。”还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人就站在旁边的那位大哥。
姜清元用他平静清冷的声音正式地说道:“我今天欠了他一个人情。”
他说这话,贺超龙一时捉摸不透是什么意思,只能先道:“哪里哪里。”
谁知姜清元他继续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怕让这个人情欠得更大些了。”
他神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味,平静又很认真。
说真的,姜清元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捉弄自己。
不过应该没有哪个黑社会是会专门花几天时间搜罗四十只猫来恶作剧的。但既然被捉弄的对象是他,那他就当下去好了。
贺超龙这时偷眼去看金十八的表情。
金十八歪着头看姜清元,一脸饶有兴味。
看得贺超龙内心直吐槽这位大哥犯的哪门子的病,今天眼睛就光长他脸上了是吧?看我啊!看我给你使的眼色!!
还特么看,我瞅你那俩眼珠子也没用,怎么不直接扣下来挂人脸蛋上得了呗!
老子这边该怎么办啊!!
姜清元:“这些猫,包括我手里的这只,帮我找个好点的宠物医院收了。不管是体检和治疗,还是住院安置,费用我会全部负责的。无论你们还有多少猫。”
贺超龙一下懵了,最终只能发出一个:“啊?”
他听得整个人目瞪口呆。不是,现在也没人跟他交代后续怎么做啊!
“姜公子啊,你看这……”
“方便现在问一问吗,那位‘大哥’。”姜清元是在认真跟他提议:“我可以等。”
贺超龙:……
好嘛,这两人一上一下就把他架那了。
怎么说,惨还是他这个中间的打工人惨。
贺超龙刚想再说点什么,一旁的金十八忽而出声了。他话音里总带着一股子懒散,问道:“你觉得这是他的目的吗,想要你的人情?”
姜清元转头与他对视:“不是。是我已经欠了。”
金十八侧眼看他,一只手摸了摸下巴。
“他一开始可只答应了帮你找猫。”
贺超龙也附和:“对对对!我也觉得是这样!姜公子你说这不是自找麻烦吗?不如就让我们直接把猫带走吧,嗯?”
“可以帮我问一下吗?”青年平静的眼睛看向金十八:“他不答应的话,我就不再提了。”
男人盯着姜清元的眼睛,沉吟了片刻。
他故意不开口的这段时间里,姜清元就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心始终还悬着。
“……”就见金十八弯起唇角,笑意加深了:“我帮你问。”
惹得旁边贺超龙十分古怪地看他一眼。
不对劲。这次竟然这么轻易就松口了?
这老狗币又在打什么主意?
而姜清元其实也明白自己刚才是在为难两个打工人。但他别无他法。
贺超龙心想合着人情还都让他做了。他看那老狗贼还真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摆弄一下,似乎是在发短信的样子,隔一会后才抬起眼,缓缓对那翘首等待小少爷开口道:
“他同意了。”
贺超龙望天:彳亍口巴。
看老贼笑成那个样子,他猜就在刚刚,他大哥好像在小少爷发现什么新的玩法了。
他这么兴趣高涨的样子,反正经验告诉他现在还是顺着这个男人说的话做比较好,趁他还在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
管他救猫还是救狗的呢,折腾来折腾去他有钱入兜就行。反正医疗费是那老登做的人情,他自己会报销……
钱。贺超龙脸色忽然严肃起来。
坏了,差点忘了问一件事。
而另一边,就在听见对方终于肯松口的那一刻姜清元还是松了口气。他对拿着手机的男人说了声:“谢谢。”
金十八还是那个一成不变的笑容,他受了这句道谢,不说话地转回头去。
“金哥。”
姜清元此时正在看那些猫,说完这句后才抬头去看对方。正好与不知怎么又重新回头瞧他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只不过姜清元又得抬着头。两人目光相交一秒。
男人漆黑眼珠自上而下地打量他一眼。
“没事。”金十八唇角噙着笑,道。
姜清元离开后。
“大哥,弟弟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贺超龙卑躬屈膝。
“放。”
“大哥,这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啊。老弟吃点亏没什么,咱不能让下面的兄弟们吃亏啊!”贺超龙痛心道:“给点,给点。”
金十八又点了根烟,他脸上还是笑着的,过一会才道:“给点?”
