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给他详细介绍配置,罗家君打来电话:“中午有没有时间?出来食饭。”
“又搞咩鬼?”江去雁夹着电话漫不经心地应付,指着车向销售经理比了个“OK”的手势。
罗家君神神秘秘的:“介绍个大佬给你!”
带三叉星标识的银白色跑车一阵风似的刮过酒店门前,稳稳停下,开门不见车主,一把崭新的车钥匙先抛给泊车小弟,然后才从驾驶座下来一位长发小脸、细腰高个的后生,站在泊车小弟旁边,他那双腿显得格外长而顺直,好似走秀的模特一样。
“哇,你中彩票啦?”罗家君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友下车。
江去雁朝他眨眼:“升职礼物。老板送的。”
罗家君很惊讶:“他不是对你很孤寒的吗?”
江去雁只能尴尬地解释:“升官发财死老婆,最近两样他都占了,他高兴嘛。”
罗家君恍然大悟:“那看来他是真的很开心。”两人往饭店里面走,他不忘叮嘱:“等会好好表现,我好不容易才约到人家出来吃饭的,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江去雁也不是没见过场面的人:“谁啊?这么大牌的吗?”
对方已经提前到了。罗家君将好友引入:“我来介绍一下,Newbrige Capital高级合伙人Sussi Joeng杨佩娴。Sussi,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Vincent Gong江去雁。”
杨佩娴递上名片和微笑:“早就听讲,富正最靓的不是他们的top model而是PR director。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江去雁与她交换名片并握手:“杨小姐也一点不输我们的top model呐。”
“叫Sussi就好。”杨佩娴今天是来谈工作的:“家君和我说,你们想开娱乐公司自己玩?”
江去雁这才知道今天这餐饭的目的。他给了罗家君一个惊讶的眼神。
罗家君当作没看到:“富正一直不让他升,元老功臣来的,还有海外经验,做了十五年还是director,所以他就想有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咯。”他拍着好友的肩膀说,“你也知道的,Vincent这几年带了好几个名模出来了,最新那个Joanne现在红得不得了,春季时装周刚刚在日本走了整整十五场show。他肯定是有料的。”
杨佩娴了解过一些江去雁的履历:“但是做director有料,不等于做老板也有料哦。”
江去雁打心里很赞同她这番话:“不好意思,给我们五分钟。”
他把罗家君紧急拉到角落里说话:“你来真的?”
罗家君点头:“不然呢?你以为我说着玩?”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喂,Newbrige Capital啊,大资本家来的!抓住这个机会,拿到她的A轮,你就真的发达了。”
“发什么达?”江去雁恨不得一巴掌抽醒他,“VP够不够发达?”
罗家君大惊:“不是Assistant吗?”
江去雁扶额叹气:“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罗家君知道他和关正英关系的真相:“不是因为老妖婆走了,关正英要追你吧?”
“公司大把嫩模给他挑,我都老掉渣了,你觉得他还能看上我吗?”江去雁没时间和他具体解释,指了指坐在远处美丽干练的高级合伙人,“我不管什么capital,你自己把话圆回去。”
罗家君没好气:“圆什么圆?这还圆得回去吗?”
回到座位上,罗家君立刻出卖朋友:“他这个衰仔,升职都不告诉我,开辆跑车show off我还以为他租来撑场面的。真是对不住Sussi,耽误你的时间。今天这餐他请,你随便点。”
“喂!讲清楚谁衰?你就可以约靓女吃饭,我就不能开跑车show off?”江去雁很不满意。
杨佩娴被他们一唱一和逗笑,即使闹了个大乌龙她仍然表现得大方而得体:“原来今天是为了庆祝高升,那我就当沾沾喜气吧。Cheers!”
罗家君也举起酒杯:“祝福我们的Mr.VP,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江去雁和他们碰杯:“多谢大家。”
“哇,直升VP,越级了哦。”杨佩娴自己其实也是最近才升任高级合伙人:“我看过富正去年的年报了,成绩很亮眼,特别是娱乐产业这一块,海外营收占到百分之三十了,涨幅好夸张啊,你们往外拓展的决定是对的,我是你老板,我也要重用你的。”
江去雁想着来都来了,能骗一点钱是一点:“你感兴趣的话,富正很欢迎投资的。”
杨佩娴大笑:“看看,果然是做VP的人了,格局已经不一样。”
“我说真的。”江去雁晃着红酒杯,挑眉笑道,“说不准,我们老板接下来想把娱乐产业这一部分单独出来成立子公司,以后海外的业务肯定会做得更大,Newbrige现在进来,直接做股份投资,我可以保证,收益绝对不会比那些IT公司的少。”
杨佩娴被他笑得脸红,口风还是冷静的:“我见十个人,能有九个吹得比你更天花乱坠。拉投资不是靠嘴皮子的Mr.VP,商业策划书好歹写一份过来吧?”