贺超龙一听语气有戏,他殷勤上前:“大哥~”
他大哥笑容依旧:“给你个你最爱吃的大嘴巴子。”
金十八太了解这人的秉性。贺超龙不敢在他面前把话说重了,生怕自己的好差事落到别人手上。因为金十八还真会这么做。
贺超龙从很早以前就跟着他混了。这人没有别的,就是有点狗脑筋和狗伎俩。处事圆滑,有眼力见儿,与之相对的,贺超龙这种人看人的眼光极准且毒。
他能和姜清元处得来这点倒是有些出乎金十八意料。
姜清元今天的表现也不在他意料内就是了。
“不是说了吗,”金十八悠悠吐出一口烟:“抓到姜公子的猫另外有赏。”
贺超龙见状瞬间眉开眼笑:“谢大哥!”
说完贺超龙才发现事情哪里不对劲。
他妈的,本来就说好的事,现在弄得他还感恩戴德上了。
贺超龙:“唉,我现在就是有点惭愧。”
金十八:“再惭愧给你头拧掉。”
贺超龙厚着脸皮:“光我一人吃饱了,跟下面兄弟不好交代……”
金十八:“不好交代给你头拧掉。”
从头到尾他看都没再看贺超龙一眼。
贺超龙:……
跟着他哥是能挣点,但他就是这点暴脾气不好,动不动爱摘人嘎拉哈。
“不过大哥。”贺超龙问他:“咱们这次绕这么一大圈做这些,拥护点啥啊?”
因为啥,因为金十八本来是想要看清高的人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的样子,或者是看他大发脾气的模样。
他见过很多所谓清高自矜的人。高高在上的教授,各种文协的会长,衣冠楚楚的官员。无一不是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那双眼睛纤尘不染。他前半生是被放在玻璃罩子里长大的吗?
一个聪明伶俐的,又很容易轻信他人的小少爷。
清晨,即将准备出门晨跑的姜清元,正站在客厅里喝一杯牛奶。
虽然是照例晨跑,但是今天有另外的一件事情要做。
此时负责照顾他生活的张姨正站在一旁等着接他的杯子。
因为姜清元有点低血糖的毛病,张姨总会想办法要他在出门前吃一点东西下肚。姜清元喝到一半时停下来,见她还在等着,又抬起杯子,想加快速度一口气干了。
小白还在等他,而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们今天要去还钱。
昨天回家之后姜清元才发现忘记留联系方式了。他不知道他们每次都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不过自己也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姜清元想。
那幢大房子他去过一次,路线大致都还记得。
掐着差不多的时间过去,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像那天早上,姜清元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叼着烟站在门前浇花。
姜清元自己打比赛也会有奖金,姜曼平时从来不会限制他的零花。所以他还真没怎么担心过钱的问题。
一会晨跑完他就过去。
他正在仰头喝完剩下的半杯牛奶,忽而就听头顶响起一阵下楼的脚步声。
慢条斯理的嗒嗒声,不紧不慢,越来越近。
姜清元吞咽的动作随之一顿,听见身边的张姨抬头打招呼的声音:
“早上好,太太。”
他把空杯子交回张姨手里,也抬起头,看向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
姜曼是个自律优秀且有事业心的人,每天一般回来得很晚,有时干脆会在外面的酒店歇下。而姜清元出门晨跑的时间又早,母子俩之间有时差,经常见不着面。
姜清元:“早,妈妈。”
他妈妈刚刚睡醒,那个身影穿着睡衣和拖鞋下的楼。从姜清元身边走过时,飘过了一阵淡雅的香风。
“早。”
另一位阿姨已经在餐桌上备好了太太的餐具。
原本这会姜清元应该是要出门的,但姜曼下楼,情况变得不一样了。
姜清元顿了顿,而是在姜曼之后跟着朝餐桌旁走去。
前天联赛输了的事情还没跟他妈妈正式谈一谈。
不是姜曼知不知道这件事的问题,他妈妈肯定是知情的,而姜清元自己主动反省又是另一回事。
姜清元拉开椅子,安静地在餐桌边坐下来。
他看向对面正在小口喝水的姜曼。
姜曼五官乃至下颌线都是典型的美人。
她一头优雅干练的及肩中长发,秀丽上挑的眼睛,总是含着一层不变的温和的光,久久盯着你的脸看,让人根本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这个角度看她侧面轮廓立体清丽,一眼看去只让人第一感觉是温婉标致的。
姜清元或许是随了他那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亲爸。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姜曼。
两个阿姨都已经退回厨房安静地干着活。姜曼坐下来后,先是款款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水。姜清元便坐在一旁等着她。
玻璃水杯被放下时候,与桌面轻轻磕碰发出“嗒”的一声。
“妈妈。”姜清元出声喊她。
姜曼没有看他,如常拿过一旁的黑咖啡:“嗯?”
当年他还在围棋道场的时候,姜曼作为陪读家长,对他的练习和成绩都抓得很紧,两人时而会进行谈话。
他反省的时候,他妈妈就坐在书房的椅子上。那些背着身后窗帘透出的光线,对于小孩子来说过于高大的身影,她晦暗不明的表情,落在肩上的沉重视线。
在那个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姜曼移了一下椅子,不大的声响都听得他心弦一紧。
“小元。”
他思绪被打断了,抬眼去看姜曼。
姜清元长大以后就不用家长继续陪读了,而姜曼有了自己的事业,也对他插手少了。
但这段时间光是像这样的谈话就进行了好几次。姜清元重新低下头,他望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桌面。
“前天的联赛,我……”
姜清元说得很慢。他下意识逃避,不想受到即将到来的姜曼的责问。
但他又知道自己需要面对这些。姜清元深吸一口气,他重新开口:“我……”
“小元,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忽然出现的温润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姜清元一顿。
他抬起头,女人一双柔婉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他。
“来,过来。”姜曼对他说。
姜清元起身一步步朝姜曼走过去。他动作有些僵硬。
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到来。她说的话、她的笑容都仿佛和煦微风一般,吹拂过姜清元愈发紧绷的神经。
没有想象中的诘问和指责。他妈妈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拢住了。
姜清元听到竟然是她反过来的安慰:“只是比赛而已。别被这次的结果影响了。好吗?”
“……嗯。”
他看着妈妈的眼睛,从眼底读出了一点隐秘的担心和忧虑——对自己的。
那是以前的姜曼从来不会对他露出的神色。
姜清元心里反而蔓延出一阵怪异的恐惧。
当平时要求严苛的家长有天忽然一反常态地开始宽慰你,身处其中的人感受到的非但没有半点安慰,而是害怕。
不是的,为什么这个时候要这样关心他?