“没问题。”江去雁和她二次碰杯:“约个时间,我请你来富正参观。”
吃完了饭,江去雁新买的跑车正好把高级合伙人送回公司。本来预定要坐车的罗家君一个国际通用礼貌手势比给他,满身怨气地走去坐地铁。
杨佩娴也觉得不好意思:“其实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也不是很远。免得他又要说你衰。”
江去雁满不在乎:“大男人一个,让他多走走当锻炼身体。你穿着高跟鞋才应该少走路。”
“你女朋友肯定很幸福啦,找了个这么gentleman的男友。”杨佩娴打趣。
江去雁把车顶打开,拉风的奔驰敞篷顺滑地跑出去:“你觉得我有女朋友吗?”
杨佩娴装作看路边的风景,没看他:“看你想不想要咯。”
江去雁笑一笑,没有接她的话了。他把杨佩娴送走后,车子开回深水埗,但围着房子兜了两圈才反应过来一辆崭新的奔驰敞篷和周围的环境非常不搭调,就好像揣着一塑料袋现金跑进地下赌场,摆明就是告诉人家这里有个人傻钱多的白痴等着被抢。
他不敢把车停在住处,只好又开回公司停到公司的停车场,然后坐地铁回家,一路上都在怀疑买车时候的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七天后,林至芳的葬礼在湾仔举办。丧仪简朴但隆重,没有任何媒体和外人参加,只在关家和林家的私交内小范围地接待了悼客。因为林至芳生前信佛,关家请来了法师诵经,她的牌位也是由法师用朱砂笔点过开光的。作为丈夫的关正英素面丧服,领着两个孩子在灵堂面前跪了一天,直至丧仪结束遗体被转运至火化场。
这天傍晚还下了点小雨,春寒更重,浮在城市上空模糊而湿重的雾气,将黑色棺椁和棺椁上的白色挽帐衬得越发的森冷、沉重。送葬的队伍由佛经唱颂牵引着,中间夹杂着哭声,突然,一阵风将经幡上的铃铛吹得哗啦啦响,那清脆的尖利的宛如女鬼惨叫哭嚎的声音,远远散到了海上都能听见。
江去雁没进火化场,站在外头看着高大粗直的烟囱升起袅袅灰烟。
过一会儿,一双黑色皮鞋从旁边的灯下向他走近:“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妈要容下你。”
江去雁勾了勾嘴唇。很多事情不止这位关大少爷不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
“你现在很得意吧?我妈走了,终于没人和你抢了。”关展宏是不甘心的。
江去雁知道解释了也没用,干脆不解释:“你妈总觉得所有人都要和她抢,抢男人、抢钱、抢权力,其实她自己才是那个最心慌、晚上睡得最不好的人。”
关展宏低着头,屋檐垂直低落的雨线打在他的皮鞋尖上。
“但她才是堂堂正正嫁给了我爸的人,她是正妻。”关展宏觉得他厚颜无耻,“你觉得我爸会娶你吗?他会要一个男人进家门吗?你难道还能给他生孩子吗?”
越说越离谱。江去雁摆摆手,不打算和他说了。
关展宏拉住他,犹豫了很久才憋出一句:“那天打你,是我……不对。”
“不对”两个字低到像蚊子叫。江去雁都能想象这位大少爷怎么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逼着来给自己道歉。但其实关正英不用这么做,他根本没有把关展宏放在眼里。
“你没有不对,大少爷怎么会不对呢?”江去雁讥讽他,“千万不要这么说,小的要折寿的。”
关展宏是碍于形势,不得不低头:“我爸要流放我去子公司,是你让他这么做的,是不是?”
江去雁反问:“我说不是,你信吗?”
“我早知道你正一反骨仔!”关展宏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崩溃了,“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妈在天之灵看着的!”
这对母子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句话,换个说法都不会,江去雁听得不耐烦:“大少爷,你爹地的决定,你的正妻母亲大人都左右不了,何况是我?还是你觉得你爹地已经昏庸到,这么不重视你这个唯一的、亲生的儿子,以至于你的前途命运能轮到我这种外人来置喙?你把你那个脑袋拎清楚了再来找我问罪,行不行?”
关展宏被他这么一说,觉得好像也有理。
“那你的意思是……”好半天,这位大少爷想不明白父亲的意图。
江去雁连白眼都懒得掩饰:“连我这个小学文化的人都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爹地是要考验你、锻炼你,为了培养你才让你吃苦。你以为现在开公司是当皇帝靠世袭就行?你不拿出点成绩,你爹地怎么说服董事会?”
关展宏眼睛一亮:“真的?他……”
江去雁敷衍地点头:“真的真的。你妈在天之灵,我有一句假的,她现在降雷劈我,行吗?”
语毕,天外一道惊雷劈了下来,轰隆巨响,闪电炸的视线一阵白。
关展宏震惊地看向某只巧舌如簧的狐狸精。
江去雁只是僵硬了两秒,仍旧大言不惭:“那不是你妈!我是说要她劈我,你看那道雷离我多远?很显然就不是我说大话啦。这种天气,说不准还有其他神仙在渡劫。”
第6章 “关正英……我怕”
“大哥这个脑子,”关雪心把刚刚的对话听了个全,“好在他妈走得早,不然也要被气死。”
江去雁觉得这话放在今天说太损了:“给自己积点阴德,就算心里这么想也不要现在讲。”
“连我这个十六岁的人都可以看出来的事情,为什么爹地看不出来呢?”关雪心想着关展宏打人的事还是气愤,“大哥摆明就不是经营公司的料子啦,再培养能到哪里去?”
万一你爹地其实心知肚明呢?
江去雁没当场拆穿:“我怎么知道你爹地怎么想?”
关雪心叹气,手伸过来悄悄握着他的手:“你放心,我撑你。”
她出生不久就被接到关家,早年在林至芳眼皮子底下也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这种寄人篱下的苦是作为儿子和继承人的关展宏很难体会的。直到她开始上学,六岁小女孩主动申请去寄宿学校、远离家庭,关正英不放心女儿,派遣了江去雁去照顾她,日子才好起来。
所以说她是江去雁教养大的,也不过分。她自然而然地就和江去雁亲。
“虽然我是女儿,没有儿子那么矜贵,但是我现在给公司赚很多钱,以后说不定我也能有话事权,到时我一定罩着你。”大小姐可能是从她爹地那里继承来的江湖气。
江去雁心里熨帖,牵着她慢慢往火化场外面走。他们安静听着雨滴打落雨伞的噼啪声。
上了车,先送大小姐回铜锣湾。
关雪心低头一直盯着黑莓手机噼里啪啦和男朋友发短信,不时嘟嘟囔囔地抱怨:“你就好啦,两个月的假期,玩到爽。我也想休假啊,James想和我去北海道泡温泉顺便看樱花。”
“你也给点精力在功课上面,”江去雁劝她,“整个寒假就没好好看过书,开学又跟不上进度。你哥好歹在外面拿个野鸡大学的文凭,你不要到最后高中肄业,你爹地要搞死我的。”
关雪心讨好地对他傻笑:“你不跟他讲功课的事情,他不就不知道。”
“老师也会给他打电话的,他又不是傻子。”
“唉,我看到那些书就头疼……啊!”
语调陡然升高,她尖叫出来!车子此时猛地一个减速,车胎拉出刺耳的摩擦声,但雨水湿滑的路面根本拉不住轮胎,车子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狂飙。关大小姐被刚刚那个猛刹直接甩在司机位的靠背上,从后座椅子上跌了出去。她瞠大眼睛,露出惊恐的表情。
江去雁也没系安全带,只本能地拉了一把女孩把人护在怀里:“怎么回事?”
司机受了惊,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被人跟了。”
江去雁转头往后视镜里看,两辆黑色捷豹紧随在他们身后,一左一右如同哼哈二将,车牌都没有,老损的保险杠和斑驳的车身看得出来是经常被用来做这种跟踪围堵的事情。
窗外熟悉的景色闪过,他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在湾仔,关正英提醒过他最近这里不安全。
——这些人都等不到孝期结束吗?丧仪当天就开杀戒?还是关正英还犯了别的人的忌讳?