他还能赢啊。
我不只是这样而已啊,妈妈。
“我……”
“趁这段时间没有比赛,好好休息几天吧。”她声音温和却有力,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调整自己。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我想你会对自己未来的职业道路已经有所规划。”
姜清元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不是要晨跑吗?”姜曼轻轻拍他的手臂:“去吧。”
姜清元抿着唇转身。他快要走到玄关,张姨已经准备把狗绳递给他的时候,听见姜曼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
“之后记得给我一个答复。”
“你的围棋还要不要继续下。”
姜清元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脏终于在这一刻重重一沉,像是在悬崖边踩空,迎接他的是没有尽头的坠落。
门口迟迟没有传来动静,姜曼转头看去,就见姜清元低着头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雕塑。
和他小时候犯错的样子一模一样。
小孩子都是这样,不逼一把就永远学不会自己往前走。
姜曼只知道姜清元这半年已经倒退得够多了。他绝不能在这里停下来,她儿子绝对不止是这样。
姜清元还要飞得更高更远。
女人安静地看着姜清元木然地接过张姨递来的狗绳。他手里牵着的小白今天背包有些鼓。
姜曼神色如常,不忘像是他们以前那样地嘱咐道:“你少给它吃点零食。”
一切都像是平时那样。
包括刚才轻描淡写地一句还要不要下围棋。
姜清元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最后用了点力气才说出了一个“嗯”。
他牵着小白打开家门。
出门迎面吹了点冷风,又在跑步道上慢跑了快半小时,姜清元头脑冷静了些。
他深呼吸一阵,把那些有的没的想法都压下去。
脚边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质感。姜清元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喘息着俯下身,摸摸小白的脑袋:“累不累?”
小白冲他摇尾巴,又拿脑袋使劲蹭他的手掌,吐出粉嫩的舌头。姜清元看了看它背上鼓鼓囊囊的包,直起身,他看向前方另一条路。
他还没忘记自己要做的事。
一人一狗在原地歇息了一会,姜清元牵起小白:“我们走。”
他们开始沿着和晨跑时完全不同的一条路线而去。
他记得自己那天是往北边那条路去的。
沿路的风景像是电影中会出现的场景,道路两侧伫立着密密麻麻笔直高大的冷杉,沿途还会经过气派的大型景观喷泉和一望无际的修剪得像绒毯的草坪。
那边有些远。不过他原本就是出门晨跑的,所以这点距离也没关系。
姜清元看了眼运动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不知道上次那个保镖在不在。
昨天男人给他的感觉,像始终有种不冷不热的距离感。不像贺超龙,虽然圆滑,但他其实人很好懂。
被叫做金哥的人,身上那种距离感可能是源于他那令人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的气质。
此时的姜清元站在这幢气势恢宏的别墅之外。面前是一扇高高的黑铁大门,他悄悄透过大门的铁栏间隙往里望去。
占地面积蔚为壮观,入门便是一片广阔前庭,南边还隐约可见奢侈的大草坪。
他刚才就那么牵着小白一路试探性地走了过来,没看到有人在。
四周静谧,姜清元越走越近,最后靠近了那个大铁门。
他想找的只是这幢房子的保镖而已。
但如果是保镖的话,这个距离应该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
“喂!”
青年循着声音回头一看,不远处的路上走过来一个他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身影。
贺超龙远远地朝他挥手,大声打招呼:“嗨!~姜——公——子——是我啊!——”
猖狂至极的音量瞬间打破了这一片区域的宁静。姜清元被吓到了,他诧异片刻。
我知道是你了,不过这么大声吵闹也没关系吗?
转眼功夫,贺超龙已经小跑到了近前,他热情地问:“哎呀姜公子,这么早啊!吃过早饭了吗?”
姜清元:“……没有。”
“这么巧你也来了,我说刚才上那边挖点婆婆丁来着,这到处是草的。那走啊,一起进去吃?”
“进去?”姜清元反问。
贺超龙咯噔一下心道差点露馅,然后面不改色地圆谎:“对啊!来保镖室坐一坐嘛,条件很好,还有暖气哦!”
好险。差一点就要被金十八那厮掀头盖骨了。
“不了。”姜清元说。
“哎,这房子好看吧?”贺超龙笑嘻嘻地问他:“有机会带你去里面看看,光装修就花了这个数——”他伸出一根食指,在眼前晃啊晃。
“一个小目标。”
姜清元重新看向眼前这幢别墅。
什么别墅,光装修就跟他家房子一样贵了。
也不等姜清元反应过来,贺超龙目光忽地朝后一瞥,又开始朝着远处拼命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