他来不及多想,身下突然一个颠簸,车身哄然巨震,他被颠得从坐垫上弹起来,屁股有几秒是完全离开坐垫的,在关雪心惊恐的叫声里,视线天旋地转。
“怎么了?又怎么了?”小女孩紧紧抓着他的肩膀,颤抖的嗓子已经带了哭腔。
司机咬牙切齿的回答从前面传来:“丢雷老母个死扑街!白天都敢开枪?”
应该是车胎射爆了。江去雁眼睛都没看清楚手就去摸安全带,身体跌回坐垫的一瞬间,他拉过安全带将自己和怀里的关雪心牢牢绑上,腰部传来的束缚感勉强镇定了他的情绪,他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脑袋里有片刻是完全空的。
幸好司机冷静下来了,脚踩油门车子带着一只死掉的胎全速往前冲。他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摸通讯器,联系关正英的大秘书麦叙文——
“文哥!文哥!我们在Kennedy road快到皇后大道,两部捷豹,冇牌有枪,小姐和Vincent在车上!”
关雪心哭得浑身哆嗦,一头乱发缩在江去雁怀里。
江去雁抱着她,让她把脑袋埋在自己怀里:“还有我,我在这,阿雪乖。”
他手指不稳地去摸手机,想给关正英打电话,后头枪响这时候追到了耳朵边上。子弹击中了车后箱的铁皮,啪啪两下!打击力震得车身抖动。江去雁手机没抓稳,掉在座位底下。
他费力地弯下腰去捡,好不容易摸到了,车子一个急转弯车尾漂出90度直角!安全带勒着他的腰,没把他甩出去,但是腹部过分的拉扯力让他一阵干呕。关雪心哇一声大哭出来。
“坐稳!趴低!”司机焦急地看着两边夹击上来的捷豹。
江去雁头晕眼花,手里抓着手机,用尽全力才不会直接吐在大小姐身上。
手机这时候自己震动起来,他一个激灵按了接通键。
关正英威严沉稳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身边:“等住,我在来的路上。”
江去雁其实想发飙,但牙齿和舌头好像在打架,出得了口的只有一个名字:“关……关正英……”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说什么,所有反应都越过大脑直接由本能支配:“我……我怕……”
“阿雁最叻,”男人隐忍柔和的安抚如同一双手臂将他拢入怀抱,“不怕。”
后方还在开枪。
他们毫无防备,车也不是防弹的,门直接被射了个对穿,子弹在江去雁的脚下飞梭而过,从左边门进来又从右边出去。空气中火药的臭味涨了起来,道道热风刮得脚裸皮肤要烧起来,热辣辣的,江去雁连腿都不敢放在座椅下面,蜷着腿趴在座位上,把关雪心护在身下。
这个角度他看不到任何窗外的请进,也不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
但他记得,Kennedy Road进皇后大道的口子很窄,只有两车道,旁边是教会圣堂和小学,而且这条道还是在坡上,北面坡体靠着的都是些危楼老屋,只有树木掩映,没有护栏,以他们如此快的车速,稍有不慎冲下坡体很可能翻车爆炸,一车三命。
平时在这条路上的行车就不多——湾仔正在面临全面的改造,南面宝云道修路开发,还有房地产商打桩盖楼,路况本来就不好——再加上道路隐秘,周围环山绕林,即使在这里发生了意外事故,一时半会不会引来太多注意,只要在进入皇后大道之前把他们干掉,对方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地将翻车事故伪装成是雨天打滑意外,到时候警察来了都不好取证。
车速这时候已经快得无法控制。
两辆捷豹挤不出第三条车道,一部在左侧携夹,逼迫车身偏离车道往坡下走,一部在后方用车头撞击他们的车尾,车灯不出意外地哗然爆裂,接连的巨响在林道里回荡。
司机再有能耐扛不住腹背受敌,再加上车胎死了一个,他本来就已经不太能掌握得住方向了,左边的捷豹猛地一个撞击过来,将车窗直接震碎,玻璃的炸裂声清脆而短促,司机被炸了一头玻璃渣,碎片直接扎入眼睛和头皮,鲜血喷溅在方向盘和车前窗上!
他惨叫一声,剧痛之中手仍然死死握着方向盘没有打滑,最后的理智是松开油门,脚点刹车,祈祷在车子最终飞出车道前能刹住。
江去雁只瞥见前窗鲜血淋漓,深沉的猩红的液体将玻璃浇了个透,满目都是红色,连同车厢内高浓度的血腥味让他的胃翻江倒海。
偏偏这时候他想选择跳车都不能够。因为左边的捷豹完全顶住了车门,他连车门都打不开更别说往外跳。后面也有敌人,右边就是垂直的坡道,从右边跳下去,他就等于直接跳崖!
敌人是筹谋已久,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主意完全堵死他们所有的求生道路。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把怀里的小女孩完全身下和沙发之间,做好心理准备一会儿车子翻下坡道后,他起码能给关雪心做个人肉垫背,减少她的损伤。要是运气好她能活下来,希望以后逢年过节不要忘了给自己烧点纸钱,也就不枉他救她这一次。
然而预想之中的翻车坠崖并没有发生。
车子竟然在最后一刻真的停了下来!它的一只前胎也被打爆,终于没有让它完全失控,车头正撞到坡道上的一棵大树树干,发动机当场就撞坏了,因为登时就听到它一声闷重的低吼,随即车前盖升起滚滚灰烟,车身在垂死般的痉挛后,终于完全瘫痪,变成了一堆废铁。
这时候他们离皇后大道只有不足一百米。两辆捷豹没有再次进行撞击和开枪,而是迅速地撤离了现场。后方不一会儿就有其他车辆行驶经过。
关正英就晚了十分钟到。
他不顾秘书阻拦先一步靠近车身拉开车门,车里的人好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生怕是敌人过来补枪,缩着就往沙发地深处蜷,女孩在他怀里如惊弓之鸟,紧紧扣着他的领子不愿意松开。
“阿雪。”是听到了亲爱的爹地的叫唤,关雪心才敢抬起头,四肢发软地朝父亲爬过去。
“呜哇——爹地——”小女孩这次是真的吓坏了。
做父亲的搂着女儿,脸色是铁青的,嘴上却温和得不得了:“没事了没事了,爹地来了……”
江去雁昏昏沉沉,浑身无力,连爬都爬不起来,平衡感好像完全从他身体里面被抽走了——刚刚车头撞到树干的那一下,他为了护着关雪心,脑袋撞到了车门,这一下撞得很重,他可能浅浅地昏过去一下,也可能没有,他记不清楚了,只有满怀的不适着急想发泄。等女孩一从怀里出去,他再也忍不住,当场呕了出来。
胃袋里其实没什么东西——做了一整天的白事,他也没顾着吃东西,这时候就算吐也吐不出来什么,一点稀稀拉拉的水液和胆汁罢了,但他实在眩晕得很,越晕越想吐,越吐越晕。
他想做个深呼吸,耳边好像听到有人急切地叫他的名字,但他的头太重了,根本抬不起来。
胸口一口热气吐出来后,他就完全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已经在医院。
他认得这个病房,养和医院的单人间,一天的住院费够他一个月房租。
“你醒了!”关雪心一直守在他病床前,熬得眼睛都是红的,“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佛祖有眼,你要是不醒来,我也不想活了……”
“呸。”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弱,使不上太多劲,“不吉利的话不准讲。”
女孩含泪带笑,也不管他手上还吊着水,医生嘱咐不能大动影响脑袋休息,扑上来就把他整个人抱住:“你救了我两次啊!连爹地都说,你是我的大恩人,以后我要孝敬你的。”
第一次,是她还在娘胎里,江去雁保她顺利降生。第二次,两人是患难与共。
女孩头发干净馨香的味道萦绕在江去雁鼻尖,他也酸了鼻子。
正想撇开脸擦擦眼角,一回头,关正英正好站在门框下,深沉的复杂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一惊,刚刚压根没有注意到关正英也在这里,不知道被看了听了多少去。
“阿雪,”老男人发话了,“你唔好那么大力气抱他,医生说他的脑袋受不得刺激的。”
关雪心不得不坐起来:“我是太激动了嘛。”
“讲了你多少次,不好好在病房休息,跑来跑去做什么?”做爹地的很无奈,“回去躺着!等一下还要去做检查的。”
关雪心不想走,她不想离开江去雁身边,小女孩不敢一个人呆着,病房那么空那么大,她想想都后怕,怕又有歹人跑出来要谋害她。在江去雁的身边她才有安全感,才放松些。
江去雁知道她在想什么,悄悄在她耳边说:“呐,你现在乖乖跟着护士医生去做检查,等你爹地走了,我让护士将我的床移去你房间,好不好?”
关雪心得了他的保证,勾了手指才肯离开:“你讲话算话哦。”
“讲大话是小狗。”江去雁知道怎么哄她听话,“去啦。”
女孩走了,她爹地却没走。
关正英听到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才真正往门框里迈一步,进入了房间。
江去雁看着他背过身,将房门轻轻一合,“啪”,关上了。
只有他们俩了。
关正英向他走来,皮鞋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江去雁的心上。他在床前坐下,紧皱着的眉头微微一松,先呼出一口长气,然后抬手试探性地落在江去雁的手背。指节轻轻扶了扶插着输液针的那块地方,被胶封的皮肤上一阵温暖的痒意。
江去雁要开口,他受不了如此逼仄的沉默。
关正英突然翻过他的手用力握住,握得江去雁十指发疼:“还好,你没事。还好。”
好似咬牙切齿被逼出的这么一句话。
江去雁刚刚被小女孩弄得发酸的鼻头更酸涨了。
“是我不好,”关正英沉痛地道歉:“怪我,我说过上次是最后一次,我没做到。”
江去雁抽了抽鼻子,眼眶一热。
富正刚成立模特部的时候,是个多事之秋。
太平山下不太平,香堂被砸,多间牌馆接连遭到了查封,差佬甚至找到了富正的前台来扣人。最紧张的时候关正英的贴身秘书都被带走问话,人是在早上上班的时候直接失踪的,整整两天仿佛人间蒸发,最后是关正英直接拎着一袋子美金去了警务处才把人捞出来。
转型之路不是那么好走的,翻过了一座山还是一座山,淌过了一条河又是一条河,魑魅魍魉接踵而来——不希望关家走到台面上的,除了昔日的仇家对手,还有与各大社团帮派有着千丝万缕勾连的警务处。这些贪腐成性的警员常年拿着关家的“供养”存活,如果关家的生意合法了,自然不再需要警务处的掩护帮衬,警员们就会失去一份丰厚收入,换了谁都不甘心。
为了避免麻烦,林至芳和儿子一早被关正英送去加拿大“度假”。关雪心还不足一岁,被养在奶妈那里,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包括几位重要董事和公司的高管也陆续离港避风头。江去雁每天到公司上班的感受就是,眼见着人一天比一天少。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秋,那天江去雁加了一会儿班,从公司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罗家君约他去牛杂巷吃宵夜,刚走到巷子口路边一辆警车停下,出来两个穿制服的警员。
“江生,请和我们走一趟吧。”连警察证都没出示,但气势不容置喙。
江去雁谨慎地环顾四周,小破巷子幽暗人少,无处呼救,里头还是个死胡同,他跑不掉的,拒捕才有可能惹上更大麻烦。
他做了个深呼吸,眼角余光已经看到了走进巷口的罗家君:“阿Sir,我朋友和我约了吃宵夜,我和他打个招呼,免得他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警员哪里由得他胡来,蛮横地把他押上车,他还奋力挥手高呼罗家君:“阿君!我有事先走!这两天你别来找我,我会再联系你的!”
警车直接去警务处,审讯室门一关,江去雁被拷在了塑料椅子上。
来问话的两个警察肩膀上的肩章不一样,一个是只有警号的警员,另外一个职位更高,可能是警司。
那警员毫不掩饰眼里的鄙夷:“你就是关正英那条契弟?”他轻浮地吹了声口哨,“现在有钱人已经不兴玩女人了?靓是几靓,果然麻豆是不一样。”
江去雁心惊胆战地闭着嘴巴,不敢反驳。
旁边的警司调侃:“你不如试一下?人家专业的,比你老婆肯定爽啦。”
“死基佬!”警员一脸恶心,像是沾上了不吉利的东西:“喂,你有没有艾滋病的?”
江去雁快速摇头,一开口还是泄漏了害怕的情绪:“你们……你们抓我没有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没有价值的。有料的人都被关正英送去国外了。我只是个小人物而已,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